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长生千叶
没错,祁律抱着大豆,散发着阵阵的“诡异”味道,不是辣味,不是甜味,也不是糊味,而是有点臭的味道!
怪不得膳夫们会用诧异的眼神看着祁律,这味道简直匪夷所思。
祁律笑眯眯的将大豆里的吃食夹出来一些,原他早些做好,放在这里储存的,味道还很怪异的食材,竟是——臭豆腐!
祁律做了豆腐,又做了各种豆腐的美味,连大辣片都没放过,又怎么会忘记臭豆腐这种人间美味呢?
祁律把臭豆腐夹出来几快,动作麻利的处理好,然后将油下锅,“兹拉——”一声,散发着“怪异”味道的臭豆腐滚下锅中,油炸独特的喷香味道扑面而来,混着臭豆腐发酵的味道,这种特别的味道,就连膳夫们也说不好是什么味道。
祁律炸了臭豆腐,足足炸了一大承槃,又开始调臭豆腐的酱汁,把臭豆腐刷上佐料,正宗的炸臭豆腐很快便出锅了,摆放在小豆之中,扣上盖子,于是又风风火火端着小豆往路寝宫而去。
因着已经是夏日,天气炎热得很,祁律又在膳房里烟熏火燎,还一直在炸臭豆腐,难免出了许多汗。他来到路寝宫的时候,寺人在外面转磨,见到祁律连忙引上来,说:“祁太傅,您可来了,天子已经催了好几次了。”
这时候正是天子用膳的时辰,不过姬林听说祁律正在膳房,不知是不是在给自己做什么好吃的,姬林便想起了祁律之前做过的大包子,尤其是那酱肉丁的大包子,还需是死面儿,吃起来肉欲十足,而且还满足饱腹,真是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因着姬林十分期待祁律的美食,所以便没有让人传膳,一直等着祁律,千等万等,祁律可是来了!
祁律端着小豆走进来,姬林看到他,脸色终于好了不少。方才姬林肚子已经饿了,外面还隐隐传来哭号的声音,一刻也没有断过,姬林的气压自然很低。
不过姬林看到祁律,脸色瞬间多云转晴,还大步走过去,帮祁律把小豆端过来,放在案上,说:“太傅这是又去做了甚么美味?”
祁律淡淡的说:“无论是什么珍馐美味,都只有食客真正吃到嘴里,才能体会其中滋味儿,律斗胆,还请天子亲自掌眼、品尝。”
姬林没有犹豫,因着他知道,祁律做出来的东西,食材就算是再差,经过他的手也会变成人间美味。
“唰!”姬林一把掀开小豆的盖子,一瞬间,寺人感觉自己差点“窒息”!不为别的,因为实在……太臭了。
小豆之中红的红,艳的艳,其中似乎是炸豆腐,但这炸豆腐的焦香四溢之间,竟然伴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何止是没见过世面的寺人,连姬林都给熏着了。
姬林微微皱了皱眉,寺人一看,立刻说:“太傅,您如何能给天子吃这等馊食?”
姬林却抬起手来,制止了寺人的话,说:“退下去。”
寺人只好退出了殿内,大殿间只剩下祁律与姬林两个人,姬林这才说:“太傅……是否有话与寡人说?”
祁律微微一笑,说:“天子以为,这位菜色如何?”
姬林没有说话,但是他那微微屏息的模样,已经出卖了自己,显然是嫌弃这位菜肴太臭了,分明便是一位馊掉的饭食。
姬林虽不是个娇气的人,但他身为贵胄,从未吃过馊掉的饭食,如今贵为天子,更加不会吃馊掉的吃食。
祁律不等姬林回答,已经温和一笑,说:“天子必然觉得,这吃食闻起来臭不可闻,鄙陋不堪,已然是馊掉的东西。馊掉的东西又如何能入口呢?”
