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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穴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分音
兰登很早就开始计划利用艾伯特人这一特性,帮自己逃出去。即便他是出生在笼子里的鸟,留存在基因里的野性也让他不甘于一生滞留在此处。
诞生后第十叁年的某个冬季,他找到了机会。
气温骤降,外部的地面上积起薄薄的人造雪,升降窗玻璃上凝结簇簇冰花。08在给他授课时提到了人类圣诞节的传说,据说每到了圣诞夜,就会有一个叫圣诞老人的善良神明驾一种偶蹄目的动物,给乖巧听话的人类幼崽送去礼物,礼物从“烟囱”这一建筑构造里塞进屋里。兰登对此颇感兴趣,结束前,故作真诚地问08:“您觉得我算不算乖孩子?”
“当然不,”多边体顶部的视灯闪了闪,换成人类的神情应该是翻了个白眼,他并不像其他艾伯特人那么好骗,“你是狡猾的坏孩子。”
兰登对此不置可否,当天他照例溜出去四处探险,在关着异族实验体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纤细的艾伯特女孩,全身几乎全是无机质药品般的纯白,只有血红浓郁的双眼吸纳了全部色素如漩涡般嵌入眼窝,色块之间强烈的撕裂感让视网膜难以承受,也让他难以抑制地想到冰凌、割开动脉的刀片、洁白骨骼一类危险又迷人的东西。他知道她的身份,08的妹妹09。
兰登窗外有一条09每周末的必经之路,到了一周的特定时刻,他便坐在窗边,窗玻璃上凝起一层雾气,他的手指碰上玻璃,跟着那道纯白的身影划出一条湿漉漉的水痕。长久以来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就像牢狱中的囚犯期盼着一只鸟落在窗外。
现在她离他很近,就站在一只犬兽的笼子外,和犬兽静悄悄地对视,时不时伸出手去企图摸摸犬兽毛茸茸的脑袋,又在对方的龇牙警告中默默收回手。
兰登走过去,能听到心跳声在胸口沉甸甸地震着,无端联想到圣诞夜的礼物。
他试着搭话:“您想摸摸它吗?”
“嗯。”对方扫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兰登能从她无波无澜的神态语气中嗅出一丝失落,“它不喜欢我。”
兰登弯起眼冲她友好地微笑:“我可以让它接受您的抚摸。”
09的眼睛很明显地亮起:“你要怎么做?”
兰登握住了她的手,五指扣进指缝里,就这么牵着轻轻放在犬兽的脑袋上,这只犬兽和他很熟,也不拒绝这样的抚摸。他趁机悄悄地打量09,她的双眼里充满容易捉摸的直白喜悦,让他想到如愿以偿抱住胡萝卜的白兔子。顺着联想,他伸出另一只手在她头顶比了对长耳朵,十叁岁的男孩还未进入发育期,个子比对方略矮一些,他牢牢记住了这几厘米。
09对他孩子气的恶作剧略感疑惑,眨了眨眼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面对她的疑问,兰登展开练习许久的真挚笑容:“我想和您做朋友。”
他这话的初衷并不单纯。他计划逃离实验室,很难骗过08,09的单纯却可以加以利用。由此可见兰登?加西亚的本性一直如此,真心与黄金类似,永远不到百分之百的纯粹,总有一丝杂质混合在内。
以一句半真半假的表白为契机,圣诞夜来临之前兰登和09渐渐熟悉起来。他把各种人类传说故事加工一番当宝石奉上,还用纸折了两只长耳朵,在09迷惑的视线中在她头顶比划。她则会瞒着08悄悄把他带出去在首都大道上游逛,缩在城某个角落交换一些无意义的话,或是争相爬上城市中心的谢顿塔,在旮旯里留下叛逆的刻痕,或是牵着手一点点在玻璃天桥上挪步,又或者并肩坐在楼顶数一百块反光板的光点。09小心翼翼躲着别人视线的样子时常让他觉得好笑,偶尔会坏心眼地打破她的伪装,突然拉着她在街上奔跑起来,蓬勃的笑声像鸽群一般从稚嫩的胸膛放出,09的短发被吹拂向后,双眼睁圆,却没有拒绝的意思。
