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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得也哥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绣猫
阿松正在掸肩头的落雪,闻言动作停了停。
“我们去和道一师父说几句话吧?”愗华道。
“你去吧。”阿松低头理着裙摆,她的身躯微微发颤,在玄圃的那一夜的情形如纷至沓来的雪片,不断在眼前闪现,怨恨和愤怒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她想冲下去,用最恶毒的话痛斥他,又想马上命人把他叫过来,让他站在车下,自己则居高临下,以最矜贵、最骄傲的姿态嘲笑着他——她锦衣玉食,被檀夫人奉为上宾,他则布衣素服,被人拒之门外,是谁不值得?是谁该后悔?
最后她都忍住了,只发出呵一声轻笑。她傲然地扬起下颌,挺起腰杆坐着,没有下车叙旧的意思。
愗华去了好一阵,檀府檐下的雪积了起来,连守门的家丁也跺着脚躲回去了。阿松手指掀起车帘,回首望去,愗华和道一两个人伫立在巷口,道一微微往愗华的方向倾着身,是个温柔亲近的姿势。
扑簌簌飘落的雪片轻盈地在他们身畔翻飞。
她也值得,我不值得。人人都值得,我不值得。阿松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脑袋靠在车窗上,她望着檀府门口悬挂的两只灯笼徐徐转动着,在莹莹雪光中投出一片寂寥的红影。
小怜也直往愗华的方向探脑袋,“天晚了,奴把她叫回来吧。”
“不急,”阿松淡淡道,“随他们吧。”
愗华回来了,脸上犹带泪痕,飞雪都被道一遮住了,她鬓发只是略微有些湿润。上了车,愗华还往巷口张望,“檀涓今天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愗华有些焦灼,“难道道一师父要在府外等他一夜?”
“走吧。”小怜吩咐车夫。
“先不走,”阿松执拗地拦住她,“我要看看檀涓还会不会回来。”
小怜嘟囔,“难不成咱们还陪着他等吗?檀涓见不见他,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阿松笑得明媚耀眼,“檀涓不见他,我才高兴呀。”
愗华揪着眉头看着阿松。阿松没理会她,她想到道一孤苦伶仃,冒雪苦守在檀府外,檀涓大概却躲在哪里喝酒——她便止不住地要微笑。
“道一师父走了。”愗华扶着车窗,微微松了口气。
“哦?”阿松倏的挑眉,他倒没她想象得那样锲而不舍。难道他是耻于被她嘲笑?阿松顿觉一点胜利的愉悦,“走吧,”她说。车子摇晃起来时,她情不自禁又掀起了车帘,经过巷口时,她看见了深深印在雪中的两只脚印。她余光斜掠,发出一阵冷笑。
第45章 、双飞西园草(五)
檀涓食不知味地望着眼前满案佳肴。





行不得也哥哥 第34节
宴是喜宴。有消息传出, 皇帝有意擢他为豫州刺史,熟的不熟的同僚都凑在了一起, 要替他庆贺。席上有家人带了口信来,说道一登门拜访, 檀涓登时坐立不安起来。
朝中南人的职位都不算显赫,加上才招降的谢羡等人,他也算得上执牛耳者了, 即便如此, 在洛阳官场上仍旧颇受排挤, 两年来如履薄冰,明哲保身,总算得了皇帝的一点倚重。
南北分立已经百年,隔阂甚深,想要顷刻间涣然冰释,哪有那么容易?即便立下许多战功,终归是低樊登一头。
他很不是滋味地擎起了耳杯, 在哄闹中向众人依次致敬。灯花零落了, 酒兴正浓, 丝竹嘈杂, 檀涓视线依次掠过座上宾客, 有谢羡,亦有刘应湲,都远远地坐着,面上带着谨慎的微笑。檀涓对谢羡举了举杯, 谢羡忙起身回礼——在建康时,谢羡又何曾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檀涓庆幸之余,又有些感慨。
“这曲子不好,换一个。”那硁硁锵锵的杂弦震得檀涓耳膜发痛,他转过头去屏风后的乐伎吩咐道。
乐伎见他不悦,诚惶诚恐地道声是,换了支曲子来奏,檀涓仍旧摇头说不好,正说着话,见珠帘乱颤,一名戎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近来颇受圣宠的薛纨——外面风雪交加,他身上干爽整洁,颧骨上微微见红,大概是刚从别的席上过来。
“稀客稀客。”薛纨才对檀涓施了个礼,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众人拉到桌边,接连数杯敬了过来,他虽然一个小小五品武散官,来自众人的阿谀奉承之词,却不比檀涓的少。敷衍了几杯,他来到檀涓面前,笑道:“听说太守有喜事了?”
