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也哥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绣猫
一名黑衣人应声而起,如鹞子猛然扑落,“铿”一声轻响,寒气凛洌的剑尖正要刺入柔然使者的胸膛,被檀道一飞起一只酒盏,剑尖略微一偏,只刺透了柔然使者的衣襟。
柔然使者惊得倒退两步,戒备地盯着黑衣人。
檀道一起身,正色道:“二皇子没有拐带可汗的义子,柔然使者只消去宫里问一句便知真假,太子殿下为了二皇子贸然伤人,既落人口实,又坏了柔然与我朝的婚约,不是得不偿失?”
太子眼睛微眯,盯了檀道一片刻,随即洒然一笑,“檀郎说的是,薛纨,你替我向贵客赔罪。“
“是。”黑衣人反手将剑收起,斟了满杯,对柔然使者敬去。酒盏抵唇时,他忽而想了起来,对着檀道一又举了举,咧嘴一笑,仰头饮尽,又回到太子身后跪坐。
众人又高谈阔论起来。元翼心里堵得慌,目光追着那名黑衣人,见他亲自护送受到惊吓的柔然使者,到了湖心木桥上,还在作揖赔礼,十分恭谨,与刚才暴起杀人的悍然截然不同。
他折返回来时,元翼细细审视,见他也是一名英俊的年轻人,双十上下年纪,在太子身后时不显山露水,此刻,一身黑色紧袖袍经过宽袖大衫的众人时,便显得异常突兀。
“薛纨……“元翼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他低声问檀道一,”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檀道一摇头。“可能是太子府新招徕的门客。”
薛纨正悄然拾起檀道一掷飞的酒盅观察,忽觉有人打量自己,他机警的眸光立即扫了过来,和檀道一视线撞个正着。他懒懒对檀道一拱了拱手,笑着将酒盅残片收进了袖子里。
第5章 、羞颜未尝开(五)
阿那瑰张着小嘴,呆呆地看以檀济为首的半老头子们在庭院里侃侃而谈。
谈的是天下大势,衣冠南渡的旧事,北齐的苛政。谈到高兴时,忽而一停,“啪”一声捏住脖子里的虱子,怡然自得地甩起麈尾,笑道:“快哉快哉!”
他们好像猴啊。阿那瑰摇头。
看了一阵,觉得无趣,怅怅地走回来,见一群年轻的婢女围坐在廊下,头上歪歪斜斜别着盛放的芍药,手里缓缓摇着纨扇,一会咯咯笑,一会瞪眼骂。阿那瑰咬着嘴唇,欣羡地瞅着她们随风拂动的碧罗裙。
她们都没有我好看。阿那瑰默默地想,如果是我穿上那样的罗裙,簪上那样的步摇,拿上那样的扇子……当皇后也够格了。
怏怏不乐地回来,阿那瑰往檀道一的房间张望,见廊下赫然多了数名侍卫执戟而立,阿那瑰眼睛陡然一亮。
元翼来了!
元翼心情糟透了。
皇帝已经采纳了皇后的提议,替他择定太常卿何氏之女为妃,婚期就在来年。
“纳采之后,我就要受命去镇守宁州,那里遍地蛮夷,不知我还回不回得来。”
檀道一问他,“殿下要逆来顺受吗?”
元翼没精打采,“不逆来顺受又有什么办法?”
“一旦离京,天长日久,父子情也都淡了,殿下何不趁陛下还未下诏,请他改封你为豫州刺史?”
元翼摇头,“豫州常年被北齐所侵扰,民生凋零,盗贼横行,又比宁州好多少?”
“殿下现在所忧愁的,不过是手里没有兵而已。陛下准许了太子和柔然公主的婚事,一定会联合柔然出击北齐,到时候豫州的地位举足轻重。殿下正好名正言顺地募兵买马,招徕天下英雄,还用得着忌惮远在建康的元脩吗?”
元翼紧张地抓住檀道一,“到时候你会助我一臂之力吗?”
檀道一点头。
元翼兴奋不已,甩着宽大的袖子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往手心锤了一拳,叹道:“只恨我在朝中没有倚仗。何家无权无势……皇后这个毒妇!”他对檀道一抱怨,“听说何家的女儿长得很丑,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我?”
檀道一漫不经心,“娶妻娶贤就可以了,我倒觉得不需要那么美貌,省得那么多麻烦。”
元翼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的姊妹,不知道有没有适龄的可以嫁给我?”
