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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得也哥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绣猫
“我能不能抱抱他?”阿松渴望地伸出手。
“不能。”闾夫人扬起脸冷声道,“须多蜜。”她唤一声柔然婢女,将阿奴交给她。
阿松眼神黯淡了些。
闾夫人睥睨着阿松。她看不起她,但整个洛阳,只有阿松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她不肯轻易放阿松走,绞尽脑汁地要和她说话,“你们这些女人都想进宫,宫里有什么好的?”
阿松眼波横斜:“宫里不好,难道柔然好?”
“当然是柔然好啦。”闾夫人脸上扬起一抹骄傲的微笑,“总有一天我要回柔然的。”
辞别了闾夫人,阿松出宫上了马车。和赤弟连斗了几句嘴,她心情舒畅了些,可是——她回想着赤弟连抱着阿奴的模样,她的脸亲昵地贴着他的小脸蛋——阿松心里油然生出一阵羡慕。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心里萦绕不散。
我也想有个孩子……如果我有个孩子,我要全心全意地爱他,他也会全心全意地爱我。阿松默默地想着。
“停车。”阿松从胡思乱想中清新过来,她喊住了车夫,掀起车帘往外瞧去。
马车停在铜驼街道边。街的另一侧是永宁寺。塔尖的金铎在萧萧的晚籁中轻轻摇动着,鸣钟香鼎,画壁高堂,静谧无声地沉浸在陌陌红尘中。
有晚归的游人士子自山门处解下马,同小沙弥道声谢,慢慢骑马走了。小沙弥仍守在门口翘首盼着,见道一踽踽独行地归来,忙施个礼,将他迎回寺去。
阿松望了许久,一言不发地拎裙跳下马车。小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知客僧见阿松衣饰华贵,毕恭毕敬地将她领进大雄宝殿。寺僧们晚课已毕,铜磐的余音还在悠悠地回荡,殿门大开,绚丽的夕照恰好将金灿灿的佛身笼罩在内,迸射出炫目的神光来。
阿松仰望着佛像沉静的双目——她唾弃过它,憎恶过它,可此刻她凝望着它,因为心底那丝希冀,表情也变得虔诚了。
“施主。”僧人替她拈了香。
阿松这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她将金步摇、翡翠钗、明珠耳珰一股脑摘下来放在僧人的托盘上,发髻全无点饰,流云般倾泻在肩头。她跪在蒲团上,仰脸喃喃:“佛祖保佑。”
“保佑什么?”道一才褪下锦斓袈裟,换上了一袭缁衣。他在槛外看了一会阿松拜伏的背影,抬脚走了进来。
阿松默默吟诵着,没有答话。
道一手指拨了拨托盘中精巧华贵的金玉饰物,他有些意外,“你也舍得来布施?”
“舍得。”阿松不假思索,她睁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余晖和佛光交织,在她眸中静静流动。





行不得也哥哥 第37节
僧人将签文递给阿松,笑道:“施主,红日当空,万事顺遂——施主必定能够心想事成。”
阿松眼神倏的亮了,将签文小心翼翼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她得胜了似的盯着道一,“佛祖答应我了。”她转身,翩然走出大殿。
有持刀的侍卫搡开知客僧,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静谧的永宁寺发生了轻微的骚动,寺僧们被兵刃抵着,惶惑不安地在墙下挤成堆。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道一很镇定,他走出殿,迎上薛纨,“将军?”