祁律说着,却亲自用签子扎起了一块炸的恰到好处的臭豆腐,说:“天子若信得过律,不妨亲口尝一尝,便理解这其中的门道了。”
姬林微微皱眉,他不是不相信祁律,祁律辛辛苦苦帮助自己即位,也不可能给自己投毒,但是那种恶臭的味道,姬林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祁律纤细的手指捏着木签子,签子上扎着一块臭豆腐,外面裹着香浓的佐料,与祁律白皙的手掌一对比,竟是觉得分外好看。
姬林抿了抿唇角,壮士断腕一般,突然低下头来,就着祁律的手,眼睛一闭,心一横,真的一口咬住那臭豆腐,准备囫囵吞枣的嚼一下,然后立刻吞咽下肚。
哪知道……
姬林只嚼了一口,闻着恶臭的炸豆腐,吃进嘴里竟然别有一番滋味儿。豆腐外焦里嫩,包裹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香气,与普通的老豆腐滋味儿便是不一样。很多人不爱吃豆腐,因为豆腐味道平直,而且不容易进味儿,还有一股子豆青味。
但是臭豆腐则不然,经过发酵的臭豆腐,比一般的老豆腐多了一股浑厚,再往油锅里一滚,加之祁律的调味佐料,那种浑厚、浓郁、外焦里嫩,还有点爽口辛辣的味道,简直就是一种迷醉,让人上瘾,不用食髓,已然知味。
不得不说,中国的饮食博大精深,不只是香的,便是连闻着古怪的,吃起来也别有一番天地。
而类似于臭豆腐的这类美食,如果只是凭鼻子,很难知其美味,难免会带有偏见。
姬林大义凛然的吃了一口,一双凌厉有型的眼眸微微张大,不用他说话,眼神似乎已经表达了出来,两个字——美味!
姬林来不及说话,亲自用木签子扎了一块臭豆腐,立刻送入口中,嚼了两口,越是咀嚼越是越是觉得奇特,越是吃越是觉得刚才臭不可闻的味道,此时反而可以接受了,不只是接受,一闻到臭豆腐的味道,反而立刻联想到了臭豆腐的滋味儿,也不觉得如何臭了。
姬林连吃了好几块,嘴角还挂着藙子的碎屑,十足像是个大男孩,他这个年纪,本也是个大男孩,笑着说:“太傅,这是什么味美?初闻古怪异常,但是入口之后,竟美味超过肉食,是寡人至今食过,最美味的吃食了。”
祁律突然觉得,天子这个吃东西的模样,好像有点像自己养的狗儿子啊,嘴边永远挂着幌子,小土狗去偷吃大辣片的时候,都这个模样,嘴边挂着藙子的碎渣,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去偷吃了一样。
祁律用干净的帕子给姬林擦了擦唇角,姬林这才发现自己嘴边挂着幌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祁律这才说:“此小吃唤作臭豆腐,乃是用最普通的老豆腐做的。老豆腐发酵之后便是这个味道,虽闻起来臭不可为,似乎已经腐烂,但本质并没有变坏,下锅一炸,经过发酵的臭豆腐,反而比老豆腐更加浑厚,滋味独特。王上,若是有一块豆腐发酵了,并没有腐烂,为何要丢弃浪费呢?不如加之利用,亦可以烹调出独特的美味。”
姬林吃的正欢,真的好像一只大型哈士奇,吃着吃着,听到祁律如是说,他不是个痴儿,相反的,聪明伶俐,只不过从小不通人情世故,如今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到底明白了一些人情冷暖,更加通透了起来,怎么能听不出来,祁律话中有话呢?
姬林将木签子放下来,小豆中的臭豆腐已经给他吃了一大半,看向祁律,说:“太傅……也要为黑肩那个逆贼求情么?”
祁律面对姬林的“质问”,并没有惧怕,反而更为坦荡,说:“敢问天子,律不是周公族人,又亲自将周公拉下治朝,倘或为黑肩求情,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姬林微微眯眼,说:“并无任何好处。”
祁律点头说:“正是如此,因此律,并非为黑肩求情。”
祁律并不是为黑肩求情,但是他却用炸臭豆腐这道菜,言喻了黑肩。
祁律还有后话,说:“黑肩叛逆,罪不容情,天底下连三岁的孩童也知道,叛逆之人大逆不道。律再问天子,为何国中百姓,与黑肩族人,会甘冒大险,跪求天子开恩,甚至甘愿为黑肩这个逆贼顶罪呢?他们难道不怕死?他们难道没有妻儿老母?这天下美食这般多,难道他们便吃够了么?”
姬林眯了眯眼睛,仍然没有说话,祁律再次开口,说:“祁律还想问天子,如果有一个人,在他得势的时候,旁人会为他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算是什么能耐呢?如果还有一个人,他已经无权无势,孑然一身,而且马上便要被大辟,所有人分明知道他必有血光之灾,却仍然为他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甘心用生命来袒护这个人,天子以为,这是不是此人的能耐?”