檀道一立即说:“没有。”
元翼笑道:“倒也不见得非要是你嫡亲的姊妹,别支也可以,姓檀就好。”
“别支也没有。我家的姊妹不会做妾。”
元翼气得瞪他。檀道一若无其事,口风却半点不松。元翼满腔热忱碰了一鼻子灰,也觉无趣,往院子里逡巡,“阿那瑰最近还好吗?”
“哐”的一声门被推开,阿那瑰激动难抑地奔进来,“殿下!”她眼里闪着泪花,嘴巴先撅起来,“我过得不好!”
檀道一背对着阿那瑰,霎时无言。阿那瑰对元翼牵肠挂肚,乍然从他口中听到询问自己的话,喜不自禁,抓住元翼的手喋喋不休倾诉相思之情,一着急,连柔然话都蹦出来了。元翼听得似懂非懂,吓唬她道:“你再把柔然话挂在嘴上,柔然可汗要派人来抓你了。”
阿那瑰睫毛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我宁愿死也不回柔然,我要跟殿下在一起。”
元翼还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南齐女子说话这么直截了当,阿那瑰毫无掩饰的热情让他啧啧称奇,“为了我,死都不怕?”
阿那瑰眼神凄迷,“能和殿下在一起,死又算什么?”
元翼看着这张洁白秀丽的脸颊,心旌荡漾,柔声道:“你和我认识不过一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阿那瑰拉着元翼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一个汉人在柔然长大,生得瘦弱,柔然人没有一个看得起我的,我每天都要挨可汗和公主的鞭子。没有人像殿下对我这样温柔过,殿下对我一笑,我就觉得天更蓝了,草更绿了……”
檀道一最见不得阿那瑰的矫揉造作,听到这里,忍无可忍,一言不发往外走了。
檀济的宾客已经散尽,他丢了麈尾,就着婢女手上的盆洗脸,洗出一盆白腻腻的铅粉糊糊。
见檀道一经过,他把檀道一叫住。“是二皇子来了?”
行不得也哥哥 第5节
“是。”
“来干什么?”
檀道一没有说话。
檀济用帕子揩了脸,两手扶膝坐在榻边,看着檀道一。檀道一肖似檀济,但檀济的脸要随和一些,还多几条皱纹。
“听你丈人说,你那天跟二皇子去了太子的宴席,和太子的门客动了手?还当场被人取笑你和二皇子不清不楚?”
檀道一对谢羡本来就没有好感,听到这话,更讨厌谢羡了,他皱眉道:“他女儿还没嫁进来,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我丈人,就急着当我的家?”
“放屁。”檀济骂道,“谢羡当不了你的家,我还当不了你的家?”
檀道一又不搭腔了。
檀济早年丧妻,膝下只有檀道一这根独苗,对他简直不知要怎么疼爱得好。才骂了一句,立马又后悔了,语气一软,说:“谢家的女儿美貌贤淑,德才兼备,不辱没你。你也该收收心,不要跟着二皇子胡闹了。太子的名分摆在那里,元翼即便不甘心,又能怎么样?你屡次得罪太子,太子都没有追究,看的是檀家的面子,我可不能让檀家都折在你手里。”
檀道一听着檀济絮絮叨叨,又是陈词滥调,心里很烦,赌气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檀家有什么关系?你怕牵连檀家,我改母亲的姓好了。”
“你敢?”檀济“啪”一声拍在榻边。
檀道一不敢再造次,沉默片刻,说:“太子暴虐,不及二皇子宽仁柔善,父亲看不出来吗?”
檀济无奈地说:“暴虐他也是太子,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你一个身无半职的平头百姓,也想细胳膊去拧大腿?”
檀道一轻哼,“皇后家祖上是杀猪匠,我祖上非王即侯。”
檀济又气又笑,瞪着眼啐他:“呸,陛下家还是泥瓦匠哩!怎么,杀猪匠家的女儿不能砍你的头?你这些话少在外面说,要笑死人了。”
“我没有在外面说过这种话。”檀道一心平气和,“父亲老了,安享晚年就好,我还年轻,难道要跟你一样?二皇子镇守外州,是难得的良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谁是胳膊谁是腿?”
檀济越听越不对,“什么叫我‘老了’?什么叫不想‘跟我一样’?我堂堂中书侍郎,诗酒风流,有安|邦之才,还辱没你了吗?”
家奴在外面禀报,称元翼要走,来向檀道一辞别。檀道一忙趁机往外走。
檀济在后面叫他,“年少轻狂!不知高低!心不静的缘故!记得要早晚打坐,修身养性!”
