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也稚
小小的吴家悯点头,一字一句吟诵李白的《塞下曲》,“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堂兄咳嗽起来,“好,好……阿悯,哥哥身子骨不行了,无法完成你大伯的志愿。你,你要记得,你同阿慈还有希望。终有一天,有那么一天……”
紫烟一缕一缕自梨花木榻升起,缠绕盛着鲜果的珐琅瓷盘。
灯,灭了。
“先生,你说的地方到啰!”
吴祖清抬头,看见刻着会乐里三字的牌坊。他付了车钱,走进弄堂。高级堂子不在外招揽客人,一路走过去只听着零星的曲儿声,却是声声如蜜。
十号楼,墙上挂着书寓牌子,小厮坐在门里的椅子上昏昏入睡。
“多有打扰,红倌人沈先生可在此处?”
小厮掀开眼瞧了吴祖清半秒,一个打挺站起来,讲苏州话,“是沈先生的地方,你是?”
“鄙人姓吴,与沈先生有约。”
“原是吴老爷,小人眼拙,有些日子不见,竟没认出来!”小厮赔笑道,“吴老爷,里边请,里边请。”
书寓的客人无论年纪,一律称老爷。书寓的倌人也不在多,何况落寞后一楼只得几位。四下冷清,围绕着茉莉香片的气味。
吴祖清走上楼,一位老鸨相迎,“吴老爷,来得可晚,先生吃酒去了。”
“无妨,我在这里等。”吴祖清径自坐在阑干边的椅子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铁盒,取出一支烟。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7节
老鸨划火柴为他引燃烟,笑说:“吴老爷这牌子的烟,我还没见过呢。”
“见笑了,我自己卷的。”吴祖清递给老鸨一支,“你请。”
老鸨道谢,细嗅烟卷,“吴老爷这烟叶子好。”
“是吗,这楼里香气浓郁,好不好能闻出来?”
老鸨点燃烟,吞云吐雾,“没错的,上好的烟叶子。”
吴祖清平常不大抽烟,这盒烟当然也不是他的。是先前在香港上船的时候,搬行李的脚夫塞给他的。脚夫买不起这么好的烟叶子,何况这种烟叶是特制的,闻起来有清淡的异香,非嗅觉敏锐的人察觉不到。
本来这支烟要给夏令配克大戏院门口的接头的人,没想到出了乱子。上面重新布局需要时间,没有受命也不能现身,在码头客宿等到早上,清洁工人在门外催促该续房费了,他才得到讯号,回赫德路的住处待命。
吴祖清吸着烟,忽然想起那张苍白寡淡的面孔。他特意到张记一趟,无非好奇。据司机说,所有女孩都吓坏了,只有她还那么镇定。
特质烟叶子比平常的燃得快些,老鸨抽完烟,说:“吴老爷,屋里暖和,进屋里等吧。”
吴祖清跟着老鸨绕廊走进深处厢房,他挑开帘子过门槛,门立即被关上了。一位穿棉袄衣裤的人不知道从哪儿闪到身前,二话不说搜他的身。
绑在手臂上的枪连同枪套被解下来,那人说:“请。”
吴祖清走进雕花拱门,看见坐在圆桌一端的男人。其貌不扬,很平凡,似乎去哪儿都不容易被注意到。
吴祖清致礼,“57号报到。”
男人站起来回礼,踱步上前,“原来你就是57号。”
吴祖清适才笑了一下,“没想到‘花蝴蝶’是恩师。”
“57号,这里没有师生。”男人拍他的肩头,“我长话短说。昨晚的事情是针对‘花蝴蝶’而起的,有两名战友牺牲了。”
“你是说内部有奸细?”
“对,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名单,这不是你的任务。”男人沉吟片刻,抬眸说,“你的任务——就是要成为‘花蝴蝶’。”
吴祖清蹙眉,“什么意思?”
“旧的网络不能再用,剩下的人重新调配,我需要回北京。这两年57号的表现很出色,大老板特别指示你接任‘花蝴蝶’,在上海重建新的网络。无需多虑,你该办什么办什么,当是休假罢。”
吴祖清这两年,这好几年都在执行最困难的任务,成绩斐然。但他不认为此番受命是休假,可能因党内纷争牵扯而被冷处理,也可能进入了某种考察期。搞不好作为花蝴蝶死,搞好了仕途在望,总归只得二选一。
“吴老爷慢走。”
老鸨把吴祖清送出书寓时,堂前小厮已没了踪影。或许过了今夜,这幢楼会人去楼空。但会乐里还是会乐里,四马路还是四马路。
吴祖清正准备过对街去坐人力车,却听见背后有人说:“这可是吴先生?”