薛纨是樊登的人,檀涓对他颇有戒心,只摆手道:“还是说不准的事,说不准。”
薛纨眉头微扬,敬了杯酒给檀涓。他气息里还带了点微醺的酒气,眼神却精明依旧,“太守,听说王玄鹤在豫州招徕昔日王孚的旧部众,想要在江南江北重新建水师,豫州可是个是非地。”
“王玄鹤?”檀涓笑了,“这个人,算得上建康头号草包了,不足为虑。”
“太守说的是,”薛纨道,“等擢升刺史的旨意到了,我再登门为太守庆贺。”
檀涓揣摩着这句仿佛无心之言,有些探究地看了薛纨几眼,“陛下……”
他一开口,才察觉座上有种奇异的寂静,见众人都停了杯箸,倚柱沉吟,一阵古琴声自屏风后传出,“这是……”檀涓不禁也疑惑地扭过头去。
这琴声清透,毫无嘈杂之感,时而滴滴沥沥,宛如流泉溅玉,时而萧萧飒飒,仿佛风撼松林,不疾不徐地在室内流泻,琴声停顿时,还有余弦颤动,依稀是晨光驱散了迷雾,尽情挥洒在了兰草舒展的嫩叶上。忽闻一声沉郁的嗡鸣,示意曲终,却是幽兰泣露,松针别枝。
“这是南曲,”谢羡唏嘘道,“碣石调残篇。坊间乐伎竟然也有这样的技艺。”
檀涓也听得怅然若失,待要叫人撤去屏风,再细细听一回,却有人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缁衣芒鞋,行来两行湿脚印,他比满座大小官员都落魄,却不卑不亢,一抬脸,剑眉凤目,难得的英俊。“阿弥陀佛,”他对众人施了一礼,“随手一弹,不知道有没有污了各位的耳朵?”
屏风后不是乐伎,而是和尚,满座宾客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檀涓脸上一阵血红——他为了避嫌,才特地在外头流连,谁知冤家路窄,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按捺住尴尬,檀涓先上去扶住了道一的手,“原来是你。”
“是道一和尚。”众人顿时醒悟过来,认得的,不认得的,钦慕的,反感的,都将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炭炉烘得酒气氤氲,艳妆的伎子们眸光流转,被低喝一声,都不甘心地起了身,相携退了出去。
道一这两年享誉洛阳,有人赔罪道:“这里杯盘狼藉的,让师父见笑。”
檀涓避嫌不成,无奈笑道:“散席了,你和我找个清净地方说话。”
“我暂住永宁寺了,这就要回去了,”相比众人的局促,道一倒意态自如,对众人致歉道:“是我唐突了。刚才路过,听见楼上乐曲精妙,便来看一看。近年的北曲杂糅胡风,多用西域乐器,常做杀伐之音,鼓噪嘈杂,不同于南曲清丽柔婉,听起来其实有些累耳朵。”
他谈起南音北调,话题便融洽多了。众人甚为叹服,“原来道一和尚不止佛法精通,还懂乐理?”
有人腾出座位来,道一略作推辞,便坐了下来,笑道:“时人好声色,不好义理,我虽然是出家人,也不能免俗。”他转眸一看,身侧的谢羡若有所思,道一微微一笑,低微的声音道:“谢录事刚才听得认真——阶前丝竹虽嘈杂,不似南湖湖小听?”
