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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折一枚针
匡正嘴上嫌弃,还是撕开彩纸,把糖塞进嘴里,打左转灯,拐上大马路。骗小孩的柠檬味儿,色素香精添加剂,他咂摸咂摸,竟然咂摸出了一股青春的味道。
“脚还疼吗?”
“有点儿。”
“回家给你揉揉。”
“不用。”
匡正盯着后视镜,镜子里的宝绽很安静,斜靠着座椅望向窗外,匡正起坏心,偷偷拨动窗格按钮,玻璃突然开了一条缝,外头的风迎面吹来,扬起宝绽的一头短发。
“哎呀!”让风打了一脸,宝绽回头拍他:“你干嘛突然开窗!”
匡正拿出棒棒糖,单手开车:“我看你想飞。”
“你才想飞!”宝绽瞪他,小风徐徐地吹着,他的心确实飞起来了,轻飘飘的管不住,“哥,我的心跳得特别快。”
“嗯?”匡正的喉头有些紧,“有什么……可跳的?”
“不知道,”宝绽两手捂着胸口,“就一直跳,你要是不开车,我就让你摸了。”
匡正没说话,一连五个路口全是绿灯,在友爱路的交通岗,终于碰上一个灯红,他把手刹一拉,伸手过来,捂住宝绽的胸口。
“哥……”宝绽无语,都十分钟前的事了。
确实,匡正什么也没感觉到,隔着衬衫、西装,连宝绽的心跳都没摸着。
交通灯由红转绿,匡正一脚油过去,棒棒糖在嘴里慢慢化掉,青涩的柠檬气没有了,只剩下乏味的甜腻。
回到家,他们换了拖鞋,宝绽去沙发上坐着,匡正脱掉西装跪在他脚边,抓住他的脚踝:“哪只脚?”
“不用,”宝绽往后缩,“没洗脚,臭。”
他穿着一双布雷夏尼的高筒袜,也是匡正给挑的,鲜丽的靛蓝色,真丝材质,包裹着他纤细的脚型,从平整的西装裤腿里露出来。
匡正握着那只脚,体温透过袜子传到手心,感觉怪怪的,男人的脚不像女人,平时总是藏在鞋子里,见不到,仿佛攫住了宝绽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有点口干舌燥,那种躁动难安的感觉又来了。
“哥……轻点。”宝绽靠在沙发上,仰着头,能看到上下滚动的喉结。
“这儿?”匡正不理解自己这种澎湃的冲动,粗鲁着,往他的脚窝里使劲儿,“还是这儿?”
宝绽打了个哆嗦,腿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拿另一只脚去蹭他的手背:“别揉了……痒痒。”
匡正没放手,甚至把他攥得更紧,手指伸到裤管里往下拽他的袜筒,宝绽蜷着脚趾踩住他的肩膀:“人家揉都疼,你揉怎么……”
“不舒服?”





窄红 第62节
宝绽不吱声,拿脚踢了踢他:“哥,来坐着。”
匡正确实蹲累了,起来坐到沙发上,刚坐下,宝绽就顺势躺倒,把脚架到他的膝盖上,一副舒服得不行的样子。
“说是让我坐着,”匡正挠他的脚心,“是你自己想躺着吧?”
宝绽嘿嘿笑了两声,痒得在沙发上扭。
匡正瞧他那个享受的表情,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想扑上去,像之前那些无心的打闹一样,把他摁住,让他不能动弹,挣扎着,向他求饶。
第75章
第二天黎女士来万融臻汇的时候,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匡正在和段钊商量招聘一个有年资的客户经理。
“甭想了, ”段钊斩钉截铁, “不可能。”
匡正坐在办公桌后,眯起眼睛:“怕抢了你的位子?”
“怕呀, ”段钊毫不讳言, “谁不怕,不知道哪儿来个人压我一头,我可不愿意。”
匡正沉默片刻, 只说了四个字:“势在必行。”
“行你就去找吧, ”段钊扬着下巴, 一副滚刀肉的样子,“就你想要那种客户经理,哪个手里不捏着几十上百亿的富豪资产, 能上我们这地方来?你给人家多少钱,多少钱够他们这种人的口儿?”
他说的有道理,这件事不能急于一时,匡正话锋一转:“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商量?”
