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什么?这什么破规矩!”铁慈大惊,“外爷骗我!他可没和我说这破书院这么多规矩!”
“慎言!”管事怒道,“立于书院之地,竟敢诋毁书院!”
骂归骂,他那种一直暗暗打量,微带戒备的神情却舒缓了许多,不耐烦地一挥手,道:“行了,进去吧。甲舍在二进院东侧,西侧是女舍,不要走错了。月洞门前有舍监,去那边领被褥杂物。”
铁慈站在原地一脸不情愿不动弹,赤雪和丹霜便来拉她,一个说:“公子,别任性了,这样跑回去会被老爷打断腿的!”
一个说:“公子公子,别这么丧气嘛。咱们在书院学上一年半载,有了名头,回头就好娶夫人了,左右熬一阵子就没事了啵。”
管事呵呵一阵冷笑,再也懒得看铁慈一眼,转头去和同僚聊天了。
那边沈谧登记完走过来,听见这几句,登时怒道:“山道结伴同行,还以为兄台是潇洒人物,未曾想如此有辱斯文,既如此,弟不堪为兄之友,还请书院日后相见,勿要相认。就此告辞!”
说着一拂袖怒气冲冲走开。
铁慈跳脚大骂:“绝交就绝交,谁稀罕你个酸儒!”
管事原本对沈谧也神情淡然戒备,此刻神情却好了许多,匆匆命人追上去道:“你是销假回来上学,无需再考,可以在舍监那直接拿甲等学生的供应!”
铁慈道:“我呢!”
管事:“人家以前有好成绩,你有吗!”
铁慈:“呸,稀罕!看爷考一百分给你看!”
“走吧公子,别和这些穷酸计较。”赤雪丹霜把铁慈拖走,转过牌坊,四面无人,两人噗嗤一笑,铁慈垂肩嗒眼,“啊!装泼妇好难。”
“演技太外放了。”丹霜皱眉评价。
铁慈诚恳受教,毕竟她的表现也关系贺梓面子,适可而止,免得老爷子名声被她糟蹋厉害,回头找她算账。
“对了,你们有谁遇见飞羽的?”
铁慈这几日在谷中一直在等飞羽,然而没有等到人,她挂记着这件事,有点担心,但直觉告诉她对方不可能有事,毕竟当时唯一的敌人慕容端已经被抓住,到现在还困在阿黑家夜夜做新娘。他们又身在遍地高手的灵泉村,真要有动静不可能不被发现。
八成那家伙又神秘失踪了。
赤雪丹霜都说没有,丹霜道:“要我说,这人走了最好,神出鬼没的,明显见不得人。您身份敏感,这种人物正该远离些。”
铁慈默然,最终叹口气道:“该出现总会出现,既如此,随她吧。”
一行三人往前走,此时正是午时,广场上有人来往,都对着三人悄悄打量,眼神怪异,羡慕嫉妒鄙视不满兼而有之。
赤雪落后一步,和一个路过的学子搭话,过了一会赶上来,悄声道:“贺先生前阵子放话说准备收关门弟子,满书院的人卯足劲要讨老爷子欢心,知道老爷子喜欢打麻将,天天为谁陪他打麻将争破头,就差没像科考一样比出个阵仗来。如今贺先生忽然传话说最近都不要人去打麻将了,而您又拿着贺先生的首份荐书来了书院,大家失望之余,不免都猜,是不是那宝贵名额,如今都花落您家了。”
铁慈长长地哦了一声,心想这仇恨拉的。
忽然钟声连响,当当当当几声。
广场上的人忽然开始疯跑,险些撞翻了赤雪。
讲堂里安坐读书的人将书一抛,哗啦啦大门里涌出无数青衣书生,举着饭盆叮里当啷一路怪叫着向二进院子狂奔。
木质长廊被踩得咚咚响,如一大群蝗虫过境。
人群中一个红衣人极其显眼,个高腿长气场霸,院门前太挤一时人群拥堵,他跳起来一路踩头越门而过。
铁慈刚才还身处人群怪异眼神的包围中,一眨眼四面空空荡荡,人人嗷嗷如潮向前狂奔,铁慈不适应地站在广场正中,感觉像看了一帧末世丧尸片。
好半晌她喃喃道:“以前听师傅说过她念什么高中大学,食堂吃饭时如群蝗过境,总是想象不能,如今可算见识了。”
赤雪忧愁地道:“公子,这要每顿饭都需要这样抢,以后咱们吃饭可就难了。”
“难什么!”丹霜一脸鄙视,“就这细胳膊细腿,抢得过我?公子你放心,餐堂最好的,必定是您的!”
