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也哥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绣猫
“皇后,”皇帝垂眸看着她,“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有傲骨的女人,你别让我失望。”和皇后对视片刻,他扭过脸,“你不肯去嵩山休养,那我也只好放安国公去柔然请罪了。”
皇后死死咬着嘴唇,表情略显扭曲——似乎是腹中的孩子让她忍受了极大的痛楚。皇帝明知在她颤抖,却对此不闻不问。皇后绝望了,她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站起身来,把柔弱的脊背挺得笔直。
“闾氏只是夫人,阿奴已经封了王,既然陛下不打算废后,于礼,妾的孩子出生后,也该有个封号了。”皇后冷静地说。
皇帝神色复杂地瞟她一眼,“不论皇子还是公主,按例该有的一样不会少。宫婢侍卫,你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妾是去静养的,不想带那么多人,”皇后已经神色如常,对阿松道:“薛夫人不是思念闾夫人吗?陪我一起去邙山小住吧。”
“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以为朕……”乍然听到阿松的名字,皇帝啼笑皆非,不禁打断她——方才和皇后置气,两人都口不择言,想到阿松还在,皇帝皱起眉头。
“妾不是为了陛下,妾是为了太子殿下。”皇后淡淡道。
果然阿奴急切地扯了扯皇帝,“我要阿松陪着我。”
皇帝心里一沉,“薛夫人在宫里陪你很久,该回府看看了,”他对阿奴和颜悦色,“改天再请薛夫人来看阿奴。”
阿奴将信将疑,但他难得和皇帝亲近,被皇帝三言两句便转移了注意力,父子专心致志地在案头写起字来。
“妾告退。”皇后说完,见皇帝只是随意点点头,她无声地拜了拜,便转身离开。
阿松注视着皇后的身影,停了一瞬,跟上去。日头已经跌落西山,残留的霞光将天空染得如火如荼。暮色中两人都沉浸在心事中。皇后扭头一看,正值青春的美人脸上鲜妍妩媚,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皇后有些嫉妒她。
见皇后脸色不好,宫婢们迎了上来,皇后推开她们的手,疲惫至极似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她说:“马上起程去邙山行宫。”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皇后是个意志坚决的人,说走便走。她当即点了几名贴身宫婢,随意收拾了行装,趁暮色便悄然出了宫。
一盏灯燃了起来,火光驱散车内的昏暗。阿松跪坐在一侧,望着御道上箭楼的影子一闪而逝。比起惊慌失措的宫婢,她的镇定让皇后意外。
皇后嘴角微微一动,是个冷淡疏离的微笑,“薛夫人今天怎么这样安分?兴许你撒个娇,陛下会开恩,准你留在宫里的。”没忍住,她刺阿松一句,“薛纨离京了,岂不是你和陛下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松自暮色中收回视线,直视着皇后——正是这样放肆挑剔的目光,令皇后在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积攒了怒意。
“我原来是羡慕你,今天看来,做皇后也没什么好的。”阿松撇了撇嘴。
“是没什么好的,但要赐死你,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见阿松仍是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皇后笑了,“你今天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我怎么能放心留你在宫里呢?”
“殿下要赐死我吗?”阿松湛然的目光毫不躲闪。
“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我不想手上沾染血腥。”皇后双唇翕动,默念声菩萨保佑,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皇后面色苍白,神色疲惫,阿松却对她丝毫同情不起来。漠然审视了她几眼,阿松又把头扭开了。往邙山去的道路她并不陌生,车轮辘辘声中,夜虫唧唧低鸣。
已经出宫城了。阿松悄然松口气。“阿奴要做太子了,”她有点惊喜,又有点失落,“陛下不会再容我亲近他了。”
假寐的皇后哂笑一声,“你倒也不蠢。”
“殿下知道我想起谁了吗?”阿松微笑,“当初在建康,也是这样突然,元脩废了王皇后,打发她去寺庙里清修——那一夜我坐王皇后的车离开宫城,就像现在这样。两年后王孚被杀,王氏一家获罪,建康也沦陷了。”
皇后没有睁眼,拧起纤秀眉头,依旧默念着佛经。
阿松自言自语:“协私罔上的哪是赤弟连,分明是周珣之呀。桓尹要立左皇后,他连替你说句话都不敢……你以为你们退一步,桓尹就会饶过周珣之了?你以为你仗着肚子里这个孩子,还能重获圣眷,东山再起?”阿松嫣然一笑,“我跟着你来,是因为我好奇你会不会也落得王皇后那样的下场。我每天都在替你求神拜佛,求菩萨赐你一个好女儿呢。”
“住嘴!”皇后猝然睁眼,眸中寒光闪动,她指甲尖利,抬手一掌掴得阿松嘴角渗血,“滚下车去。”皇后冷斥。
阿松拎起裙角,刚下车,见一名侍卫自巷口奔了过来。车停了,侍卫在车窗边和皇后的侧影窃窃私语。阿松顺着侍卫来的方向扭头看去。
有人在巷口石榴树下伫立着。那大概是周珣之来目送皇后吧。
愗华的婚期在月底,这会大概也在忙着试嫁衣。云中太远,建康太险,谁来送我啊?她寂寥地想。
第79章 、相迎不道远(十五)
凤驾莅临邙山翠云峰的避暑行宫时, 正是山景最盛的时候,满目浓绿接踵而来,皇后在连夜的旅途跋涉后, 精神微微振作了些。此行虽然低调, 但随行的医女稳婆也是成群结队, 等诊过脉,屏退了众人, 皇后这才得空, 问起了周珣之的近况。
“昨夜我精神不好, 脑子昏昏沉沉的,依稀听那人说国公想要回渤海?”
