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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青壮也不代表能挣到钱。做工的工钱微薄,佃农大部分的粮食交给地主,余粮熬不过冬,遇上水涝旱灾虫灾,就得逃荒。便是年成尚好,还有各种徭役杂役赋税,更不要说地方官府应对朝廷下发的各种加赋需索而层层进行的盘剥。”铁慈道,“比如以往太后以皇帝圣寿名义要求各地上贡的生辰纲,比如这两年为了给南粤水军造船,朝廷增收了南地数省的税赋,各地在田租商税已经不堪重负的情形下,不得不巧立名目,增加税种,有的地方设水赋,喝水要交税;有的地方设不嫁女税,大龄不嫁之女要交税;更有僻远州府,比如黔州西州这里,生下来有落地捐,娶妇有新婚捐,死了有棺材捐,种树有植木捐,养鸡鸭鹅猪有牲畜捐,看戏有戏捐,妓女有妓女捐,和尚有和尚捐……”
萧雪崖僵住。
他木然立在风中,忽然成了一座冰雪雕像。
铁慈的声音,平淡却如魔咒一般,响在他耳侧,如炸雷一般。
“收来的钱,被次辅转拨去了南粤大半,全力支持你造船,才让你在短短一年许的时间内,造无数当前最先进的战船,飞速扩充南粤水军。然后,这些百姓的血汗钱造就的船只,被你拿来打区区一处水盗,连环船子母船像不要钱,一会儿撞一只,一会儿撞一只。”
萧雪崖还是没说话。
他脸上像戴了面具,连最细微的表情都没了,眼珠子极慢极慢地转过四周,掠过低矮的窝棚,泥泞的道路,缺耳的陶锅,乌黑油腻的被褥,破烂的衣裳焦黄的脸,生病的喝香灰的孩子。
而无数高桅白帆,漆光油亮的战船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后那些高桅白帆,漆光油亮的战船下一瞬燃起熊熊大火,和敌船同归于尽。
铁慈凝视着他的表情。
萧雪崖出身太高,注定了他的眼眸永远不会垂落世间。
他心无旁骛,眼底只有军队和战争,却不知道军队如刃,大多时候只该横在胸前,用来震慑侵略者。
他也不知道打造一柄利刃,需要身后的国家百姓付出和承担多少。
她想要的,是心存百姓,坚守雄关的将领,而不是穷兵黩武,野心勃勃的凶器。
她不会因为他是萧家人就放弃努力,正如她相信萧雪崖也不会因为是萧家人,就放弃睁眼看世间。
她放下麦饭,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城南,寻到一家有很多穷人看诊的医馆,付了钱,请那里的大夫去给那家的孩子看病。
她对萧雪崖解释说,之所以不直接给老妇人钱,是因为贫民窟里人员复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一旦手中有了钱,反而可能会带来危险。
她也告诉萧雪崖,这样的地方,每个城池都有。每次朝廷加税,雨雪旱涝,这样的贫民窟就会更多一处。
萧雪崖一直没有说话。
看完了贫民窟,铁慈又带萧雪崖去城中最繁华的开平坊市去逛逛,走进那里就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萧雪崖日常所接触的熟悉的一切都回来了,高大酒楼,整洁街道,酒楼里山珍海味,醉人歌舞,铁慈坐在他对面,红漆筷子点点雪瓷盘碟,笑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萧雪崖平静地听着,没吃几口就搁了筷子。
他没了心思继续逛,铁慈却在回去的时候特意绕路去了集市,萧雪崖以为她要买些当地流行的首饰胭脂衣物,毕竟此地衣饰样式和中原不同,艳丽且颇有风情,首饰以银饰为主,打制得繁复精美,是每个少女必备的饰物。
结果铁慈对那些亮闪闪华丽丽的东西视而不见,倒是买了不少当地的特色食品,小玩意。
旁边的成衣店铺主人看两人是外地客,且都好相貌,便笑着招徕客人:“两位不买些当地的衣裙么?我们这儿有浇春节,最是男儿起舞向姑娘求爱的好时机,两位若有心仪之人,买套彩裙去!”
萧雪崖听得不顺耳,道:“男儿起舞向女儿求爱?你说反了吧?”
一转眼看见铁慈忽然笑起来,眉眼温软,不由一怔。
她怎么忽然这么欢喜?