檀道一送元翼出府。
阿那瑰牵着元翼的衣袖,紧紧跟随。刚才和元翼一番卿卿我我,海誓山盟,她脸上还挂着娇羞的红晕,眼睛里情意满得要溢出来。快到外院,檀道一吓唬她外面有柔然人盯梢,她才万般不愿地放开元翼,“殿下,你什么时候还来看我呀?”
元翼握了握她的手,“很快。”
被阿那瑰目送着,元翼和檀道一出了檀家。从侍卫手中接过马缰,元翼低头沉吟许久,对檀道一说:“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殿下请说。”
“给阿那瑰改姓檀,把她嫁给我吧。”
檀道一愕然,下意识就问:“这是阿那瑰的主意,还是殿下的主意?”
他这副兴师问罪气汹汹的姿态,元翼迟疑了一下,笑道:“唔,她一心想要嫁给我,让人不忍心拒绝,我想,这样一来,倒省得她身份麻烦。”
“不行。”
“为什么不行?”元翼有些失望,“和檀氏联姻,我背后多个倚仗,太子也不好太咄咄逼人。”
要倚仗檀家的势力,就不是嫁一个婢女的事了,檀道一说:“我母亲早逝,父亲多年都没有纳妾,建康无人不知,怎么能随便塞一个人进来?”
“当然不是要你父亲认养她,檀侍郎的女儿来给我做妾,我自问也没用那么大的脸面。你不是有个叔父,在豫州做刺史长史,汝南太守?把阿那瑰送给他做个庶女吧,你们不舍得檀家女儿来做妾,这样一个外路来的假女儿,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元翼说的天花乱坠,檀道一只是不肯。他不喜欢阿那瑰,又不好跟元翼直讲,只能把檀济搬出来当挡箭牌,“我父亲不会同意。”
元翼狡诈地一笑,“你父亲不肯,你叔父肯就够了。”
檀道一只好说:“我不想认阿那瑰做妹妹。”
元翼打趣道:“这样的美人,你倒不喜欢?莫非你真喜欢男人?”
檀道一微愠,冷笑道:“我要是看中她,还有殿下你什么事?”
元翼放声大笑,用鞭柄在檀道一肩头点了点,说:“道一,如此自负,日后怕你要吃大亏啊。”他拎起衣摆上马,见檀道一面色不愉站在道边,英气的双眉微微拢着,真是风神俊秀,元翼忍不住又要挑逗他,“放心吧,道一,不论我娶多少个美人,最爱的唯有你一个。”
“多谢你青眼,我不爱你。”檀道一一脸敬谢不敏,退后数步,对他遥遥一揖,“慢走不送。”
第6章 、羞颜未尝开(六)
檀道一送完元翼回来,见阿那瑰踮着脚尖在廊下盘旋。她仍旧是僮奴打扮,窄袖短衣,松阔阔的裤,露着洁白纤细的手腕,那沉醉的表情,仿佛自己化身舞姿翩跹的蝶儿,其实在檀道一看来,不过是只乱扑腾的灰蛾子。
“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来,喜孜孜……”阿那瑰哼着轻快的调子,盈盈转身,见檀道一越过她往室内去了,阿那瑰脚不点地跟了上去。
“我能进来吗,郎君?”还没跨过门槛,阿那瑰想起了檀道一的告诫,她扒着门框,客客气气地问。
没听见檀道一的回应,她便当他默认了。得了元翼许诺的阿那瑰很有底气,跳过门槛,她张嘴便说:“我不想扮男人了!”
檀道一枕着双臂躺在床上,望着荡悠悠的青纱帐发呆,阿那瑰“喂”一声,他心不在焉道:“你想扮什么?”
阿那瑰抿着红嘴唇,晶亮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她不自觉将腰肢一扭,嗔道:“什么都不扮,我本来就是女人啊!”
“随便你。”檀道一不甚关心地丢下一句。
阿那瑰眨巴着眼睛等着,檀道一纹丝不动,也没有后话。
阿那瑰气馁了,她一没钱,二没身份,在管家面前话也说不上,难道从婢女身上把她们的罗裙和钗环扒下来给自己?
心里将檀道一臭骂一通,阿那瑰悄悄走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檀道一的表情。
檀道一忽然翻身下床,走到架几前。
“那……”她退而求其次,对着他的背影说:“我也不想叫蠕蠕。”
檀道一打开剑匣,掣出一柄长剑,一脸漠然地转过身。
阿那瑰吓得肩膀猛地一耸,以为他要来杀人。她红唇哆嗦了一下,嗫嚅道:“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作精。”檀道一轻嗤一声,绕过她往庭院里去了。
元翼对拉拢檀家的事势在必得。旬日,檀济召了檀道一来,指着案头一封书信道:“你叔父从荆州来信,说元翼想将一名爱妾记在他名下,充作檀家的庶女,他问我可不可行——你知道这回事?”