阿松正要走, 不意听到这句, 脚步停滞了, 一面慢慢整理着瓶里的花枝, 聆听纱帷里皇后和宫婢的轻声交谈。
宫婢道:“国公是向陛下请了旨,陛下没有应允。”
皇后不满,“是为阿奴取名那事吗?他也是无心之失,何必呢?”
皇子命名那事, 周珣之犯了皇帝的忌讳, 但君臣都有意将此节遮掩了过去,众人都被蒙在了鼓里。那宫婢只听周府随从传话, 也是半知半解,“好像是近来许多言官无事生非, 老调重弹,国公也嫌听着心烦,身上又不好,索性想回渤海将养一段时间。”
“言官又说什么?”
“还不是以前那些旧事?”宫婢声音小了, 怕皇后听了要动气,含糊其辞道:”战乱时,谁家不出点怪事呢?他们偏要说国公薄情寡义,私德有亏……”
皇后沉默了半晌,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倒没说什么。”宫婢道,“还是陛下英明,知道他们就是眼红周家罢了。”
“何止是眼红?”皇后道,“最近怪事频频,大概朝中真有小人作祟,传话给国公,让他对身边人警醒点,别急着回渤海,”皇后细眉微蹙,轻轻抚摸着腹部,“起码等这孩子平安出生后再走。”
宫婢留神着皇后动静,一听她轻声呻|吟,也慌了手脚,“是昨夜劳累,动了胎气了?”
临盆也是这个月的事了,皇后气息微乱,说:“是有些疼得厉害,你去请医官来瞧瞧。”
宫婢急着去殿外招呼人请医女,阿松也不觉紧张起来,放开花枝,掀起纱帷,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皇后。
皇后所有心思都在这个孩子上,根本不理会阿松,她忍痛倚在榻上,医女在腹部探了探,又观察了皇后脸色,安慰道:“还没入盆呢,殿下忍忍,一会就过去了。”
皇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这孩子好像是个慢性子。”
医女玩笑道:“这才说明是贵人呢,架子大呀!”
皇后赏了她,等医女退下后,那阵剧烈的疼痛也过去了,皇后在榻上安静地倚了一会,吩咐宫婢道:“别什么事都传话回宫里,闹得大家都虚惊一场。”婢女称是,皇后闭眸凝神,轻轻叹了一声。
“殿下还疼得厉害吗?”宫婢询问。
“没有。”皇后摇头,“你下去吧。”
“你是想娘了吗?”阿松站在纱帷旁半晌一言不发,等宫婢离开后,突然说道。
皇后睁眼,淡淡将她一瞥——留她在洛阳,难免要借着阿奴和皇帝鬼混,行宫里没有被夺宠的危险,这会又精疲力竭,皇后也懒得和她横眉冷对了。
见皇后没有呵斥,阿松走了进来,把花瓶放在皇后的长榻一侧。清风自床畔吹进来,纱帷飘曳不定。
阿松的目光不自觉又在皇后脸上和腹部徘徊,和那句突兀的问句一样,直白鲁莽中透着点傻气。
行不得也哥哥 第59节
“你多大了?”皇后闲话家常似的,也不亲热,“有兄弟姐妹吗?”