段钊把嘴一撇:“要不你找谁商量?”他带着点儿挑衅, 带着点儿嘲讽,“你跟客户经理商量找客户经理, 就跟找猪商量杀猪一样, 没结果。”
“你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客户经理?”匡正反问回来。
段钊意识到什么,微张着嘴。
“你觉得我是那种笨到找猪商量杀猪的人?”匡正稍歪着头,有迫人的气势, “你是猪吗?”
段钊正要说话,匡正话锋又是一转,“先联系猎头公司,让他们慢慢物色……”
这时夏可敲门,探个脑袋进来:“老板,黎女士到了。”
这一单是匡正接的,他要亲自收尾,系上西装纽扣走出办公室,他告诉夏可:“方案和合同都给我出一份,送到202。”
匡正去见黎女士,夏可回到工位打印文件,刚把方案打出来,黄百两喝着咖啡晃到他背后:“连你都有活儿啦,什么案子?”
夏可白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悠闲啊,包工头?”
“钱给装修公司结清了,”黄百两心情不错,顺手翻着他的文件,“我可算不用再当这个包工……”
他愣住了,这是一份移民方案,客户是一位离异女性,有价值三亿五千万人民币的实物和金融资产,移民目的地是美国:“这案子谁谈的?”
“老板,”夏可边忙边答,“怎么了?”
黄百两放下咖啡:“老板在哪儿?”
“202,”
夏可把合同捋齐,正要装订,见黄百两拿着他的方案往楼梯间跑,“小百你跑什么,喂,方案还我啊!”
黄百两跑上二楼,到202门外,平复了一下呼吸,按门铃,房门很快打开,匡正一身银灰色西装站在门口。
“老板,”黄百两稍有些喘,“有急事。”
匡正微微蹙眉,带上门出来:“什么事,客户还在。”
黄百两举着手中的文件:“这个方案有问题。”
匡正一怔。
“美国和中国一样是全球征税国家,涉及到移民这么大的变动,必须先给她这三亿五千万做一个稳妥的税务方案,否则等于把金子披在身上走夜路,由着人抢!”
匡正是估值并购出身,对法律和税务漏洞不敏感:“有这么严重吗?”
“严重得多,”黄百两指着方案中的几个条款,“中国2013年就签了《多边税收征管互助公约》,中美之间是可以交换纳税人信息并且开展联合税务调查的,连英属维京群岛、开曼群岛这些避税天堂都是条约国,只要她移民成功,未来想对美国政府隐瞒境外资产基本不可能。”
匡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黎女士签下这份合同,按照目前这个方案,无论她的资产在美国还是中国,她每年都要就这三亿五千万向美国政府纳税,这是一笔巨大的财产流失。
“而且她还有个儿子,”黄百两翻着方案后面的客户资料,“我们还要考虑她将来的财产继承问题。”
这个匡正懂,财产继承至少涉及到遗产税和个人所得税,办一次移民,结果是个人资产的大幅缩水,这无论对客户还是对万融臻汇,都是重大失败。
“老板?”黄百两见匡正不说话,先是着急,之后猛地反应过来,客户是匡正接的,他冒冒然拿着方案找上来,等于是打匡正的脸。
冷静下来,他怪自己太冲动,私人银行标榜为富豪做财富规划,说到底还是要赚他们的佣金,想移民的不移民了,他们的佣金又从哪儿来?
举着方案的手缓缓放下,黄百两理解匡正的沉默,换做是自己,必须在良心和营收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也会……
“你跟我进来。”匡正说,同时扭开门。
黄百两连忙拉住他:“老板?”
“我不是学法律的,”匡正的声音很平静,“你亲自跟客户说。”
这等于当着客户的面儿,让下属纠正自己的错误,黄百两瞪着匡正的背影,觉得他就像一座山,横在所有的困难面前,镇住了这样那样的纠结犹豫。
黎女士等得不耐烦,夹烟的手不停点着桌面:“再不回来,都要吃晚饭了,”见到年轻的黄百两,她显得不悦,“怎么又领进来一个?”
“抱歉,黎女士,您的方案有变化,”匡正如实说,然后转身介绍,“黄百两,万融臻汇首席法律顾问。”
黄百两走上前,胸膛里揣着某种灼热的东西,他深知不是每个学法律的都有机会直抒胸臆,这一行总是有太多的谎言、无奈和权衡利弊,但匡正给了他机会,支持着他,说出他认为该说的。
“女士您好,”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匡正,“基于中美目前的税收法律,我们不建议您办理此次移民。”
黎女士瞪大了眼睛,腾地从椅子上起来,她心心念念的就是移民,是让自己的儿子和小三的儿子一样拥有美国国籍,“什么意思?”她怒视着匡正,“你们万融臻汇什么意思!”
