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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得也哥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绣猫
檀道一哪肯承认,立即说:“他那天分明是中箭了,否则何必要装作醉酒?”
元翼笑道:“中箭怎么样?没中箭又怎么样?道一,民间卧虎藏龙,总有比你技高一筹的,难不成谁都要被你踩在脚下?”
檀道一紧绷的肩背松弛了些,他微微一笑,拿起茶瓯,“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
“孩子气。”元翼摇头,看着楼外山映斜阳,秋波寒烟,他压下无尽的惆怅,对檀道一笑道:“听说前些日子太子杀了府里一名婢女,被御史告到了陛下那里,把他好一阵发落,这几天在府里窝火呢。”
檀道一不以为然,“太子窝火,最后还不是怪到你头上?”
元翼笑容一敛,有些恼火,“也是。”他打起精神,“趁这个机会,我得多去各家走动走动。”他意味深长地瞥向檀道一,“要是你家大人肯替我在御前说几句好话,兴许我就能改封豫州了呢?”
这话要是在檀济面前提起来,难保不挨打。檀道一只能装作没听见。
在市楼扑了个空,檀道一满脸扫兴回到家,和阿那瑰撞个正着。
阿那瑰身穿艳丽的杂裾,衣带翩跹,一只燕子风筝被她拖曳在地上。她往后扭着脑袋,望着别院上空飘荡的十数只风筝,听到家奴呼唤郎君,她噘着的小嘴立马上扬,“螳螂!“她扯着风筝迎上来,”你回来了!”
檀道一板着脸,径直越过她。
阿那瑰追着他进了室内,抱怨道,“我来了几趟,你都不在,你去哪了?”
阿那瑰的喋喋不休把薛纨从檀道一的脑子里挤了出去。他不得已接话:“你来干什么?”
阿那瑰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委屈地说:“她们嫉妒郎主喜欢我,都不跟我玩。”
“不要胡说八道。”檀道一不满,“我父亲比你大了近三十岁。”解下佩剑放在剑匣,他对着墙上挂的玉角弓看了一会,最后坐在案前,把白玉小佛挪到面前,用指尖轻轻弹了弹。
阿那瑰把风筝放在案上,拿笔塞进檀道一手里,“你帮我在风筝上写字吧。”
“写什么?”
“写我的名字。”阿那瑰手肘撑在案上,丝履在地上轻点,“你写上阿松,我把风筝放上天,就好像我自己也在天上飞一样。”她难得寂寥地叹口气。
檀道一瞥她一眼,提起笔来,在燕翅上一左一右各写了个蠕字,交给阿那瑰。
檀济满以为阿那瑰也和檀道一般,吩咐一声,就会自己去读书习字。师傅殷勤教导了这么长时间,阿那瑰识得的字仍旧是屈指可数。她欢天喜地,从檀道一手里接过风筝,郑重其事地放在窗台上,等墨迹晾干。
“那天的刺客,你抓到了吗?”阿那瑰好奇地问。





行不得也哥哥 第8节
一提这事,檀道一脸色立马难看了,“没有。”
阿那瑰一看檀道一那副表情,便猜到了几分。她别过脸,掩嘴窃笑一声,而后清清嗓子,佯做不解道:“咦,一个小毛贼,怎么让他逃了?”
“嗯。”檀道一垂眸写字,没有看她,淡淡道:“我没有男子气概。”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阿那瑰不解其意。檀道一不理她,她趴在案头,探出半个身子,把晾干的风筝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檀道一停了笔,看着她,稍顿,他说:“元翼下个月就离京了,你知道吗?”
阿那瑰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元翼,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大记得了。她拿着毛笔在燕子翅膀上乱涂乱画,漫不经心地“哦”一声,“他要去哪啊?”
“豫州。”檀道一不动声色,“你不是要嫁给他吗?”