在博物馆某个鲜有人迹的角落,他们藏在鲜红天鹅绒厚帘后,彼此脸颊上都盛着五彩玻璃筛下的光影,气息羽毛般相互扫过皮肤,狭小的空间让体温粘稠发酵,孕育一个幼稚的吻,在相互仓促尴尬的推脱躲闪中最后终是未能落下。
孩童总觉得自己的秘密瞒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在大人眼中这一切都无所遁形。变故发生在圣诞夜那天,09没有来找他,他想着圣诞礼物在桌上趴着睡去,半夜被外面闷雷般的巨响惊醒,一个漆黑的人影撬开他的房门,掀开伪装竟露出人类男性的面庞,飞快地告诉他自己是来救他出去的。
兰登跟陌生男人仓促地逃出中央实验室,到了外面才发现整个首都已经变得混乱不堪,居民慌乱地撤离,脚步将地面的积雪踏得凌乱/肮脏,头顶似有一百颗恒星在闪烁欲坠,仔细一看发现竟然都是悬挂着炮弹的战机,等离子炮伴随着细密激光枪点,在昔日安静有序的城内下起一场仓促的暴雨。而这暴雨聚集的中心,兰登看一眼就觉得呼吸失衡,是09。
她挡开攻击,徒手拆毁袭来的战机,纯白的身影穿梭于枪林弹雨像一簇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火苗,点点光芒只点燃了他一个人的眼睛。生死一线的逃亡中,他感觉火焰从全身卷过,带来眩晕与浮空的感觉,突然察觉了一开始目光被09吸引的缘由。她和他们不一样,她闪闪发亮。
男人拉着兰登飞奔,09被追逐着朝他这里靠近,旁边的建筑突然轰地倒塌,他本能地闭上眼,痛苦却迟迟没有降临,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撑住倒塌墙面的纤细手指,微微发颤似乎略有勉强。09站在他面前,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扯出来,纯白短发飞扬着夹杂着点点细雪,双眼闪烁,嘴唇牵开像要说什么。
一道激光从后方袭来陡然击穿她的右眼。
星星在他面前坠落。
兰登本能地伸手要接住09,后方的男人挣扎爬起身一把拉走了他,鸽羽色的发丝从他指端滑过。09跌倒在地,全身痉挛着蜷缩起,像一个不断融化的雪人,周围窥伺已久战斗特化机械体终于抓住机会扑上去,暗处的鬣狗得逞地撕咬着受伤的狮子。庞大苍青的钢铁躯体将他的视线挡得密不透风,那点白色光芒终于在机械肢体的交错扭动下消弭,如狂风巨浪卷没的帆船。
兰登被陌生男人塞上舰船,迅速启动飞离川陀星,圣诞歌在他耳边回荡,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管都被玻璃茬塞满。男人刚刚中了艾伯特人的攻击,腹部的伤口深可见底,强撑着把舰船调整到自动驾驶模式,才缓缓瘫下来,跟他解释人类和混血人类在西南边陲星域建立了一个组织,那里有他的同胞和他的归宿。
男人又絮絮叨叨地解释说多亏了这次首都星发生动乱自己才有机会救兰登出来,动乱的原因似乎是艾伯特族群排序第九的长官屡次反抗01下达的屠杀命令,在被抓捕后又逃了出来。兰登疲倦地听着,全身被扩大的黑洞缓慢蚕食着。
舰船的能源强撑到某个星港就熄火了,船体降落在星港边缘的一片舰船报废场上 。受了重伤的男人已经气若游丝,血液摊成一泊将他整个人容纳的湖,挣扎着取出一块双星缠绕的白银勋章递给他,告诉他里面储存着组织的坐标与位置。
兰登跑下船想找人救他,碰上的却不是好心的救助者,而是寄生在废弃垃圾场的异族拾荒者们,它们看见这么一艘整体完好的舰船直呼好运,像豺狼撕扯开外门冲上去,先是扫荡了全部的值钱玩意儿,然后将濒死的男人当成夜宵欢快地咀嚼咬碎吞食下腹,连血液也舔舐得干干净净,兰登被绑起来扔在一旁,似乎准备留到下一顿。兰登在黑暗里,视线近乎逼迫地盯着它们带着碎肉的嘴角,听着沉重的鼾声,双眼沉入浓墨,全身的血管都被漆黑火焰灼烧着。