檀道一惊讶于元翼动作如此之快,“殿下同我提过,我说了不可。”
檀济点头, “我是不想和元翼扯上什么干系。你也不许。”檀济严厉地看了檀道一一眼。
瞒是瞒不下去的,檀道一这段时间被阿那瑰搅得心烦气躁,索性坦白,“这个女人现在就在我们府里。”
檀济一双眼睛立马瞪得老大,跳起来指着檀道一骂:“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替元翼蓄妓养妾?”
檀道一忍不住辩解:“不是他的妾……”
“不是他的妾,是你的妾?你养她干什么?”
檀道一被他问住了,张口结舌。
檀济的目光不着痕迹在他脸上流连,“你把人领来给我看看吧。”
檀道一有些诧异。檀济翘着兰花指,缓缓捻着一缕美须,露出一脸的高深莫测。
阿那瑰知道檀济要见自己,兴奋得一颗心先砰砰跳起来。她按捺着激动,到了檀济面前施了一礼,面含微笑,矜持端庄。
檀济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几眼,语气也不禁温和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那瑰觑一眼檀道一,大声道:“我叫阿松。”
“没有姓?”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不知道姓什么。”
檀济唏嘘不已,“是个可怜孩子。”他又问:“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会哪些?”
阿那瑰支吾一下,说:“我会唱歌。”
檀济赞赏地点头,“听你的声音,像黄莺儿一样,有把好歌喉,不比琴棋书画差。你唱一支我姑且听听。”
檀道一嘴角一弯,没有阻止。阿那瑰有心要在檀济面前一展歌喉,讨他欢心,她舒展肩膀,手捻腰带,宛如一支含苞欲放的新荷,扬起清脆婉转的歌喉,“俏冤家,想杀我,今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搂一搂,愁都散,抱一抱,闷都消,恨不得共枕同床也……”
檀济一口茶喷出来,老脸通红地斥责:“粗俗不堪!”
阿那瑰唱得正起劲,被他喝止,讪讪地住嘴,心想:原来你也是个老假正经,怪不得生一个小假正经。这么想着,菱角般的小嘴便忍不住嘟了嘟。檀济见她这样一个娇滴滴嫩生生的小美人,又不舍得骂了,清清嗓子,说:“这个歌不好,以后不要再唱了。”
阿那瑰忙点头,“是,我以后再也不唱了。”
檀济颔首,待要再训诫她几句,转脸一看,见檀道一还在,他讶道:“你怎么还不走?”
檀道一若无其事,“我再陪父亲说会话。”
“不需要你了,”檀济对他挥挥手,“你走吧。”
檀道一只能挪动双足,到了门外,他放轻脚步,贴在窗边,侧耳聆听。
“咳!”檀济大声咳嗽,呼唤奴仆道:“去你们郎君那里同他说,我已备好重阳节礼,过几日让他亲自给谢家丈人送过去。”
奴仆应声走了出来,檀道一眉头微微一蹙,飞快地离开了。
回到住处,檀道一凝神思索,却始终不能确定檀济是什么用意,他心下盘算:等蠕蠕回来,他旁敲侧击,只消三言两句,就能把前因后果问出来。
心下微定,他微微一笑,等阿那瑰的时候,闲来无事,扯一张雪白的纸来,敛起衣袖,提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了蠕蠕二字,然后又在旁边写了阿松二字。
两个名字摆在一起,他看了一会,心想:隶书含蕴圆厚,写蠕字合适,而雪岭孤松,天资特秀,纵情逸致,还是行草恰如其分。于是将又扯张纸,重新写起来。
他兴致来了,写个不停,不知时间倏忽而过。忽听外头喁喁人声,檀道一当是阿那瑰又在哪里作怪,冷着脸道:“什么事?”
奴婢垂手走了进来,说道:“郎主要把阿松搬去别院居住,奴们回来替阿松收拾衣裳被褥。”
檀道一微怔,放下纸站起身,问:“搬去哪个别院?”
“隔墙那个园子里。郎主说阿松是未出阁的娘子,住在这里不方便。”
檀道一不觉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说:“很好。”见几名婢女在阿那瑰的房里进进出出,檀道一问:“她怎么自己不回来搬?”
“她?”
