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长生千叶
诸侯们你看我我看你,齐侯禄甫、鲁公息,就连卫州吁都开始递眼神,便期盼着有一个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说黑肩叛变有多坏。
祁律一看他们那小眼神,心里明镜一般,诸侯们都想把黑肩拉下马,但是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因着天子已经把黑肩从圄犴中放了出来,摆明了想要赦免黑肩,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就是与天子对着干,日后怕是要被新天子记恨。
这就好比游戏里要打一个野怪,好几拨人都想抢这个野怪的掉落奖励,但是他们都不想上去抗仇恨,全都贼着最后一刀。
殊不知,倘或无人上去抗仇恨,又怎么能拿到最后一刀呢?
祁律趁着诸侯们“眉目传情”的时候,立刻站起来,笑着说:“天子宽宥,宅心仁厚。律尝听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可谓公矣。”
很多人恐怕都听说过这句话——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在距离姬林一百多年后,晋国有一任国君晋平公,晋平公问自己的卿大夫祁黄羊,南阳这个地方缺一个郡令,你觉得谁去合适啊?祁黄羊说解狐合适。晋平公就很奇怪了,问他,解狐不是你的仇人么?祁黄羊反问晋平公,您问我的是谁补缺郡令合适,并没有问谁是我的仇人啊。还有一次,晋平公又问祁黄羊,国中无尉,你觉得谁适合做尉,祁黄羊就说祁午合适,晋平公问他,祁午不是你的儿子么?祁黄羊同样反问晋平公,您问的是谁做尉合适,并没有问臣子的儿子是谁。晋平公听完,对祁黄羊称赞有加,这便是大名鼎鼎“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
自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晋平公,也没有什么祁黄羊,但历史中的祁黄羊一点子也不少。
祁律继续说:“很多国君都能重用自己的亲族,但是没有多少人可以重用自己的仇人,今天子念在黑肩有功于我朝廷,既往不咎,继续沿用黑肩,是多大的气量?实乃我大周之福!”
听听,祁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诸侯们本想绝地反击,借助天子的手,把黑肩这个眼中钉碾死,但他们还在犹豫不决,祁律已经开始歌功颂德了。
祁律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不只是说黑肩有能力,还把姬林夸上了天,可谓是两头堵死,不给诸侯活路,倘或诸侯站出来反对,岂不是觉得天子不够仁厚,不够睿智?
姬林哈哈一笑,与祁律上演了一出默契双打,说:“祁太傅言之有理啊,好一句‘外举不避仇’,倘或寡人真的避仇,倒显得太小家子气了,诸公与众卿以为呢?”
诸侯们被堵死了话头,脸色尴尬到了极点,好像有一口痰,卡在嗓子眼,但是不能吐出来,分明都咳嗽出来了,还要合着唾沫往肚子里咽,简直要恶心死自己。
齐侯禄甫最为圆滑,一看这势头,只好拱手说:“天子英明,实乃我大周之福啊!”
鲁公息昨日里还以为姬林杀黑肩势在必行,高高兴兴的出宫,哪知道今儿个便风水轮流转了,也只能尴尬的拱手说:“是了,天子宽宥,宅心仁厚,实乃天下之楷模,令我等汗颜、汗颜啊!”
卫州吁是个没有承算的莽夫,哪里有齐侯禄甫的圆滑,哪里有鲁公息的心眼儿,哼了一声但也没说话,这事情很快便定了下来。
姬林幽幽一笑,似乎感受到了那种掌握朝政的快感。不得不说,第一次坐在治朝之上,的确是祁律手把手教导,给了他一个“台本”,但姬林聪明绝顶,举一反三,这第二次坐在治朝之上,已然可以自由发挥,而且“演技精湛”!
姬林便说:“若无他事,便散了罢。”
朝议来的犹如疾风暴雨一样迅捷,去得又如电闪雷鸣一般急速,姬林起身,诸侯与卿大夫们都准备离开,祭牙好不容易见到了祁律,立刻冲上来,没心没肺的问:“咦,兄长,你方才怎么从内殿进来?”