又一次。
半夜里,兰登解开了绳索,运用自己学过的知识引燃了能源仓,随即飞快地跳下了舰船,巨大的爆炸声和橘红火焰在他身后升腾,浓浓黑烟如亡灵蒸发,盛大的吊唁只有垃圾场的老鼠与蟑螂见证。
十叁岁的少年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奔跑,偶尔被某具动物尸体绊倒,就用手臂撑着地继续前行,皮肉蹭过钢铁碎片与粗糙地面,留下血液与碎肉的路标,吸引了老鼠与蟑螂们的注意,一路啃食着路面窥视眈眈似乎就等他断气。目的模糊不清,记忆变得虚浮,过去的十几年仿佛只是沉睡在母亲羊水里一个温暖的梦,此时他才被血/淋淋地拉扯出来暴/露在世界上。垃圾,残骸,钢筋,他一个人。
白银勋章跌出来,他才迷迷糊糊回想起男人说过的话。那里有他的同胞,有他的归宿,有他的家,但那里没有09,09在他身后,随着他前行越来越远,他的一部分也被永远留在了那里,锚点钉入那纯白的海港,直至那天将他拉扯得四分五裂。剜出的空洞落下沉甸甸的巨石,永不愈合,反复溃烂。
兰登眩晕中钻入一只箱子,合上盖,抱住膝盖,背抵木板,蜷缩着睡去。仿佛重新回到出生前的宫室。
即便如此兰登依旧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之后的经历就和曾经讲述过的相差不大了,他在星港艰难维系生存,学习通用语,想办法赚钱,找寻藏在勋章里的地址。
兰登花了两年时间找到西南边陲星域的人类组织,接受基因改造,一路升到高级指挥官,经常接受雇佣出去工作,报酬百分之九十给了组织。工作的过程中,他从各方面打听艾伯特族群内部的消息,筛选出自己想要的,传闻很难有一个统一的口径,有说09被彻底重置了一遍,也有说09被关押在一颗行星上,直到09如常地复出完成工作,一切传言才渐渐消停。
在兰登的牵线下,08和人类组织展开了合作,当然只有他知道这个神秘的艾伯特人真实身份是08,合作过程中他屡次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妹妹的信息,都被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于是纯白的身影渐渐成为迷糊的念想,飘在落日背后前世的海面上,毕生难以触及。
直到某次他接受了一个反叛者组织的委托,最后一次围剿被敌人猝不及防地击败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仿佛充满胶水般粘稠迷离,隐约能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低头打量着他。出于自保的本能想控制住对方掌握主动权,却被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摁住脖颈。对方模糊说了什么,声音熟悉又陌生,微弱的想法在心头燎起,舌尖送出沙哑的问句:“你是……?”
对方回答:“09,你的主人。”





【星际】穴居 十八、旅人
你靠在兰登怀里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展开巨幅屏幕,泛黄的画面一帧一帧流过,主角是两个不变的人,他们相识相熟,避开人眼悄悄享受片刻的接触,用只有自己听得懂的暗号交流,在摇曳灯影下畅想与对方相关的未来,懵懂地产生情愫却不敢亲吻对方,迫于外界的压力最终分开,一如所有流传的悲剧故事,你该有何种感想?悲伤?遗憾?失而复得的欣喜?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只感到一股荒谬的陌生感。
她是谁?