店铺掌柜笑道:“我们白夷族,一向视女儿最尊贵了,娇花一样的姑娘,家里精心养大,你跳场舞便能接走,已经便宜你啦,我家婆子当年也是我一场舞接回家的。”说着便即兴跳了几下。
萧雪崖眼角抽搐,毕竟看一个半老头子跳舞着实有点辣眼睛。
铁慈倒似来了兴趣,当真进了店铺,挑挑选选。萧雪崖一看她挑的男装,明显不是给她自己的,要高上许多,他目光隐晦地扫了扫自己。
铁慈又选了一套女装,她捧着花花绿绿的衣裳从店铺里出来,对着他比了一比,笑着问他:“好看吗?”
萧雪崖盯着那彩裙男装,半晌皱眉道:“便是你是……你也休想我穿这样的衣裳!”
跳舞更别想!
铁慈愕然道:“你想哪去了?我是看你身量差不多,借你比一比大小。”
萧雪崖:“……”
半晌他转身就走。
走之前目光在一套雪银头饰上落了落,最终还是举步走开,还越走越快。
铁慈挑挑眉追上,心想是不是面上越冷的人,脑补越狠?
两人走开后,一个高挑的斗笠男子施施然走了来,也开始逛集市,他和铁慈萧雪崖不同,逛起集市来气吞万里如虎,什么都看,什么都要;却又挑剔如豌豆公主,这个不行,那个糟糕。
到最后大家生意都不做了,把自己最好的货物放在他面前,由得他挑挑拣拣。
最后斗笠人终于扫荡完了整个集市,特意买了辆新车把东西给拖回去了,一众商贩目送他背影依依不舍,就差没挥个小手绢说大爷下次再来。
斗笠人一阵疯狂赶车,又询问了近路,最后比铁慈还早回到船边,斗笠一抛,扛着东西溜回自己的舱房了。
他刚坐定,那边铁慈回来了,将买来的零食给丹霜她们分了些,剩下的都让搬回自己的舱房。
铁慈敲敲舱壁,小窗口打开,慕容翊懒洋洋躺在对面,双手抱头,一副已经躺了一天,闲得长虱子模样。
如果不去观察他满是尘土的靴子的话。
铁慈弄个竹竿,逗猫一样,将一袋零食挂在上面送过去,“尝尝这里的糖腌桂花瓜子。”
慕容翊取了,在杆子上也挂了个袋子,笑道:“你来我往。”
杆子收回,上头是一袋山果蜜饯。
虽然换了普通的纸包,但一看就知道来自于当地集市,铁慈也不拆穿,一边吃蜜饯一边将那套男装挂了上去,道:“给你买了套衣裳。”
慕容翊接了,笑道:“这当地的衣裳好鲜艳。”
铁慈便将那传说说了,慕容翊道:“我倒是敢求,你敢应吗?”
铁慈笑:“我敢应,你敢拉我洞房吗?”
慕容翊泄气,大字型砰然躺倒。
铁慈在那边悠悠道:“哎,忘记买女装,要是有女装,我就穿给你看了。”
慕容翊猛地坐起身。
她没买吗?可他买了啊!
可刚要到自己那堆里翻,回头一看铁慈正在呵呵笑,顿时知道自己被拆穿了。
他也不脸红,“我就是出去散散风。”
铁慈:“嗯,不过是凑巧,和我一直同路罢了。”
“那么远你也能察觉?武功又精进了啊。”慕容翊爽快交代。
“那倒没有,最近听从容溥劝说,并没有勤练武艺。”铁慈道,“不过猜也猜的着。阿翊,你在情感上,有些不自信,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并不在意爱人是否为自己吃醋,也不认为所谓占有欲就是深爱表现,她不需要靠这些来满足自身虚荣心和存在感,她只希望他从旧日斑驳中走出,自信且信她,心胸渐广,所见明朗。
慕容翊看起来有点怔怔的,他道:“你叫我什么。”
铁慈笑起来,“阿翊啊。”
她这个尾音温软,微微拖长,在光线浅淡的舱房里回荡,余韵缱绻。
而慕容翊透过一扇小窗看她,灯下美人,半边脸隐没于昏昏暗色中,半边脸温润生光,一抹浅浅微笑自唇角蔓延,她看起来像一尊拈花施甘霖的玉像。
供在他心中神龛中的像,日日受他心头香火,千古不灭。
慕容翊微微闭上眼睛。
他自幼觉得自己定然命运不祥,降生之前地狱之名便记一笔,要不怎么会父亲厌弃,母亲无情,兄弟姐妹皆践踏,唯一疼爱他的外公早早便去了。
直到今日才明白,也许之前所有的不祥命运,都不过是为了积攒好运气之后和她相遇。
他笑起来,却不知这样的自己,在隔窗的铁慈眼里,也像踏云而下披霓虹戴星月的仙君,美妙高远,濛濛生光。
他道:“再叫一声。”
铁慈笑而不语。
他道:“不然换个称呼也行,比如夫君什么的。”
铁慈打个呵欠:“天黑该睡觉了。”
言下之意,别做白日梦了。
倒不是矫情,而是慕容翊这个人,一向惯会蹬鼻子上脸,切不可惯坏了。
慕容翊向来也晓得铁慈这个人,帝王之术学久了,什么都喜欢搞个平衡。也不意外,反正这声阿翊啊已经够他咀嚼多日,回味良久,当下心满意足就准备睡觉,却听铁慈道:“看。”