“唰!”他这一问,还没有退出治朝大殿的群臣和诸侯们,目光瞬间盯在祁律身上,明晃晃的差点戳祁律一个大窟窿,不,不是一个,而是一堆马蜂窝……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祭牙其实就随口一问,哪知道旁人都留了一个心眼儿。祁律干笑一声,立刻义正辞严的说:“是这样的,今日一早,天子便招为兄早早进宫,商议黑肩之事。”
“哦!原是如此!”祭牙根本没多想,原来是天子一大早上就压榨他好哥哥,把祁律叫进宫里来公干。
祭牙还说:“兄长辛苦了。”
其余人等则是半信半疑,没有祭牙这么“好骗。”
祁律刚刚松下一口气来,哪知道祭牙突然“咦?”又是一声,指着祁律的衣领子,一脸震惊的模样。
“梆梆!”祁律的脑袋好像被人敲了一样,心想完了,祭牙发现自己的衣裳是天子的了。
就听祭牙说:“啊呀,兄长你脖颈上怎么叮了一个包?”
包?祁律抬起手来,伸手摸了摸,还真是有点痒,怕是夏日蚊虫已然多了起来,他睡在西房,天子的寝宫大得很,西房总是空置着,难免有些蚊子。
原不是里衣的问题,祁律又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伸手蹭了蹭自己的蚊子包,随口说:“被蚊虫叮的罢。”
祁律也没有多想,不过一个蚊子包,幸亏里衣没有被发现。但他哪知道,祭牙问完反倒“五雷轰顶”起来,因着祭牙是个老郑城恶霸,他自己虽然不风流,却看惯了其他贵族风流,这“蚊子包”好像是……吻痕?
祭牙一瞬间联想到了祁律从内殿上朝,还有天子看着祁律那“温柔宠溺”的眼神等等,一道一道的天雷直接劈下来,砸的祭牙仿佛渡劫一般。
祁律可不知祭牙把单纯的蚊子包脑补了多少,挠了挠之后还说:“啧,还挺痒的。”
这时候寺人便来传话,笑眯眯地说:“太傅,天子有请,请您去路寝宫一趟。”
祁律着实无奈,刚想去膳房看看自己那锅汤,结果天子又来找他,自己干脆扎根在路寝宫算了。
他虽心里吐槽,但面子上笑的很和善,说:“有劳了,请引路。”
寺人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小臣该做的,太傅您请,天子说了,太傅劳累,不必走外朝,直接穿行治朝内殿便可。”
反正刚才都当着诸侯和卿大夫们从内殿出来了,祁律也就破罐子破摔,直接随着寺人从内殿又往路寝宫而去。
祭牙怔怔的看着祁律离开的背影,脑袋里还“轰隆隆”的滚着雷,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随即一脸失魂落魄。
啪!
祭牙正在伤心难过,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记,回头一看,不由拉着脸子说:“怎么是你?”
原是公孙子都。
方才下了朝,公孙子都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居高临下的抱臂,笑眯眯的看着祭牙,说:“祭小君子何故如此失魂落魄?”
“谁、谁失魂落魄?!”祭牙嘴硬,梗着脖子瞪着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轻笑一声,颇为感叹的说:“往日里祭小君子争不过一只狗子,如今争不过一朝天子,时也,命也。”
一只狗子,说的当然是祁律的“爱宠”小土狗狗蛋儿了,而天子自然说的是姬林。其实公孙子都和祭牙不知,狗子和天子其实都是一样儿的,祭牙不亏,该争不过的,始终争不过。
祭牙脸色瞬间青了,咬牙切齿的瞪着公孙子都,但是武艺也没有公孙子都高,骂人也没有公孙子都花样多,憋了半天,突然恶狠狠地说:“我要饮酒!”
公孙子都整理了一下袖袍,展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舍命陪君子。”
祁律匆匆跟着寺人往路寝宫去,经过祭牙一提醒,只觉脖颈上的蚊子包真的很痒,又挠了好几下,心中还思忖着,幸亏祭牙没有发现自己穿着天子的里衣,幸好幸好。
他哪里知道,祭牙的确没发现天子的里衣,但是祭牙误会了祁律脖颈上的蚊子包是暧昧的吻痕,这误会可能比里衣还要纠缠不清……
祁律进了路寝宫前堂,姬林已然在等了,见到他进来,并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微微摆了摆手,说:“寡人不用侍奉了,全都退下。”
“敬诺。”寺人们退出去。
姬林这才变脸一样,换下方才的威严,快速走过来,说:“方才治朝之上,有劳太傅了。”
祁律拱手说:“能为天子分忧,是律的荣幸。”
姬林似乎有话要说,抿了抿嘴唇,目光微微晃动的看着祁律,张了张口,喉结滚动了两下,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祁律见他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心中一跳,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天子要向自己表白呢。
祁律十分“贴心”的说:“天子召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姬林咳嗽了一声,说:“太傅一会子,可是要去黑肩那处?”