目极同思故山断,涕危共在异乡零。
谢羡猛然想到这一句,冷汗涔涔的,哪能接话,唯有不自然地对道一笑笑,说:“这曲子……轻缓婉转,如同清风拂面,果然不俗。”席间刘应湲、檀涓等人仿佛被这一曲触动了心事,各自沉默不语,心头是怆然还是畏惧,便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心怀叵测——薛纨眼神闪动,显露出几分了然的哂笑。他刚才在隔壁凭栏望雪,瞧见道一进来,才跟来看个究竟。在一旁冷眼盯了道一半晌,他嘴角一扬,说道:“道一师父凌霄之姿,怎么也肯为人作耳目近玩?”
恰有人来敬酒,道一指尖捻着耳杯,淡淡瞥了薛纨一眼,“我不会舞剑,只能弹琴以待宾客。”
这是讽刺他御前舞剑换来的官职,薛纨只洒然一笑。座上有御史梁庆之,借机揶揄道,“琴弹得,酒也喝得?”
“陛下没有禁僧尼饮酒,当然喝得。”
“妓也狎得?”
“梁御史好狎妓,我不好这个。”
梁庆之哈哈大笑,“琴弹得,酒喝得,狎妓也未尝不可,这个和尚我都想当了——难道不是以作达之名,性纵恣之实?”
道一随口道:“内止其心,不滞外色,外色不存余情之内,非无如何?御史该净除心垢了。”
梁庆之气得不轻,拍案而起,冷笑道:“你们南人,口齿倒是伶俐,可惜将微兵寡,不堪一击。南曲婉转,不过靡靡亡国之音罢了!”
这一句话,是彻底把座上南人得罪了,谢羡等人既是惭愧,又是愤怒,不约而同瞪住了梁庆之。
道一笑道:“御史既然知道自己口舌不济,何不早早闭嘴,省得再造口业?”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以致连旁观的人都插嘴进来,你一言我一语,唯有薛纨自始至终只在旁边笑着观战,别人要拽他起来一起吵,他摇头道:“我是个粗人,嘴笨。” 后来梁庆之语塞,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薛纨倒是客客气气跟檀涓告辞,也随众走了,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道一嘴上说只是经过,却有意无意惹出这么一场风波,眼见灯花爆了几回,外头雪色莹莹,晨光将至,檀涓有些疲倦地站了起来,说:“你初来乍到,我送你去永宁寺。”
梁庆之等人都被气走了,道一却若无其事,只剩叔侄两个时,他的锋芒瞬间都收敛起来,对檀涓恢复了那副恭谨平静的神色。檀涓领头,二人走到街边,骑了马往永宁寺的方向缓缓而行,檀涓不时看一眼道一略显冷淡的侧脸——想起当初檀家在建康的一公三卿的盛况,真像做梦一样。
他是看不起檀济的迂腐,但对道一这个亲侄子,虽有隔阂,毕竟亲情犹在。 “我当你这两年性子平和了,”檀涓苦笑,“原来还是这样年轻气盛。”
“吱呀”一声门响,震得地上扑簌簌一层落雪。永宁寺僧人提着灯笼探出头来,见是檀涓二人,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请檀涓进去暂歇。檀涓婉拒了,挽起缰绳下了马,借着昏黄的灯看着道一,这才由衷叹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我都节哀吧——洛阳群狼环伺,你还是小心谨慎得好。”
道一点点头,今天被檀涓拒之门外,他并没什么怨气,“正是因为洛阳群狼环伺——南人现在都战战兢兢,各自为政,这样一盘散沙,彼此孤立无援,能有什么用?我不做南曲,恐怕他们连自己姓什么,生于何地都忘了。”
檀涓气滞,指着他道:“你,”他“嗨呀”一声,懊恼地甩着袖子,“今天这事传进陛下耳中,要惹出祸事的!”