黑肩就是这样一个人。
天子一言九鼎,马上便要将黑肩大辟,然而百姓为他围堵宫门,族人为他顶罪嚎哭。
宗族之间,最要命的是什么?当然是窝里斗。何止是郑国的公族和卿族,便是连其他国家,连齐国也逃不过公族和卿族的争斗。而黑肩呢?他竟然将自己的宗族一碗水端平,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争着为他顶罪。
祁律说:“或许黑肩并非一个忠臣,他无法做周公旦,但黑肩是一个能臣,天子如今初登君位,正需要这种杀伐果断的能臣,为天子斩除后顾之忧,为天子所不能为。”
一个国家需要唱白脸的,也需要唱红脸的,黑肩连谋逆都能干得出来,必然是一个狠人,天子不能做的,他都能帮助天子完成。
祁律还有说辞,说:“再者,弑师乃是滔天大罪,我大周乃礼仪之邦,天子万不可破这先河,唯恐招致有心人编排。”
弑师杀君,不敬父母,这都是礼仪的大忌。郑伯寤生的母亲宠爱小儿子,厌恶郑伯寤生,联合小儿子造反,想要把郑伯寤生拉下宝座,明摆着是郑伯的母亲先动手的,但是郑伯平定叛乱之后,留下一句“不及黄泉无相见”,却引起了国中暴动,皆觉得郑伯寤生是一个不孝且残暴的国君。
国人根本不在乎对与错,因为他们距离国君太遥远了,根本看不清国君到底做了什么,他们只看自己能看到的,只听自己能听到的,舆论这种东西总是如斯可怕。
因此郑伯寤生没有办法,只得在黄泉之下挖了一个地道,与自己的母亲相见,破解了这不孝的闹剧。
如今的姬林,不正是当年的郑伯寤生么?
百姓不知道逆反的过程,只知道天子上台之后要杀师父,再加上很多诸侯有心煽动舆论,黑肩一旦人头落地,姬林便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如今的春秋,已经不是礼仪之邦,有了卫州吁杀君的先河,多少人想要谋朝篡位?姬林必然危险。
这许多的道理摆在眼前,因此祁律才想要借用臭豆腐这种美食,来劝谏姬林。
其实祁律还有一个小小的,就那么一咪咪的私心……
历史上的太宰黑肩的确拥戴过王子狐,不过王子狐在历史上这个舞台上,连个打酱油的配角都不算,只是说他过分悲痛、伤心欲绝,很快就病死了,所以太宰黑肩又扶持了太子林,也就是如今的姬林上位。
而且黑肩是个长寿之人,他甚至耗过了姬林这个天子,在姬林驾崩之后,又扶持了下一位周天子,乃是周王朝的赫赫老臣。
这就说明,黑肩并没有被姬林大辟,祁律心里思量着,既然姬林之后不会杀死黑肩,那自己不如捡个便宜,像模像样的劝谏一下天子,到时候黑肩被赦免,与天子“重归于好”之后,说不定也能记着自己的好处,这不就又是一座靠山么?
一碗臭豆腐等于一个大靠山,祁律左思右想,总觉得超值,于是这便来苦口婆心的劝谏姬林吃臭豆腐了……
祁律说了这么半天,姬林一直不言语,祁律心里稍微有些忐忑,难道天子牛脾气上来了,不听劝?那黑肩以后被放出来的话,没了自己的功劳可怎么好?
春秋小吏 第41节
他本想再说一些话,劝劝年轻的天子,哪知道姬林突然动了,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用木签子扎起一块臭豆腐,送到祁律唇边,在祁律略微惊讶的目光下,年轻的天子突然化开一个笑容,简直是能让“老父亲”心慌的笑容。
便听姬林低沉的笑着说:“太傅也食一个,寡人便听太傅的。”
祁律:“……”什么情况?
祁律拱手说:“这……律不敢,还是请天子食用罢。”
祁律虽然是太傅,但也是臣子,君臣之别那么大,虽天子的杯子都被祁律给抢走了,但他也不好和天子吃一碗饭。
姬林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祁律,还微微抿了抿嘴唇。别看姬林的唇形有些薄,但唇线分明,非常有型,他抿嘴的的动作反而像是嘟嘴,而且是撒娇的那种,不会很刻意,仗着自己年轻颜值又高,炉火纯青的撒娇。
咚!
祁律感觉自己的心口被狠狠砸了一下,那种“老父亲”的感觉又涌了起来,再加之姬林大有一种,你不吃我便不放手的感觉,祁律压力很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微微张开嘴,让姬林把炸臭豆腐喂了过来。
真别说,这臭豆腐还热乎着,就要趁热吃,虽然这年头的辣椒不太正宗,完全没办法和著名的长沙臭豆腐那种干辣过瘾的辣味相比,但祁律的调味很正宗。
臭豆腐炸的外焦里嫩,入口外面脆,里面香,豆腐韧而不糟,咬下去油香四溢,伴随着辛辣刺激的调味,简直是开胃神器,小吃之中的圣品!