阿那瑰握着笔,歪着脑袋,滴溜溜的眸子定在檀道一脸上,“郎主说,二皇子眼光高又没本事,配不上我。“
檀道一长眉一扬,简直要被她的话惹得发噱,“配不上你?“他嘴角一抹讥诮,悠悠地说:“看来,对你而言,只要有鲜衣美食,天蓝不蓝,草绿不绿,都是浮云而已。”
他讽刺的意味太浓,阿那瑰面子挂不住,也恼了。她暗自冷哼,拖着长长的调子,“螳螂,你什么时候成亲呢?”
檀道一狭长上翘的眼角将她一瞟,他波澜不惊道:“明年春天,怎么?”
阿那瑰掰着指头一算,惊讶地叫道:“不到半年了!”
不到半年,檀道一想。他对于娶亲这事,说不上反感,也没什么期待,只觉得有那么件事该办了。阿那瑰这个惊讶的语气让他一怔,他忍不住问阿那瑰,“是不是太快了?“
“太慢了!”阿那瑰的话掷地有声,“你赶紧成家吧!阿弥陀佛,但愿成了家,收了心,你就不胡闹了。”她的语气,和檀济如出一辙。
檀道一面上一冷,把毛笔从阿那瑰手里夺过来,他一把扯下风筝丢去窗外,“你怎么还不滚?“
自太子府婢女横死,朝中都传说太子暴戾,为皇帝所厌恶。元翼趁机以宁州僻远,求皇帝将他改封豫州,皇帝犹豫不决,自豫州各州郡传来奏疏,声称当地百姓都感念元翼仁善,求皇帝授元翼为豫州刺史,皇帝见民意殷切,也就顺水推舟,将元翼改封了豫州,持节戊边,都督军事。
元翼喜不自胜,谢恩之后,一面筹备离京事宜,还要去各个府邸上亲自拜别,又赢得了一片礼贤下士的称颂声。
檀济对此是不以为然,但元翼登门时,也少不得毕恭毕敬将他迎到堂上。
元翼连上座都不肯受,檀济一劝他,他便要流泪,“我少不更事,常得檀公教导,去了豫州后,怕要日夜思念……“
这一番说辞,檀济听得牙酸,他干笑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曾教导过殿下,殿下不要客气。“
元翼试探着说:“听闻汝南檀太守家里有一名女儿……“
檀济脸色淡了些,他直接打断元翼,“殿下今天亲自登门来辞别,臣诚惶诚恐。明日臣在府里设宴,殿下再来吧。“
元翼揣度着檀济的用意,面上笑道:“好,一言为定。“
送走了元翼,檀济独自坐了会,命人叫檀道一来,传话的人还没走出去,又被他唤了回来,“唉,算了算了,“檀济心烦地摇摇手,”说不了几句话,又要被他气死,你去叫阿松来。”
阿那瑰娉婷而来,拜见了檀济。她在檀道一面前,向来是一步三跳,比猴子还敏捷,因为知道檀济喜欢的是娴雅贞静的女子,阿那瑰把惊鸿一瞥的谢娘子学了个十成十,连眼皮儿都不抬一下,“郎主。“
檀济拈着须,频频点头。这女孩子生得又娇又美,一派天真,十分难得。他对她的来历,总是放心不下,趁机再来拐弯抹角地问一遍。“你是二皇子自睢阳牙人那里买来的,你被牙人买走之前,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阿那瑰摇头,“不知道,我从小就被卖了。“
“卖身文书在哪里?”
“哎哟郎主,睢阳常年都在打仗,买人卖人哪用文书?给一碗饭吃就够了。“
被她这一叫,檀济反而要惭愧了。他呵呵一笑,冷不丁道:“你想去豫州吗?”
阿那瑰诧异,“我从豫州来,那里的人穷得饭都吃不上了,还去豫州干什么?”
