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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情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寒菽
陆庸像想起什么事,皱眉,凝滞了下,若有所思地说:“先前我被介绍相亲,我跟对方一起吃了一顿饭,结账时我付钱,用了之前攒的优惠券。”
“我同学后来说我不够绅士。”
沈问秋:“哈哈哈哈。”
哈哈,陆庸还有去相亲过吗?对哦,他现在条件那么好,一定不缺女人想嫁给他。
就算是当初高中那会儿他缺一只手时,都有女生依旧对他有好感。
想想也是了,他们今年都28了。虚岁30。动作快一些的老同学要么生二胎,要么结二婚,相个亲算什么。
在这十年间,她们完全没联系过,陆庸也从没来找过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说不定已经交过女朋友了。沈问秋想,大概,对陆庸来说,少年时一时冲动对同性友人的告白,就好像是一场做梦般的恶作剧,清醒了以后发现自己还是正常人,现在回到正轨上,做个人人羡慕的青年才俊。
他当年的拒绝果然没错。
但陆庸这么节约的人,沈问秋却在他的书房柜子上找到一叠捐款的感谢信,或是给贫困女童,或是给生病孩子,最少的一次五千,最多的一次两万。还有翻到几封被资助的山区女孩的感谢信。时间大概是自他毕业工作以来。
这是一有点钱就开始往外送啊。
沈问秋正想过,看到宠物医院的电子牌招牌,赶紧指了指,说:“到了,在那里。”
陆庸在路边寻停车位。
沈问秋催促:“快点,这狗好臭啊。”
陆庸瞥他一眼。
没什么意思。但沈问秋敏感,回味过来以后脸颊发烫,陆庸捡他回去那天,他也没比这狗香,还有脸嫌弃狗狗呢。狗狗好歹还可爱。
所以,下车以后,他默默地主动去抱纸箱。不知怎么回事,他一抱纸箱,狗就突然大叫起来。
陆庸站在边上,说:“还是我来抱吧。”
沈问秋只得把箱子递给他,嘟囔:“妈的,这狗还能闻出来谁是人渣、谁是好人吗?……”
“砰。”被关车门的声音盖过。
陆庸隐约听见他说话,问:“你说什么?小咩。”
沈问秋闭嘴:“没什么。”
陆庸身材高大,手臂也粗,两只手抬箱子轻而易举。沈问秋还是忍不住去注意他的义肢,以前那里少一只手的时候,陆庸拿东西不好拿,他时常帮陆庸搬。
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了。
这家宠物医院的问诊间有点窄,沈问秋跟进去以后觉得自己站那反而碍事,跟陆庸说了句自己去大厅等后就离开了。
他坐在冰冷椅子上,无事可做地发散思维:我可真不善良。一般人看到那么惨的流浪狗都会可怜一下吧?我为什么没感觉啊?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同情心了呢?
一只胖乎乎的戴着伊丽莎白圈的蓝猫路过,沈问秋摸了一把,竟然羡慕地想,要是下辈子投胎成一只猫咪就好了。做人太累了。
过一会儿,陆庸从问诊室出来,小狗被抱去做检查,他则去缴费。
沈问秋起身过去听账单,前台小姐姐说:“……总共三千两百块。要不要办理我们的会员卡?冲两千打九折,冲五千打八五折,冲一万打八折。”
沈问秋说:“真贵。”这年头宠物治病比人还贵,他还不如这条狗。陆庸应该会办卡吧?便宜好多。
陆庸掏出钱包,打开钱包的手停顿了数秒,才说:“暂时不办,按原价付费就好。我没带那么多现金,可以刷卡吗?”
