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诛谣
作者:雪灵之
关于浮诛谣噩运降临前,谁都以为自己会平静安宁地生活下去,萧斓丹尤其如此。身为宫中无权无势的平庸公主,生活奇迹般展绚丽画卷——京城才子爱慕她,说尽动人情话,许她一生挚爱,两厢厮守,宛如死水的日子一下子变成明媚的烟花三月。她盼望的未来没有来临,等着她的却是严寒冬季里,被无情推上断头台,在鹅毛大雪中,背负弑父弑君的滔天大罪,孤零零死去。死亡,终于揭露一切真相.是谁清冷一笑却怀着炽烈情意,是谁满眼温柔却含一腔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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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诛谣 第一章 罪不容诛
其实时间很短,从云端到泥沼,从生到死,不过十天。可她却觉得很长很长,长得她都绝望麻木,对周围失去感知,满脑子充塞的就是哀号、哭骂,还有臭味。
很莫名,都是活生生拖来的皇亲贵胄,还没死,哪来的尸臭?大概是王朝覆灭的时候,无处不在的味道。
她死了吗?
应该是,刀刃凉凉地逼近脖颈,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整个人跌落在冰寒刺骨的积雪上。
她被埋入地下了?
斓丹尝试了一下,无法牵动身体的一丝一毫,身子沉得厉害,还胸闷。好吧,应该是被埋了。可她怎么还在身体里?不是应该走上殷红惨淡的火照路,在望乡台前见一见父皇等人,然后各领因果吗?
或许,她罪大恶极,根本无法轮回,永生永世被宿留在日渐腐朽的骸骨里?永生永世沉入黑暗和孤独?
如果是,她也没办法,她该受最残酷的惩罚。死前没被凌迟、车裂,死后这样,也无怨无尤。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时间一久,她又觉得孤独了。
孤独……陪伴了她整整十八年。
父皇有皇子九位,公主十二位,皇子中最受宠的是太子和五皇子。公主中,皇后嫡出的斓凰公主一枝独秀,姐妹们都以颜色为名,偏偏她用了谐音的“凰”,父皇母后对她的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斓凰也极配这个贵气的名字,生来就是一只辉煌傲世的凤凰。她漂亮、聪明、擅乐、擅画、能歌善舞……斓丹真不知道她有什么不会的、不好的,仿佛上天把所有的灵气和美好都给了她。被斓凰这样的人比下去,连妒忌都不能,因为她心悦诚服。
斓丹觉得自己早该习惯孤独,习惯被疏忽,可当有机会摆脱这些时,她所表现出的渴望和积极,连自己都没想到。
第一章
罪不容诛
风凄凄惨惨地吹过积雪的城头,发出细细的嘶鸣,整个京城失却颜色,在风中凋零成一幅悲壮的水墨画卷。
黑沉低垂的阴云,随风飘下稀疏的雪粒,打在斓丹的脸上,刺刺地疼。她跪在高台中央,听身后的刽子手把酒喷在长刀上。作为公主,她经历无数下跪:她跪别人,别人跪她。没想到人生的最后一跪,竟然是这样。她并不觉得落魄,也不害怕,只觉得解脱。
高台下看客寥寥,如今天地骤变,皇权易主。哪天没几个前朝余孽被拉出去砍头?都不觉得新鲜了。
“呸!”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儿响亮地唾弃一声,“连爹爹都要毒死的畜生!大旻朝就断送在了这个女人手里!”
周围的人赶紧推了推他,如今提起“大旻”都好像招了官家忌讳似的,自然少说为妙。
斓丹垂着眼,不用看也知道,能这么骂她的肯定是平头百姓。她听过新朝廷对她的判词,洋洋洒洒、文采卓然、用辞考究地骂她弑父杀君,以一介妇人的阴暗偏私遗祸苍生、颠覆皇朝。作了那么多浮华辞藻,还不就是想说刚才老头儿的那两句话?