“你是个聪明孩子。”檀济赞道,“跟着元翼要吃苦的。”他将阿那瑰明月般皎洁的面庞再三端详,微笑道:“可惜我只有道一一个儿子,再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阿那瑰的眸子悄悄自睫毛下觑着沉思的檀济。
檀济回过神来,对她招手,“来来,最近学写了哪些字,写给我看看。”
阿那瑰心里一慌,蹙眉哀求他:“啊呀,郎主,我最近学写字,手腕很酸,今天能不能不写了?”
“那明天再考你。”檀济将阿那瑰敦敦教导一番,才说:“你去吧。”
阿那瑰如获大赦,忙不迭退了出来,找到檀道一这里,檀道一才送元翼走,对着棋盘郁郁寡欢,婢女擎着烛台往帐中熏香,阿那瑰蹑手蹑脚到了檀道一身后,本以为自己是悄然无声,谁想一只流萤趁她掀帘的时候也飞了进来。檀道一手指将流萤一掸,回头看见阿那瑰。
“郎君,你教我写字吧。”阿那瑰软着声音。
檀道一不做声,婢女熏完香,把烛台放在案头,檀道一也只是抬了抬手指,令她退下。
“郎君不说话,是不是嗓子干了?”阿那瑰机灵极了,忙沏一盏冷茶,捧到檀道一面前,“郎君润一润嗓子。”
檀道一不接,拿起了书。
“郎君肩膀酸了,我替郎君敲一敲。”阿那瑰放下茶,绕到檀道一身后,两只小拳头在他肩头时轻时重地敲,她不敲倒罢了,越敲檀道一肩膀绷得越紧,他两指捏住阿那瑰柔若无骨的手腕,阿那瑰盈盈的眸子和他视线一触,檀道一沉默片刻,低声说:“你去研墨。”
阿那瑰喜孜孜说声好,忙去研墨润笔,将雪白的纸张展开在案头,她站在案前提起笔,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踯躅半晌,见一大团墨迹落在了纸上,急的叫道:“哎呀,坏了。”
檀道一无奈,不觉从后面将阿那瑰拥在怀里,握住她的手,问:“写什么字?”
阿那瑰一高兴就忍不住要跳,鬓发在檀道一胸前蹭了蹭,她说:“写我的名字,松。”
“好。”檀道一握着她的手,腕子微沉,横撇竖捺,阿那瑰看着慢慢洇染开的墨迹,迷惑地说:“这一串好多字,哪个是松?”
檀道一用笔尖将一行字依次点给她,“我心如松柏。”他在松上圈了个圈。
虫鸣唧唧,流萤飞舞,院子里寂静无声。阿那瑰的嘴唇默默翕动着,她嫣然一笑,扭头对檀道一说:“这是诗呀!下一句呢?”
“没有下一句。”檀道一放开手,退后一步,“你自己写吧。”
阿那瑰不解其意,狐疑的视线在他脸上盘旋着,“你脸好红呀,”阿那瑰的声音又甜又糯,她樱唇一翘,“你是不是好热,要不要我摸一摸你的胸口?”
檀道一乌黑的眸子看着她,见她顺手就要往他胸前来了,他一只手指抵在她前额上,将阿那瑰推开,“三更半夜,谁让你进来的?”檀道一突然翻脸,冷斥道:“你还没嫁给我呢。”
阿那瑰的眼睛倏的睁大了,“谁要嫁给你?”她嘴一撇,把毛笔丢在檀道一胸前,噔噔噔走了。
第10章 、羞颜未尝开(十)
檀济的宴席设在别院。
檀府上是白墙黑瓦,朴素无华,别院却另有洞天,有太湖石玲珑剔透,秋海棠秘藏香蕊,进了院内,是一座华堂,匾额上写着华浓二字,被银烛照得辉煌夺目。
画堂一侧的高楼上悄然无声。
阿那瑰往唇上涂了薄薄的口脂,折一朵鹅黄的重瓣茶花别在鬓边,向铜镜里抛了几个媚眼,又被镜里的倩影如数奉还。
孤芳自赏没什么趣味,她两道眉毛耷拉下来,转过身趴在窗口,手指轻轻将窗扇推开一道缝隙,往亮如白昼的画堂里张望。
宾客们鱼贯而入,在堂前互相作揖见礼,十数名裹着绫罗的美人在堂上吹拉弹唱,不慎被客人踩了裙裾,发出时高时低的嗔笑。
有道白影往堂外来了,阿那瑰认出是檀道一,她轻声唤道:“螳螂!”
