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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得也哥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绣猫





行不得也哥哥 第51节
这一路走得又慢又闷,唯有阿松心念百转,精神抖擞。
“殿下,”檀道一略微提高了声音,“车上不了山,换马吧。”
愗华悠悠醒来,茫然下车,瞧见山间陵墓上的青柏,瞬间便红了眼眶。几人弃车上马,随行而来的宫使、寿阳公府家奴,手里捧着祭品,一行人往山上缓缓而行。临近日暮时,山间雪落簌簌,檀道一弹开鬓畔一根横枝,惊得雀鸟飞腾,他挽住马缰,回头瞧去。
阿松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扑哧一笑,轻叱一声,她将皮裘裹了裹,扬鞭赶了上来。一抹余晖正从背后照来,那双眸子却不减半分璀璨。
檀道一看得出神,阿松已经越过他身侧,报复似的,她回手用鞭鞘轻轻带了一下,扬起一阵雪雾,扑面骤然一凉,檀道一回过神来,面色淡了。
到了吴王墓,愗华免不了又是一番痛哭,王玄鹤在元脩手下遭遇倾家之祸,不知对元脩是恨是痛,也作出一副忠臣义士状,涕泗横流地深深叩了几个头。随从们献上祭品,因为皇帝已经废佛,也不便再去诵经烧纸,只趁着夜色往墓前去洒了杯清酒,便算祭奠过了。
是夜的灵堂上,灯火通明,愗华说要守夜,还不到半宿,就睡意昏昏,阿松起身,才走到门槛边,王玄鹤便走了进来。
他不仅羸弱,更比以前沉默了,开口前先斟酌半晌,“今天辛苦夫人,”他对阿松见了礼。
三更半夜的,连檀道一都回房歇了,他还来灵堂,对元脩大概是有几分忠心。
阿松对他随意点了点头。
“夫人,”王玄鹤拦住她,“在下来,有话同夫人说。”
“舅父,”愗华惊醒了,扶案起身,她对这个年纪相差不过几岁的舅父有天生的亲近,“咱们明天就回去吗?”
王玄鹤颔首,全然没有昔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他心事重重地看了愗华一眼,“殿下先去歇着吧,臣有些话要跟夫人说。”不等愗华发问,他先带点关切,带点坚持地推了她一把,“去吧。”等愗华离去后,王玄鹤合上了门,转身对阿松又拜了一拜。
这幅郑重其事的态度,令阿松陡然生出一丝警惕,她退到烛火高燃的灵位前,站定了,一双含笑的乌眸熠熠生辉,“这么机密?连愗华也听不得?”
王玄鹤含糊道:“殿下还年幼。”
年幼?明年也要出嫁了。愗华只比她小两岁。阿松暗自冷笑,径直道:“王司马有话直说。”
王玄鹤道:“这趟出使洛阳,国主也有礼特地带给夫人的。”
“哦?是什么?”
王玄鹤从袖子里取出用白绫包着的物事,平静地放在灵案上,“夫人揭开看看。”
阿松走过去,将雪般的白绫一层层掀开,里头赫然躺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她指尖在冰凉的匕首上微微一碰,转过头来看向王玄鹤,笑容犹在,“王司马,这是什么?”
“这是国主赐给夫人的。”王玄鹤道,“寿阳公薨逝时,夫人身边一名叫做小怜的婢女追随寿阳公而去,国主听闻后,深为震动,封了她做保仪。一介婢女,犹有如此的殊荣,国主又岂会亏待夫人?等夫人故去,国主便以寿阳公嫡妻的身份迎夫人回建康落葬,夫人一者落叶归根,二者成全了节烈的名声,难道不比以身侍贼、苟且偷生的好吗?”
“落叶归根?”阿松轻笑不止,“我的根不在建康,我在洛阳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建康做个死人?”