既然匡正给了说话的机会,黄百两就要说到底:“女士,您了解美国的法律吗?”
“我管他什么法不法的,”她傲慢着,仿佛三亿五千万就是天大的财富了,“我有钱,有钱怕什么!”
黄百两告诉她:“美国政府会一点点把你的钱掏空。”
她终于拿正眼看他了,眼中满是错愕:“怎……么可能!”
黄百两把刚才跟匡正说的复述了一遍,听到自己可能面临几百万美元的税款,黎女士变了脸色,但还是不死心:“我就是办个移民,又不在那儿常住,我都不会说英语!”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美国不是有规定吗,住不够时间,绿卡就自动失效了!”
“不,女士,”黄百两纠正她,“绿卡失效必须经过法定程序认证,否则您就算一辈子待在中国,也要按时给美国政府上税。”
“凭什么!”这无异于抢钱。
“恐怕您从来不知道,”黄百两逻辑清晰,表现出极强的专业素质,“即使您想通过法律程序放弃绿卡,只要届时您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持有绿卡超过八年,那就必须清算您的全球资产,以当时的市场价格计算利润,缴纳一笔出境税。”
黎女士瞠目。
“也就是说,”黄百两总结陈词,“您想放弃美国国籍,还要倒找给美国政府钱,而且是断骨剜肉的一笔。”
黎女士跌回椅子上,直着眼睛,这些她都是第一次听说,连想都没想过,她以为她有钱了,可以达成所愿,可以无所不能,殊不知这个世界给有钱人设下的陷阱,远远超过普通人的数倍。
她忽然绝望,丈夫的背叛、自己的屈辱、儿子的未来,仿佛都没了结果,这时黄百两又说:“刚才在门外,匡总和我设计了一个新方案。”
匡正扭头看向他,挑起眉峰。
“什么方案!”黎女士彻底抛下了傲气,几乎是求助。
“您放弃移民,”黄百两说,“由我们为您的儿子办理移民。”
黎女士不解:“他……才初三。”
“财富规划和理财的不同,就在于周期,”黄百两虽然年轻,但言辞极有说服力,“理财考虑的是三个月、半年,私人银行则要为您谋划一生,包括您的后代。”
黎女士紧紧盯着他。
“您保留中国国籍,资产记在您的名下,无需对美国政府纳税,”黄百两稍顿,“您百年之后,您的儿子继承中国公民的遗产,美国的所得税、遗产税都不用考虑,这可以最大限度地为您的家庭避税。”
“可以!”黎女士毫不犹豫,“我移民就是为了我儿子!”她再次从桌边起身,一瞬间的大悲大喜,激动得险些要落泪,“我吃了这么多苦,忍了这么多委屈,不就是为了我的儿子吗!”
无论是三亿五千万还是三千五百块,母亲的心都是相同的,只不过希望孩子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黄百两从贵宾室出来,重新去拟方案,匡正送他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小子,可以。”
“老板,”黄百两推了推眼镜,“你可以,我才可以。”
两人相识一笑,不用多说,默契已经在心里。
这是个不平静的傍晚,万融臻汇如此,如意洲也是一样,全员在后台集中,但只有应笑侬一个人在上妆,他执着笔描眼窝,边勾眼尾边说:“今儿又是贵妃,以后你们见着我甭叫侬哥,直接叫娘娘。”
宝绽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徐徐扫视这一屋子人,邝爷在墙角打瞌睡,时阔亭专心致志地给胡琴紧弦,萨爽和陈柔恩在一块,一个拿大顶一个压腿。
“小侬,乏了就歇歇,”宝绽的目光落回到陈柔恩身上,“小陈,今天你上。”
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打过来,每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那是期待,宝绽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么好的舞台,每个人都该上去亮亮。”
“宝处,你不怕……”时阔亭朝门外努嘴,经纪人小牛每次都跟场,“贵妃醉酒”的戏码就是他派下的。
“他是当家的还我是当家的,”宝绽一挺腰,从椅子上起来,“今天一个也不能少,都给我上台来一出,戏码自己定,把最出彩儿的给我瞧!”
第76章
陈柔恩开始上妆, 萨爽扒着侧幕往外看:“今儿就一个客人, 还是个老头儿, ”他回头问宝绽, “宝处,来真格的?”