“午时已到。”监斩官喊道。
斓丹终究忍不住抬眼看看台下,又扭头看不远的城楼……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还需要再确定一下,果真没人来送她最后一程。
城楼在风雪中,显得异常阴沉肃穆,大概是她的心绪使然,殿楼看上去十分萧索。昔日……她还是丹阳公主,偶尔跟着哥哥们登楼,遥看犯人被斩首。太子常脸带不屑,冷嗤说不过是死一个大旻的罪人,自有更杰出、更优异者代之;五哥却会流露出惋惜,说此人也算心怀经略,只是一步踏错,不然为他所用也是好的;七哥九哥便会随声附和。
作为不得宠的公主,心思往往就会更纤细敏锐一些,斓丹隐约觉得五哥有那么点儿不臣的意思,闲极无聊的时候还暗暗琢磨,万一有那么一天,她会怎么样?讽刺的是,还没等五哥有什么动作,她就亲手把大旻的万里江山送给了申屠铖。这下好了,萧家谁也不用惦记了。
如今轮到她被斩首示众、身首异处,却连个认识的人来看热闹都没有,都自顾不暇了吧。
斩首,不是皇族罪人的死法,可如今已经是大晏了,她也不是皇族了。才十天而已,她就已经沦为前朝余孽,并且是毒杀君父的滔天罪人。人伦理法全都容不得她,新朝前朝,她都是罪不容诛的奸恶之人。
可是……申屠铖也不来送送她吗?
都到了刀架在脖子的时候,什么爱呀恨的,都没了。她只是觉得,无论他对她是虚情假意也好,过河拆桥也罢,他都应该来的。谁不来,他也该来。
城头仍然空荡。她这样一个弑父弑君、无家无国的人,终究还是要这样凄凉而去,罪有应得,无可申辩。
风更急了,雪也更紧。斓丹觉得冷,闭上了眼。耳边呼啸的风,周身刺骨的寒,却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带她陷入了回忆——明媚温暖的春天,粉粉白白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花瓣从窗格子里飘进来,连桌子上都落了好几片。这是她人生里最美好的一个春天,她终于遇见了那个人——喜爱她、珍视她的人。
于是,她度过了十八年来最开心的夏天和秋天。她第一次体会到,人生还能这样充满希望,充满欢喜。她的宫殿,她的天空,好像突然就亮了。她原本在艰难麻木地前行,不知去向,突然有人拉着她的手跑起来,那样轻快而兴奋。她以为会一直这么跑下去,跑到更美更好的地方去……冬天来了,她瞪着眼看他,听到他亲口说:“为圣上报仇雪恨!”
他说的圣上是她父亲,他要杀了她雪恨,然后,他就名正言顺地成了皇上,建立了大晏国。
原来……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就是这里,斩首用的高台。
斓丹笑了一下,明白了,他一直在送她呢,直送到黄泉路。
刽子手举刀的时候,风刮过刀刃,响起铮铮的声音。
斓丹等待着,刀落下的时间长得不可理解。她突然担心了,她一会儿见到父皇母后等一干人,说句抱歉的话,是不是太轻飘了?或许直接下到十八层地狱,谁都见不到吧?
臭味,是尸臭。
斓丹动不了,眼前一片漆黑,并且很疼。
到底哪儿疼也说不清楚,大概哪儿都疼。她除了忍耐没有别的办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虽然没有受过大荣宠,但毕竟是深宫中锦衣玉食的公主,她哪儿知道什么是尸臭?可在她被投入大狱,顷刻间改朝换代之后,她就知道了。
她的监房干净,也没送其他犯人进来,可她就是时刻都能闻见这种臭味。
哀号,哭骂,臭味,组成了死亡。
其实时间很短,从云端到泥沼,从生到死,不过十天。可她却觉得很长很长,长得她都绝望麻木,对周围失去感知,满脑子充塞的就是哀号、哭骂,还有臭味。
很莫名,都是活生生拖来的皇亲贵胄,还没死,哪来的尸臭?大概是王朝覆灭的时候,无处不在的味道。
她死了吗?
应该是,刀刃凉凉地逼近脖颈,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整个人跌落在冰寒刺骨的积雪上。
她被埋入地下了?
斓丹尝试了一下,无法牵动身体的一丝一毫,身子沉得厉害,还胸闷。好吧,应该是被埋了。可她怎么还在身体里?不是应该走上殷红惨淡的火照路,在望乡台前见一见父皇等人,然后各领因果吗?
或许,她罪大恶极,根本无法轮回,永生永世被宿留在日渐腐朽的骸骨里?永生永世沉入黑暗和孤独?