……这是没打算领养那条狗的意思吧?沈问秋后知后觉地想。
他本来一点也不可怜那条狗,甚至有些羡慕嫉妒,陡然之间转变为唇亡齿寒的怜悯。虽然陆庸愿意花钱救他一次,可也没打算养狗,那么丑又生病的一条狗,多难找到领养,陆庸迟早会消磨尽耐心。
跟对待他一样。
陆庸看一眼左手手腕上的手表,说:“医生说检查出来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我们去附近吃个饭吧。”
沈问秋瞄见陆庸手上的手表。
是一块梅花牌手表,老古董的,高中时陆庸的爸爸收来这块表,找老表匠修好,送给他做礼物,上学时候方便看个时间。以前陆庸就十分爱惜,十年过去了,看上去保养得还是很好。
倒是很念旧,
路过奶茶店,陆庸买两杯奶茶,你一杯,我一杯。
问他要喝什么,陆庸说:“黑糖厚牛乳吗?我记得你爱喝牛奶。”
沈问秋笑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我那时候爱喝牛奶是嫉妒你长得比我高啦。我要一杯招牌水果茶吧,加芝士奶盖。”
再路过一家炸货店,陆庸又买了两份炸肉,你一份,我一份。
沈问秋随他投喂,还没吃完,陆庸领他进了一家龙虾店,点了三斤清蒸小龙虾、两斤麻辣小龙虾,并两碟冷菜,两碗凉面,共计花了五百多块钱。
沈问秋好久没放开肚子吃得这么爽快了,开心许多,他打个饱嗝,说:“真好吃啊。”
陆庸说:“那再点两斤。”说着就举起手作势要叫服务员。
沈问秋摇头:“今天是吃不下了,以后吧。”
陆庸点点头。
时间差不多,他们回宠物医院接狗,还等了一会儿,医生大致讲了下小狗的情况,除了皮肤病,牙齿和眼睛都有问题,但这些都是小问题,大问题是这狗得了腹水。唯一的好消息,目前还是还不算严重到无法治疗。
兽医委婉地说:“腹水的后续治疗费用很高,而且不一定能保证治好……”
就算是亲手养的宠物也有被嫌弃医药费太贵的,更何况只是捡来的一只流浪狗。





二手情书 第6节
陆庸:“没关系,先治吧。”
兽医:“你确定吗?起码要花好几万。”
陆庸:“确定。”
沈问秋没说话,他回座位上去等待了,陆庸跟医生去二楼的治疗室看狗去了。
怎么办呢?等会儿回去就跟陆庸说再见吗?找个什么理由好?
他又想抽烟了,摸摸口袋,没有烟。
他像是吐烟一样,吐了口气,胸口仍像是堵塞住一样。
其实他就是想跟陆庸说句“对不起”。
这是他最后一个心愿。
说完以后,他应该就能安心去死了。不管能否得到原谅。可是陆庸与他这样相处平常,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完全找不到机会开口。
而且显得他自作多情,太可笑了。
“滋——滋——”
手机震动声。
沈问秋看到陆庸不小心落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消息栏提示收到新微信:
【江陵:你以后别怪我没提醒你沈问秋是烂人……】
然后手机屏幕光度黯下去,变回待机的黑屏,过了好几分钟,沈问秋才思维迟钝地想:哦,原来陆庸已经知道了啊。
陆庸回到一楼大厅,沈问秋已经不在了。他又去门口看了一下,也没人。
陆庸回了宠物医院,刚走到前台想要问询,前台把他的手机递给他,说:“你朋友说让我把你的手机转交给你。”
陆庸问:“他人呢?”
前台答:“呃,出去了。我不清楚。”
陆庸眉头紧锁,操作手机,盯着屏幕,屏住呼吸似的紧张专注,眼珠上下转动。半分钟后,他略有些了然地把手机收起来,飞快发问:“我朋友出门以后是往哪个方向走的你有注意吗?离开几分钟了?谢谢了。”
第6章 二手情书06
沈问秋兜里一分钱都没有,别说钱了,他身上穿的衣服、脚下穿的鞋子也都是陆庸给买的。
走了没几步他就傻了,他先前不在h城生活,也没怎么出过门,完全不认路。他只是沿着路牙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这一代好像是老城区,正在改建什么,左边是竖起起的蓝色建筑隔离板,右边则是老旧的店铺。
晚上不施工,安静荒凉。
狭窄的路上没什么车辆行人通过,他孤零零走在荒芜路上。
这个点商店已经陆续歇业,锁好铁闸门,他一眼望去,就只有一间小卖部还在开,玻璃门上贴着缺撇少捺的“烟草”、“酒水”、“电话充值”等字样。
是家老店吧,装修风格跟十年前的好像。
沈问秋停下脚步,不由地走神。