回头瞧见张裁缝一行人,他颔首道:“师傅们好,赶巧在这里遇上。”
莲生已然醉态,口无遮拦地问:“吴先生也来做局?”
张裁缝立即说:“小徒喝高了,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见谅。”
“哪里的话,我听人讲了四马路,故来听曲儿吃酒。”
“一样的,一样的。”张裁缝连连抱拳,客气地送吴祖清上人力车。看着人力车行远了,他揪起莲生被酒意熏红的耳朵,低声斥责起来。
翌日,莲生到张记出工,他酒醒了,拉耸着脸,还戴着寒冬腊月都不屑戴的耳罩。
“师哥,你怎么了?”蒲郁奇怪道。
“长冻疮了。”莲生苦笑。
“啊?要到四月了,还会生冻疮的?”
“倒春寒,最残酷呐!”
蒲郁若有所思地点头,打开版房的门。她一手捂鼻,一手散开空气中的灰尘,走过去开窗通风。窗户的锁扣锈了,要使很大的劲儿才掰得开。
在这时,莲生忽然说:“其实师父带我去……去四马路了。”
以为师父们说笑来着,没想到会行动。蒲郁不相信似的确认,“你真去了?”
“去了。”莲生情绪低落,“还碰到吴先生,我说了胡话,耳朵被师父揪出冻疮来的。”
蒲郁眉梢一动,“吴先生?”
“你不记得了,吴先生。”
蒲郁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师傅们来了。”
小于师傅是张裁缝早年收的徒弟,几乎从不识字的小乞丐到独当一面的大师傅。他念师父的恩情,怎么也不愿离开张记。于是张裁缝让他负责男装这一小部分,女装和高级礼服还是亲自把关。
莲生早蒲郁一年来张记的,名义上是张裁缝的关门弟子,实际是小于师傅在带,专研究男士洋服。女装也能做,不过张裁缝似乎觉得他欠缺对“翻新”(fa侍on)的理解,不打算教给他绝活。
绝活当然是融贯东西的旗袍,张记的招牌。眼下蒲郁就跟着张裁缝学这个。她没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以为师父只是觉得男女有别,女孩儿给男顾客量衣试衣太出格。
午后小雨,蒲郁被师父赶回去收阳台晾的衣服。她玩笑说师父生怕她进步,多一会儿都不让人待。出门没走多久,浑身湿透,她这下知道老人看天气的厉害了。
电车到站停下,吴祖清撑一柄黑伞下来,快步到蒲郁身后,握住她肩膀往伞下拽。
蒲郁被突如其来的动作赫到,猛地回身,却撞进他怀里。她捂紧装笔记、版纸的布包,一边后退一边呵斥,“我没什么值钱的!”
而后看清眼前的人,堂皇地几乎说不出话。
“成这样了,还不知去借把伞。”吴祖清上前一步,让伞遮过蒲郁。
“吴先生……”蒲郁为方才的失礼感到难为情。
“嗯,还认得我。”
“我还以为……”
“你见过从电车下来抢劫的?”
“没。”
“我坐电车路过,看你一个人可怜兮兮。”
蒲郁抹开额上的湿发,抬头问:“先生去哪里了?”
“福开森路。”
法租界福开森路,好些官老爷阔太太的宅邸在那儿,冯公馆也是。蒲郁想吴先生是去办事或访友的,私人的事不能细问,没再接话。
雨声贯耳,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湿润的腥气,看什么都迷蒙。窝在伞下,在他身边,仿佛小世界。
“先生?”