铁慈眯眼看着那些腿短力微跑在人后一脸焦急的学生,悠然道:“这是好事哟,说不定咱们还可以以此生财呢。”
丹霜还一脸懵,赤雪看看人群已经明白了,微笑道:“也是您聚拢人群的好机会呢。”
铁慈便满意地笑,正要走过去,忽然咦了一声道:“那边不还有个小门,怎么这么多人挤在这里,那边那个门却不开?”
随即她就看见一队人,神态矜持地抱着书,从从容容跨过讲堂门槛,边走边谈,廊下等候的小厮们便跟上去,从随身布袋里拿出饭盆,显然也是去吃饭的。
但明显没有其他学生的急迫,分外从容优雅。
铁慈便跟了上去,果然看见他们往那个小门的方向去了。
那些人也是青衫,却镶着白锦的边,个个微抬下巴,衣袂飘飘,所经之地,那些袖子上镶靛布,镶墨棉,镶粗麻的学生们,都自动让开一条路,任那些天之骄子从人群穿过,进入那小门。
书院学生按学业成绩分等级,十分粗暴的甲乙丙丁四等。衣服都是青衫,区别就在于分别以白缎、靛布、墨棉、灰麻镶边。
所以说哪有真正的平等,哪哪都能看见不平等。
铁慈跟在后头,她今日也是青衫,众人也没注意,以为她也是那一群的一份子,一边让路一边羡慕妒忌恨地道:“呵,嘚瑟什么,再嘚瑟,还不是有高人拔了头筹?”
铁慈想,高人,谁?
这低低的议论却被那群人听见了,走在前面的一个人忽然回头冷冷道:“方才谁说话的,站出来!”
满走廊的学生们噤若寒蝉,无人站出来,反倒推搡着,说走走走,各自退去。
那说话的学生却是一脸戾气无处发泄,看无人接话,便冷笑一声高声道:“什么高人,不过是一个走裙带关系的破落野人,也配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你们且看着吧,书院迟早教他怎么做人!”
那一群人便都齐齐附和,有人便道:“听说是先前贺夫人娘家的人,江湖出身,想必一身的草莽习气,也不知道大字能识得几个,贺先生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铁慈:“……”
原来高人是区区在下自己,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这说话的人看着眼熟,不就是那日打麻将被她踢到湖里的那个吗?
那日这家伙之所以被她针对,倒不是因为出言不逊,事后贺梓有问起,当时她道:“先生便是博爱众生,也该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位眼眸发蓝,明显是草原达延部族人。发色浅淡,可能还是达延王族。这一族民风彪悍,年年叩边,铁蹄之下,不知染了多少大乾无辜百姓和守边将士的鲜血,这样的人以仰慕中原教化为名,辗转求学于我大乾书院,所求所学,必不仅仅为一技一书。我大乾书院为展示大国泱泱风度,允许入学也就罢了,如何还能令他登堂入室,妄想染指于国学瑰宝?!”
当时说了个贺梓哑口无言,他打麻将根本不看人,也不了解异族人长相特色。他虽通读百家,宣称人人平等,却也知道家国大义之前,不可一概而论。
铁慈却不知道,所谓拜祭成功并不是贺梓能够留下她并托付要务的根本原因。她在谷中几日,于日常琐事中所表现的敏锐、沉稳、待人待事的心性和看待事务的格局,再加上最后展现的决断狠辣,才是贺梓交心的真正缘由。
毕竟贺梓身边何曾缺过人才?只是终究那些人多半唯唯诺诺,谨言慎行,绝无铁慈亦柔亦刚,可进可退的韧性,又如何敢将这般大事托付。
不过那人显然不似普通达延人,性情凶狠冷酷,倒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一说话便得人频频附和,有人便叹气道:“贺师重情。贺夫人早逝,贺师抱憾终生,为此结庐守墓,矢志不渝。对夫人娘家人,自然另眼相看。”
又有人阴恻恻道:“谁叫咱们运气不好,不曾投生到那江湖草莽肚子里呢!”
便有人立即道:“住口,尔等焉可胡乱非议!先生既然选择那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此小肚鸡肠,擅自揣测,风度何在!”