如果是,她也没办法,她该受最残酷的惩罚。死前没被凌迟、车裂,死后这样,也无怨无尤。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时间一久,她又觉得孤独了。
孤独……陪伴了她整整十八年。
父皇有皇子九位,公主十二位,皇子中最受宠的是太子和王皇子。公主中,皇后嫡出的斓凰公主一枝独秀,姐妹们都以颜色为名,偏偏她用了谐音的“凰”,父皇母后对她的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斓凰也极配这个贵气的名字,生来就是一只辉煌傲世的凤凰。她漂亮、聪明、擅乐、擅画、能歌善舞……斓丹真不知道她有什么不会的、不好的,仿佛上天把所有的灵气和美好都给了她。被斓凰这样的人比下去,连妒忌都不能,因为她心悦诚服。
斓丹觉得自己早该习惯孤独,习惯被疏忽,可当有机会摆脱这些时,她所表现出的渴望和积极,连自己都没想到。
申屠公子的爱慕,对她而言,简直像一道划破暗夜的璀璨流星。她十八年的郁郁难言、辛酸苦涩都被一扫而空,她简直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她总是觉得无以为报,总是想为申屠铖,想为他对她的这片心意倾尽全部。这时候,就连父皇都比不上他重要。
在内心最深处,她也想成为斓凰那样的姑娘,集万宠于一身。
父皇不能给她的,申屠铖可以吗?
原来不可以。
因为她实在太平凡,太乏味了。
她痴妄地做起了弥天大梦,醒来只得如现在这般,永生永世被埋在地下赎罪,连一声冤都不能喊,连一声痛也不能叫,都是她应得的。
浮诛谣 第二章 永不超生
第二章
永不超生
疼痛,锥心刺骨的疼痛,整张脸、整颗头都疼得斓丹直想撞碎它。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会不会……永远都不能结束?
她差点儿陷入比以往更绝望的无望中,突然就感觉到了光,眼睛肿胀得根本睁不开,光线简直如同生机一样,照进了她的心里。
生机?其实她并不怎么渴求生存,只是太痛苦了,只求解脱。决绝赴死时一腔认罪的悲愤,觉得什么惩罚都应担下。可是……别说永生永世,仅仅几天她就已经受不了了,几天也只是她的估算,谁知道到底是多长时间,或许只是几个时辰。
有人在她脸上涂了些什么,很凉,缓解了一些疼痛。
她长长吐了口气,只要这种折磨有结束的可能就好。
“看来是挺过来了。”一个苍老的、满不在乎的声音说,“用了那么大剂量的麻沸散,尤其还是我精心调配的,能熬过来也算你命大。”老头儿冷笑几声,继续说道:“果然恶人活千年。”
斓丹仍旧不能动弹,不能出声。看来是有人救了她,而救她的人,似乎对她并不抱有什么善意。
“因为连骨头都动了,所以用了最大量的麻沸散。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具体多久我也说不准,你的胳膊和腿可能不太灵活。什么都不要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帮你改换一下容貌而已。”
受人之托?斓丹细细回味了一下这个词,能是谁呢?
一瞬间,她能想到的,也只有申屠铖。
除了他,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恨她入骨,谁还会来救她呢?
在老头儿的照顾下,她渐渐好转,脸不再那么疼,眼睛也消了肿,嘴巴也能微微张开吃些流食。只是左臂左腿都不太灵便,起坐行走十分艰难,像个半瘫的人。
老头儿自从那天说了那些话后,再没开过口,对她也没好脸色,瞧不起和厌恶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他那张苍老的脸上。照顾她的伤势倒是十分精心,医术也非同凡响。
斓丹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会闻见尸臭,因为她就住在乱葬岗边,她和老头儿安身的草屋就是看坟人的居所。
她穿着破烂的衣服,头上先包了干净纱布,又包了一层脏污的布条,好多天没洗过的头发,再配上拖着半边身子走路的姿势,活生生一个只能嫁给看坟人的残疾癞痢婆子。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勤,白惨惨地罩了一层,使得郊野的乱葬岗更显得苍凉破败。斓丹有种不真实感,不知道几天前所在的花团锦簇、金碧辉煌的世界是幻觉,还是眼前这个荒郊坟场是幻觉。她呢,她过去是谁,现在又是谁?