祁律一听便明白了,原是为了这个,怪不得姬林会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全不像往日里那种痛快的大男孩模样。
姬林也想跟着一起去探望黑肩的病情,毕竟黑肩在牢中一直没有进食,而且失血过多,日前也曾经畏罪自杀过,医官跑去抢救,想必这些事情身为一朝天子的他都知道。虽黑肩已经从圄犴中出来,但身体情况便不知如何了。
黑肩与忌父曾为太子太傅,一文一武,姬林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的。黑肩逆反,的确让姬林恨极了,但姬林这个性子,还是心善的,心中又有些担心昔日的老师,所以如此不痛快。
祁律一看这情况,更加善解人意的说:“正是,律一会子便往黑肩府上,不知……天子可要同往?”
姬林一愣,又咳嗽了一声,说:“寡人……寡人还是算了罢。”
祁律微微一笑,说:“天子赦免黑肩,已然是天恩浩荡,倘或能亲自为昔日里的师傅探病,那么百姓国人听来,必然更觉天子仁义孝道,只会更加敬重天子。”
祁律这么一说,显然是给姬林台矶下,姬林心里舒坦了不少,说:“即使如此,寡人便与太傅一同罢。”
祁律拱手说:“律这便去一趟膳房,请天子稍待。”
姬林点点头,祁律很快去膳房,把昨日里熬得滋补粥盛在小豆中,放在食合里,很快与姬林一同出宫,前往黑肩的府邸。
不过姬林并没有动用天子的辎车与轺车,而是与祁律一道蹭车,往黑肩的府邸而去,可谓是非常低调了。
太傅的辎车很快在黑肩的府邸门前停靠,因着日前黑肩逆反的事情,府中十分萧条,已然没几个下人,全部给遣散了,要不然就是各奔东西,门口也没有门童守门。
祁律下了车,看向姬林,说:“天子?到了。”
姬林稳稳坐在辎车上,突然耍赖,说:“寡人思前想后,还是太傅独往罢,寡人就在这里等待太傅。”
祁律:“……”小小年纪,就知道死要面子了。
姬林坐在辎车里,就是不走,祁律也不能上手去拽他,只好拱手说:“那请天子稍待,律去去便回。”
毕竟这天底下没有让天子等待的道理,祁律准备快去快回,姬林则说:“无妨,不必着急,寡人等得。”
祁律下了辎车,提着青铜食合,便进入了黑肩府中,一路上果然没有伺候的仆役,反正祁律昨日也来过,算是熟门熟路,便走进去,直接推开舍门。
虢公忌父果然在房舍中,听到声音立刻迎上来,说:“是祁太傅来了。”
祁律提着食合,那粥水的香味儿,都不用打开食合的盖子,已然偷偷的泄露出来,弥漫在整个房舍,格外的鲜香诱人。
黑肩已然从圄犴出来,按理来说他现在得到了特赦,也不需要“寻死腻活”,合该吃下一些东西,但是黑肩身子骨素来很弱,再加上失血过多,头晕目眩,一吃东西竟恶心想吐,吃多少吐多少,医官也十分着急。
昨日里黑肩吐了许久,抻破了伤口,情况有些危急,虢公忌父留在这里守了一夜,今天才斗胆没有上朝,告了假依旧照顾黑肩。
黑肩正睡着,脸色苍白,似乎刚睡下没多久,虢公忌父小声说:“太傅,朝上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今天的朝议,虢公没去朝议,但知道今日朝议是商议是否赦免黑肩,心中难免担心,便问了一句。
祁律怕吵醒了黑肩,也轻声说:“虢公放心便是了,今日天子在治朝之上大展雄威,还有谁敢多说一句什么?安心。”
虢公忌父一听,这才将心脏放回了肚子里,就在这时候,却听黑肩“唔……”了一声,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忌父一步抢过去,赶紧来到榻边上,说:“怎么?又想吐?还是我们吵醒你了?”
春秋小吏 第44节
黑肩睁开眼睛,看到了祁律,连忙挣扎起来,说:“祁太傅。”
祁律拱手回礼,说:“周公不必行此大礼,如今天子已然赦免周公,周公爵位还在,律该当向周公作礼才是。”
黑肩虚弱极了,说话直喘气,苦笑一声,说:“祁太傅为黑肩奔波劳走之事,黑肩已然听说了,若不是祁太傅,黑肩怕是已然无命苟活,怎能不对祁太傅作礼?”