薛纨一眼瞥见寺僧中的阿松,有些粗暴地将她胳膊一扯,推给小怜,“是非之地,请你们夫人出去。”他转向道一,脸色是端正肃静的,“陛下有诏,即日起举国禁断僧尼。”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寺里僧人尽数捉拿,押送刑狱。”
侍卫们如潮水般涌进各个殿宇、寮房,钟磐铙钹、各式法器被砸烂堆在院里,佛龛推倒,最后侍卫们将一卷卷佛经堆成山,一支火把丢进去,顿时浓烟滚滚,烈火熊熊。
寺僧们束手就擒,被挨个上了枷锁,薛纨往道一的方向扬了扬下颌,没等侍卫上前,道一静静上前,毫不反抗地伸出双手。
薛纨倒有些意外,他放开佩剑,笑道:“我还当你会像曾在栖云寺那样,拼死一搏——我其实有点好奇,你的剑术是不是精进了。”
“没有精进,还是你的手下败将。”道一很平和。
“你果然是变了。”薛纨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领头走出永宁寺。
第49章 、双飞西园草(九)
铜驼街上挤满了惊动的百姓。阿松被当兵的搡到道边,惊愕地看着僧众们被押出永宁寺, 道一的身影仍旧修长挺直得醒目——可他不该是这样, 即便出了家, 他也应该是从容、昂然的, 而不是这样披枷带锁、被人指指点点的落魄相。
阿松拼命挤过人群,想要拽回道一,还没等接近队伍,就被持刀的侍卫毫不客气地撇开了。
她情急之下, 死死扯住了薛纨的马缰。薛纨别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回去吧,”喧嚣的声浪中,他的话,明明白白, 平平淡淡,“不会伤他一根汗毛的。”挽起马缰,他轻叱一声, 扬长而去。
永宁寺两扇巨大恢弘的寺门轰然一声,闭紧了。皂隶往门上贴了封条, 这座古刹在渐至湮灭的青烟中彻底沉寂下来。
一夕之间,风云突变, 京城各处佛寺都被查封, 僧尼们遭了灾,百姓们经历了起初的慌乱,依稀得知了事情的始末缘由, 拍手称快的有,痛心疾首的也有。
寿阳公府,阿松一夜没有合眼,熬到天亮,和愗华迫不及待携手到了京县衙署。
此时衙署的牢狱被塞满了僧尼,已经人满为患,差役们忙着登记造册,令这些人换上百姓的粗布衣裳,往各处分派。愗华赏了狱卒几枚铜钱,被领进一间空置的牢室。
牢室里是孤零零的道一,不知其他人是被分走了,还是衙署给了他特殊待遇。
他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缁衣是干干净净的。愗华松口气,含泪轻唤:“道一师父。”
道一正坐在墙角里垂头想着心事,他抬头看见愗华——还对她微微笑了笑,是个安抚和感激的表情,“殿下。”仍是建康时的旧称。
愗华忙问:“他们要把你送哪去?”
“不知道。”道一若有所思地看向逐渐空寂的四周,“陛下大概另有安排。”
愗华安慰他,“陛下封了檀侍中做武安公,不会苛待你的。”
道一道声谢。他在看到愗华后,心思便有些游离。良久,他回过神来,打断了愗华的轻声细语,“这里不是殿下待的地方,殿下回去吧。”
愗华不肯走,“我不放心……”
道一没有再多言,施了一礼,便走开了。
愗华叫住他,“师父,阿松也来了,你还没和她说句话呢。”
道一的背影凝滞了,有一阵没有动。他的犹豫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不甘不愿。慢慢转过身,他看见了躲在远处门边的阿松。她一双乌黑的眼睛直怔怔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立即挺直了腰板,要做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可一双红通通的眼里却盛满了不安。
道一沉默了一瞬,刚一张口,阿松只当他嘴里又要吐出那些刻薄的话,谁知他对愗华道:“殿下,能出去等一会吗?”
愗华对他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答声好便离开了。
道一的平和给了阿松极大的勇气,她惶急地冲到牢室前,说:“你别急,我去求薛纨,去求陛下,让他放你回建康。”
“不要。”道一脸色微变。
阿松打定了主意,要进宫去求皇帝。她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没有把道一的阻拦放在心上,她振奋起来,一刻都不肯耽误,起身就要走,“我现在就去。”
“别去!”道一被困在牢室里,急得声音都尖锐了,想到阿松要以什么方式去求桓尹,汹涌而至的屈辱和难堪让他从脸到眼都猛地烧了起来,“别去,”他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求你。”
阿松为难地看着他,不懂他的执拗,“不去求他,你怎么办啊?”
道一迅速平静下来,“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这样大举禁佛,会生民乱,”道一冷冷一哂,对皇帝是前所未有的厌恶,“这个人自诩宽仁,实际上虚伪至极。”
阿松不信,却因为道一的笃定略微安心了些,“那他会放你回建康吗?”
大概不会。道一摇头,见阿松双眼那样殷切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有一刹那的迷惘,余光扫过这冰冷简陋的牢室,他的面色随即淡漠下来——战火废墟上的建康,分明还历历在目,沉溺在这样柔软甜蜜的眸光里,又有何益?
道一平静了,对阿松时不时露出的那种尖酸、鄙薄的神情收敛了,他甚而有些温和地叮嘱她:“别去求任何人,也转告叔父,不必为了我四处奔走,否则岂不是坐实了所谓的‘驱持权宦’?也许陛下等的就是这个呢?”