宝绽已经想好了, 管他是一个客人还是十个客人, 都一样,今晚如意洲就是要正儿八经地唱一回戏:“哪那么多话,扮上去, 小陈回来你上。”
“得嘞!”萨爽抖着膀子, 窜去吊脸。
时阔亭和应笑侬对视一眼, 觉着今儿的宝处,真飒。
一直没听到锣鼓点儿,小牛进来催戏:“我说宝处, 都七点半……”他看到戴白网子的陈柔恩,愣了一下,“干什么?今晚不是贵妃醉酒吗?”
“哪晚上不是贵妃醉酒,”应笑侬在一旁嘀咕, “我都快醉吐了。”
“宝处!”小牛指着应笑侬,“他们这是要反啊?”
“是我让他们反的, ”宝绽的声音不大, 但很坚定,“如意洲一百年的牌子,不能卡死在一出贵妃醉酒上。”
“什么意思?”小牛盯着他。
宝绽就一句话:“我们要演戏。”
“怎么不让你们演戏了!”小牛也委屈, “你们哪周不是固定两台戏,应笑侬动一次嘴就赚两万五,我亏待你们了吗?”
没有,他一直按合同走的,他赚到了,如意洲也赚到了,可他只想要钱,而如意洲还想要别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边陈柔恩扮好了,《打龙袍》的李娘娘,宝绽转身起来,和小牛面对着面:“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戏,我们负责,客人,你负责,牛经理,我们各负其责吧,”他给陈柔恩下令,“小陈,上台。”




窄红 第63节
邝爷和时阔亭拎着凳子进侧幕,陈柔恩看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没敢动。
“宝处!”小牛瞪圆了眼睛,“我给客人的节目单上清清楚楚写的是贵妃醉酒,你给弄个‘老太太’上去,谁看!”
“京剧里就是有老太太,”宝绽说,“男女老少,人生百态,应有尽有,谁也别想在我这儿把京戏矮化成一个喝醉了酒的美女,只知道让太监扶着期期艾艾!”
小牛很惊讶,宝绽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温吞的人,唱戏的嘛,懂得少、好糊弄、人和气,可如今他硬起来,真的有气贯长虹之势。
那边陈柔恩上台了,开嗓一句:我骂你这无道的昏君!声如洪钟,底气十足,九个字的道白就震住了舞台。
她的嗓子宽洪、漂亮,听在谁耳朵里都要叫一声好,宝绽想起她大晚上在排练厅压腿下腰的身影,这样的人就该在台上熠熠生辉。
事已至此,小牛拍一把大腿,愤然在椅子上坐下。
萨爽也扮好了,《雁翎甲》的时迁,勾“白蝙蝠”脸儿,戴黑毡帽,头上打一缕水纱,鬓边插着水灵灵较嫩嫩一朵小白花,一身快衣快裤,系白大带,俏皮潇洒,撑着腰等宝绽的号令。
陈柔恩大刀阔斧一段西皮流水,尽兴了回来,宝绽推一把萨爽的后背:“鼓上蚤(1),该你了。”
萨爽目光一定,和满头大汗的陈柔恩擦身而过,一个跨步跳进侧幕,迎着耀眼的灯光而去。
“团长!”陈柔恩很激动,这是她到如意洲的第一次登台,“我唱得还行吗?”
宝绽给了她两个字:“精彩。”
陈柔恩百感交集:“我太紧张了,后头的节奏有点跑,没按当初老师教的来。”
“听出来了,”宝绽的耳朵毫厘不爽,“不怕,你敞开了唱,别拘着,咱们不是专业院团,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也没领导管着让你怎么唱,戏都是人唱出来的,人不同,戏自然有千秋。”
是啊,当年京剧叫得响的时候,各家有各家的唱法,各路有各路的菁华,不像今天这么一板一眼一成不变,陈柔恩叹息:“现在没人敢那么唱了……”
“你可以那么唱,”宝绽做她的主心骨,“如意洲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大伙唱出自己的风格,拿出自己的做派,谁要是真唱出新东西来了,我这个当家的立马让位子,请他来挑大梁。”
陈柔恩定定看着他,一颗心跳得厉害,宝绽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去卸妆,回过头,径直看向应笑侬:“娘娘,您今晚来什么?”