阿松摇头,她有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年纪了,怔了片刻,才记起来:“我二十岁了。”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皇后望着摇动的花枝,“自从我做了皇后,就没和我母亲在一张榻上躺过了,也有十几年了。”大概下腹又痛起来,她咬着唇闭眼忍着,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殿下,”阿松忽道,自昨夜顶撞皇后被掌掴后,她奇异得乖顺,“我给你唱歌吧。”
皇后没有反对,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因为痛楚不想开口。
阿松径自坐在榻边,心不在焉望着薄雾般的纱帷,轻声唱起来:“官儿官儿递手帕,一递递个羊尾巴。家家板上有什么?一个金娃娃,一个银娃娃,咱们背着他,黄狗黄狗你看家,我到南园采梅花……”
皇后这一觉睡得很沉,翌日脸色恢复了不少。行宫里清凉静谧,不觉间半个月的时光倏忽而过,只是皇后的肚子迟迟没有发动,不独皇后焦急,连皇帝也派人来询问过一次,医女例行诊脉后,说:“殿下最近体力恢复了,得闲可以出去走一走,兴许能早点发动,生得也快些。”
下午,皇后便携了几名亲信的宫婢和侍卫,沿石阶缓缓往翠云峰山间去看景。才到山腰,皇后精神不济,在石亭里落座休息,见一道绿影自林中闪了出来,那人挽着利落的单髻,束腰小衫,宽裤草履,半胡半汉的装扮,惹得宫婢们纷纷撇嘴,嘲笑她道:“野人。
皇后虽然称她一声薛夫人,但众人都知道她勾引皇帝不成,被皇后厌恶,又被薛纨抛弃,在行宫里的地位,其实连个奴婢也不如。有人便大喇喇道:“阿松,你整天像猴子似的满山乱窜,小心给柔然人抓回去了。”
“这里哪有柔然人?”阿松轻轻喘着气走过来,她脸上红通通的,发髻上还顶着野花编的花环,连最看不起她的宫婢都忍不住要羡慕她的自得其乐。“殿下,我刚才去到山顶,好像看见了伏牛山呢。”阿松笑道,“我还跟殿下一起去伏牛山打过猎的,殿下记得吗?”
伏牛山之行,皇后并没有给过阿松好脸色。皇后看着阿松那张仿佛毫无芥蒂的脸,嘴角扯了扯,“伏牛山离这里一天的路程呢,你哪能看见伏牛山?”
沙沙声伴着山间此起彼伏的碧涛,阿松想起当初伏牛山上鹿角齐鸣、烽烟阵阵的战况,一时有些手痒,“这里也能打猎呀,殿下会骑马吗?”
“不会。”皇后淡淡道,“吴王墓就在附近,你不去替吴王上柱香吗?”
有宫婢扑哧一声笑出来。阿松也不难堪,将花环拿在手上理了理,她微笑自若道:“是呀,不仅吴王,还有闾夫人呢。”
皇后一哂,不和她较劲,转而问侍卫:“闾夫人那里现在还有人守灵吗?”
侍卫早在皇后驾临前就将邙山搜了个遍,“现在是空的。上次陛下命抓捕柔然细作时,柔然可汗派的来那些大巫、随从们都被囚禁了起来,因为殿下要来行宫小住,索性将他们驱离,遣回柔然去了。”
不必说,这又是皇帝的命令,皇后虽然余恨犹在,到底有些安慰,脸上不由浮起点笑容,起身道:“回宫吧。”
回宫后,不消坐稳,便急急着人去打探宫里情形,“最近还有人弹劾国公吗?”
宫婢来回禀时,脸上也是欣欣然,“没有了,那梁庆之胡搅蛮缠,被陛下在殿上大骂一通,还贬了官,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了。”
皇后松口气—— 当初南征是怎样侥幸得胜,皇帝比谁都清楚。此刻朝廷还在江南打仗,他又怎么能容忍朝臣互相攻讦,动摇军心?
这宫婢是皇后心腹,有些见识的,见皇后得意,也笑道:“那些人也是不识好歹。檀涓手握重兵,才在雍州大胜蛮兵,他可是当初国公力荐给陛下的,只要国公开口……”被皇后横了一眼,她自知失言,忙讪讪住口了。
虽然皇后谨慎,但朝中稍有风吹草动,行宫都能大致察觉,众人知道闾夫人案已经尘埃落定,随着皇子桓劭被立为储君,郁久闾也无话可说,檀涓在雍州打了胜仗,周珣之被皇帝称为有“识人之明”,重获圣眷,众人也觉否极泰来,只盼着皇后产下龙子,风光回宫了。
“殿下,”阿松看着山间蒸腾的雾气,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梁庆之为什么说安国公薄情寡义,私德有亏?”