祁律自然要的便是这个效果,毕竟他日后还要仰仗周公黑肩这个能人,面子上笑眯眯的说:“周公言重了。”
忌父扶着黑肩半坐起来,说:“你若是疲累,继续休息,我们去外面说话。”
黑肩却说:“说起来实是丢人,黑肩并非是被吵醒的,而是被……香味吸引的。”
祁律恍然大悟,笑着说:“是了,定然是周公这些日子没进水米,腹中饥饿,快用粥罢。”
祁律把食合放在案几上,忌父亲自捧出小豆,里面是热腾腾,熬得米花稀烂的猪骨粥,粥水最是养人,而且还好消化,猪骨和鳖的营养又适合黑肩这种虚弱之人,吃这个刚好。
那食合一打开,喷香的味道直扑而来,刚才合着盖子,已然如此喷香,更别说打开之后了。忌父用小匕轻轻拨着粥水,将热气驱散,别看他是个粗人,习惯舞刀弄剑的武将,但是动作竟如此小心翼翼,仔细吹凉,这才将小匕喂到黑肩唇边。
祁律坐在一面,等着看看黑肩是否能吃下,倘或能吃下,明日再熬一些,倘或吃不下,觉得太过油腻,明日换些其他的。
“慢些,慢些食。”虢公忌父没成想黑肩竟然吃的如此香甜,昨日夜里喂他什么,都只管吐出来,今日这粥竟是不一般。
一豆的粥,不多时吃的精光,祁律一看,笑着说:“还怕周公食不下,能吃下东西便是好的,久未进食,还是不要用的太多,明日律再带一些好入口的流食,等肠胃功能恢复的差不离,再吃一些有嚼劲儿的。”
黑肩吃了一豆粥,脸色好了不少,比方才也有力气多了,说:“怎么敢劳烦祁太傅。”
祁律笑眯眯地说:“不劳烦,举手之劳。”
祁律最会的便是做饭,周公黑肩吃的这么香,也能拉近一些关系,往后里在官场中纵横,还要黑肩多多帮忙,现在送给黑肩一些恩情,就当是提前投资了。
三个人在屋舍里,一面聊天,一面给黑肩吃粥,等黑肩都吃完了,祁律思忖了一番,这才说:“其实今日前探病,并非律一人。”
黑肩奇怪的抬头去看祁律,祁律笑着说:“天子便在府外,只不过……周公与虢公也是知的,天子面皮子薄,磨不开,所以没有进来,不知周公可否前去,亲见一面?”
祁律这可是不遗余力的“撮合”姬林与黑肩,目的自然非常明确了,在历史上周公黑肩是姬林的左膀右臂,一直扶持姬林,而且还扶持了下一位周天子,可见周公黑肩权威有多大。
如果祁律能帮助黑肩化解与姬林的隔阂,别说是周公黑肩的恩人了,连带着也是天子的恩人,因此祁律才会多管闲事,多此一言。
黑肩一听,霍然就要站起来,但因着身子单薄,差点从榻上跌下去,虢公一把抄住黑肩,将人抱起,说:“当心!”
黑肩挣扎着起身,说:“快,快扶我去见王上。”
祁律看到这一幕,不由摇摇头,很多人不能理解黑肩的所作所为,祁律倒是能猜测一二。其实黑肩并非不忠不义之人,相反的,他对大周的忠心耿耿,超过很多居心叵测的诸侯。对于其他诸侯来说,周王室就是一个傀儡,可有可无,而对于周公这个诸侯来说,周王室是他捍卫的底线,所以诸侯们才会如此忌惮周公黑肩,想要借助姬林的手,除掉黑肩。
因此黑肩此人,忠心的是周王室,而不是姬林一个人,不巧的是,姬林又是他的弟子……
在黑肩眼里,太子姬林优柔寡断,心肠太善,肚子里都是什么民贵君轻不着边际的想法,不爱女色,不喜珍宝,不好大喜功,若是作为普通人,或许是一个不世出的名士,直道事人,能守忠杰,然而作为一个国君……
但凡是国君,第一大忌,便是优柔寡断,姬林犯了大忌。
黑肩觉得,将已经走下坡路的周王室交给这样的人,只会断送了周王室,所以下了狠心,谋反篡位,想要扶持王子狐上位。
当然,王子狐并不是一块好料,但起码王子狐听话,黑肩说要杀谁,他就会杀谁,并不会像姬林一样询问黑肩,此人犯了什么过错,为何要诛之?