铁慈一看,哟,又是熟人,是那位戚公子。
他似在甲生之中也颇有地位,他一开口,众人便住了口,露出些讪讪之意来。
小门敞开,供这些学霸翩翩而入,甲生在餐堂里倒不必插队,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小窗口,基础食物一样,但可以根据各人的考绩加菜。
他们在餐堂西北角自成一个小团体,周围无人接近,人人远远投来羡慕的眼光。而他们也颇为自矜那般的围观,一个个挺直腰背,慢慢用餐。
铁慈没看见沈谧,想必还在分配宿舍整理衣物。
她在甲生和其余学生座位交界的边界坐下,看起来不像甲等的学生,也离其余三等学生不远,赤雪丹霜去给她打了菜,坐在一边慢慢吃。
菜虽然是一样的,但是份量明显少,菘菜烧肉里油汪汪几块大肥肉片子,和别人的满满瘦肉截然不同,赤雪悄声道:“我眼见着那伙夫舀起了瘦肉,手腕子抖了两抖,硬生生把瘦肉都抖下去了……”
那群人还在高谈阔论,这回不说贺先生,只说得了消息,这新来的暴发户果然分了甲舍!顿时众人更加愤慨,一个家伙说着说着,猛地将筷子一拍,饭也不吃了,道:“要我说,便是贺先生荐书,也不能让一个大字不识的莽夫,就此跻身甲等,这显失公平,我们要找管事教谕说道说道!”
众人也都道:“对!这岂不是侮辱斯文!”
“我等学子,就是应不畏强权,敢于应事敢于言事!”
那最先提议的学生越发热血,当下就要去请愿,乌压压一群人站起来,要去抗议,要去请愿,要去静坐,气势惊人。
旁边却有人慢吞吞道:“兄台,书院不许浪费,你饭不吃完便走,要扣分的。”
他一听颇为有理,便道:“吃完就去!”坐下来匆匆扒饭,那坐在他身后不远的人等他饭进了口,才道:“这位兄台,你方才好像吃了什么不妥的东西……”
这人一惊,下意识要呕,却呕不出来,这时那人一个箭步上来,伸手在他背上一拍,那人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团饭,饭里面一截肥肥白白之物,已经断成两截,还在微微蠕动。
“呕……”
这下想吐的不止他一个了,饭堂里一时呕声不断,什么抗议,请愿,静坐,一时也忘却了。
上来帮忙的自然是铁慈,十分诚恳地和那个倒霉家伙道:“兄台,我方才看你饭里仿佛有什么在动,你看你看,要不是我喊得及时,你就把这玩意吃下肚去了呢,也不知道是什么腌臜玩意,到时候少不得要上吐下泻几日呢……”
那人听了,深以为然,对她再三感谢,铁慈又指那放饭窗口道:“我方才在饭里吃到了沙子,咱们甲舍的学生什么时候吃到过这些东西,都是伙夫不尽心吧?”
那人道:“正是!这起子货越来越惫懒,合该找他们算账!”说着怒气冲冲带人过去了。
不多一会便掀了那边的锅,泼了一案的汤,闹得不可开交。
铁慈在旁东蹿西跳,煽风点火,还悄咪咪掀翻了坐在火上的汤锅,却又在汤锅将要泼到那群人身上时,一声大喊,拽走了最前头那个。
一时众人受惊,怒骂伙夫的同时又纷纷道谢,铁慈瞬间便赢得了他们真诚的友谊。
也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那乱战,那个异族人,戚公子等几人都站在一边,戚公子看着人群里窜来窜去的铁慈,慢慢皱起了眉头,那异族人也喃喃道:“那小子,怎么瞧起来有点眼熟?”
铁慈头发还没留长,进谷的时候虽然是原本的脸,却故意弄得灰头土脸一些,不招人眼。待要到学院就学,不想像滋阳一样,因为容貌惹出事端,就由擅长易容的赤雪再修饰了一番,现在将眉加粗加浓改换眉型,肤色加深,眼尾拉长,暗色的唇彩将唇形再扩大一些薄一些。
现在是个容貌俊美,但形貌有点刻薄相的年轻人。那几人眼神很好,虽然觉得眼熟,但此刻餐堂里人头攒动,人影乱晃,一时哪里看得清楚。
闹了不多一会,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有人大喊“教谕来了!”众人这才停手。
脚步声响,一个面色微红,眉目细致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管事快步走来,满脸挂着不可置信——年轻人血气方刚,打架是常有的事,但多半发生在下三舍之中,甲舍学生十分自重身份,几乎从未有过如此出格之举,今日这是怎么了?
待到问清缘由,更是气了个发昏章第十一,团团转了一圈,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尔等如此,和引车卖浆者流何异!都出去,讲堂底下站着,将今日所学之《礼》第二十一卷抄三遍,你,你,你,你,”手指一一点过去,“都去!”