皇后最近精神不错,一鼓作气,走到了山顶,正坐在山石上休息。晚霞也照得她脸颊上泛起青春的红晕,她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说:“在宫里当值的人,都知道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阿松毫不畏惧,反而理直气壮,“我都是光明正大地听,坦坦荡荡地问。”
皇后轻嗤一声。在她眼里,阿松居心叵测,又着实不够聪明,徒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见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皇后只觉得好笑。
“殿下?”见皇后不答,阿松又催促她。
“住嘴。”皇后呵斥一句,众人立即怒目相视,阿松下颌轻抬,走到一旁去看山景。
宫婢还瞧她不顺眼,怂恿皇后道:“这女人多嘴多舌,殿下怎么也任她撒野?”
“随她吧。”皇后淡淡道,“她也没几天好撒野的了。”
“殿下。”皇后刚被宫婢们搀扶着起身,有微服的周府家人便匆匆拾级而上,叩首之后,先问安:“殿下玉体还好?”
皇后近来常常觉得下腹沉坠,有要生的迹象,闻言笑道:“还好,回去跟夫人国公讲,就这一两天了。”
“是,恭喜殿下。”那人仓促贺了一声,“国公遣奴来告诉殿下,月前樊侍中奉陛下密旨,率舟师沿济水南下,并密令檀刺史自济水至泗水沿线焚毁元竑水师据点,并封锁淮河,谁知檀刺史疏忽,以致樊侍中舟师在高平郡附近遇袭,不仅被烧了许多船只,还走漏了消息,元竑调集大军在淮水陈兵,王玄鹤在荆州也公然举师反叛。”
皇后一震,樊登南下的消息,不仅她不知情,想必周珣之也被蒙在鼓里,顾不得埋怨,她急忙问:“那陛下怎么说?”
如今南北两军剑拔弩张,皇帝是装也装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樊登全力应战,“檀涓上书请罪,说他庆功宴上吃醉了酒,没有看清樊侍中的手书,以致延误了战机。他才打了胜仗,陛下没有问罪,只召他回京,谁知檀涓在对战蛮兵时伤了腿,不能启程。”
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檀涓畏死,不肯进京,皇帝怕逼反他,也不好轻举妄动,满腹怒气,只能撒在有“识人之明”的周珣之身上了。“父亲现在……”
那人忧虑地摇头,“国公在陛下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私下劝说檀涓进京,还好檀涓的家人都在京中为质,倒也不怕。国公命奴来传话给殿下,请殿下一定珍重玉体,好好生下小皇子,过两日国公就来邙山看望殿下。”
皇后茫然点头,六神无主地坐了许久,忽然起身时,才觉得天旋地转,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她的,在她耳边道:“殿下小心呀。”
皇后耳畔嗡嗡响声渐渐远去,她感激地看了身侧的人一眼,“阿松?”
“殿下,”阿松紧紧攥住她的手,皇后被她指甲一刺,神智恢复了些,举目一望,见宫婢们惊慌失措地围过来,“出了什么事?”
“有刺客。”在纷乱的呼唤声中,阿松的嗓音格外清晰,“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第80章 、相迎不道远(十六)
十数名柔然打扮的刺客自林间窜出来, 和侍卫们打成一团,宫婢和内侍们慌不择路,回过神来, 忙胡乱扯起皇后, 跌跌撞撞往山下逃。徒步到了山脚, 众人已经力竭,背后的惊呼声却不绝于耳。皇后勉强抬起眼, 见肩舆翻倒在道旁, 宫婢们都羸弱不堪, 只有几匹侍卫的马在林间打转。
是柔然人,这些人杀人不眨眼, 也不知道侍卫们抵不抵挡得住。皇后瞬间下了决心, “先骑马回行宫, ”她气息微弱, 神色倒还算镇定,“骑马快些。”
“马上颠簸,”宫婢打着哆嗦,“奴也不会骑马……”
“你带我走, ”皇后扶着阿松的肩膀, 她这才察觉,一路逃下山时, 阿松半步不落地紧跟着她,发丝乱了些, 脸上却毫无惊慌之色。这让皇后感到了一丝安慰,她回握住阿松的手,语气柔和了些,“你骑术不是很好吗?”
阿松目光在皇后脸上略一顿, 点头道,“我扶殿下上马。”
几名宫婢其上手,将皇后扶上马背,阿松穿着胡服,身形轻便,上马便拎起了缰绳,感觉身后的皇后双手悄然护住腹部,阿松侧首道:“殿下,你抓紧我。”
“不碍事,”皇后定了定神,往她身上靠得更紧了些,“你挑平坦的路走。”
阿松一声轻叱,两人一马当先离开。后面几名宫婢摇摇晃晃爬上马,瞬间就被甩得不见人影。
皇后起先提心吊胆,生怕颠簸到孩子,后见阿松果然驭马有术,一路疾驰,倒也有惊无险。皇后渐渐放下心来,沉默许久,问道:“你怎么会流落柔然的?”