王玄鹤皱眉,“夫人当初难道没有受檀公的养育之恩?檀公是为什么而死的……”
“他是为了元家的江山死的,”阿松打断他,“以身侍贼?檀道一活得好好的,我看你也没有立即要去追随元脩的打算,我为什么要死?”
王玄鹤耐着性子,“国主是看在你是寿阳公夫人的份上,才恩准你自尽……”
“我不自尽,难不成你要杀了我?”她娇柔袅娜地走过去,眉头微微挑着,不但不怵,反而笑吟吟,“寿阳公也想杀我,但不是匕首,他送了我一碗毒药……可我好好的,反倒是他死了,在阊阖门上被自己最亲信的人一箭射死了,那一箭,正中他的喉头……”
“什么?”王玄鹤不禁摸了把自己的脖子,又惊又骇。
“想逼我死?”阿松对他怜悯地微笑,“先顾好自己的小命吧,你看,有人在门外已经把箭对准你了……”
王玄鹤悚然回首,门声震动,檀道一大步走了进来,他也半宿没睡,脸色比冰雪还沉肃,“王玄鹤,这是洛阳,不是建康。”
“果然是你。”王玄鹤莫名其妙冒出这一句,对檀道一镇定地一笑,“怕什么?我只是奉了国主之命,送礼来给夫人——唔,我倒是想起来那个叫茹茹的女人像谁了。”
阿松把匕首抛给他,“这礼太重,王司马还是留着自用吧。”
王玄鹤不慌不忙把匕首收了起来——来日方长——他眯眼在檀道一脸上飞快一掠,似乎冷笑了一声。
“玄鹤兄,”檀道一唤住他,“借一步说话。”
王玄鹤脚步顿了顿,微微点头,和檀道一前后走出灵堂。往陵墓的方向,道边灯火荧荧,照得雪色分明,二人默然到了山边,凝望着黢黑兽影般的岩壁,王玄鹤一颗心也沉寂了,良久,才迟疑道:“我这趟,恐怕是没法活着回建康了。”
檀道一摇头,“陛下并没有这样说。”
“寿阳公是怎么死的?”
檀道一神色很平淡:“中了流矢。”
王玄鹤呵呵一声,显然不信,也不追问,过了一会,才颓然道:“我如今是废人一个,桓尹还是不肯放过我……”他借着夜色遮掩,审视着檀道一脸上的表情,不禁轻轻打个寒噤,喉头一阵发痒。
檀道一笑道:“你手脚俱全,怎么能算是废人?”
王玄鹤淡淡道:“你也不必护着她,国主要她死,不是今日,他日总逃不过。”
檀道一没有反驳,转而注视着王玄鹤,黎明的山风徐徐吹动着裘衣的下摆,他的眉目在熹微晨光中锐利无比,他冷不丁道:“你知道寿阳公是中了谁的箭?”
“是你!”王玄鹤心里一跳,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王玄鹤被当胸一脚,滚落山道。他原本胸口就有伤,这一摔,越发气血上涌,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见檀道一迎着依稀的晨光走了过来,王玄鹤心里急跳,“你……”右腿上剧痛袭来,他的惊惧化作撕心裂肺的惨嚎,意识模糊中,只觉檀道一那冰冷的气息到他耳畔,“是薛纨,你要是侥幸回了建康,可别忘了找他报仇。”
天渐渐亮了,王玄鹤面无人色在道边昏迷不醒。一队侍卫驱马疾行,险些踩了他一蹄,那打头的侍卫跳下马来,惊叫道:“好像是个死人。”
在粗暴的摇撼中,王玄鹤费力睁了眼,有张似曾相识的脸在眼前晃动,有一瞬,他还以为在梦中,忽而那人的手抓住衣领把他揪了起来,他才痛苦地呻|吟一声,咬牙道:“薛将军?”
