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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安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宿凉
江韫之曾相继在巴黎和莫斯科看过y原晖的演出,由衷地被她折服,觉得她是最高贵优雅的仙女下凡,她迷恋她,甚至觉得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慕她的男人们都是肮脏不堪的下水道垃圾,在极力玷污着上天的恩赐。
可是当时的她哪里想得到原来,她心目中的仙女和她最爱的男人一直在一起纠缠不清。
在及南,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像身处雾都,淅淅沥沥的雨雪没有节制地冲刷在破败的大街小巷中,连续好几天,地上已形成大片的流水。
潮湿的空气中流动着刺鼻的硝烟与血腥,铁锈般的味道挥之不去。
y原晖站在屋檐外,雨水尽情地倾落在她身上,垂下的几缕发丝沿着她的脸颊紧紧贴在她的脖颈上,江韫之就站在屋檐下,透过雨幕默默地看着她。
像y原晖说过的,她们是陌生的友人,熟悉的仇人。
友情来自艺术,仇恨源于男人。
“可是仇恨是单方面的,”y原晖说,“江小姐,我明白,你怨恨我了,并且这怨恨可以掩盖你此前对我的好感。虽然你不愿听我的,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恨你,我恨很多人,就是不会恨你,甚至……喜欢你。”
说着,她用一种无比悲戚而真诚的神情看着江韫之,眼眸清澈如潭湖,映满夜空的银星。
江韫之差一点就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拂拭她眼角的泪珠,迟疑了许久后,她终是忍住了。
她是小气的,不管是康里纠缠y原晖也好,是y原晖有意纠缠康里也好,总之,都是y原晖的错。
她才不管y原晖恨谁,恨谁都没理由来恨她。母亲教过她不必隐忍,她也并不打算隐忍。
就这样,她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事,由着他们去,婚姻不算什么,财产、名声,这些东西她都不需要,不在乎,是绑不了她的。
江韫之毅然而然决定离开康里所在的地方,从此她唯一能想到的归宿就是西川。
“江小姐,我真高兴你能来见我。事实上我想到望西城去的,去拜访你,但我想你或许不愿意看见我。”
y原晖站在雨中面对着她,眼睛眯起,嘴角微微翘着,带着几分苦涩,雨水在她脸上4虐,其中夹杂着泪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知道吗?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娜斯塔西娅,但我叫她成安,y成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莫名的期盼。现在,她是由衷地希望江韫之能够听她说,说过去的一切,能够不恨她,至少帮她一把。
江韫之奇怪于她女儿的名字,却始终没开口,只是冷冷地笑着。
她的女儿,或许还是姓佐的。
y原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走到江韫之面前,眼眶和鼻尖泛着薄红,一字一句轻轻地说:“从你回到望西城之后,我也离开美国,并且不再跳舞。六年前,我结婚,我的丈夫是个瑞典人,有俄罗斯的血统,我的女儿成安身上流着他的血液——”
“然后呢?你要见我,就想说这个?”江韫之打断她的话,瘦削的脸庞上仍未有时间留下的痕迹,紧致的皮肉透出一股冷漠与肃穆。
她凌厉的眼神和冷淡的语气叫y原晖难以承受。
“不,”y原晖眉头蹙得更深,清澈的眼眸明显含着泪水,神情悲恸,“我来,是想求你,请你的丈夫放过我,这些年来,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
“抱歉,我没有丈夫。”江韫之绝情地说道,自顾自地转过身,侧对着她。
“江小姐,我知道你讨厌我,恨我,可是这都不是我愿意的啊!是你的……是他b我的,不然我的家人就要死。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一直都是他那种人说了算的,他要我的家人死,那就跟弄死蚂蚁一样!”y原晖说着有些激动,干脆蹲下身哭了。
“你的家人不是早射i了吗?”
在江韫之的印象里,y原晖仿佛是个孤儿。
“……那是我离开他身边之后,他们才都陆续死了的。”
江韫之这才发现y原晖哭得像个孩子,她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浑身都被淋sh,帽子早就被扔到一边,长发凌乱地披在背上。在她眼里,y原晖是个优雅的仙女,纵使如今用这种卑微的掩面痛哭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还是年轻美丽的。倏然,她也默默流了眼泪,别开了脸。
“既然你的家人都死了,那你又何必怕。”
“是啊,不用怕,我原本在列宁格勒确实是不用怕的,可是他已经知道我在哪,我的丈夫也就死了。他杀了他,接下来,是我的成安……”y原晖伸出手揪着江韫之的长裤,往事袭来,怨恨、不甘、痛苦和茫然几乎充斥了她的意识,“成安,我只剩下她了!”
忽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江韫之的回忆。
是郗良,江韫之允她进门,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搂着她瘦小的肩膀像讲故事一样对她说起了y原晖。
“那一天,她求着我救她的女儿,她甘愿消失,甘愿死。我没有答应她就走了,心里却好像有个缺口。离开及南的时候,我把你带走了。事实上,好像是为了弥补那个缺口。她的女儿叫y成安,想来当时应该四五岁。已经三年了,我不知道她的女儿是否活着,也不知道她的生死,这三年来,我一点儿也没有想起她。”
“y成安?江娘给我取的名字,江安良,是不是因为这个?”