蝉鸣像“吱吱”在耳边聒噪,将他的思绪带回十二年前的夏天——
军训热得要死。
一散队大家就冲进学校的小卖部购买冰水冰饮,沈问秋注意到陆庸从不买水买零食,总带着一个已经掉漆的旧保温杯,接学校里免费的开水喝。
两人不知不觉已交上朋友,沈问秋在班上跟同学混熟得更快,不过几天下来,已隐约建立起一个小团体,以沈问秋为中心。
陆庸也在其中,但还是被沈问秋捎带进去的,和其他人关系都很平常,
大家一起去超市时,陆庸也会跟在沈问秋屁股后面一起去,别人都买,他不买,他本身似乎没有不自在,看别人喝也不会馋,沈问秋却有点别扭。
沈问秋当然不差那点钱,他愿意请陆庸,可要是只付陆庸那一份的钱,又好像对陆庸特殊对待。沈问秋思来想去,决定直接给所有人请客,那么夹带个陆庸就显得不起眼了。
陆庸对他太好了,沈问秋总想回报陆庸。沈问秋娇生惯养,家务做得糟糕透顶,每天晚上早上会默默帮他整理床铺,还想帮他洗衣服,沈问秋拒绝了,这样好像他花钱买个小厮一样,他私下同陆庸说:“我爸爸就是说着开玩笑的。你不用特意照顾我啦。”
陆庸说:“没关系,我看你不太习惯,你上次洗的那个衣服,还是脏的。不如我帮你写,洗得干净一些。”
他一个两只手的人还没有人家一只手干活干得好,算怎么回事嘛?
沈问秋恼羞。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少爷,可是真被人发现他娇气又很丢人,毕竟是男孩子,好面子。
但他心里晓得陆庸是真心待人好,那他接下这份好意,就不可以无动于衷。不然把人当什么了?跟班小厮?什么年代了?
陆庸犹豫了下,又对他说:“小咩,你别动不动请客。虽然你有很多零花钱,但这样下去,他们会总是起哄让你请客的。这样不好。”
“你又善良又可爱,就算不花钱请客,大家也会很喜欢和你交朋友的。”
沈问秋当时就僵住了,脸色变换。
听听陆庸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傻冤大头一样。
我是为了关照你啊!心里话却不能说出来,沈问秋从鼻子底“嗯”了一声,黑着脸走了。
妈的,真是不识好人心。沈问秋委屈地去咕噜咕噜灌了一瓶牛奶。
读书的时候,在学校里,同学之间看似好像是平等的,都穿一样的校服,上一样的课。但渐渐会发现,家境差距大、消费差距大真的很难交朋友,沈问秋不想将就自己跟陆庸那样苦哈哈过日子,可是直接间接给陆庸钱吧,又好像伤人自尊心,也不能让陆庸跟着他高消费。
这事怎么调和?要么他委屈自己,要么陆庸放下自尊。
他想,他是不是不适合跟陆庸做那种特别亲密的朋友,或许做关系一般的朋友可以。
别那么在意陆庸就好了。
然后沈问秋有两天没跟陆庸说话,也没再瞎几把请客乱花钱。
晚上他看陆庸大半夜在被子里打手电筒也不知道干什么,没有问,想慢慢跟陆庸淡了关系。
转眼到了军训最后一天。
沈问秋想,反正他也不住校,他莫名有点依赖陆庸应该是出自于雏鸟效应的类似情况吧,以后不会天天见着,就没这种感觉了。
军训结束,老师大概交代一些开学以后的注意事项,接着散会,回寝室。
沈问秋感觉到陆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到了寝室,他往下铺一坐,换鞋子,陆庸走到他身边,陆庸长得太高了,微微弯下腰,对他说:“小咩,你开学以后是不是不住校了?”
沈问秋心烦意乱:“不知道。”
陆庸没有追问,说:“我有东西要送你。”
沈问秋抬头看他。
陆庸递过手来,手心放着一只草编的小羊,圆滚滚,特别可爱。
沈问秋被萌得眼睛一亮,眨了眨眼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从小就喜欢各种小羊主题的玩偶玩具,但还是第一次收到手工制品。
沈问秋看看陆庸,陆庸也看看他。
沈问秋把小羊收了过来,问:“你这几天晚上偷偷摸摸就在编这个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开始提前学习了。”
后来他才发现陆庸从不晚上熬夜学习,也不补课,教科书他看看就会了,连编东西玩都是他自己琢磨的,压根没跟人学过。
陆庸笑笑:“你喜欢就好。”
下午。
爸爸过来接他回家。
沈问秋的手插在手里,大热天,被热得手心冒汗,偷偷把玩着小羊,他喁喁地说:“爸爸,我、我觉得住校挺好的,我想住校行不行?”