“他腿摔断了。”薛纨还没认出这张扭曲狰狞的脸,听到这一声,他定睛往王玄鹤脸上打量,眉头微微拢了起来。
“我的腿断了……”疼痛已经麻木了,王玄鹤轻声呓语,似绝望,又似解脱。而胸口的箭伤,又锥心般地折磨着他。他下意识揪住衣襟,对薛纨和缓地笑了一声,“真巧。”
第69章 、相迎不道远(五)
薛纨未敢怠慢, 命侍卫小心将王玄鹤背起来,送至吴王陵旁厢房。此时天已经大亮,侍从们都当走失了王玄鹤, 正预备四处去寻人,薛纨率人进来, 正见檀道一负手站在享殿上, 望着寿阳公的灵位出神。
案上的烛台在无人时燃了大半, 只留了丁点苟延残喘的火苗。
“找到王司马了!”
他吹熄了灯,挥指弹去徐徐升腾的白烟,回首时,却是一怔,没等问出口, 迎上去的侍从们先乱纷纷地嚷嚷起来,“死了?”“没死,受伤了……”七嘴八舌地追问中,王玄鹤被移至厢房躺下。他已经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下摆被血迹混着雪水染得斑驳可怖。
檀道一心有余悸地打量着王玄鹤, 眉头紧蹙, “这是怎么了?”
薛纨也满心疑惑, “我在山道边见他受了伤, ”他没有说太多, “等醒了听他怎么说吧。”
檀道一盯着王玄鹤惨白无色的脸,似乎没有琢磨出什么来, 转而看向薛纨——比起身着锦袍离开洛阳时,薛纨风尘仆仆,狼狈了不少,手臂上裹了伤, 唯有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睛,像鹰隼,冷峻机警地往檀道一平静的面容上一瞟。
檀道一唏嘘:“真是万幸。薛将军才从柔然回京?”
薛纨点头,“柔然可汗遣使来闾夫人墓致祭,陛下命我顺道护送柔然祭官。”
“原来如此。”
随从自附近请了数名村医来,王玄鹤的榻前又被人挤满了,薛纨沉默着退了出来,在门口侧耳倾听,不过一会,偶尔听王玄鹤呻|吟几声,又没了声息,他回过头,见檀道一守在榻边,意极关切地观察着王玄鹤的动静,从袍角到靴边一尘不染,是个斯文矜持的模样。
那一瞬间,薛纨脑子里闪现当初在王孚护军府,他眼前飘荡的一片洁白的袍角。
薛纨和王玄鹤有旧隙,说不上同情他,但背过身时,仍是微微拧了一下眉头。
惊疑张望的奴婢被人从后面一把搡开了,薛纨抬眼一看,竟见阿松拎裙奔了过来。往吴王陵拜祭,她穿得素,雀跃的神采都在眼里,按也按不住,眼见就要扑到面前,她又猛然刹住了。
她远远地看着他,不迈步,也不开口,眼里跃动的光彩化作了柔软的春波,无声地瞅着他。
她屏气凝神地等着,谁知薛纨一见之下,说不上多惊喜,只若无其事地对她点了点头。
“哎,”阿松打定了主意,要等他自己迎上来,可也按捺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她的话被赶来的侍卫打断了,阿松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薛纨和侍卫低于几句,一同往外走了。
活着回来了,却成了哑巴?阿松失望地嘀咕,愤恨地绞着发梢,等薛纨走开,她还不死心,暮光直追随着他的背影,见他快到殿门处了,冷不防回过头来,遥遥看了她一眼。
“呸,还装?”阿松扑哧一声笑了。这下她得意了,舒心了,狠狠瞪了薛纨一眼,便施施然往自己住处走去——刚才她虽然没开口,一双眼睛却也没闲着,把薛纨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手足俱全,没伤没病,而且瞧他的样子,大概是有些想她的。
魂游天外地回到厢房,阿松把身上的衣裙掸了又掸,对着窗子认认真真梳着头发,一面留意外头的动静,谁知薛纨这一去再没回来,阿松坐不住了,忙命婢女去问,婢女道:“薛将军是奉旨送柔然使者去闾夫人陵致祭的。”
阿松略微心定,“闾夫人墓离这里多远?”