慕容翊回首,就看见铁慈戴上了一顶当地少女常用的精美的银冠,正自那垂额的银珠帘子后笑盈盈看他。
银珠闪烁,碎光摇曳,却压不住她眉目间的光辉,他的心都在瞬间荡了起来。
他日常见过她最多的便是男子束发,一根玉簪束满头长发,利落飒美,却没见过这般少女花冠,明媚姿态。
这般美好只属于正当好年纪的怀春女子,眉目间桃李鲜妍,既清纯,又妖媚。
他看得心底发热眼底发胀,第一万次痛恨那个给自己下了合欢蝶的谈秀月,恨不得现在跳下水去把这贱人给按进海里。
“十八,”他道,“这冠终究小家子气了些,不配你。我会给你戴上这世上最美的凤冠。”
铁慈笑:“好。”
两人相视而笑。
舱门外,在铁慈船上例行巡查一番,似乎是无意中经过铁慈舱房门口的萧雪崖,微微停了一停。
然后沉默着,顺着踏板,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两船之间,搭一根长长搭板,他顺着搭板往大船上走,一轮明月升在高帆之后,他往上而行,背影颀长,似要一直走入月色中去。
……





辞天骄 第三百四十三章 妻不嫌夫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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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黄州之后,船在浮光江上,又行了几日。
萧雪崖还是看见有水盗寨子就打,不过不再使用连环船子母船,并开始尝试最省力的打法,着重练兵,而不是耗船。
他随身的伴当中途下了船,铁慈的人去跟了回报说,那人去了黄州,在黄州的钱庄拿萧雪崖的印信,调走了萧雪崖所有的银两,在城南买了一大片田地,又召集人准备搞一些营生,现在正在招佃户,建庄子,听说待遇很是优厚,庄子上还准备建学堂。
铁慈听了,不意外地点点头。
没让她失望,而且也很聪明,知道帮扶最好的方式是授之以渔。
一个萧雪崖其实帮不了天下穷苦之人,但是她只要他能够懂得民生疾苦,少靡费军费就行。
去黄州也不仅仅是为了教育萧雪崖,之前就有御史弹劾黄州官府内斗激烈,罔顾民生,昨日她亲眼看了,虽然贫民窟哪个城池都有,但明显黄州的贫民窟规模太大了。
所以铁慈的船离开黄州,顾小小的船却停了下来,顾小小带着一群户部主事下了船,直奔黄州布政使司。
铁慈和萧雪崖在江上行了几日,到了西州。
老远就能看见一大群人在岸边迎候。在船头看风景的铁慈眉头一挑。
这消息挺快的嘛。
大概是黄州查账的消息传到西州,西州知州猜到什么了。
既然堵上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铁慈让人通知萧雪崖,做好下船安排。
谈卿博昨晚求见她,也和她说,最好在西州停一下,因为西州作为黔州和燕南交集的城池之一,是两地货物的最大集散地,有很多两地百姓行商在此处售卖交换货物,其中不乏各种奇花异草,毕竟两地都多山。
之前就在西州出现过合欢蝶,最早使用它的是一位当地头牌,原本相貌平平,不知怎地越来越美,引得无数公子哥为她一掷千金。
但头牌十分病弱,没美上几年,也接不了多少客,就在某次乡下踏青经过猪圈时,忽然暴毙了。
话虽如此,因为那几年头牌实在太风光,还是引得很多青楼女子为此疯狂求索,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位美到超凡的头牌。
所以谈卿博建议不妨在西州青楼妓馆尝试搜索一下。
既然如此,在船上已经呆到发霉的公子哥儿们都得到了一个让他们狂喜的通知:奉旨逛青楼。
除了只想看书的李蕴成,和总盯着上头发呆的冯桓,人人欢呼。
不仅奉旨,还公费,铁慈说了,谁能泡到最美最难请的头牌,她给报销。
公子哥儿们从未如此诚恳地夸赞殿下果然英明神武。
萧雪崖来了铁慈这艘船,铁慈看见那边大型战船正用锁链连在一起。
她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雪崖漠然不答。
倒是赤雪悄声和她说,前几日她和萧雪崖出去后,慕容翊的属下就去找萧雪崖的属下比试去了。
铁慈有些意外,心想辽东白熊们应该不擅水性吧?虽说萧雪崖的直系也是从沙漠转调南海,但是萧雪崖是不管这些的,绝不会让部下留下短板,一年多一定训练得水性精熟,辽东白熊们真的可以吗?