檀道一想叫蠕蠕,话到嘴边,又不情愿地改口:“阿松。”
婢女笑道:“这些粗活,奴们来做就是了。”
檀道一眉头一蹙,想起了自己先头的疑惑——阿那瑰一时半会不回来了,檀济要故弄玄虚,他索性摇一摇头,懒得去追究。
这一低头,才意识到自己写了许多遍蠕蠕和阿松。本来想着可以给她做临摹用,现在也用不着了,檀道一将纸团一团丢开了。
之后数日,再没和阿那瑰碰面。檀道一在安静的廊下走动时,偶尔听到隔墙有细细的丝竹之声。檀济虽然没有纳妾,但也有同僚赠送的美婢乐伎,都蓄养在别院。檀济不常去别院,那边也少有动静,这两天却莫名热闹起来了,大概是阿那瑰混进去的缘故。
元翼等不到荆州的回音,迫不及待来到檀家打探消息,“阿那瑰怎么不见了?”他往空无一人的耳室走了一趟,问檀道一。
行不得也哥哥 第6节
“搬走了。”
元翼“哦”一声,唤来一名婢女,问起别院的情形。檀道一也有些好奇,听得专注。那婢女道:“阿松现在忙得很,郎主请了好几位师傅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时常叫阿松去说话。”
“说的什么?”
婢女摇头,“郎主不让奴听。”
元翼眉头一扬,待婢女退下后,对檀道一说:“你父亲是把阿那瑰当女儿来教导了。依你看,他是打算把阿那瑰嫁给我吗?”
檀道一睨他一眼,沉思着没有说话。
元翼畅想了一阵,笑道:“不知道阿那瑰现在是什么样了。唉,其实她若是真被养成谢羡女儿那样的淑女,倒无趣了。”
檀道一不禁笑出声来,“她?”
“咦,你对她成见颇深呀。莫非是因为她看上了我,而没看上你?”元翼得意地摸了摸脸,因见不到阿那瑰,颇有些遗憾,他邀檀道一:“出去吃酒吧,听说太子身边那个姓薛的门客常在朱雀桥畔的市楼厮混,我们去会一会他。”
檀道一欣然同意,正要出门,被家奴拦住了,“主人说小郎君今日要斋戒,不宜出门。”
檀道一大为扫兴,只能和元翼悻悻道别,回到房里作势闭眼打坐,脑子里却飞快转个不停,一时想到太子和薛纨,一时又想到元翼和檀济,最后连他深恶痛绝的阿那瑰也略微想了一想。
“你一会笑,一会皱眉的,是中邪了吗?”
檀道一蓦地睁眼,阿那瑰那张脸跳入眼帘。她扶案托腮,歪了歪脑袋,乌黑的头发在发顶梳成一个飞天髻,发侧别着一把玉簪花,额心一点殷红的花钿。阿那瑰是急着来见元翼,跑得衣襟散了,花也歪了,谁知扑了个空,她好没精神,用柔软的绢帕斯斯文文地沾了沾额头的细汗,说:“你脑子里想一堆不该想的事,这样也算打坐吗?”
檀道一闭上眼,徐徐吐气,一张脸沉静冷淡:“什么不该想的事?”
“我怎么知道咯。”阿那瑰道行尚浅,矜持维持不了几句话的功夫,她拎着裙摆跳起来,“我又没有住在你的脑子里。”
檀道一不想搭理她。阿那瑰把裙摆拎得更高一点,有意露出那缀了明珠的丝履,在檀道一身前身后转了一圈又一圈,好让他注意到自己层层叠叠、繁复艳丽的间色裙。可他闭眸不语,好似真的入了定,阿那瑰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为什么不看我?”
檀道一眼梢微斜,“看什么?”
阿那瑰踮着脚轻盈地转了几步,“看我的衣裳,看我的鞋,“她点点自己涂了口脂的菱唇,”还有这个,不好看吗?”
“不好看。”
阿那瑰的沾沾自喜顷刻间消失无踪,她恼羞成怒,呸一声,“你眼瞎了。“
檀道一一哂:“瞎子好过傻子。”
“谁是傻子?”阿那瑰机警的眸子瞪过来。
檀道一没接话,他做不经意地问:“听说我父亲常私下叫你去说话,都说的什么呀?“
阿那瑰偏过脸来看着他,她眼睛一转,说:“说你忤逆不孝,气得他要死。“
檀道一脸色有点难看,知道阿那瑰在诳他,他闭上了嘴,奈何心里疙疙瘩瘩好些天了,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再三斟酌,他对阿那瑰勾了勾手指,“你过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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