“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婢女道,“听说柔然祭官有巫师、萨满,还带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祭礼,夫人想去瞧瞧么?”
柔然祭礼阿松早就见怪不怪了,想到闾夫人,她心里沉了沉,摇头道:“装神弄鬼的,不看。”怕薛纨一言不发离开邙山,阿松忙吩咐婢女:“去同檀长史说,我们和薛将军一起回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婢女将阿松的意思转告檀道一——别人兴许不懂,檀道一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冷笑一声,瞧了眼还在榻上昏睡的王玄鹤。王玄鹤的一条腿的确是断了,村医吓得不轻,只推说医术不精,请檀道一尽早送他回京城延请名医。“知道了。”他把裘衣丢去王玄鹤身上,遮住了他血迹斑斑的下摆,“明早就走。”
安置了王玄鹤,檀道一往闾夫人墓旁观了柔然祭礼。郁久闾氏对这位公主的确十分宠爱,送来的祭礼极其奢豪,那蓬头垢面的巫师在墓前凌厉尖叫时,吓得一众围观的中原人连连后退,薛纨侧脸一看,檀道一岿然不动,平静的脸上甚而有丝好奇。察觉到薛纨的目光,檀道一微微一笑,道:“这柔然祭礼有点意思。”
薛纨道:“这在柔然,大概是给枉死之人行的祭礼——是为驱除邪祟,制服煞气。”
“哦?”檀道一兴致不减,看得更专注了。
行过祭礼,过了平安无事的一夜,翌日众人启程返回洛阳。阿松把马车让给王玄鹤,留了愗华在车里照料他,自告奋勇上了马。初春寒风料峭,路边积雪初融,越靠近京城,众人心里越是没底——这一趟出城祭拜,却伤了王玄鹤,也不知皇帝是否要降罪,只见檀道一神色如常,这才略觉得心安。
至于阿松,却是一心一意地快乐。她迎着旭日,扬起的脸上泛着潋滟的霞光。
“小心。”横出一只手扯了下她的马缰,是薛纨。阿松的马一个趔趄,她身子也随着晃了晃。
翘起指尖抚了抚微斜的发髻,阿松微笑地望着前路,仿佛没看见薛纨勒马停留,在道边等着自己。等阿松的马走稳了,他才放开手,和她隔了半个马身,不远不近地缓缓前行。
阿松瞥他一眼,挽起马缰,特意地往积雪难行处去,起先她马蹄一打滑,薛纨还忍不住挑一下眉,见阿松有恃无恐地骑在马上,他便笑了一笑,随她去了。
“这算什么?”阿松笑声清脆,也不矜持了,不时回头对他一笑,鬓边的步摇轻轻打在脸颊上。“我的命大得很。”她得意地说。
“看出来了。”见自己落下了一截,薛纨扬鞭,赶了上去。
“手臂怎么了?”阿松指着他。
薛纨抬起手臂看了看,今天要进宫覆命,他换上了一袭干净平整的窄袖戎服。活动了一下手腕,他重新揽起马缰——他神态自然,但阿松却毫不留情:“我昨天还看见你手臂上缠着绷带,今天就不见了。”
薛纨道:“一点小伤,早就好了。”
阿松不信,“你是怕我看见,才特意拆了的吗?”