“你还记得?你介意吗?”
“江娘收留我,我应该感激你的,何况你没有强迫我一定要用这个名字,即使有,我也是应该用的。”
这孩子,说话都这么利索了。江韫之暗忖道。
“为什么她不杀了铭谦哥哥的父亲呢?她应该有很多机会呀,你不是说他们关系很亲密吗?”
郗良突然这么说,把江韫之吓了一跳,她盯着她稚嫩的脸,一对黑眸子明亮清澈,理直气壮地与她对视。
她在疑问y原晖为什么没杀了她的丈夫,她在疑问。
“杀人?良儿,她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的女儿怎么办?”
江韫之这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或许在郗良的意识里,杀人不需要付出代价,杀人的后果也并不沉重可怕——她g过啊,这个不折不扣的恶胚子,有那么一点,像康里。
“江娘,你不是说她为了女儿甘愿死吗?如果她早一点这样做,她的家人或许不会死,如果她早一点这样做,她的丈夫或许不会死,如果她早一点这样……这样做,或许,我就遇不见……你了,或许,我也早射i了。”郗良像失了神一样喃喃自语,眼睛里迅速染上一层阴郁。
她已经领悟到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即使两个人,或是一群人,在生活中毫不相g,他们的任何一个举动也都在牵扯着另外的人。
如果y原晖一开始就杀掉康里·佐-法兰杰斯,那么就不会有佐铭谦;如果y原晖后来杀掉康里·佐-法兰杰斯,那么江韫之就不会去见丧失一切的她,结局也许就是她和佐铭谦的殊途陌路。
真是该庆幸,那个女人如此可怜。郗良这样想。
命注定的,就要按照它的轨迹去发生,谁也不能越轨。
后来,郗良以y原晖为原型写了一篇小说,开头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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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安良 cater4死亡
一九四七年,西川。
郗良十七八岁,留着一头及腰长发却不梳成辫子,随意地散开在背上,有时不经意地用手一甩,每一根发丝便会柔软地飘起来。
佐铭谦回西川来,家里的佣人阿秀便时不时和他提起郗良的沉默寡言,形如幽灵,总是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雨天不撑伞站在庭院里一动不动,比如不分时季随心所欲地纵身跳进池塘里,比如半夜三更坐在大门后面直到天亮被叫醒,等等等等。阿秀怀疑年纪轻轻的郗良发疯了,可除了这些古怪的行为以外,她还是正常的,什么季节穿什么衣服,屋子多少天打扫一次,起床了被褥叠得整齐,偶尔下厨煮出来的东西好吃极了。
阿秀于是觉得,郗良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她聪明漂亮,生命力顽强,她应该得像村里那些小孩子一样活泼开朗,可她偏偏和江韫之一个模样,不是亲生母女却b亲生的还像亲生,一样都是死气沉沉y森森的。
“我这么说可不是在说夫人的坏话啊,少爷,夫人从小到大就是这个样子,可良姑娘不应该那么喜欢夫人,我的意思是她不该像夫人的,苦的是她自己啊。”阿秀在打扫落叶的时候一直念叨着。
“既然这样……你没提醒母亲替她找个婆家?说不定嫁了就变了,她也到那个岁数了。”他只是无意说了这句话,无意的。
“有啊,”阿秀积极地说,“我跟夫人说了好多次。夫人说村里没有合适的,她得再想想。上回我跟夫人说,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就是大少爷了,况且大少爷一直钟情良姑娘。”
佐铭谦想不清自己拿着茶杯的手为何在这瞬间颤抖了一下,在听到“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就是大少爷了”的瞬间,然后他握紧茶杯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母亲怎么说?”