他欲盖弥彰地补充:“我觉得住校也没那么不方便,而且早上还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他想,陆庸那么孤僻阴沉,要是连他都不跟陆庸交朋友,陆庸岂不是要过上被孤立一样的校园生活,那也太可怜了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因为陆庸,他在学校宿舍住得也挺舒服。
爸爸笑了:“哎呀,我们的小咩长大了啊,主动要独立生活,看来军训很有成效!走读才需要特别申请,住校又不需要,当然行啊。”
……
现在想想,他当时多少有几分高高在上的自作多情。
“唉。”
沈问秋抬起头,眺望无星无月的夜空,深深叹出一口气。回想起来还是很尴尬。真想删除愚蠢自大的年少时光。
“沈问秋!”
有个愠怒的声音在喊他。
沈问秋循声回头望去,看到陆庸在街道那一头。
沈问秋连忙转身,二话没说,朝反方向快步走去,越走越快,像要跑起来,他的心跳随着陆庸越发接近的脚步声一起越发急促起来。
陆庸黧黑宽大的手掌从后面抓住沈问秋的肩膀,心急之下,没有控制住力道,硬生生将人按住掰回来一般抓住了他。沈问秋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大型野兽扑倒擒住,就差没咬住喉咙。
陆庸喘着粗气,目光亮的吓人,愤怒而焦躁地注视他:“你去哪?”
沈问秋心里咯噔一下,耍无赖地笑下:“你干什么啊?我只是出来散个步啊。”
“你别抓着我了。我骨头都快被你掰碎了。”
陆庸深呼吸,匀了下气,慢慢放开手,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弄疼你了吗?……你说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告而别。”
“你现在没工作、没住处,能去哪呢?我很担心。”
两人谁都没提微信那档子事,心照不宣地揭过。
沈问秋跟着陆庸回去了。
沈问秋本来想提,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他解释什么?他本来就是个烂人啊,解释自己不是烂人?还是限定在陆庸这不是烂人?有意义吗?
夜风拂面。
蓦然之间,沈问秋意识到一件事,他不该来找陆庸。陆庸太善良了,又心软,看到路过的流浪小狗都于心不忍,假如他还在陆庸保留一丝美好印象,再去自杀的话……陆庸一定会为他伤心。
本来在这个世界上,应当不会有人会为他哭了。
都是因为他多此一举。
还不如让陆庸认定他是个烂人。
对,就该让陆庸对他失望透顶!到时候即便听说他的死讯,陆庸也只会感慨一句:罪有应得!挺好的。沈问秋想通计划,暗自下定决心。




二手情书 第7节
回去路上,十字路口堵车,等红绿灯。
陆庸双手握着方向盘,屈指轻叩。
冷不丁地,陆庸说:“对不起,十年没去见你。”
“没事啊。”沈问秋答,“当初是我警告你别找我,我堕落成现在这样跟你毫无关系啦。”
大概是实在太无聊,沈问秋其实有件事一直想问:“陆庸,那你这些年有打听过我的事吗?”
他明知不对,可心脏还是擅自“怦怦怦怦”地跳起来,忐忑不安等待陆庸的回答。
然后他听见陆庸说:“没有。”
像一块沉甸甸石头砸下来,又像是被一枪绝杀。
沈问秋知道陆庸是个性子轴的老好人。
陆庸从不撒谎。
但他是个撒谎精,他别过头,说:“我也是。”
第7章 二手情书07
“我先去洗个澡。”陆庸一回家就说。
他今天抱了摸了脏兮兮的流浪狗,沾上一身臭味,总怕被沈问秋嫌弃。
陆庸记得自己小学时有段时间被班上同学排挤,因为他是卖破烂家的小孩。
就算他勤快地洗澡,连冬天都每天更换衣服,把手搓到发红破皮,也还有调皮的小孩捏着鼻子嘲笑他一身垃圾臭,被他碰到就咋咋呼呼说被摸脏了。
沈问秋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地说:“陆庸,你洗澡的时候要把手摘下来吗?”