檀道一对这宴席没有半点兴致。
他从始至终就坐在角落,漠不关心看着众人进进出出。元翼和他挤在一起,才说几句话,见鹤林玄素被仆人领上堂来,檀济立即眉飞色舞地迎上去,一群文武官员,围着玄素兴致勃勃地论起佛法来。
“你师父来了。”元翼捅了捅檀道一的胳膊。
檀道一身子一扭,背对着玄素等人,专心致志听乐伎奏箜篌。
元翼眼睛盯着玄素等人,啧啧称奇,“美人不看,乐曲不听,偏偏要对着一个丑陋不堪的和尚互喷口水,这些人鬼迷心窍了吗?”嘴上这么说,却毫不犹豫丢下檀道一,挤进人群中,双掌合十,像模像样地对玄素施礼,“我最近读《般若经》,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请师傅为我解惑。”好像玄素的口水是琼甘玉露,再不肯挪动了。
玄素应承着元翼,视线往人群里一逡,檀道一慌忙放下牙箸,矮身溜出画堂。
明月别枝,凉风徐徐,檀道一脑门一清,顿时舒畅不少。
“螳螂。”他听见阿那瑰的轻唤,脑袋一转,看见了楼上窗口探出的身影。
见檀道一回头,阿那瑰喜得往前一窜,险些要翻下来,檀道一吃了一惊,脚下往前一跃,下意识伸出双臂,没等他反应过来,阿那瑰的脑袋便从窗口消失了。
“螳螂,”她从楼上奔下来,像一阵风,到了檀道一面前,险险刹住。
檀道一的手放下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把地上的茶花拾起来,“你的花掉了。”
阿那瑰哪顾得上茶花,她抓着檀道一的手,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灯火朦胧的围廊上,她张着小嘴,往画堂里看。
嗬,画堂上摆着几人高的珊瑚树,上头缀着硕大的夜明珠,阿那瑰从没见过这样的奢华景象,她看得入了迷,喃喃地说:“郎主有这么多的宝贝啊。”
檀道一还被她抓着手,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挣开,只轻嗤一声,说:“这算什么?”
堂上宾客云集,无不饰金佩玉,阿那瑰一双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自从知道元翼要出镇外州,她眼里就没了这个人,只顾着叽叽喳喳地问檀道一,“那个穿红的是谁?”
“大将军王孚。”
“那个胡子长长的是谁?“
“司空刘应湲。”
“司空是大官吗?”