这一刻你终于理解了08口中的“古怪状态”。你看着过去自己的一举一动,看着她胸腔中燃起自己不能理解的感情,好像灵魂从体内蒸发到半空,抽离地旁观一个陌生人。你不认识她,她不是你。
“你……”你从兰登怀里退出,直视着他,努力遣词造句,“对曾经的我所抱有的感情就是……爱吗?”
“是的,”他颔首,轻声回答,又重新按住你的肩,目光专注得仿佛流浪旅人眺望着遥远的北极星,“现在也是。”
你顿时被潮水般的痛苦和无力俘获,你站直,擦拭干净眼中的液体,清晰地、完整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不放过每个细节,每打量一寸蒙在脑中的薄纱就揭开一层,到最后潮水终于退去,你得以目睹记忆沙滩的完整轮廓。这一刻你终于承认你很喜欢他,你喜欢他漂亮的外形,他自愿服从的姿态,他包含狡猾的真挚笑容,落在你皮肤上的每一个吻与叩在心扉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属于曾经的09,是房屋上一任租客遗留的东西,你无权占有。
你说:“让你产生爱意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兰登抬起你的脸,手指轻柔地拂过你脸颊上干涸的水痕,仿佛在安抚渗血的伤口:“她就在我面前,完好无损。09,人类的记忆是一个漏斗,存在的同时也不停地遗漏着,但不会有谁因为遗失了一部分记忆而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新涌出的液体盖过水痕,你轻声喃喃,“不止被删去了记忆。”
你不能做窃取他人物品的盗贼,于是闭上眼,不让近在咫尺的面容动摇你酝酿好的词句:“最开始你跟我谈判时,问我如果01下达屠杀某族的命令我是否会执行,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曾经的09会对命令保有质疑,甚至会进行反抗,但是我不会……”你想推开他的手,却在皮肤相贴时如碰着火焰一般猛地颤抖,声音细若虫鸣,“……我不是她。”
这一次,兰登没有即刻否定,他的食指刮过你的下巴,带去挂在那里的水珠,声音像一阵温柔的风:“曾经我也有过同样的疑问,您不认识我,您将我逼到死亡的边缘时没有丝毫犹豫,您做出了和曾经不同的选择。”
话语吹拂进你空荡荡的胸腔,激起微弱的回音,你想起曾经实验进行中兰登缺乏生机的死寂状态,才意识到折磨着他的或许不止是肉体上的疼痛,机械的双耳听不懂他话语拐角中希冀的试探,机械的双眼看不见他伤口中顺着血液淌出的真实心绪,你的刀尖一次次落在血肉之躯上,对于脚下杂草折断的濒死声充耳不闻。你突然产生了强烈的逃离冲动,仿佛再待在他视线中整个人都会土崩瓦解,兰登按住你,耳边响起的声音温和得让人沉迷。
“但越与您相处,我越能发觉熟悉的东西。09,我并非一成不变的死物,人类的感情也并不是程序设定好的可为与不可为,它更接近一个鲜活的泉眼。您是我的源头,在靠近您的过程中感情便难以抑制地产生,早已覆盖十二年前陈旧落灰的内容,”他靠近你,声音含着一丝轻微的笑意,渗进你动摇的心绪中,“您可以得出现在的自己与过去不同的结论,却不能断定我的感情与您无关,所以……可以不逃避我了吗?”