“我们跑回去罢。”
第8章
吴祖清遗憾今日没穿西服,不然可以把外套给这女孩。初春的雨浸骨,她冷得牙齿打寒噤,还用布包捂着不让人瞧出来。
“没有几步路了,跑起来你的衣衫会弄脏的。”蒲郁小心地不让舌头在说话时打结。
“衣衫而已。”
蒲郁没明白什么叫“而已”,冰凉而湿得发皱的手就被握住了。他带着她在雨中跑起来,风躲过他另一只手上的伞,迎面吹来。
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几乎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眨眼滤去眼睫上的雨珠,看到的是溅起水花的泥泞地,还有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他跑得很快,没有回头看,好像不但心她跟不上。
深处的记忆被唤醒,背影的长衫变作军装,二哥在喊,“怀英,跑起来,跑起来风筝才会飞。”
蒲郁在父母期盼中出生,生下来却没受到一点儿父母的疼爱。她让母亲落下了病根,被视作不吉利的孩子。就连亲昵地唤我家小小姐、怀英小姐的下人们,背地里也唾骂晦气!
奉天(沈阳)的冬天实际有没有那么难捱,她不晓得。稍稍长大一点儿,举家搬去天津,有了二哥的陪伴,她才真正的见识到了春天,日子也就成了日子。
蒲二哥打小就上天津念书了,逢年过节回家,与庶出的小妹无甚交际。妹妹到天津,他起初没太在意。有一回与同窗友人走在放学路上,看友人给家中兄妹买糖人儿回去,他顺道买了一个。
黄昏余晖映照庭院,回廊下的山水景观雅致极了。蒲二哥去小妹房间,没寻找人,在姨太的院落前看见鬼鬼祟祟的下人。有时候是这样,临时的一个念头,再起一个念头,结局就变了。
蒲二哥不顾阻拦闯进姨太的厢房,手里的糖人掉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做母亲的会疯到亲手掐死她的小孩。他救了小妹一次,又救了第二次,第三次。
第三次,蒲二哥从讲武堂告假回来,把被关在拆房整整两天的小妹抱出来。他盛怒,责问下人究竟怎么回事,险些动皮鞭。怀英小姐的贴身丫头尚有良知,悄悄告诉他是大少爷下的命令。
大哥的说法是小妹没规矩惯了,顶撞姨太。蒲二哥不信,待小妹醒来后询问。她一开始怎样也不肯说,直到二哥严厉地说不告知实情,再也不理她了。她说,她无意中窥见了芙蓉帐里的秘密。
“怀英,跑起来,跑起来风筝才会飞。”
次年四月天,蒲家办白事,怀英没再见过大哥。
穿过弄堂巷子,跨过洋楼门槛,蒲郁的手被松开了。吴祖清说:“上楼去,赶快换身衣服。”
蒲郁伸出去的手悄然缩了回来,她也不知道想干什么,替他拧干打湿的袖子,还是再牵一次手。她微喘着气,同他一道上楼了。
柚木楼梯的蜡早被磨光了,台阶上有许多家具搬上搬下的划痕,还有木头干裂的沟壑。蓄了雨水的鞋子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到二楼,吴祖清没打算讲道别的话,抬步再往上走。可阔袖被蒲郁逮住了,他回头看她,带几分疑惑。
“吴先生。”她缓缓吐出称谓,水汽灌进口腔闷湿热了似的,含糊而沉重。
他耐心等她的下文。
“吴先生,好像……就好像飞起来了一样。”
吴祖清笑出声,却道:“抱歉。”
蒲郁摇头,似乎很慎重地说:“开心的。”
“是吗?”吴祖清在蒲郁的眼睛里看见光亮,也或许是走廊灯光的缘故,眸子如剔透的黑玉石。他接着说,“有机会的话,让你真的飞起来。”
“真的飞起来?”
吴祖清不再说这个,颔首道:“表字祖清,吴祖清,我的名字。当然,你可以叫我二哥。”
楼上楼下两扇门约在同一时间关上,蒲郁背抵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地,渐渐地,才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她赶忙冲到阳台把在风中飘摇的衣服收下来。机器出故障一般,做一件事顿一下,衣服丢到座椅上了,她才觉得被湿棉衣裹得难受。
洗漱过后,蒲郁站在阳台的门窗后面,有些出神地擦着头发。一幢幢洋楼在雨雾中铺开,斜对面那家阳台上的盆栽被浇溉得焉焉的,令人一下忘了那是什么草木。
往日听过的隐秘浮现于耳边,嘈嘈杂杂,她隐约感觉到了心下有什么不一样了,但还不够明朗。如蒙了灰的玻璃,她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去擦干净。
但起码她晓得了,一颗心是装得下那么多事情的。
叩门声响起,蒲郁平缓心绪,去开门。
施如令进屋里,一边扫视蒲郁,一边脱鞋,用熟悉又亲昵的口吻说:“就晓得你淋浴了,蓓蒂还同我打赌,讲你不是那样不细致的人。他们都不知道,小郁可冒失了。”
“你没淋雨就好。休息一会儿,我准备烧饭。”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8节
蒲郁说着去了厨房,施如令觉得她看上去有点儿失落,于是体贴地问:“小郁,你淋了雨,没事吧?是不是觉得冷?”