桓尹的那一纸圣旨,薛纨只是草草一读,里头的一字一句,道一却听得清楚仔细。
“哦。”阿松含糊地答应着,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她不信他,更不肯眼看着他在这暗无天日的牢室里多待一天——一刻都不能忍。“我再来看你。”她心不在焉地说。
她的心思在道一面前一览无遗。他眉头微微一蹙,“多谢,你别再来了。”
“我想来,”阿松眼里洋溢着光彩,饱含情意——那样热烈、毫不遮掩的情意,却如同天际的流星,草间的晨露,瞬息即逝。“我……”
“我心领了。”道一打断了她,“檀家不过收留了你半年,你来看我,便算是报恩了。”
他像对愗华那样,客气而疏离,阿松敏锐,立即察觉了,“我不是为了报恩……”
“我已经不爱你了,”道一说,“别为了我做不值得的事,以后你会后悔的。”
“什么?”阿松怔住了,无措地看着他。
“你想叫我阿兄,也随你,”道一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迷茫,没有纠结,“但别太把我放在心上。”
阿松慢慢起身,哑然无声地看着他。
道一对她施了一礼,转过身去。
阿松失魂落魄地走出牢室,愗华急着来抓住她的手,“阿松。”
躲开愗华打量自己的目光,阿松上了车,一直望着帘外的街景发呆。纷乱喧嚣的红尘俗世唤回了她的心神。略微恢复了些精神,快到寿阳公府时,她对愗华道:“你先回去。”便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宫城外百官衙署去了。
她的身份,已经不是曾经的小婢女阿松了,走到哪里都要引人瞩目,在衙署外停下来,阿松吩咐小怜:“你去请薛将军出来。”
小怜细细的眉头一挑,露出个惊讶的表情。阿松冷了脸,“还不去?”
“知道啦,夫人。”小怜故意大声地说,探头探脑地往衙署外去打听了。消息传进衙署,薛纨迟疑片刻,跟着小怜来到道边的茶楼。他现在是皇帝宠臣,走到哪里都有人逢迎,他罕见的沉默,只顾自想着心事。
到了茶室外,他停了脚步。
“将军,请呀。”小怜娇声道,上前推开门。
门一开,薛纨走了进去,他毫不犹豫,一个反手,将门在里面闩了,小怜被挡在了外面。
阿松坐在案边,一手托腮,望着外面寂寂的流云。冬日淡薄的天光照着她一张白如皓雪的脸颊,竟然异常的平静。
薛纨被小怜叫来,本以为她急疯了,见状,他有些意外,嘴上仍旧要揶揄她:“我一个五品官,人微言轻,夫人想找我说情,可是找错人了。”
阿松转过头来——眼底通红,是一夜没睡熬的。她不信薛纨那一套,“不是你奉诏去封的永宁寺吗?”
薛纨故作无奈:“我也只是奉旨行事罢了。”
阿松追逐着薛纨的目光,“是道一在永宁寺劝谏的话触怒了陛下吗?”
“兴许吧,”薛纨含糊地说,看了会阿松,他笑了,“其实宫里有流言……长公主要陛下招道一为驸马,大概是为这件事。”
果然阿松眉头倏的竖了起来,是个很反感,很警惕的表情,“道一不会娶她的,他最讨厌北朝的女人。”
薛纨替自己斟杯茶,悠然道:“那他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了。”
道一和薛纨的说法截然相反,阿松却下意识地更相信薛纨,她急得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放了他吧。”
薛纨失笑,放下茶杯,“放了他?我犯下这种杀头的大罪,是为的什么?”
阿松哑口无言。
薛纨目光停在她脸上,有些好奇,“你怎么不去求陛下?”
阿松道:“我讨厌他。”
“讨厌他?”薛纨琢磨着,“不讨厌我?”
阿松定定看着他,“我喜欢你。”
薛纨惊讶于她的直白,怔了一下,噗一声笑了,他暧昧地在她手上抚了抚,意有所指道:“其实,我常常还回想起在华林蒲的时候……”
阿松不假思索地闭上双眼,微微张开了红唇。等了很久,没有动静,她困惑地睁开眼,见薛纨一双深邃的黑眸不辨喜怒地看着她。
没有轻佻,也没有嘲笑,他认真地说:“别为了男人做这种事。”
阿松脱口而出,“你不是爱我吗?”
薛纨的眼神瞬间锋利了,他冷笑似的反问:“我爱你?”
他这质问的语气激怒了阿松,她眸里那点隐约的不安瞬间消失了。愤然推开他,她自言自语:“也是,你人微言轻,我干什么要来求你?”