陆庸都在沈问秋睡着时偷偷去洗澡,或者洗完再重新佩戴好义肢出来,平时沈问秋见到的陆庸健全的形态。他现在有了另一只手,想在沈问秋面前更新自我形象。
“嗯。”陆庸僵了一僵,这是他刻意这么做的,“睡前也会摘下来的。毕竟不是真的手臂,一直戴着会疼。”
沈问秋更好奇了。
陆庸见他很想知道,问:“你是想看吗?”
沈问秋:“可以看吗?”
陆庸:“可以的。”说完,陆庸就准备展示给他看,手指搭上纽扣时还是让他觉得有几分羞耻,首先得脱衣服——
夏天穿得薄,他穿的衬衫,里面是件t字背心,陆庸身材非常健美,背很厚,鼓囊囊的胸部肌肉将有弹性的布料撑起来,臂膀也很粗。
沈问秋总觉得与陆庸十几岁那时好像不太一样,以前是精瘦,现在肌肉更多了,好像又不止是这样,他多观察两眼,终于想到了,伸手捏了下陆庸的右肩:“我记得你以前右肩比现在薄。”
陆庸被他摸了下,耳根偷偷发红,说:“以前只能用左手干活,两边肌肉锻炼量差得多。我后来又特地练过,把两边肩膀尽量练得一样粗。”
沈问秋笑说:“高中军训那会儿你走直线老是不小心走歪。”因为两边不平衡。
陆庸的金属义肢几乎覆盖到肩膀。沈问秋大致知道他读书那时为什么不戴义肢,因为配不上,陆庸右手残肢比较短,难以佩戴便宜些的传统义肢。
他听陆庸跟他讲起过,陆庸并不是天生的残疾,他在十岁以前还是个四肢健全的男孩子,右手是他的惯用手,写的一手好字。那年暑假他回老家乡下玩,在树林里摘树莓时遇上毒蛇,被咬中了小臂。
那种毒蛇的血清很罕见,当地没有血清,辗转找了两家医院,都无法收治,再送去市中心医院,耽搁了一天还是没有。那年头医学和通讯都没这么发达,他的性命岌岌可危。主治医生当机立断,没空再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截肢。
好歹命是保下来了。
陆庸左手抓着右手胳膊,按了下外侧一个按键,再一旋,只听“咔”的一声微响,这只胳膊轻松被卸下来。
沈问秋啧啧两声:“好酷啊。”
陆庸的断臂截面上有一截金属合齿状物,没等沈问秋问,他主动解释说:“这个是做手术植入进去的连接端,植入式骨整合义肢技术。义肢装上去更加牢固。”
沈问秋心痒痒地问:“我可以摸摸吗?”
陆庸点头。
沈问秋站在他身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他的肩膀,又收回去,说:“我先去洗个手吧。”
沈问秋特意去洗手以后才回来,生怕会沾染上细菌。见陆庸还坐在客厅衣衫半褪,等着被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而且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端坐着的陆庸让他想到了断臂的阿芙洛狄忒,又或是古罗马的战士,尽管缺一只手,但还是充满了古典般的美感,无关性别的俊美,但植入断臂截面的骨合性材料又极具科技感,糅杂在他身上,矛盾而有魅力。
沈问秋指尖因为冲过水而微凉,在陆庸的断肢面轻轻抚摩,他问:“平时会疼吗?”
被沈问秋触摸到的地方让陆庸有种发烫的幻觉:“有一点,不过不碍事。”
“平时睡前和起床,我都会进行消毒,保养。”
小时候手刚断的头几年,他的幻肢痛症尤其严重,总觉得那截已经被切割掉的手臂还在,仍在无形地被灼烧撕裂着,每次发作,都会疼痛难忍,让他整晚无法入睡。医生说这种病出自心因,无药可医,他只能劝说自己忍耐。
后来好一些,断断续续地偶尔出现,一出现还是令人难以忍受。
但自他遇见沈问秋以后,这种无法解释、无法治疗的痛症就离奇消失了。那是他最舒服惬意的一段日子。
他们分别之后,幻肢痛又复发,每次发作,他就会想起沈问秋,仿佛身体在不停提醒他,要记住沈问秋。
也得记住沈问秋厌恶他,他不可以再去接近沈问秋。
“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像个魔咒一样。
有几回他几乎忍不住想要问同学关于沈问秋的事,话到最后还是吞回去。一旦问了,他就会破戒,重新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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