阿松道:“战乱时和家人失散了。”
皇后一面分神护着肚子,勉强笑道:“后来做了元脩的夫人,怎么没去找他们?”
阿松纵马越过一块山石,说:“我母亲出身不好……我出生就在柔然,也不知道我生父是谁。”
皇后微微皱了眉,“你母亲是……”她猜测阿松的母亲是娼|妓,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被送人之前,是罪臣家伎,”阿松倒很坦率,“和我一样。”
皇后虽然对阿松少了几分恶感,但也没有和她推心置腹的打算,闻言便不再追问。忽闻山间一声暴雷,她不安地张望前路,问阿松:“天色不好,你认得回行宫的路吗?”
“认得,怎么不认得?”阿松“驾”一声,调转马头投入山道,密林遮蔽,眼前愈发昏暗了。
皇后被横生的树枝扫得面颊生疼,不禁抱怨道:“你走的这路……”
马一声嘶鸣,猝然刹住,皇后吃了一惊,见一人自林间回过头来。视线不好,只见是个女人身形,柔然长袍,皇后忙抓住阿松手臂,颤声道:“有刺客。”
“皇后殿下,”柔然女人走近马前,脸上还有泪痕,她恶狠狠地看着皇后。
皇后瞬间便认出来人。她和赤弟连不熟络,叫不出多须蜜的名字,但这怪腔怪调的汉话却记忆犹新,“是你?”她有些惊疑不定,“你没死?”
“我死了,谁来守护公主的冤魂?”多须蜜扶住背后的行囊,“等你死了,我就好把公主的尸骨送回王庭了,”她冲皇后吐了口唾沫,“呸,还想等你和狗皇帝死了葬在公主身边,你们也配!”
想到多须蜜的行囊里装着闾氏的尸骨,皇后暗暗打了个寒颤,她傲然转过脸,对阿松道:“走,别和她纠缠。”
“走哪去?”多须蜜冷笑一声,长鞭抽过来,皇后躲闪不及,坠落马下。这一下摔得不轻,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多须蜜大步走来,抓着皇后的头发,令她对着闾夫人的尸骨叩了三个头,然后将皇后裙带系在马蹄上,拍了拍手笑道:“就当皇后殿下逃命时不慎落马,被拖行致死吧。”
屈辱和痛楚令皇后浑身颤抖,她咬牙道:“你大胆……”
多须蜜“咦”一声,“你这么恶毒的女人,竟然也会怕死?”她抬手就给了皇后一鞭,“情敌要杀,奴婢也要杀,十几岁的年纪,竟然连自己亲生的手足也不放过,简直是畜生也不如!虎毒不食子,周珣之都不及你冷血!那蠢皇帝知道你原来是个天生的毒妇吗?”
这一串咒骂,汉话夹杂柔然话,皇后眼前一阵眩晕,“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耳畔听得不安马鸣,她徒然挣扎着,看向阿松,“阿松……”
自多须蜜出现,阿松就在马上没有动,不知是被刺客吓傻了,还是被多须蜜那番话惊呆了。皇后一声微弱的呼唤,阿松跳下马,慢慢走过来,漠然地看着皇后。
皇后渴望地看着阿松——这张年轻娇艳的面容,时而阿谀谄媚,时而志得意满,她显然是满心不情愿,但每次也只能乖乖对着她俯首屈从,而来邙山的途中,她才愤慨无比地掌掴过这张脸。
现在,她无动于衷地看着皇后对自己求饶,眼神里闪动着光,是得意,还是畏惧,怜悯,还是嘲讽?
皇后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拼命去扯阿松的手,“你不是和她有交情吗?你求她放了我……”
将死之人,还要再踩她一脚吗?阿松摇头,走到了一旁。
皇后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见她昏厥,多须蜜冷哼一声,长鞭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记,见马拖着皇后趔趄前行,多须蜜心有余悸,发狠道:“让她摔下悬崖,死无全尸才好呢。”
那马拖着人,走也走不远,运气好还能碰见路人搭救,这番折磨,不过是让皇后受些皮肉之苦而已————多须蜜虽然对皇后恨之入骨,但她一个女人,也怕见血。阿松望着马去的方向,喃喃道:“我有点佩服她。”
“她但凡不死,饶不了你的,”多须蜜道,“你跟我回柔然吧。”
阿松不肯,“你是刺客,我怎么能跟你走?”
多须蜜在邙山等了一年多,却不能手刃仇人,既伤心,又无奈,擦了把泪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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