薛纨拽住阿松的手腕,他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别忙活了,为了一个完全没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值得吗?”
这话和道一的话不谋而合了。阿松心里一阵刺痛,沉默了片刻,她摇摇头,眼神尚算沉静:“他对我好过,”她执着地说,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天真笑意,“我从柔然到建康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很好的,没有人对我那样好过。”
薛纨凝视她良久,他转过头,轻轻透口气。“会有人替他求情的,”薛纨喝了口淡而无味的茶,起身道:“倒是你,操心操心自己的小命吧。”他瞥了一眼门外,“那个婢女不会在元脩面前说你好话的。”
第50章 、双飞西园草(十)
得知皇帝禁封永兴寺的噩耗,智容花容失色, 撞到御前一通撒泼打滚, 皇帝起先不想搭理她, 见闹得不像样, 屏退了左右,对智容冷道:“我原本没想把他怎么样,你再要乱来,我也只好赐他一杯毒酒, 好了断你的痴念了。”
智容吓得连哭嗝都止了,傻傻地看着皇帝。皇帝命宫婢将智容扶起,面色和蔼了些,“堂堂的长公主,你的婚事, 牵动国家社稷,百姓福祉,怎么能盲目下嫁?你别急, 我要和太后好好商议,今年内就替你选一门好婚事。”
皇帝这番甜言蜜语, 却惹来智容怒目而视,“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原来陛下早打定了主意, 要拿我去哪个蛮夷部族或是边远州郡和亲, 好换你的稳固江山,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想要的是什么,所谓手足之情, 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皇帝笑容顿失,“你才了解他多少?不过是看中他一张脸罢了!”他板了脸,斩钉截铁道:“这事不许再提——你再提一个字,朕就赐死道一。”
皇帝语意坚决,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智容只能含泪退了下去。皇帝被她搅得无心处理政事,召了薛纨来,问道:“那道一在牢里是什么情形?”
薛纨道:“安之若素,不慌不忙。”
“哦?也不喊冤?”连替他求情的奏疏也没有一封,倒让皇帝意外了。
薛纨摇头。
皇帝放下笔,沉吟良久,“这个人颇有些蛊惑人心的本事,有胆识,也有些才智,”想到在永宁寺里道一的慷慨陈词,皇帝眉头微微凝了,“换做别人,我倒有心用他,可听说他和元竑私交甚笃,恐怕他不是真心顺服。”
将他驱离洛阳,皇帝不放心,索性寻机赐他个死罪,又怕人言可畏,皇帝真是好一番踌躇。
“说说你吧,”皇帝把这些烦心事抛开,兴致勃勃地看向薛纨,“我答应过等立了功就提拔你,禁断僧尼这事你办的很稳妥,唔……”他想了想,“擢你做羽林郎将,值宿禁中,战事随御驾出征,如何?”




行不得也哥哥 第38节
薛纨揣摩着“出征”二字,叩首谢恩:“谢陛下隆恩。”
皇帝自得地一笑,却并没有透露他所谓的的出征计划。踌躇满志地挽起袖子,翻看了几本奏疏,皇帝笑道:“樊登三十岁才勉强做上郎将,五十岁散骑常侍。你比他还早几年。只要你有一颗忠心,朕不会让你埋没。”
一颗忠心——皇帝恐怕更看重的是他无根无基,易于掌控。薛纨心下冷笑,对皇帝作出一副铭感五内的神情,“臣为陛下披肝沥胆,在所不惜!”见皇帝颔首微笑,薛纨道:“江南的各处佛寺都已经封禁了,僧众编入行伍,也有上万人。玄素和尚要怎么办?这人在建康也很得百姓崇敬。”
“他不中用了。”皇帝道,“若要做官,就在太常选个无关紧要的职司给他,不愿做官,听任他去四海云游吧。”说到这里,皇帝心里一动,问薛纨道:“元脩最近在府里还安分吗?”
薛纨笑道:“日常喝一喝酒,玩一玩女人,倒是没再闹出人命。”
皇帝对元脩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单衣散发上殿请罪的可怜相,闻言嗤笑一声,“他还没有那个胆子。”
薛纨附和着笑了笑,便告辞离去。
皇帝似乎在和道一赌气,又在试探他的耐性。薛纨以雷厉风行之势,查封了洛阳各处佛寺,僧尼们也都去清除一空,唯有道一被不闻不问,遗留在衙署牢室的角落里。阿松不肯再进牢室里去看他,但每天都要换成僮仆打扮,在衙署外张望,知道他平安无事,也就略微放下心了。
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元脩也不放在心上,到这一日飞雪漫卷,小怜却拦住了不让她出门,说:“主君今天要出府赏雪,请夫人同行。”
阿松没什么兴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挽起发髻,披上裘衣,随元脩出门。今日的元脩也是穿的戎服革靴,骑在马上,十分英武,他才饮了酒御寒,脸上还洋溢着久违的神采。侍从将那匹御赐的漠北良驹牵了来,阿松上了马,在柔顺的马鬃上抚了抚,问:“郎君,咱们去哪?”