“没有的,我很好。”
连着几天放晴,蒲郁没机会遇上撑伞的先生。星期四的晚上,她帮正忙着的师父接电话,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好,我找莲生师傅。”
蒲郁握着听筒,呼吸变得缓慢了,“师哥在忙,你请讲,我代为转告。”犹豫一瞬,还是补充道,“吴先生,我是小郁。”
“哦,这样啊。我想问衣服做好没有?”
“甚是抱歉,我们这个月的单子排满了,先生的衣服最快得等到四月中旬了。”
“四月中啊……”电话那边的人陷入思考。
蒲郁忙道:“是我疏忽了,之前忘了这回事,师哥可能以为我讲了,也没有提。先生等不了的话,暂且取消订单。”
那边的人一顿,“取消的话,后果你来承担吗?”
“呃……是的,这个先生无须担心。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扣你的工钱?”
蒲郁不正面回答,只说:“是我的疏忽。”
笑声从听筒传出来,更低了几分,惹得她耳朵发烫。她听见吴祖清接着说:“我只是在想,四月天穿不住羊绒料子了。”
“无妨,放着就放着。”吴祖清低喃,似是自言自语,“明日穿那套好了。”
蒲郁追问:“请问先生取消单子吗?”
“在?”
“叫二哥。”
蒲郁心下一窒,仿佛听筒漏电,滋滋冲进指尖,贯入全身脉搏。
半晌,她吞吞吐吐地挤出一句,“我二哥过世了。”
那边的人一愣,随即轻声笑起来,又很快打住,说了句“对不起”。电话就这么挂了,蒲郁听着忙音,怔然地在原地站了好久。
第二次电话响在一个时辰过后,蒲郁不想接了,但目及之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张裁缝被铃声吵得不耐烦,喊道:“小郁,接电话!”
蒲郁去接听,知道是冯公馆打来的,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在听了对方的请求后,又提了起来。
酒会在明日,冯四小姐临这时忽然闹脾气,称没有满意的衣裳,拒绝出席。冯太太请小郁过去一趟,无论是改还是新做一件,一定要把四小姐劝住。
蒲郁把情况告知张裁缝。张裁缝皱眉头,“这么急的呀?”看壁上挂钟,“好晚了,你去我不放心的。”
莲生自告奋勇,被张裁缝回绝,还责备道:“做你的事!”
最后张裁缝请制衣间的工长同蒲郁一道去的,说真要改什么,也有个帮手。
月色下的福开森路很幽静,她们穿过冯公馆的小花园,还没跨门,就听见二楼的吵闹声。
在蒲郁印象里,冯四小姐温婉、平易近人,声量从没超过让第三人听见的程度。在听见叫喊,又看见一片狼藉的闺房时,蒲郁着实有些震惊。
冯四小姐哭红的双眼倔强、近乎于仇视地瞪着她的母亲。温顺的依附者一夕间变成反抗者,态度如此决绝,她的母亲无法理解,于是不同往日,强硬地对付着。
“我不管你穿什么,就是穿睡衣,明天也得去!”
“我不要去!”冯四小姐捂住耳朵,“我是不会答应的,我不要包办婚姻!”
这番争论复演多遍了,冯太太终于累了。她像找到救星,握住蒲郁的手苦苦哀求。
“小郁,你晓得我疼你的吧?我们实在没法子了,在这样下去,老冯要拿棍子来抽她的。小姑娘受不得皮肉伤,你帮我哄哄她,好吧?拜托你了。”
房门关拢,蒲郁单独留下,冯四小姐不闹了,伏在床头无声地哭泣。
不难猜想,为什么找蒲郁而不是冯四小姐亲密的朋友。那些也都是世家的小姐,冯太太不会让别家知道一点儿冯家的闹剧、丑闻。
他们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抵得过牌桌背后的流言蜚语,即使是女孩们纯粹、深厚的情谊。他们只有一张撑破了也要粉饰的面子。家长不信任子女,不信任亲朋好友,不信任住家的工人,失落的中国家庭的共性。
“小郁,他们让我答应求婚。”冯四小姐的情绪不可能更糟糕了,但说出这句话,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蒲郁挨着她坐下,轻轻抚摸她的背,“四小姐,有什么是小郁可以做的呢?”