她这么直言不讳,薛纨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稍一迟疑,说道:“在柔然和人动过手。”
阿松笑容消失了,“伤重吗?”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手臂。
“已经好了,”薛纨满不在乎,笑着看她一眼,“不过手上生冻疮了……”本是随口一说,阿松却探过身来拉起他的手,塞进自己衣襟里,薛纨一愣,啼笑皆非,“喂,你……”前面不远处是成群的侍卫随从,薛纨不好声张,手在她温暖柔软的胸前停了停,便轻轻抽了出来。
“我替你捂一捂。”阿松还要去抓他的手,脸上带点孩子般的执拗,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她攒眉咕哝:“你该穿皮袄的呀……”
薛纨心头悸动,只紧紧将她的手握了握,随即分开来,见远处的檀道一微微侧了一下脸,薛纨的笑容淡了,“王玄鹤……”
阿松抢先道:“那天夜里王玄鹤和他一起出去的。”
这个“他”是谁,薛纨一猜即中,他脸色有点冷,“别说出去。”
“我知道。”阿松迟疑道,没有提元竑要赐死她的事。心事重重地走了一会,阿松摇一摇头,对薛纨展开如花般的笑靥,“你看看,雪都化了。”薛纨不解,阿松又掰着指头道:“过了上巳节,就到寒食,再是谷雨,然后到立夏……”
薛纨心领神会地点头,“过了立夏,还有立秋,立冬。”
阿松瞪大了眼,恼火道:“没有立秋、立冬,到了夏天,你就该娶我啦!难道你不记得了?”




行不得也哥哥 第52节
薛纨笑道:“记是记得,但也不至于那么心急,要掰着指头数日子……”
阿松轻轻啐他一口,作势要挥鞭去抽他,却又没忍心,只虚虚对他晃了晃鞭鞘,便昂首往前去了。
回到洛阳,皇帝得闻王玄鹤受伤,也是惊诧不已,命御医好生医治,又盛情接待了柔然使者,那使者传达了一番可汗的丧女之痛,却也没有再节外生枝,据闻可汗对智容也十分礼敬,闾夫人之死,至此也算平息了一场兵戈之乱,皇帝如释重负,待柔然人离去后,王玄鹤已经清醒,特来御前谢恩。
他的腿是彻底断了,被两名随从背着上了殿。一个身居高位的年轻人,被伤病折磨的形销骨立,站都站不起,皇帝一看之下,也生了恻隐之心,叹道:“王司马来京朝贺,却落下重伤,让我……”
王玄鹤一张脸抽搐着,掩饰了悲痛,“是臣夜里不辨道路,不慎摔伤,和他人无碍,请陛下不要降罪无辜的侍从。”
“哦?”皇帝松口气,好言安慰了他几句,命他安心养伤,此事便揭过不提。
月余之后,果然元竑闻知消息,遣使来京探望王玄鹤伤情。王玄鹤莫名其妙成了瘫子,心灰意冷,命侍从背着他亲自往薛纨府上拜访了一趟,以感谢他救命之恩,之后便不问世事,整日饮酒作乐,元竑无奈,只得又奉国书给皇帝,请求放王玄鹤回建康。
皇帝看过国书,沉吟良久,召来周珣之等人,问道:“诸位看,这王玄鹤该怎么处置呢?”
第70章 、相迎不道远(六)
皇帝发问, 群臣七嘴八舌,莫衷一是,皇帝听不出个章法, 转而问下首的周珣之,“国公觉得呢?”
周珣之思量片刻, 说道:“既然元竑开了口, 不如放他回去, 一个残废,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皇帝点头:“我也是看他可怜,只不过王玄鹤麾下那数万水师,一想起来,还常觉得芒刺在背。”
周珣之不以为然, “陛下,水师有何惧的?只要国帑充实,花半年一年时间,也能练出一支锐不可当的水师来。”见皇帝依旧攒眉不语, 周珣之微微一笑, 上前道:“雍州蛮族, 到底不过是乌合之众, 陛下的心腹大患, 始终是元竑及江南诸州。之前南征, 颇多掣肘,如今民康物阜, 正是挥师南进,一统天下的时机。”
这话说中皇帝心思,他微微点头,“檀涓久战不胜, 我也有些急了。”
“大事急不得,”周珣之道:“荆州刺史如今还是以江南国主马首是瞻,得雍而不得荆,怎么行统一大业?不如借这个由头,下旨令荆州刺史襄助檀涓抵抗蛮族,荆州不从,就命元竑水师攻打荆州,元竑再不从,那就不是真心归附,樊将军立即南下建康,捉拿元竑及其党羽——让他们这几路人马彼此消耗兵力,陛下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好?”