道一摇头,“我听说陛下心胸豁达,志存高远,还不至于要迁怒叔父。”
“你又知道什么?”檀涓忧心忡忡,没有心思再和道一废话,转身上马,往檀府而去。
果然没过几日,梁庆之上奏疏弹劾檀涓等人,称其夜间密会,偶闻南曲,檀涓、谢羡等人伤心落泪,言语中颇有思念故国、感怀元氏王朝之意。皇帝听了之后,怫然不悦,召了薛纨来,“梁庆之的奏疏上称,你也在场,果然是他说的那样?”
“臣是在场,”薛纨思索了一下,品味着皇帝的表情,“陛下还打算派檀涓做豫州刺史吗?”
皇帝将梁庆之的奏疏丢在案头,靠在龙椅上沉吟半晌,却含笑摇了摇头,“梁庆之这么一说,我是有些犹豫了,但又拉不下这个面子对檀涓食言——这朝中大概是有许多人不想让檀涓做这个豫州刺史,唔,因为他是南人的缘故吗?”
“大概吧,”薛纨装糊涂,“臣也不知道。”
皇帝冷笑道:“不过,这个道一和尚居心叵测,我倒是看出来了。”
薛纨笑道:“自那天后,倒是有不少南北名士去永宁寺拜会他……让臣想起了当初玄素和尚在建康,被人奉若神明的盛况。南朝的清谈之风又有北渐的兆头,臣记得幼时洛阳似乎没有这么多的佛寺。”
这话说中了皇帝的心事,他登时冷了脸,“天下太平养闲人,空谈误国,若不是南人整天只顾着烧香拜佛,南征这一战又怎么会胜得这么快?江南各州迟早还要用兵,这些人却整天躲在佛寺里好吃懒做,搬弄口舌,哼。”
薛纨安静地听着皇帝的抱怨。
皇帝负手在案后踱了几步,问内侍道:“太后初十是不是要去永宁寺听道一讲经?”内侍称是,皇帝来了兴致:“我也去听一听,看看他如何妖言惑众——请寿阳公一起去。”
内侍看着皇帝的眼色,躬身道:“是。”
第46章 、双飞西园草(六)
腊月十日,皇帝与太后的鸾驾出了宫城, 沿铜驼街往南行了不过数里, 便抵达了永宁寺。这一天一扫往日阴霾, 是难得的晴和日子, 皇帝下了御辇,被永宁寺恢弘的飞檐上积雪折射出的锐光刺得眯起眼来。
太后携着一众妃嫔、公主们也都到了,翠幕珠帏间,宫人们的倩影轻盈地四处走动——宫里佳节庆典时, 也不见得她们这样积极。皇帝冷哼一声,被请到法堂上落座,朝臣们也鱼贯而入,按品级寻蒲团坐了,住持来问:“陛下要先传道一来面圣吗?”
“不必了。”皇帝接过清茶, 淡淡地看着外头宝盖珠幢、金碧辉煌的法坛——出家人,是倚仗的什么,如此豪奢?他意味不明地讽笑一声, “我听听他讲的经。”
铜磐清响,法堂上交头接耳的人们静默下来, 见一名锦斓袈裟僧人步上法坛,时值晌午, 雪晴云淡, 软红的日光照得屋顶、枝头仿佛银波翻涌,他的宽大衣袖也微微拂动起来,狭长凤眸不经意往法堂内一瞥, 又垂了下去。
“果真是卫玠再世。”太后轻笑道。
皇帝看清了,前倾的身体靠回御座上,冷不丁发出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堂上格外突兀。太后正听得专注,不满地瞅了皇帝一眼,“皇帝。”
“这讲的是什么经?”皇帝声音低了些,问身旁内侍。
“回陛下,是涅槃经。”
“涅槃经?”皇帝慢慢重复了一句,嘴角扯了扯,静坐不动了。皇帝并不好佛法,看清了道一真面目,便没了兴致,“还要讲多久?”