没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想说话,过去和未来,对她来说,都是负担。
唯一连通外界的土路上,传来吱吱嘎嘎的破木车的负重声音,杂役们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们厌恶又厌烦地把车上的尸体丢弃在坟地的浅坑里,粗暴蛮横。斓丹每天都看见他们,有时候一天来几趟,起先他们还用草席简单地裹下尸首再掩埋,后来没了耐性,只草草地把尸体丢下,甚至几个尸体丢进一个浅坑,覆上的黄土都盖不住尸首的衣服。斓丹坐在柴门边的石头上呆呆地看着,被丢弃在这里的尸首……很多她都认识。
救她的人,绝对不会是申屠铖。他下手这么狠,几乎杀光了她的九族,甚至稍微沾点儿亲故的,受过点儿恩惠的,他都没放过,都成了这里的尸首。他这么痛恨她的亲族,怎么会为她改头换面,让她继续活下去呢?
而且,如果是他想救她,根本不必让她躲在这种地方。
日子过得极其平淡,对斓丹来说,生不知为何而生,死……因为死过,所以害怕。如果是不可回避的结局,她还是能坦然接受的,而自己寻死,到底是差了些勇气。
在某一天,她看见了三哥和九哥。
他们穿着肮脏的囚服,七窍流着黑血,应该还算死得体面,至少没身首异处、残缺不全。然而他们生为皇族,死后却如此凄惨地被丢弃在黄土浅坑之中。斓丹默默地走过去,站在仅仅粗糙填平的野坟边。如果不是她,这两位应该埋在西陵的高大山丘中,享受亲王的哀荣、后世的香火。
她抬眼,看这片被风雪吹拂的凄凉坟场,或许她的姐妹,她的兄弟,甚至她的父皇母后……都被丢弃在这里。
她再一次觉得无法面对。这种沉重胜过伤悲,胜过愤怒,胜过任何一种情感,让她手足无措、心如刀绞。她经历过这种情绪,在听到父皇丧钟的那一刻。
屠杀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乱葬岗整整扩大了三倍,终于在一个暴雪天之后,再没有尸首送来丢弃。
快过年了,在旧的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把所有碍眼的人都处理完毕。新的一年,对申屠铖来说,又是一个繁花锦簇的春天。
厚厚的积雪掩埋了所有狰狞的哀伤,斓丹仍旧坐在门口看,身体被冷透了。她庆幸有这刺骨的寒,心被冻住了,情感也冷缩在什么地方,不来打扰她,让她能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僵硬地生存下去。
一个衣衫单薄的妇人踩着雪,艰难地一路行来。
斓丹看着她,她是第一个来祭奠的人,不知道谁是那个让她冒着这样的风雪来看的人。
等她走近,斓丹的身体颤抖起来,可仍旧不能动,是斓蓝——她二姐。斓蓝荆钗布裙,面容憔悴,像换了个人。斓丹只是靠第一眼的直觉辨认出来,待走近细看,反而不敢确定。
斓蓝走向草屋,与僵直木讷地坐在门边的斓丹擦身而过,她看了斓丹一眼,面无表情。
斓丹心跳得很厉害,这么刺骨的冷天里,后背竟然出了细细的汗。
她完全蒙了,没想到能见到二姐。她想认,却不敢,人抖得几乎抽搐,不得不紧紧攥住拳头,稍微稳一稳。
“请问,”斓蓝叩了叩柴门,问的是屋里熬药的老头儿,再也没看肮脏痴呆的“妇人”一眼。“哪个是……”她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个名字让她十分为难,最后还是神色复杂地说,“萧斓丹的墓?”
老头儿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来祭拜斓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看了门口颤抖的背影一眼。
见老头儿不答,斓蓝皱眉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就是前朝的……丹阳公主。”前朝两个字她说得苦涩满溢,她不得不抿了下嘴,克制自己的情绪。
老头儿起身,走到门口挡在斓丹身前,提防她出声相认,随手一指远处的荒坟,成心打发斓蓝。
斓蓝道了声谢,步履蹒跚地走到老头儿胡乱指的坟前,蹲下身子打开胳膊上挎的竹篮,拿出简薄的香火祭品。
坟地很静,寒风细细送来她的低语,“本不该来祭你,你这个糊涂东西!”斓蓝困难地在风中点燃纸香,恨恨骂道,“可是,你不受些家里人的香火,怕是难以超生吧?恨你归恨你,事到如今,你也去罢。”
斓丹抖得几乎坐不住,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在黑暗里徘徊无助的阴魂,等着这一缕飘渺欲断的香火救赎。
“我早说过你!申屠铖,申屠公子,名满京华,父皇母后眼中的俊才秀士,就算得配公主,也是斓凰下嫁,他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无宠无势、才貌平平的姑娘?”