你感觉外壳在剥落,本能地挡住脸,低声:“我一直在伤害你。”
兰登牵开你的手,让你同他对视,你在他眼底看见低迷的眷恋和迷茫:“我时常能在您身上感觉一些……针对自己的毁灭倾向,您对我的实验似乎是对这一冲动的转嫁,”他故作平淡地笑了一下,手指抚开你泪水沾湿在眼角的发丝,“我说过您的痛苦会让我感到同等的痛苦,您的伤口会让我身体的同一部位流出血来,所以全部转而由我承担,对我来说反而更划算一些。”
他看出了那股时常徘徊于你潜意识中的自毁欲,你的身体是属于整个族群的兵器,你的意识被囚禁在这一坚不可摧的堡垒里,反叛冲动膨胀畸变成毁灭欲,时不时就想弄伤自己来证明自己拥有一丝控制权。
你抬起水雾朦胧的眼睛望他,阳光晒暖的浅蓝海水温柔地将你包裹,像能承受你的一切,能包容你的一切。你松开嘴唇,打湿的气音一点点放出来,手指顺着衣角紧紧抓上去,似乎一松手就会坠入脚底的漆黑深渊。
兰登重新抱住你。你闭上眼,温湿液体渗出眼睫氤在他的衣料上,塑在外表的冰壳融化流淌,树枝遮挡的狭小木屋里,你藏在他怀中,他的手掌按在你的后背,像两粒藏在砖缝里的沙尘,短暂露出的软弱姿态被密不透风地遮住,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受到任何指责。
一些迷乱的画面从你眼前飘过,有声音在你耳边絮絮低语,记忆的气泡从松动的石缝间冒出。事实上,你失去的记忆并不是被全部删除,有一部分只是被掩盖住了细节,留下疼痛的触感在你脑中作祟,将你驯化成巴普洛夫的犬,一有逾矩的想法便大作警铃。此刻,借着往事的催化,你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你感觉身体被固定在一张手术床上,右半边视野里一片漆黑,四肢泡在麻痹的触感里,喉咙中燃烧着尖叫过度的灼疼,恐惧凝成软弱的气音一声声漏出。你感觉自己在摇头,在挣扎,在无声地哭泣,反反复复哀求着几句话,不要,不要这样,请不要删除我的记忆,请不要修剪我的人格,除此之外其他惩罚都可以。没有人回应你,大家各做各的事,好像你是个抗拒打疫苗的宠物。半晌一只带白手套的手才进入你的左视野。
那只手里拿着中枢零件,你这才发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被拆开了,你保持着清醒被解剖,耳边絮絮作响的声音是别人对于如何修改你的商讨。你首先听到07一板一眼的声音:“09的人格独立性太强,又具有攻击性,上一次我们试图修改她激发了她的反抗,爆发出的攻击能量扭曲了力场,直接撕裂了整个首都星。我建议将她的人格重置,或者清除智能,一举一动直接听从于您……”
房内还有另一个人,手掌温柔地抚上你的额头,声音如天鹅绒落下:“那相当于杀死了她,我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07的声音毫无起伏:“具体做法请您指示。”
对方以慢悠悠的语调提起不相干的话题:“你知道吗?在古代人类时期,有一种切除脑前额叶的手术,不需要过多伤害,不需要惩罚,只是改掉不好的东西,让她变得乖一些。”
07问:“您需要我怎么做?”
“删去带有愉快信号的记忆,对带有痛苦信号的记忆略作掩盖,”对方轻柔地吐出一字一句,“古代人类的惩罚原理是,施加痛苦,盖过违反规则得到的快乐,让犯罪的人产生得不偿失的感觉……但是人类这种生物,只要能看到一丝快乐的希望,就愿意承受数倍代价去获取,所以干脆让痛苦全面替代快乐。”
07回答:“好的。”
你的意识随之沉入湖底,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很远处飘来,他们修改你的脑子,涂抹你的记忆,一切的一切都和本人你无关,你无权参与。你终于明白08为何想反抗01,不仅仅是因为反叛意识在作祟,更多是在一次次被逼到绝路时,奋力想抓住一点主动权。
如果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呢?你的脑子可以修改,每个角落,你的部件可以替换,每一寸,你的人格可以清除,彻底地。他们只需要重新制造一个智能放入这具空白的躯体,就可以得到一个崭新的09,他们甚至可以抹除你的存在,把09的编号重新赐给随便某人。你又去了哪里?你是什么?哪个是你?你感到彻骨的恐惧,仿佛在泥沼里下坠,双手本能地想抓住什么,摇着头轻声哀求,不要,不要这样,请放过我……
兰登及时拉住了你。
你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息,浑身冒出虚汗,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你往他深处钻,双手胡乱拉扯住他的衣服,像溺水者抓住唯一一块浮木,他安抚着你的后背,轻声问:“怎么了?”