“是,三公之一。”
阿那瑰把堂上的人问了个遍,“怎么官越大,胡子越长啊?”满堂宾客,竟然都是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她顿失没了兴致,叹气道:“一个年轻好看的郎君也没有。”
檀道一横她一眼,挣开手。阿那瑰哪知自己一言不慎,又得罪了他。今夜别院里所有的人都去宴席上了,她饭都没有吃,饿得前胸贴后背,见一群婢女捧着琉璃盏经过,阿那瑰眼巴巴往琉璃盏里瞧,檀道一说:“等着。”回到席上,拣了几样藏在袖子里,回到围廊上给阿那瑰看。
阿那瑰眼睛一亮,抓起一条熟肉放在嘴里,嚼了嚼,咧嘴一笑,说:“你今天熏香了,袖子上的香味都沾在肉上了。”
檀道一哪想到她鼻子这么灵,理了理袖子,他镇定地说:“是檀香。逢十斋戒,要沐浴熏香……”话音未落,被一块油腻腻的肉抵在嘴上,他想说斋戒不能食荤,嘴却不由自主张开来,食不知味地吞进肚子,眼睛看着阿那瑰,见她腮帮子鼓鼓,脸却往一边扭过去,檀道一不禁轻声催促她,“你快吃呀。”
“那是谁?”一个峨冠博带的高个子走了进来,身后侍卫成群。阿那瑰把吃食往檀道一袖子里一丢,好奇地看着来人。
檀道一猝的站起身,把阿那瑰拽到身后。
是太子元脩姗姗而来。他身侧的薛纨,仍旧穿着窄袖黑袍,像只敏捷矫健的豹子——他的直觉也像动物般灵敏,檀道一起身的瞬间,薛纨也蓦的看过来。
他没有出声,只对檀道一微笑,拾级走上画堂前,他回头瞥了檀道一一眼,有恃无恐地按了按腰间的佩剑。
阿那瑰悄悄从檀道一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却被一把推回去。
“回你的楼上去。”檀道一粗暴地呵斥一句,丢下她往画堂去了。
元翼借着讨论佛经的由头混进群臣中,正侃侃而谈,如鱼得水,忽闻堂上一静,众人丢下他纷纷去门口迎客,“太子殿下。”太子高大的身形如同鹤立鸡群,元翼控制不住地脸上一僵,紧紧攥住檀济的手腕。
“檀公。”元翼压低了嗓门,咬牙笑道:“太子都来了,你今天真是为我践行吗?”
檀济故作惊诧,“殿下何以惧怕太子到这个程度?”
见太子上前,元翼忙丢开手,二人并肩迎了上去。
太子一来,自然占了上座,元翼按捺着愤懑,移到下首落座。太子嚣张霸道惯了,哪把元翼那点不忿放在眼里,他大马金刀,往围屏榻上一坐,环顾四周,赞道:“华浓别院,真是名不虚传。”他将身后的薛纨一指,对檀济道:“我这名随从,前些日子醉倒在檀府门口,得蒙檀公盛情,送了他回来,我特地带他来向檀公谢恩。薛纨!”
薛纨二话不说,扑通跪倒在檀济面前,稽首为礼。
檀济盛情难却,待薛纨起身,不着痕迹地审视他几眼,才对太子笑道:“顺手而已,殿下折煞臣了。”




行不得也哥哥 第9节
太子爽朗地大笑,“檀公,若之前还有得罪之处,希望你既往不咎。”
“殿下客气。”
太子点头,转眸一看,檀道一独自在珊瑚树下,虎视眈眈地盯着薛纨,他心知肚明地一笑,对檀道一招手,“道一,许久不见。”
檀道一走上来,冷淡地行礼。
太子性情豪爽,当着群臣的面打趣檀道一,“听说你明春就要和谢娘子完婚了,喜事在即,怎么还整天拉着脸?莫非是谢家娘子不如你的意?”
“在下天生就是这样一张脸。”
太子殷勤备至,拉着檀道一的手,命他坐在自己身侧。这满座宾客,要么须发皆白,要么貌丑臃肿,对着檀道一这么一个洁净清朗的少年,不由得人不高兴,太子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十七岁了,”他狡黠地一笑,“身边可有美妾?”