“去宣阳门。”元脩放声一笑,在奴仆们的惊呼声中,马蹄扬开碎雪,疾驰而去。
元脩自来了洛阳,深居简出,难得有这样恣意舒畅的时候,一行人前呼后拥,冒雪出了宣阳门往南飞驰数里,到了洛水畔,纷纷扬扬的大雪洒落,天地迷蒙一色,元脩怆然凝望了许久的雪景,才听见身后马蹄笃笃,是阿松等人追了上来。
元脩回首,意味深长地在阿松脸上一掠,“阿松你的骑术好得很啊。”
那漠北良驹踩在湿滑的雪地上,却有些不安地甩动着马首,阿松这一路赶来,觉得有些不对,她警觉地说:“主君,妾不太会骑马……”
“还没到,先别急着下马。”元脩冷不丁一鞭抽了过来。他那鞭子是浸透了油的牛筋鞣制,这一击手下不留情,抽得马浑身一颤,凄厉地嘶叫一声,撒蹄狂奔。元脩不仅不急,还在身后悠然大笑,“抓紧马缰!”
阿松在柔然多年,还没有控过这种狂性大发的烈马,一颗心险些蹦出嗓子眼,双手紧攥缰绳,忽然身下一个趔趄,马蹄踩滑,连人带马都飞了出去,阿松才从雪地里抬起脸,元脩的马蹄已经赫然扬到了面前。
阿松飞快滚开,元脩倒是一呆——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堕马后还能动弹。一蹄踩空,他眸光微冷,凌厉的几鞭疾风骤雨般的抽了过去,眼见阿松在雪地里挣扎躲避,滚落水中。
侍从们追了上来,见元脩不慌不忙地骑在马上,也不喊救人,只对着洛水里的沉沉浮浮的阿松冷笑。众人们无所适从,也只能呆呆在河畔看着。
欣赏了一会阿松落水的惊恐模样,元脩才随意吩咐了一句:“把她捞上来。”
河畔水不深,还不至于淹死,但冬天河水冰寒彻骨,阿松被救上来,一张秀丽的脸青白交加,丝毫生气也没有了。
元脩下马到了阿松面前,含笑道:“本来想要你的命,不过嘛……我又改主意了,留着你,兴许还有别的用处呢?”
阿松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她咬紧了牙关,冰冷的手拂开悬在脸侧的鞭鞘。
侍卫指着还在雪地里抽搐的马,问元脩:“这马怎么办?”
“这马发了疯,差点害了夫人性命,当然是一刀结果了它。”元脩冲阿松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可惜,这可是陛下赐给你的。”
元脩刚才的神情,分明是打算把她踩死在马蹄下的。阿松竭力提起嘴角,对元脩温顺地微笑——她的牙关不断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里恰是元脩要来的永桥,他没再理会阿松,慢慢走上石桥,见天地苍茫,飞雪纷乱徘徊,目光所及之处,是无穷尽的惨淡。
又是一年了。恍然记起当初在出京口大道的兵营,他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地俯视着台下巨浪翻滚、龙腾虎跃般的旌旗,那是他的山河王土,他的百万雄师。
指尖揩去眼角一滴热泪,元脩掩饰着心底的愤懑,往河畔一指,“去画舫上瞧一瞧河景。”
一行人登上画舫,阿松被小怜服侍喝了药,在暖意融融的舱室里昏睡过去。天气严寒,行人稀少,洛水中唯有这一只富丽堂皇的画舫,在风雪中不辨方向地飘荡着。
元脩在船头拥着貂裘自斟自酌,到夜幕四合,烛影摇动,薛纨应邀而来时,元脩已经酒意上头了,一双醉眼盯着薛纨登上画舫,元脩不计前嫌地对他伸出手来,和煦地笑道:“天黑了才来,是怕白天被人瞧见?”
元脩酒后无忌,含沙射影的,薛纨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对元脩颇为恭谨地施了一礼,“寿阳公勿怪,是最近衙署里有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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