你的声音在发颤,断断续续漏出来:“……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我的脑子可以被肆意涂改,我不会知道最后——09会变成一种什么状态。”
兰登捧起你的脸,与你对视,汹涌而来的海水将你与外界隔开,仿佛透过外壳看到了你蜷缩在某处、瑟瑟发抖的残损意识,几乎与你额头相抵:“我认识您,我记得您,如果您又一次遗忘我就为您复述,如果您不懂感情为何物我就慢慢教给您,无论需要往复多少次。名字只是代号,您希望我怎么称呼您?09?小九?小兔子?”
你突然发现,他是记得你的,就连曾经已被删除的记忆都保留在他脑子里,他是你的标点,也是你进入迷宫时手中羊毛线,只要他还记着,你就可以循着痕迹慢慢找回去。你眨了眨眼睫,水珠滑落得猝不及防,声音在喉咙里含糊半晌才吐出:“你为什么要帮我?因为……爱?”
兰登端详着你的表情,似乎发觉了让你理解爱这一感情太过困难,便换了种方式,轻而缓慢地解释:“很久以来,在您坠落时没有接住您是纠缠我的噩梦,让我永远地裹足不前,成为被过往囚禁的亡灵。如果没有您的帮助,过往的伤疤就永远不会愈合。没有您我无法活着,更无法前进,所以……”他狡黠地眨眨眼,换上半开玩笑的语气,“请不要抛弃我。”
又一次等价交换,不知为何却比轻飘飘的爱更让你安心。真心与条件相互包裹,相互交错,如交融的墨与水早就分不清彼此。他是你迷路时的路标,你是他锚点所在港湾,互为归宿,互为目标,分开时身上带着对方留下的伤痕,随着时间的拉长越发溃烂,终于绕回原地在对方的舔舐下才有所愈合。
兰登轻轻地吻你,你尝到了泪水的咸涩。你的手指碰上他锁骨上盖着抓痕的烙印,断断续续地在亲吻的间歇问:“……很疼吗?”
“疼,”对方故作委屈,按住你的手,“多摸摸会好一些。”
于是你开始认真地抚摸。
你们在木屋里磨蹭了不知多久,兰登抱着你站起身,低声在你耳边说:“我有些东西想让您看看。”
你问:“什么?”
“需要您到我现实中的住处去一趟,我在那边为您准备了一具一模一样的身体,您的意识从虚拟环境中出来进入那具身体就好。”
你略有迟疑,换来对方意有所指的微笑:“您害怕被我拐走吗?”
你当然不怕,但你总感觉情况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出于对人类组织的好奇,你还是同意了。
等你按照兰登的指示从虚拟环境中脱离,才回过神来,打量了一下自己,顿时明白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身体目之所及之处的确和本身完全相同,问题出在大小尺寸上,大概只有正常人的手掌大小,正站在兰登的手心里,被他轻轻戳了一下就跌倒了。




【星际】穴居 十九、婚礼
你挣扎着想站起身,置身于某人手心里的感觉实在很微妙,他的皮肤成为软化的大地,掌纹成为地面的纹理,体温成为蒸发的地热,你像落在他手中的一团雪,被他轻轻一握似乎就要融化。手指又落下来,在你全身各处很感兴趣地蹭碰着。任人宰割的感觉逼迫着你,你在指尖戳到脸颊上时扭头奋力地又咬又推。对方纹丝不动,你口齿不清地抗议说:“请不要戏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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