檀道一神色不动,“没有。”
太子意外,将堂上穿梭的美婢们一指,“这么多的美人,没有一个你看上的?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檀道一忍着厌烦,“不喜欢。”
太子见他不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也便一笑,放开檀道一,转而去看吹拉弹唱的美人们。檀济这人颇有些品味,府里蓄养的家妓都姿色不俗,宛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太子看得目不转睛,檀济瞧在眼里,自得地拈起胡须,“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看得尽兴,微笑地靠在白玉屏上,“尚可。”
檀济眉头一扬,对侍从使个眼色。不多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盛装走了出来,她鬓发边别着一朵重瓣的黄茶花,窄袖小衫,曳地的碧罗裙,腰身只一捻,娉婷袅娜到了太子面前,她翘着手指,将一盏酒奉给他,“殿下,喝酒呀。”
她的声音像黄莺儿,清甜婉转。涂了胭脂的嘴唇微微翘着,是个爱笑的模样。
太子笑着打量她,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阿松,”檀济和她说话很随和,“你唱只歌给太子听。”
“是,”阿那瑰敛裙施礼,她碧罗裙如层层叠叠的流云,长长的腰带随着夜风飘动,她知道怎么走出轻盈的步子,足尖一迈,像在莲瓣上行走,她知道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屏住了呼吸,只看着她的一颦一笑,等着她开口。
琴声铮铮,琵琶泠泠,她扬声唱道: “一树秋声,一轮秋月,一阵秋蛰,一度秋凉,一声声秋雁成行……”大概还不懂这歌词凄冷,她余光看着檀道一,微红的颊上笑出酒涡,霞光荡漾,一把好嗓子调得人屏气凝神,秋意唱不尽,婉婉转转,“一樽秋酒,一首秋诗,一径秋香,一恨秋长,趁着一帘秋色,一片秋霜,只落得一衾一枕,相伴着秋灯秋帐……”
太子听得专注,不禁替她拍手击节,等歌声缭绕散尽,他轻轻吁口气,对檀济道:“这个好,我出十斛珍珠和檀公换,不知道檀公愿不愿割爱啊?”
太子说话时,阿那瑰也在悄悄观察他,见太子生得倒也算英武,但年纪大些,也和众人一样,敷粉涂朱,不伦不类——这殿上大概唯一一个没敷粉的就是檀道一了,她忍不住要去看檀道一,见他眼风也不肯往自己身上扫一下,只顾蹙眉盯着珊瑚树,脸上冷淡极了,阿那瑰悻悻然,轻哼一声。
“殿下说什么笑话?”檀济开怀地大笑,把阿那瑰唤道自己身侧,才对太子说:“这是我的女儿阿松,不是家里的奴婢,怎么能十斛珍珠就送给你?”
太子深觉可惜,揶揄檀济道:“檀公,是真女儿,还是才收养的假女儿啊?”
檀济囫囵一笑,狡猾地说:“女儿就是女儿,哪来真假一说?”
太子含笑的视线在阿那瑰身上流连,“檀公养的好女儿。”
檀济颔首,“我这个女儿很乖巧,我是不舍得随便把她许人的……”正斟酌着言辞,见檀道一忽然起身离座,往堂外而去,檀济微哂,暗骂几句混账,不去理他,因见元翼脸色也是难看的可以,檀济见好就收,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第11章 、羞颜未尝开(十一)
阿那瑰一门心思在太子身上,见檀道一拂袖而去,她薄薄的眼皮一翻,拈了一枚紫莹莹的葡萄递到太子手上,“殿下。”
虽然以色侍人,她胜在烂漫,宜喜宜嗔的一张小脸,比板板正正的闺阁千金们要有趣多了,太子挺喜欢,命阿那瑰侍立身侧,两个人眼波流转,旁若无人地说着话。
檀济生怕今天要被人看出脸红,特地敷了厚厚一层粉,连带着底气也足了,他捻着美髯,面对座上宾客们或鄙夷、或惊诧的目光,笑得越发如沐春风。
檀济矜持,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善解人意的刘司空替他张嘴了,“太子妃在寺里静养,柔然公主嘛,语言不通,恐怕性情也和我朝女子相左,殿下该纳几位温柔体贴的妃妾啦。”
丈人王孚就在座上,太子哪好意思张嘴说要纳侧室,呵呵笑道:“不急,不急。”
阿那瑰一枚葡萄在指尖,险些掐破了皮,想到赤弟连的鞭子,她浑身都不自在了,“殿下,”她期期艾艾地,“柔然公主什么时候来建康啊?”
太子见这小人儿脸色都变了,茫然地唔一声,“明春,”他关切地问阿那瑰,“怎么,你怕柔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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