他是手指随意点,人群中央的人都纷纷后退,生怕被点着。
唯有铁慈不退,自然被点了去,她怡然不惧,跟着那几个打架的倒霉蛋去了讲堂底下思过,叫赤雪拿了纸笔来,伏在墙上认认真真抄礼记。
那几个家伙一边罚抄一边问她:“兄台你方才好像也没参与打架,似乎还拉架来着,如何不避不让,也来这讲堂底下抄书?”
铁慈眯着眼睛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这才叫兄弟义气。”
“好兄弟!”几人大喜,那个吃了虫子的倒霉蛋道,“果然义气,值得一交!今日咱们便认了你这好兄弟!”
铁慈伸掌,道:“击个掌儿,便全了咱们兄弟之礼!小弟在此发誓,必不相负各位哥哥!”
几个人啪啪啪完毕,那家伙兴奋地道:“好兄弟,咱们也必不负你!哥哥们带你飞!回头等这事儿了了,咱们一起去师长那里请愿去!一起做了大事儿,把那个狗仗人势不学无术的家伙赶走,以后免不了你的好处……对了兄弟,看你面生,新近升上来的吗?敢问贵姓?仙乡何处?”
“我啊。”铁慈弯着眼睛,慈祥地道,“免贵,姓叶,肃州人,贺先生先夫人之侄。也就是你们口中那个需要请愿赶走的狗仗人势不学无术的家伙哦。”
“……”
辞天骄 第七十章 舔干净(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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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抗议的对象变成了兄弟,这抗议自然便黄了。
讲堂底下一干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整理自己的表情。
铁慈却已经抄完,和众人含笑一拱手,收工。
众人诧然看着她去了廊下和监工的管事交差,那管事也想不到居然这家伙这么快抄好了,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看字迹清晰如一,也只得收了卷子,厉声申斥几句,放铁慈走了。
才只抄了四分之一的众人目送三人潇洒远去,看那两个婢女在甩手腕,这才想起,方才好像是一份工三个人打……
铁慈自幼可不算什么乖乖女,顽劣两字少不得长长久久写在御书房诸位大儒阁老的评语里,打手心家常便饭,罚抄书更是两日一回。但她是个大忙人,功课极多,万万没有功夫慢慢抄书,便训练了赤雪丹霜,和她一模一样的字体,抄起来就是铁慈乘以三,这些小傻逼如何能比。
越过人潮散去的餐堂,铁慈看见有人在打残羹冷炙,有人在满桌搜罗剩菜,还有人在餐堂外自行洗碗的水池子里,用木饭盆一下一下在水里捞着什么。
铁慈诧异地道:“有人丢东西了吗?那水池一目了然,不用那么捞啊。”
出身贫苦,自幼寻门路卖入宫廷的赤雪微笑道:“应该是在捞饭,很多人浪费黍米,又懒,去洗碗的时候碗里还剩很多米,随便用水冲了,都积在了池子里,都是上好的米饭,捞出来冲洗一下,晒干就能吃了。”
丹霜幼时家境尚可,从未听过这等贫苦窘迫,一时震惊得停住脚步。
铁慈沉默了一会,道:“泱泱万民,嗷嗷待哺,若路有饿殍,便是帝王之过啊!”
“公子素来心怀天下,当此境地便思及万民。朝中那些人却总指责公子无知女子不堪大任,实在是一群睁眼瞎。”赤雪道,“只是若有饿殍,也不全是帝王之过。有的地方穷山恶水,道路不通,百年来走不出大山,便是朝廷有心,也伸不进手去。比如那川蜀庆州等地,高山连绵,驿路不通,诸多村庄散布大山深处,据说连衣服都无法置办齐,全家冬天就一条棉裤,谁要出门谁穿。”
铁慈没有说话。
师傅说过,扶贫一事也是千秋之业,贫穷缘由千万种,致富道路万千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便难度再高,其实还是帝王之责。但心中便有万千抱负,也得将自己的一关关先过了再说。
她将那几个人的脸记在心里,却并没有停留,继续去舍监那里领衣物被褥。
在舍监处交了束脩。那人翻翻册子,一脸为难地道:“甲舍原本是有空位的,偏巧最近来了好几位借读生,将位置占满了。这样吧,有一间备用的公共宿舍,如今还剩下了两个位置,你且去住,至于你的随从,住到女院的倒座房去。”
铁慈笑了笑。
顶着甲舍的名,却不给甲舍的宿舍,这是要她既招仇恨又没实惠啊。
不过这公共宿舍……
“难道不是一人一间?”