他的声音是伪装出来的冷静,对于郗良的终身大事,他并不想插手,可内心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觉令他难以袖手旁观。
“夫人倒也没说什么,说可能也就这样吧。”
佐铭谦在这个早晨里一直坐在龙眼树下的石桌边喝茶。
江彧志,他不可能成为郗良的丈夫,他不配。
郗良是有主见的人,偏执到无可救药,她安静、冷漠、与世无争的x格下藏着的是一颗天生的炙热极端的野心。
十年,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江韫之带郗良回来,那时的郗良像个小乞丐,她用那双明亮放4的眼睛把江家里的几个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一遍,最后在看向佐铭谦时,她眼里有激动的光芒,然后她微微地低下头。
此后郗良一直跟着佐铭谦,像影子一样,稚气的声音总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张口闭口“铭谦哥哥铭谦哥哥”地叫着。
有时傍晚从书房出来,郗良还要拉佐铭谦去爬树,他懒得理她,她自己倒是灵活得像只小猴子一样就爬上去了,踩在粗大的树g上,她甚至高兴得想要在上面蹦跳,直到他皱着眉头冷声喊了一句,“下来。”她先是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小心翼翼地下来。
好几次都是佐铭谦伸出手接着她,不然她就直接摔了。虽然郗良身板瘦小,可佐铭谦也只b她大两岁,一样还小,抱着她还很吃力。后来是他警告她,再爬树摔死了都不管她,她才没再爬,觍着脸抓着他的袖子说:“铭谦哥哥,我不爬树了,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第二年的夏天,夜里,他像以前一样偷偷出门,到江家大宅后门以南的苏家附近。
黑暗中,轻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有些树影带着几分惊悚。
佐铭谦知道这儿树多,一片绿色,但只有白天才能看到。他是没有机会了,他只能看到黑色,无论春夏秋冬。
他在一棵树附近坐下,用手抓起地上的沙石随意投掷,尽管不知道能扔出多远。
玩了有一会儿,佐铭谦便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苏家后门出来。
那是苏白尘,村里盛赞的苏家貌美如花的大女儿,年岁十六,温和善良。
佐铭谦认识她已经两年了,但没人知道他们认识。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佐铭谦第一次偷跑出家门就认识苏白尘。往后的每天晚上,苏白尘多少都会从窗里往外看几次,当然,晚上要发现什么是很艰难的,所以苏白尘出主意让佐铭谦扔石子制造出一些声音,她听见了便出门来。
两个少年情投意合,苏白尘问过佐铭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佐铭谦道:“会。”
苏白尘愉快地笑着道:“我等你长大,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嫌我老不要我了。”
佐铭谦用一贯淡淡的语气道:“我跟你差不了几岁,你老了我也年轻不到哪里去。”
“你这个小孩子说话b我还大人。”
“你才是小孩子。”他别扭地说。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苏白尘在黑暗中用含笑的语气温柔地对他说:“三更半夜,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口呢?”
佐铭谦心情不好,没好气道:“你管不着。”
苏白尘依旧笑着,“你这样子会让我觉得你是不干净的东西噢。”
佐铭谦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于是反击她,“你才是不干净的东西。”
苏白尘笑得更好听了,“我本来就是呀!”
当天晚上,佐铭谦看着苏白尘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小声而愉快地叫着他的名字,“铭谦。”坐在他身边,笑着用柔软细腻的手掌像平时一样抚上他的脸庞。
苏白尘有这个习惯,每次见面都要摸一下他的脸,这样就能知道他长什么样。
佐铭谦不排斥她的行为,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果木香,在她靠近时总能嗅到,有一种使人心安的力量。
佐铭谦一直在想,书上说的,古往今来,人们所想的最美好的一辈子,大概就是如此。
第三天的清晨,佐铭谦在看书,听到阿秀急急跑来对江韫之说:“夫人,那苏家的大姑娘昨夜让人给弄死啦!村里都乱了,村长叫你过去帮忙呢!”
“苏家的大姑娘?怎么死的?”江韫之放下茶盅,看起来有些关切。
“说是让人割喉咙,就在苏家外面,脖子里插了块镜子的碎片。”
佐铭谦拿着书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无辜的英文书的两个角也被拽进他的拳头里,他的眼睛死盯着书,却什么也看不下去,余光里江韫之沉稳地走出去。
“铭谦哥哥,你怎么了?”旁边的郗良若无其事地问。
佐铭谦微微偏头看她,那双眼睛里竟然是纯粹的天真无邪。
郗良诧异地低下头,这一刹那佐铭谦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朝他走来,面容模糊,白皙的脖子淌着黑色的液体,玷污了那袭白色的麻布裙,黑暗中唯一的洁白渐渐消失了。
“你为什么笑?”佐铭谦问。
“欸?铭谦哥哥看见我笑了?我都没笑呀。”郗良抬起头认真地说完又低下头去。
低头本身是一个卑微的动作,当然也可以代表害羞、畏惧、敬意,很多很多的情绪,但本质上还是卑微的,而像郗良这样偏执高傲的人,她的低头却是一种狡黠的掩饰。
佐铭谦看得见,郗良的低头,是在掩藏她快要露出来的疯狂极端的野心。
郗良本是个因战争变成孤儿的可怜女孩,可她偏偏是个畸形的,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该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怜悯这种可笑的东西。他忽然发现,需要怜悯的是他,他在一个没有生气的家里,家里每一个人都像死人,还有一个畸形成长的“鬼娃”。这是一个不健全的家,就像一座庞大的坟墓,他是唯一的活人却被活埋,本来还有一丝光芒透过厚重的泥土照耀着他,带给他生的希望,但现在没了,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窒息、死亡。
佐铭谦有些残忍地扔下书,起身走出书房。
郗良会在他的身后抬起头的,她会的,抬起头,睁着那双明明狰狞却又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正离去的背影。
她会想什么?她只会得意而已。
昨日,佐铭谦在郗良的房门口听见清脆而凄厉的声音,看见瘦小的郗良蹲在地上捡起破碎的镜子的一角,是崎岖又锋利的三角形。
郗良认真地端详那块碎片,明亮的眼睛里是赤裸裸的y鸷,那不是一个岁孩童该有的,他甚至可以看见她穴口那颗血淋淋的、正在温柔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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