应笑侬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一对儿杏核眼,朱唇一点红:“最近‘醉’得厉害,得醒醒酒,”他松了松膀子,“来段虞姬吧。”
宝绽欣赏他这副角儿的做派:“应老板,我给您梳头。”
应笑侬拿含笑的眼尾勾了他一下:“宝老板,您受累。”
虞姬是花衫,贴的是二柳,在额头中间弯成月亮门,挂齐眉穗儿,再戴上古装头套,加如意冠,两鬓各插一串颜色不同的绢花。
应笑侬亭亭起身,抬着两臂,由宝绽给他系腰箍、罩鱼鳞甲,披上花开富贵的黄色斗篷,扭身一甩,一派风华绝代的艳劲儿。
“还美呢,”小牛嘲讽,“你们听听台下,哪有一点掌声!”
唱戏的都渴望掌声,可为了几声看热闹似的吆喝就放弃操守,不是宝绽的初衷,也绝不是如意洲的未来。
“我告诉你们,”小牛说的是心里话,“你们这么搞下去,如意洲就毁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这点人气儿,要散尽了!”
宝绽没反驳,他说的可能是对的,钱和艺术也许就是这么水火不容。
“那帮有钱人不爱听你们这老太太戏,知道吗?”
宝绽去给应笑侬拿双剑。
“钱从哪儿来?”小牛提醒他,“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疼!”
宝绽把双剑交到“虞姬”手里,应笑侬一把握住他的腕子,轻轻说了一句:“宝处,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宝绽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摒弃杂念,按着自己想定的路,慢慢往下走。
萨爽抖落完一身功夫回来,应笑侬提着双剑上台,宝绽跟他到侧幕,看他莲步轻移,顾盼生姿,一个惊艳的亮相,比着剑指,一把绵里藏针的好嗓子:“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他是真的美,相貌、神态、韵致,无一处不动人,宝绽眼看着他艳若桃李、眼看着他柔情似水,蓦地,嗓音一转,化娇媚为风骨,转袅娜为凄怆,乍然分开双剑,耍着晃眼的剑花儿,清冽地唱:“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贵妃和虞姬,都是饮酒,一个是怨君王移情别恋的娇嗔放纵,一个是慷慨赴死前的傲骨铮铮,这两种美全在应笑侬身上活了,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既是烈女,也是尤物,只要他一个眼神,就可以点亮一整个舞台。
邝爷的鼓点走起来,咚咚的,敲响战场上四面楚歌的夜,应笑侬的余光往侧幕一扫,时阔亭的琴即刻跟上,一曲苍凉豪迈的“夜深沉”,连市剧团的郭主任都说是年轻一辈里最好的,配着应笑侬的剑,像铁水激上了冷锋,又像冰雪淬上了火刃,激烈碰撞着,在舞台上水乳交融。
这样精湛的技艺,这样倾情的演出,台下的人却木然,静静坐在第四排中间的位置,毫无反应。
应笑侬交叉双剑,背对着他一个下腰,一曲终了,仍然没有博得喝彩。
宝绽最后一个上场,头戴着黄扎巾,正中一副绒球面牌,挂白三髯口,扎一副金蓝硬靠,眉间一片通天的胭脂色,扮的是五虎将之一的黄忠。
时阔亭和邝爷往侧幕瞧,是唱《定军山》,讲的是三国鼎立时,刘备进兵汉中,老将军黄忠腰斩曹操悍将夏侯渊、夺得定军山的故事。
宝绽昂首挺胸站在水蓝色的幕布间,抬手整了整冠,时阔亭见他差不多了,正要起过门,宝绽一抬手,他立即住弦。
场上一片肃静,宝绽有意等了等,等最后的一点杂音都消失,才动了他那把玻璃般的嗓子,缓缓念白:“末将年迈勇,血气贯长虹,杀人如削土,跨马走西东!”
这嗓子如刀,又似箭,生生划破窒闷的寂静,贯通了台上台下两个世界。
“两膀千金力,能开铁胎弓,若论交锋事,还算老黄忠!”宝绽正身踢一脚下甲,阔步上台,耀目的光打在眼前,白茫茫的看不清台下,只隐约瞧见一个瘦削的人影,和他遥遥相对。
时阔亭的西皮流水起了,宝绽真凿实砍、铿锵遒劲地唱,唱他身为三军统帅,拖刀站立在营门前,要他的同袍与他大杀四方:
“头通鼓,战饭造!”
侧幕后,应笑侬和萨爽陈柔恩挤在一起,灼灼盯着他们的团长,看他挥汗如雨,每一场都使尽了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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