祁律平日也爱吃这口儿,若是让他敞开吃,别说是小吃,都能当饭吃!
姬林见祁律吃了,又露出一个小鲜肉的招牌笑容,也没有换木签子,扎了一块送进自己口中。
祁律看着他自然的动作,登时怔愣在原地,差点大喊一声“天子你忘换签子了!”。但姬林是个练家子,动作太快,祁律根本没来得及喊出口,只是直勾勾的瞪着姬林。
这……这岂非是间接接吻?
不过祁律转念一想,都是大老爷们,什么间接接吻不间接接吻的?况且别说是间接的了,他们直接的都吻过!当然,那是人工呼吸,情势所迫……
姬林很自然的吃了一口,没有太多顾虑,心里哪有祁律那么多弯弯儿?吃过之后见到祁律盯着自己,便说:“太傅可是还想食?”
姬林很大方,毕竟是祁律亲手做的美食,岂有不给祁律吃的道理?于是又扎了一块,送到祁律唇边。
祁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把所有的炸臭豆腐都吃了个精光。
等吃光之后,姬林用丝质的手帕擦了擦嘴,那动作看起来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美感,这才说:“罪臣黑肩之事,便有劳太傅了。”
祁律一听,好嘛,一碗臭豆腐,真的说动了姬林,天子怕是个吃货。
祁律得到了姬林的旨意,很快去了止车门,他上车的时候正巧碰到了鲁公息,鲁公息也在蹬车,应该是要出宫去馆驿。
鲁公息见到祁律,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对祁律拱手说:“祁太傅,您这是去何处?若是无事,不如与孤结伴同行?”
祁律笑着说:“当真对不住,律还有公务之身,奉了王上旨意,前去圄犴。”
鲁公息一听,立刻明白了,怕是去见罪臣黑肩的。
鲁公息立刻换上一脸笑容,说:“这……天子怕是要问斩黑肩了罢?”
说实在的,诸侯们都等着天子问斩黑肩。为什么?因为黑肩太厉害了!郑伯称霸这些年,如果不是黑肩在朝中支撑,周平王那个越老越软弱的性子,恨不能被郑伯寤生骑到头顶上来欺负。
虽这个黑肩,恐怕没有神奇到可以扭转周王室衰落的轨迹,但如果没有黑肩,周王室的衰落会更加迅速,这也是地方诸侯们愿意看到的局面,只有天子衰落,群雄才能并起,更加肆无忌惮的瓜分天下!
祁律没有点破鲁公息的误会。毕竟前一刻姬林还在生气,暴怒异常,他哪里知道,因为一碗臭豆腐,姬林要赦免黑肩?这是鲁公息根本不敢想象的。
祁律笑着说:“鲁公,实在对不住,律便先行一步了。”
鲁公息没有阻拦他,笑眯眯的拱手,一脸看热闹的模样,目送祁律离开。
祁律登上辎车,骑奴火速赶往圄犴。
阴暗的圄犴中,最里侧的牢室外竟然有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牢室门外,目光紧紧盯着一脸淡然的黑肩。
轻声叹息了一句:“你这是何苦呢?多少食点罢。”
祁律进入圄犴,刚走进去就听到了熟人的声音,这可不是虢公忌父么?今日虢公忌父不在班中,倒不是“翘班”,而是轮到他休沐,今日并未来朝中。
没成想休沐的虢公忌父,此时竟然在圄犴之中。
虢公一身长袍,没有穿甲胄,也没有佩剑,站在牢室门外,定定的看着黑肩。而黑肩呢,脖颈上手上叩着枷锁,他站在气窗下,背对着虢公,看不清表情,只觉得那背影更加消瘦了。
地上摆着饭菜,说实在的,黑肩的饭菜还不错,并不算苛待,但没有食用过。
祁律进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黑肩这些日子都不进食,基本也不进水,再加上失血过多,别说消瘦了,过个两天,恐怕天子还没下令大辟,他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黑肩还是没有用膳,声音沙哑之中透露着虚弱,说:“天子准备何时下令大辟?”
虢公忌父的声音十分沙哑,说:“王上还未正式下令。”
黑肩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声音很平静,说:“也是快了,黑肩了解天子……”
姬林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他当然了解姬林的秉性,火一样。
黑肩又说:“是我看走了眼,小看了天子,等我走后,好好辅佐天子,黑肩也是……无憾了。”
虢公忌父盯着他的背影,闭了闭眼睛,只是说:“放心,我会替你……尽忠。”
黑肩轻笑一声,似乎牵动了脖颈上的伤口,幽幽的说:“幸好还有那个祁律,他是个好的,有他在林儿身边,我也能安心。”
他的话音说到这里,便听到一声轻笑,伴随着脚步声而来,说:“难为周公,还能想着律。”
祁律!