“还得一阵。”
“我出去散散。”皇帝辞别了太后,领着几名侍卫宦官,来到永宁寺深处一间隐蔽的寮房,那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完全听不见了,他才畅快地透口气,不屑道:“我当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妖僧,原来也不过是以容色惑人。”
薛纨笑道:“看堂上诸位朝臣,对他倒是很敬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皇帝没太把道一放在心上,负手在廊下慢慢徜徉,忽而问内侍:“寿阳公来了吗?”
内侍哪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不只寿阳公——华浓夫人也来了。”
皇帝想起上次在宫里浅尝辄止的一点接触,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请她来。”
内侍悄悄出去找人,薛纨便也很识相地退了出来。
在庭院门口遇上了阿松。
每逢有这样争奇斗艳的机会,她总是不遗余力地把自己装点得花枝招展。晴光照着宝钗翠鬓,玉面朱唇,她却垂着头径自想心事,眼前人影一晃,阿松茫然抬头。
这是自离开建康后他们头次打照面。
瞧见薛纨的脸,阿松瞬间想起在华林蒲那个粗暴蛮横的吻,她敏捷地闪到一边,很警惕地盯着薛纨,以防他又要油嘴滑舌,动手动脚。
她是全神戒备了,薛纨却只沉默地瞥了她一眼,便扬长而去。
这样端正规矩,丝毫不见曾经的轻佻模样。
阿松迷惑地望着他的背影,听那内侍轻轻在耳边道:“陛下还在等夫人。”她才反应过来,只一撇嘴,将这个人抛之脑后,走进庭院,见皇帝正闲闲地欣赏雪景,阿松缓步上前,轻声道:“陛下。”
皇后性情清冷,宫里的妃嫔们也都循规蹈矩的,让人腻烦,皇帝惦记了她几个月,早急不可耐了,打横将人抱起,大步往室内走去。
阿松心思正飘忽,她微微吃了一惊,两手下意识抵在了皇帝胸前,要把他推开,掌心触在他衣襟上绣的繁复纹样,瑟缩的肩头渐渐舒展了,双手落在他肩头,阿松咬住了嘴唇,没有出声。
皇帝见她这样温顺,反而意外了。把她放在榻上,松了衣襟,皇帝灼热的掌心在她脸颊上流连片刻,又在颈子里上摩挲着,笑道:“翠鬓霓裳肤焕雪,桃花笑靥容姿发……来洛阳后,元脩还碰过你吗?”
阿松摇了摇头。
“他不傻。”皇帝眼里闪过异光。那经不知道要讲到何年何月,皇帝时间充裕,将略微有些僵硬的阿松揽到胸前,他笑问:“我赏了美酒良驹给寿阳公府,怎么不见你进宫谢恩?”
阿松垂下睫毛,轻声道:“我害怕。”
“嗯?”皇帝道,“怕谁?我,还是元脩?”
皇帝很和气,阿松心里微微一松,飞快地逡他一眼,她靠在皇帝肩头,有些委屈道:“我怕皇后。”
皇帝微讶,“为什么怕她?”
阿松道:“皇后厌恶我。”
皇帝发笑,“是因为我喜欢你,女人嘛,多少都要吃醋的……皇后虽然性情冷清,但她世家出身,秉承庭训,容人的肚量还是有的。”
阿松鸦羽般的睫毛扇了扇,有种不谙世事的懵懂,“皇后也是世家出身?”
“她父亲是安国公,吏部尚书、中护军。”皇帝很敏锐,随即笑道:“什么叫‘也’是世家出身?”