斓丹死死地咬住嘴唇,以避免牙齿咬得格格响。她记得,二姐说过这些话。
当时因为二姐说这些话,她还暗暗怨怼过,觉得姐妹中二姐最不好相处,说话刺人,见不得她好,宁可敬而远之。
没想到,此时此刻能来为她烧几张纸钱、上一炷香的,竟然还是二姐。
斓蓝长叹一口气,说道:“申屠铖人面兽心、城府极深。他算计了全天下,小小的一个你,这么傻,这么可怜,怎么能抵挡得了他呢?不过一场冤孽。你下了黄泉,多饮几碗孟婆汤,全忘了吧,全忘了!从今往后,我,我们萧家的人,也再不会来看你,毕竟你犯下如此罪孽。可是……”斓蓝擦着奔涌而出的眼泪,“你却是申屠铖杀的第一个萧家人,我竟不知道是恨你多一些,还是可怜你多一些……”
浮诛谣 第三章 改头换面
第三章
改头换面
老头儿举着蜡烛细细端详斓丹的脸,时不时地用一根钝银簪轻戳她脸上的某个穴位,问她疼不疼。
斓丹摇头。
老头儿皱眉,不甚满意地说:“这样也罢了,无非是还需多些时日才能控制表情。”
斓丹无所谓,这些天她茫然失神,又包着层层纱布,自然整日面无表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听了老头儿的话,她还是尝试着皱眉,可是已经很用力了,才只轻轻蹙一蹙眉头,嘴巴也只能微微牵动一下嘴角。她连自己现在的长相都不好奇,能不能做出表情更不值得挂心。
“你可以去见他了。”老头儿厌倦地放下烛台,解脱似的说道,“我也可以走了。”
老头儿对她的态度,这些天以来丝毫没有改变,仍旧那么鄙视和讨厌。斓丹并不介意,心里反而觉得踏实,至少他表里如一、毫不掩饰。
“无论如何,谢谢你。”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道个谢,这是这些天来,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老头儿听了,悻悻一撇嘴,说:“你倒别急着谢我,只怕将来会有想把我挫骨扬灰的时候。”
斓丹轻轻一笑,只是个很淡的笑意,嘴角都没能牵动,摇摇头。她明白,他只是受人之托罢了,而且不管他自己心意如何,还能做到忠人之事,令她敬重。
反而,她有些担心他,他只负责为她改变容貌。对整个阴谋而言,他只是个局外人,正如当年的她一样。但愿……他能平安脱离。
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希望你经此一难,再世为人,能聪明点儿!”
斓丹听了竟然想笑,但没能成功。老头儿说出的话和他的银针一样,精准凶狠。
她的确算是再世为人,却连喝孟婆汤的资格都没有。很多很多她想忘记的事,在这些天里,越来越无法逃避。
秋日的午后,软暖的阳光从小殿的窗格里照进来,申屠铖就站在那一地光线交织成的花纹暗处,拉着她的手。她仰头看他,他长翘浓密的睫毛被阳光映成金色,深深的眼瞳却在睫毛的阴影下幽深无底。
“丹阳,”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我太喜欢你了,想和你毕生相守,唯此一途。”
月华殿的丹阳公主,听见的是这句话的前半部分;乱葬岗的无名逃犯再度回味这句话,才明白申屠铖想说的只有最后那半句,唯此一途。
她应该聪明点儿了吧?
这会儿才分辨出他哪句真,哪句假。
“今晚,他就来接你走。”老头儿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有了些叹息的意味。
斓丹听出来了,也懂。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能冒这样大的危险救她,难道还能接她去享福吗?她只是想不通,她还有什么值得他费这么大的心思。
斓丹从草房的角落拿出一个小布包,她没有行李,二姐来过之后,她收起了二姐给她的祭品,算是她唯一的家当。
开门出来,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了小雪。草房屋檐点了盏昏昏欲灭的风灯,是周围一片乱坟里唯一的光亮。正因为这一点点的光亮,让被丢弃在这里的孤魂野鬼显得格外凄惨悲凉。
斓丹径直走到一座坟边,放下布包,里面是早已干硬的粗糙点心。
“三哥,九哥。”她哽咽了一下,沉默了这么多天,她怕再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你们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泉下有知就指引我完成心愿,至少……把你们迁入像样的坟茔,入土为安。”她欠他们的太多了,能补偿的,也就这么一点点,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是啊,入土才能为安,她这没有入土的,怕是还有无尽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