祁律一身太傅官袍,有条不紊的走进牢室,这一身衣冠黑肩再熟悉不过,往日里都是按在自己身上的,而如今……
黑肩终于转过头来,说:“是天子下令了么?”
祁律点头说:“正是。”
虢公忌父双手猛地攥拳,手背青筋隆起,祁律笑着说:“虢公这么激动,叫旁人看了,还以为虢公随时准备劫狱呢。”
虢公忌父一愣,紧握的手掌微微有些松懈,不知道是无力,还是被祁律参透了心事。
祁律笑起来,拱手说:“两位不必焦虑,是律随便开了个顽笑。传天子谕,虽黑肩逆反,罪无可恕,然看在黑肩为我大周鞠躬尽瘁,天子宽宥,不忍杀师,特赦黑肩。”
他说完,果然见到一向游刃有余的黑肩,眼眸中露出无以复加的震惊,似乎给祁律的两句话震傻了!
祁律笑着说:“恭喜周公,国人百姓与您的族人提着脑袋顶撞天子,为周公求情,天子已然既往不咎。”
黑肩吃惊不已,久久不能回神,一瞬间,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不知代表了什么,因着太过复杂,并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只听黑肩喃喃的说:“既往……不咎。”
“哗啦!”一声,枷锁发出剧烈的震颤,黑肩犹如单薄的枯叶,瞬间摔倒在牢室中,昏厥了过去。
“黑肩!”虢公忌父大喊一声。
祁律赶紧让牢卒打开牢室大门,忌父仿佛一头野兽,大步冲进牢室,“咔嚓!”一声,徒手掰开木质的枷锁,劈手扔在一边,将昏厥过去的黑肩打横抱起来,大步冲出昏暗潮湿的圄犴。
黑肩突然昏死过去,祁律和虢公都吓坏了。祁律心想,自己苦心找了一个“金主”,可别突然挂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医官查看之后,祁律与虢公均是松了一口气,原是黑肩身体本就不是很好,一直如此瘦弱,又失血过多,还不用膳进水,所以这会子大悲大喜,瞬间饿晕了过去。
祁律笑着说:“周公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体虚,明日律炖一些滋补的汤品过来,食补最为有效,吃上几顿便好。天色不早了,律还要回宫复命,便劳烦虢公照看周公了。”
虢公忌父对祁律深深拱手,说:“忌父明白王上的性子,若是决定的事儿,不管是国人还是族人劝谏,都不会有用,这次劳烦太傅了。”
祁律说:“虢公言重了。”
祁律匆匆离开,上了辎车,又往宫中而去,这会子已经晚了,到了宫门口,正好宫门关闭,祁律还以为进不去了,哪知道守门的士兵遥遥看到是祁律的辎车,立刻迎上来,说:“太傅,快请入内,天子已经久等了。”
祁律下了辎车,一路往路寝宫而去,寺人守在殿外,说:“王上有命,倘或太傅来了,无需通传,请直接入内便是。”
寺人推开殿门,请祁律入内,祁律便走了进去,就听到“哗啦——”的声音,好像是水声。
绕过东序进入太室,刚欲作礼,祁律抬头一看,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那水声是姬林沐浴之声。
祁律走进去的时候,姬林刚好沐浴完毕,正在擦身,高大的身躯在摇摇曳曳的灯火之下,水珠调皮的从姬林流畅的肌肉线条上滑过,留下一条条暧昧的水痕。
姬林平日里被宫人伺候着,所以并不怕被人看,见到祁律进来,也没有忌讳,随手将黑色的衣袍披在身上。
姬林的里衣也是黑色的,因着天气热,自然是最高贵的蚕丝,凉快又轻薄,薄薄的里衣披在身上,沾染了一些潮湿,立刻紧紧贴在年轻天子的躯体上,勾勒着那俊美的身材。
祁律心说没眼看没眼看,他刚要下拜作礼,姬林已经笑着过来,不让他行礼,烛火下,映衬着姬林那俊美的面容,简直“更上一层楼”。
祁律一路有些匆忙,太傅的官袍又繁琐,难免微微有些出汗,鬓发也微微散乱,祁律并没发现,自己发间还别着一片叶子。
姬林身上冒着沐浴的热气,突然轻笑了一声,伸手过去,在祁律的鬓边轻轻一抚摸,指尖还碰到了祁律的耳朵,“唰!”一下,似有若无,弄得祁律一个打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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