阿松宛然一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王皇后。“
她说的王皇后,是元脩的废后,王孚的女儿。王孚的事迹,皇帝是了如指掌,阿松这么不经意的一提,他脸色极难察觉地一沉,笑道:“安国公做宰臣多年,恪尽职守,沥胆披肝,又其实王孚那种乱臣贼子可比的?“手指在阿松纤细的锁骨上暧昧地摩挲了一下,他面上带笑,却告诫意味甚重,”你倒是有点小聪明,但朕不爱听女人挑拨离间。”
阿松红唇微微一嘟,“是妾多嘴了。”要推开皇帝坐起,却被皇帝放倒在榻上,扯开衣带,手伸了进去,阿松轻轻一颤,忽然挣扎着把皇帝的手推开,理好衣裙。




行不得也哥哥 第35节
皇帝放开她,脸色淡了,“朕也不是没见过美人,还不至于要强迫你,”他堂堂的皇帝,一连两次被拒,也恼火了,“朕不吃欲迎还拒那一套。”
阿松手里捻着衣带,忽然垂泪,哽咽道:“妾害怕。”
皇帝不耐烦,“还怕什么?”
阿松盈盈泪眼凝视着他,“妾和皇后不同,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倚仗。陛下得偿所愿,只会对妾弃如敝履……可妾却只能被困在寿阳公府,日夜心惊胆战……”
皇帝皱眉:“你想进宫?”
阿松朦胧的泪眼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我想安安心心,名正言顺地在陛下身边。”
美人梨花带雨,皇帝浑身都酥软了,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又不禁皱起眉来。她要是寻常官员的妻妾也就罢了,但华浓夫人名满天下,又是元脩的人,他堂而皇之把她纳入后宫,要被言官的唾沫淹死。
“让朕再想一想吧。”皇帝急于一亲芳泽,随便敷衍她一句。谁知这女人狡诡,见他不肯松口,她也矜持起来,在皇帝手下左躲右闪,半推半就,皇帝被吊得不上不下,强横起来,一把擒住手臂,俯下身去。
“陛下,”好巧不巧,内侍在外头高声道,“经讲完了,太后请陛下去。”
皇帝道:“朕没空。”
“朝臣们往这边来了。”
皇帝异常恼怒地抬起头,见阿松钗横鬓乱,紫缬襦半遮半掩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面上泪痕犹在,是异常的娇丽,他咬了咬牙,笑道:“事不过三,记住了。”放开阿松,整了整衣衫,走出门去。
狗皇帝。他一走,阿松一张俏脸瞬间冷了下来。手背随便擦了把眼泪,她系上衣带坐起来,咬唇思索。
这一刻,她恨死华浓夫人这个名号了。
皇帝提到元脩时,有毫不掩饰的杀气。要是元脩获罪,她也会被牵连赐死吗?阿松冷不丁一个激灵。皇帝的声音往院外去了,阿松草草理好鬓发,飞快地出了门。
皇帝正在门口和人说话。
阿松猛地停下脚步——她看见了皇帝身侧轻轻飘动的锦斓袈裟,是道一。
道一眼尾瞥了过来,这一眼,极其短暂,极其冷淡,阿松却感觉到他的目光那样深刻和锐利,顷刻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彻底。
她脸颊蓦地烧了起来,晶莹剔透的肌肤沁了桃花般的色泽,唇瓣殷红,眸里水波荡漾,应该羞惭地垂下螓首的——她偏不服输,反而将头高高地扬了起来,毫无顾忌地盯着道一。
皇帝被人搅了好事,正憋着火,遇到来觐见的道一,登时发作了。他冷笑一声,“朕还没有宣你,你擅闯禁地,该当何罪?”
“陛下恕罪,”道一撩起衣摆,跪地叩首,“是皇后称陛下宣召,命小僧来的。”
“陛下息怒,”阿松的绯碧裙拂动在丝履上,到了皇帝身侧,她垂眸望着跪地的道一,唇边溢出一丝浅笑,“这可是妾的阿兄呀。”
皇帝一怔,他倒没有意识到这个。对道一还不至于立即爱屋及乌,但脸色略微缓和了些,“恕你无罪,起来吧。”
“谢陛下。”道一起身,在阿松灼灼的目光逼视下,他的眉目冷静平和,没有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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