作为一朝天子要杀的人,并不全都是坏人,也有许多忠臣,但倘或这些忠臣不死,又怎么能稳住天下?姬林便不想杀这样“不该死的忠臣”。
因着这许多,黑肩终于走上了谋反的道路,但他万没想到的是,那个令他“看不起”的太子姬林,竟然登上了天子宝座。
无论姬林是不是有祁律的帮忙和相助,结果都是,他登上了宝座,姬林经过了重重考验,造化便是如此弄人,那个优柔寡断,民贵君轻的太子,赢了……
虢公扶着黑肩,将黑肩从榻上撑起来,黑肩赶忙整理自己的衣冠,问虢公,说:“黑肩这衣冠、面容,可会失礼?”
祁律笑笑,说:“周公放心,不会失礼,礼由心生,只要周公的心意到了,天子又怎么会怪罪呢?倘或一个人衣冠楚楚,却没有心,皮囊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黑肩轻笑一声,颇为感叹的说:“正是。”
姬林坐在辎车的席子中,双手抱臂,等了好一会儿,他口中说着祁太傅不要着急,但这会已经等不住了,换了好几个坐姿,心里只回旋着一句话:太傅如何还不回来,还不回来?
踏踏踏——
伴随着跫音,姬林耳聪目明,立刻便听到了脚步声,“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说:“太傅你如何这般……”慢。
他的话还未说完,定眼一看,确实是太傅,但并不是祁律,而是往日里的太子太傅——黑肩。
忌父扶着黑肩,黑肩脸色苍白,虽衣冠整齐,却透露着一股衰败,站在辎车之下,拱手说:“罪臣黑肩,拜见天子!”
姬林看到黑肩一愣,他没进府中,便是因为心中有个疙瘩,并不想见黑肩,哪知道黑肩却跑了出来,姬林也不傻,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抬头一看,果然看到祁律施施然走在最后面,从黑肩的府中晃了出来,手里还提着空掉的食合,一副很悠闲的模样。
祁律刚走出来,便被姬林瞪了一眼,无错,瞪了一眼,不过不是天子那种威严的怒瞪,祁律突然觉得,有点像小鲜肉式撒娇,看的祁律后背一麻。
姬林看了一眼黑肩,语气很平静的说:“周公请起罢。”
黑肩没有站起来,反而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嗓音虚弱又沙哑,说:“罪臣黑肩,一条贱命不足尔尔,如今蒙受大恩,从今往后愿肝脑涂地,但凭天子调遣!”
姬林终于微微垂下眼目,看向跪在地上不肯抬头的黑肩,淡淡的说:“寡人不要你的命,是因为你的忠心,你对我大周王室忠心……足矣,是这份忠心,救了你。黑肩,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我王……”黑肩轻颤一声,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太子姬林,如今什么都懂了,他轻易的看透了黑肩的心思,一时间那个叱咤朝堂,只手遮天的黑肩,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地自容,颤声说:“是黑肩错了。”
祁律见他们把话说开了,便走过来和稀泥,说:“天子,如今周公虚弱,还是请周公起来说话罢。”
姬林又瞪了一眼祁律,似乎还是怪他多管闲事,不过那眼神瞪的越发“温柔”了,祁律第二个冷颤瞬间冒起来,后背更麻了……
姬林说:“行了,起来罢,回去好生养伤,出来许久,寡人亦要回宫了。”
“恭送我王!”
“恭送天子!”
黑肩与忌父拜礼送行,祁律登上辎车,放下车帘子,太傅的辎车粼粼,往洛师王宫的方向开去。
祁律一上来,登时就被姬林抓住了,没错,是抓住了,腕子一紧,瞬间拽了过去。
“嗬……”祁律一头扎过去,愣是直接扎进了姬林的怀里,吓了他一大跳。
虽姬林动作其实并不粗暴,但是太突然了,而且两个人碰在一起,严丝合缝的,中间没有一点儿空隙,祁律能感觉到年轻天子那偏高的体温,还有强健的心跳声。
姬林眯着眼睛,声音沙哑极了,说:“嗯?太傅是不是背地里算计寡人?”
祁律“呵呵”干笑一声,装傻充愣的说:“这……天子,从何讲起呢?律实在不知道,为天子分忧,什么时候也变成算计了?”
姬林“哼”了一声,声音非常低沉,但听起来好像闹别扭,还有那么一点点傲娇,说:“寡人不管,太傅便是背地里算计了寡人,太傅怎的站在黑肩那一边,让寡人好生伤心。”
这……祁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因为姬林的话有些太过亲密,若是接话,二人的对话很可能演变成为“情侣吵架”,这种想法又令祁律一阵阵头疼。
姬林可是“单纯”的很,并未发现自己是个天然撩,眸光带笑,说:“便罚太傅,为寡人也烹制一豆鲜美的粥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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