赤雪道:“他们比水下深潜,南粤水军输了;比冰水游泳,南粤水军输了;比高处跳水,南粤水军输了;比水下憋气,还是南粤水军输了。”
铁慈:“……难怪这几天萧雪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有最近几天她总看见福船甲板上一堆堆的裸男被逼着往水里跳,水花飞得像炸弹。
赤雪:“……有吗?”
萧总管不是每天都一个表情吗?殿下是怎么看出来他高兴不高兴的?
不过铁慈也不在意这个,慕容翊其实在欺负人,他带到大乾来的人,个个高手精锐,萧雪崖的士兵练得再狠,那也不过是普通人。不过显然骄傲的雪帅不会这样觉得。
所以说这打脸总是来得很快,说浮浪子弟好像还是转眼的事。
她走到萧雪崖身边,道:“孤劝你,不要这样把船连在一起。”
萧雪崖淡淡道:“船舱连接,如铁索横江,有助于防止江面上船只偷袭,毕竟我们最近将驭海帮打得很惨,也要随时防备他们反扑。另外船舱甲板相连,方便士兵操练。”
铁慈忽然发现萧雪崖和她说话,解释总是很详细。她可是见过他对自己部下,那基本就是“可,不可。”四字循环。
所以雪帅虽然人人说狂,心底还是有尊君底线的嘛。
她道:“我给你说个故事。”
她说了赤壁之战。
萧雪崖听完依旧面无表情,道:“我的船以大船为主,还有防火铁板,谁要想火攻,我船上人都死了,会任一艘船烧完烧到下一艘船?殿下算过烧完一艘大船需要多久吗?”
铁慈眯着眼睛道:“孤遇事只算利弊。铁索横江所带来的好处,抵不上万一被火攻可能带来的损失。你算过造一艘船所需要的银两吗?你算过……”
“停。”
铁慈住口,知道他八成又想到了那天贫民窟的烂泥和粪水。
萧雪崖似乎在忍耐什么,闭了闭眼,扭头吩咐副将去解开锁链。
铁慈却又道:“慢。”
萧雪崖这回还没说话动作,他的副将倒先停下来了。
萧雪崖看他一眼。
副将愕然看他一眼。
这不是您对太女的话言听计从么?
跟在大帅身边超过十年的副将,自觉自己能通过大帅的细微眼神辨认出他的真实心意,毕竟这人常年就一个表情,不练成这门功夫实在做不了他的身边人。
萧雪崖喉结似乎微微一滚,挥了挥手,神情更冷淡了。
铁慈也没注意他们这眉眼官司,道:“孤建议啊,你们解了锁链,但是看起来仍旧连着。但一定要方便立即解开。”
萧雪崖沉默了一会,道:“殿下还是认为会有火攻偷袭?”