樊登侧目看了周珣之一眼,皇帝果然笑道:“此计甚妙。王玄鹤隐退,麾下群龙无首,元竑一个黄口小儿,难道是上天赐予我成就大业的良机?”
“此乃天时地利人和,”周珣之道,“陛下广纳良才,江南百姓,谁不向往?”
皇帝主意已定,随即下诏,准王玄鹤返回建康,王玄鹤闻讯,连官服也来不及穿,从酒席上赶来御前谢恩,皇帝嫌他酒气冲天的,挥一挥手,令他退下了,随后对周珣之道:“这样一个草包,也能统御江南水师?可见元竑手下无可用之人了。”
周珣之笑道:“他手下可用之人,不都在陛下彀中吗?”旋即提起了要擢檀道一进吏部的事。
“这件事嘛……”皇帝拿起案头奏疏,稍一犹豫,没有立即答应,转而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听闻王玄鹤进京时,还特地搜罗了神谶碑拓本献给国公,说起神谶碑来,我也是久闻其名而未见其物。”
周珣之微怔,见下首梁庆之等一众言官,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状——周珣之暗自冷笑,对皇帝洒然道:“拓本而已,也不稀奇,字是好字,臣改日送来给陛下鉴赏。”还特地对群臣笑眯眯道:“诸位有好书法的,也可来我府上一观,我也不是吝啬藏私的人。”
梁庆之鼻子里含糊地哼了一声,拱手道:“谢国公。”
回到周府,周珣之瞬间面色冷了。将官袍解下,才一转身,听见下仆称檀道一来见,周珣之神色缓和了些,对他抬手道:“坐。”檀道一常来走动,奴仆们都习惯了,悄悄收起官袍退出堂外。
“这以雍制荆的计策,陛下是准了,但又有几只苍蝇嗡嗡,吵得人心烦,”周珣之道,他毕竟上了年纪,难免在心烦时要发几句牢骚,提起梁庆之,他简直是又气又笑,“王玄鹤这幅样子留在洛阳,徒惹人口舌,不如放他走,难道我至于为了那拓本徇私?果真是愚不可及。”
檀道一自婢女手里接过茶来——雨前春茶,细嫩柔绿,水波溢动时,散发着悠远的清芬。他略润了润喉,说道:“他怎么会蠢?只是私心作祟罢了,近来国公常为江南贡士奔波,这些人唯恐被抢去了官位。”
周珣之嗤笑一声,打量檀道一,“陛下昨天召你,为的什么事?”
檀道一踯躅片刻,坦然道:“在下的叔父檀涓上奏,请陛下调我去雍州,因此陛下询问了两句。”
“哦?”周珣之放下茶盅,他倒是真心替檀道一打算,“雍州,到底不及在洛阳……”
“我近来和国公走得近了,梁庆之等人,又何尝不是忌惮我是元脩旧臣的身份?”檀道一无奈道,“他们在陛下面前,已经颇多微词,我想,兴许去雍州避一避嫌也好。梁庆之倒是想进吏部,国公不妨卖他个人情,这种小人,也轻易得罪不得。”
周珣之蓦地哈哈大笑,“你还是年轻,若不是背后有人授意,你当他一个小小的梁庆之,敢和我作对?”
檀道一讶然。
周珣之却没有明说,只摇着头,含笑品起茶来。东风卷起缤纷落英,周珣之拂袖起身,欣赏了一会外头的晴光,叹道:“又平平安安过了个冬,我每每看到春景,总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只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下一个春?”
王玄鹤的离去并没有在洛阳引起任何波澜,到初夏时,皇后身形愈发笨重,脸上也丰腴润泽起来,皇帝嫡长子的平安降世已经成了宫内宫外头一件大事。檀道一走出周府时,正见墙外一树榴花开得绚烂如火,还被周家奴仆小心用绢布围了起来。他看了一阵,从地上拾起一朵落花,往寿阳公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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