“优秀的甲舍学生才是一人一间,阁下想要这个待遇,且等大小考考出成绩来再说吧!”那人将册子一摔,似笑非笑地答。
一旁的小厮搬上来一堆东西,看起来倒是一大包,但丹霜一只手便拎起来了。
铁慈也懒得和管事掰扯,和谁住在她看来不重要,住在全是甲生的宿舍里,虽然不怕万一有人半夜捂她鼻子,但总提防着也累不是?
三人顺着管事指示,路过了甲舍,路过了乙舍,路过了丙舍……最后在丁舍之后,找到了一座被树木遮挡了大半的屋子,一排三间,上头写着“戊舍”。
敢情顶着第一等的名头,却落入了连名单都进不了的第五等。
这屋子一排三间,进门是个小小的厅,左右厢房都放着帘子,微风掀帘时,便传出一些人的熟热味儿、脚臭味儿、汗味儿、油脂味儿……无数种都不太好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组成一种非常复杂而销魂的味道,铁慈站在门口不动,被这味道熏得有点魂飞天外。
忽然想起师傅曾经用非常怀念的语气和她说起高中时候的男生宿舍,当时是这么形容的“热烘烘的寝室,满地堆着臭球鞋,床单底下漏出塞满了的很多天没洗的臭袜子,泡面和肥宅快乐水的空碗堆了满桌,离门三米之外,就可以嗅见以上诸物交织纠缠散发出的极其令人振聋发聩的味儿……”
铁慈现在可算感受到了。
这种玩意也会怀念。
师傅真是个变态。
两间屋子都不小,透过帘子缝隙,可以看出里头不少张床。竟然是个混居大宿舍。
此时算是午休时间,左边那间里传出高高低低的鼾声,右边那间帘子一掀,出来一个人,看见铁慈,诧道:“呀,来新人了!”
这话一出,接二连三从右边那间伸出好几个脑袋。有人好奇打量,有人撇撇嘴缩回头。
最开始那人便来接铁慈的行李,笑道:“在下河东李植,见过兄台,兄台今日刚来?”
“叶十八,九绥肃州人。”铁慈自我介绍,看了看他袖子上的粗麻。
十八是她的执念,不再致敬茅十八,是因为此地离滋阳不算太远,她怕有人听过茅十八的名号。
当初她虽然以皇太女令调兵,但她的身份也只限于几个高层知道,倒不至于流传到书院这里来。
宿舍是个大通间,光线阴暗,地方狭小,一共八张床,其中一张放满杂物,现在只剩东边靠墙和西边临窗的铺位还空着,一个太晒,一个太冷。
宿舍里其余人也走上来,一人脸色白皙,袖镶墨棉,长得还算周正,但眼珠滴溜溜转看得人眼花,他自我介绍是汴州人,名金万两,家中世代经商。
对着铁慈介绍,眼睛却瞟着两个美婢。看得丹霜面似寒霜,被赤雪拉住才没发作。
汴州富庶,汴州人经商之能甲天下,偏汴州地域偏南,与中南一地向来是大乾文华风流之地,中南更偏文一些,汴州的经济更强,大抵也是受了书香之气浸淫的缘故,汴州商人喜好往儒商方向靠拢,找门路送子弟来跃鲤书院读书,大抵也是镀金的意思。
另一个同学则和这位水蛇腰的汴州商人子弟不同,五大三粗,面生重髯,插上双板斧便可上台演李逵的那种,大步上前,虎虎生风,伸出蒲扇般的巴掌,铁慈警惕地瞧着他,那双大巴掌已经越过铁慈,一把夺走了赤雪手中铁慈的包裹,扛在肩上,然后铜铃大眼盯着铁慈,铁慈懵逼地盯着他,他盯着铁慈,深情对视半刻钟后,大汉细声细气地开口:“包裹放哪?”
铁慈:“……”
槽点太多,一时不能尽吐。
她随意指了指东边靠墙。三面都是墙,安全。
也就两步就到了,大汉砰地放下包裹,包裹震散,连带里头装钱的钱包都散开了,各式金银馃子细巧玩意和银票散了一床。
铁慈:“……”
睡在她对面床榻上的男子,一直没有抬头也没说话,此刻放下手中的书,悄悄看了那满床的黄白之物一眼。
金万两已经快步赶了过来,一边将莽汉一推,嗔道:“胖虎,瞧你这手重的,别瞎殷勤了!来来,我帮你收拾。”一边快速地收拾,一边将一颗明珠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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