铁慈笑得随意,“还是那话,就是没有,也不损失什么。”
“殿下为何事事防备若此,且喜欢将恶意揣测至极端。”
“生活所迫。”铁慈诚恳地道,“因为你们萧家不做人,导致孤形成了惯性。”
“……”
再次把天聊死的铁慈毫无心理负担地走了,留下萧雪崖独自在船头瑟瑟。
副将噤若寒蝉地去安排解锁事宜了,他知道,大帅现在的心情,已经从小雪到大雪了。
铁慈走到舱门前,和慕容翊打招呼,“我们先下船,你要是闷,就后一步下来,自己逛逛,不要记挂着跟踪我,那样很猥琐。”
舱房里沉默了一会,铁慈正诧异这个随喊随到的家伙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小窗户忽然掀开,慕容翊的脸藏在一柄巨大的扇子后,目光闪烁,瓮声瓮气地道:“行吧,去吧,不要理那个雪莲花。”
铁慈:“……你躲躲藏藏的做什么?我离你够远了。”
慕容翊:“太阳太大,我挡一下。”
铁慈:“拿开扇子。”
“不,会晒到我娇嫩的肌肤。”
“我数一二三,你再不拿开,我就接受萧雪崖的邀请,和他去吃酒。”
最后一句声音有点大。
不远处萧雪崖漠然走过。
事实上并没有这个邀请,但慕容翊显然放不下,只好委委屈屈拿开扇子。
铁慈气笑了。
扇子后面还有她缝的牛粪鲜花大口罩,将他的脸遮了一大半,口罩上头还架了一个大舶来眼镜,把另一半也遮没了。
铁慈伸手就去取眼镜。
慕容翊急闪。
隔着一个小窗,出手不方便,铁慈伸脚踹门。
“我摘我摘,别踹别踹!”慕容翊摘了眼镜。
铁慈挑眉,眼睛慢慢睁大,随即放声大笑。
慕容翊捂着额头爆出的一颗硕大的如火山一样的痘子,埋怨道:“我就知道不能给你看,不厚道的女人,我变丑了,我会越变越丑……”
“什么啊,什么变丑,这是青春痘啊。”铁慈笑,“一把年纪了还能冒青春痘,你该感谢你青春不老呢。”
“什么一把年纪,我今年才十九。”慕容翊摸摸脸上的痘,“这什么,不是毒发变丑,是长那什么青春痘?”
铁慈笑眯眯点头:“对啊,青春期,也就是十五到二十五之间,因为体内激素导致的生痘子,不是什么要紧事,过一段时间就好。”
慕容翊半信半疑,摸着脸哀愁地道:“就算不是毒发,这也够丑的,还会冒更多吗?”
铁慈伸手虚虚摸了摸他的大痘痘,怜爱地道:“妻不嫌夫丑,我走啦。”
她说得快,说完就走,慕容翊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只是转身之后,脸色便淡了下来。
毒确实发作了,她一点都不能接近他。
慕容翊顶着那牛粪口罩,凝视着她的背影,半晌,眼眸弯起。
他家慈慈总是爱突如其来给他喂糖豆子,喂得他猝不及防,而又心花怒放。
人如其名,真是可爱啊。
……
船刚靠岸,一大群官员就在码头之上弯身。
码头之上并无旁人,一众守军都已经被驱散。
当先一人是西州知州齐灵源,铁慈知道他是前首辅齐家的分支子弟,要喊齐抒一声堂叔,这人倒和她那娇滴滴的前前未婚夫半点不像,一张方脸横平竖直,却生了一双颇具喜感的八字眉,铁慈第一眼看见他,心想好囧。
按照往年官员考绩,齐灵源在任三年,年年考绩上上,今年年底任期满了就该考虑调回盛都,以他资历,六部侍郎不在话下,就算进入中枢了。
他是个才子,生得囧,意态却潇洒,从容迎驾,称殿下既然途径西州,西州父老若不尽地主之谊,则是藐视皇家不敬皇储,因此特在城中三白楼备宴,请殿下及萧总管入城稍稍休憩,以解旅途劳顿之苦。
铁慈自然含笑应了,绝不质问对方既然如此恭敬,何以竟敢渡口拦驾。
齐灵源备了车轿,铁慈当先入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三白楼。
跟随下船的还有公子哥儿们,本来就要分开,奉旨去嫖,结果也被齐灵源派人拦下,说请各家公子们一并赴宴。
众人犹豫,冯桓却记得铁慈的嘱咐,眼睛一瞪道:“谁要吃你们穷乡僻壤的臭鱼烂虾,老子要喝花酒!要么带老子去喝花酒,要么滚!”
他蛮劲儿一发,十足的盛都纨绔子弟做派,对方顿时犹豫,想着这一帮子弟背后代表的势力,又想总不能官府带着这帮人去嫖,只得含笑让路。
衙内们扬长而去,铁慈放下轿帘,笑了一声。
所以说,便是纨绔,也有纨绔的作用,换成那些斯文学生,保不准就要被架走了。
车轿一路所经之处,百姓自动退避,看得出齐灵源在西州当地也颇有威望。
三白楼应该是西州最好最豪华的酒楼了,关键是清幽,三层院落,曲径通幽,一花一石都颇具匠心,今日全部被父母官给包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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