冯四小姐找到暂时的依靠,转过来埋在蒲郁肩头,“我不晓得……全完了,全完了小郁。莲生要恨死我的,我该怎么办?”
“师哥不会恨你的,虽然我不懂那样的感情,但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怪你。”
“你都不懂,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想,如果我是师哥,不论小姐做怎样的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
冯四小姐笑了,眉间却是苦涩的,一双剪水瞳定定望着眼前懵懂的女孩,“小郁,这就是爱情。爱情不讲道理,没有任何条件。”
“恕小郁愚钝,如果是这样的,你与谁结婚又有什么关系?你同师哥一样的有爱情。”
冯四小姐摇头,“当你真心爱一个人,他也真心爱你,你们会想要彼此心里只有彼此。多一个人就成了背叛,无论是真的假的,迟早耗尽……”
“还是不明白,不是说不讲条件吗?”
“傻小郁,枉我以前夸你聪明。”
蒲郁陷入迷思,冯四小姐却渐渐有了主意。
一小时后,蒲郁打开房间门。被遣来偷听谈话的女佣迅速闪到一边,佯装若无其事地说:“四小姐怎么样了?”
“四小姐答应去了,请太太过来吧。”
冯太太尚存疑虑地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太太千恩万谢,亲自把蒲郁二人送上车,比以往真诚地叮嘱司机一定注意安全。
蒲郁惦记身上多出来的一封信,略显匆忙地上车了。她不知道信的内容,但直觉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第9章
江浙商会的酒会在有礼查饭店的孔雀厅举办。有远东第一饭店、远东第一交谊厅称号,似乎能来这儿的人,也戴了顶“远东第一”的帽子。
外面是黄浦江、外白渡桥,里面是彩绘玻璃穹顶、水晶灯盏、art deco风格的装饰。皮鞋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连同“帽子”要引人漂浮起来。
上海是这样繁华,繁华到名流们沉醉在香槟的气泡里,看不见苏州河上漂浮无依的木船棚屋。“东方巴黎”记录在胶片上,而苦难被简化成了枯燥的数字。
月刊杂志的新人记者愤世妒俗的想法赘成一篇稿子了,可面上还是笑着。
“请站到灯光下……再往左一点……对对……”
镁光灯闪烁,定格西装革履的先生们,他又多一张无聊的底片。但值钱,供他一个月生活开销。
吴祖清不喜欢照相,站在后面角落,脸被挡住一半。相片洗出来,或许没人能找出他。记者为了保证刊上杂志的相片里每个人都是最佳状态,会拍好几张。等记者按快门,还要等曝光时间,反复磨人耐心。
吴祖清有耐心,即使面对不喜欢的事情。他像尊雕塑,直到听见记者说可以了,才转身走开。今日,如往常任何一日,他只想做筵席的背景板。
可老天不让人如愿,不对,怪老天给他这样一副面孔,眼神犀利的太太们早注意到他。
“那高个子的是哪家的公子?”
“面生,没见过。”
“才来的吧?谁引荐来的?”
“瞧瞧,冯太太去搭话了。”
“冯太太不是有良婿嚜,怎么还同我们抢啊。”
一阵哄笑,起话题的太太说:“看样子像认识的。”
“歡,那我去了。”
“不行啊,我帮你们打头阵。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准有家室的。”
“手指头光秃秃,哪像有婚约呀!”
吴祖清正同冯太太寒暄,忽有混杂的香水气味袭来,再一看,周围站了两三位太太。
冯太太瞥一眼即明,装作没看见她们,说:“祖清,你能来,做伯母的当然高兴了。只怕这里人多,我有失周到,你勿要怪罪。”
“哪里,承蒙伯父伯母相邀,让我有机会见见世面。”
“看你讲的,”冯太太一高兴说起上海话,“不晓得还以为你从乡下来的,香港好的咧,购物天堂。我还谢谢你带回来的礼物,这个把月百货公司都不用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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