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意,幸福安康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奥勒刘
这回没人再起哄,一是因为老师快来了,二是因为徐路元脸色不太好看。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人一旦严肃起来,是很有威慑力的。
班长看了讲台一眼,没再制止。
这天放学后,许晨曦又到楼顶去放松。
高中的学习比初中吃力很多,更何况还要学习一众特长课业。妈妈希望她优秀,所以并不因为高中学业的繁重而降低对她特长的要求。最近她钢琴遇到了瓶颈,钢琴老师说:“晨曦,不集中注意力是不会进步的。”
可是她觉得她没什么耐心了。
从下午开始天就一直阴着,现在天仍然是灰蒙蒙的,今天没有夕阳。
她隔着栏杆往下看,这里是七楼楼顶。假如现在跳下去,脸先着地,里面骨头大概会碎裂,然后混着脑浆血肉软组织一起截在同一二维平面。还是会震碎整个头骨、身体飞溅成血沫?
她轻轻往前头迈了迈。
“喂,许晨曦。”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她顿住了动作。
徐路元扔过一瓶水来:“还抽,把嗓子都抽坏了。”
许晨曦接住这瓶水,将已经快要燃尽的烟掐灭了。
今天白天的事儿有点尴尬,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
徐路元咳一声:“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许晨曦点点头:“从哪儿知道的?”
徐路元嘿嘿一笑:“保密。”
他又说:“哎,你知不知道过几天有个乐队来咱们x城演出,就是有点儿远,不过我搞到票了,要不要一起去?”
许晨曦当然知道,那是她一直很喜欢的乐队。
“你也喜欢?”
徐路元得意洋洋道:“当然,我可是铁杆fans!正好是周六,早上咱们早点去,公交差不多一个小时......不过结束就很晚了,你家长同意吗?”
许晨曦正抬头看云,一只鸟振着翅膀从乌云下头滑过去。
她说:“同意的。”
当晚回家,临睡前妈妈推开她房间的门,问道:“晨曦,你最近成绩怎么也下降了?钢琴钢琴没学好,成绩成绩也下滑,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晨曦拔掉正循环听力的耳机,说:“我会调整的。”
妈妈叹口气,又问:“还有,别和男生走太近。昨天我看你和徐家那小子一块在路上走?姓徐的作风不好,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理他远点儿,听到没有?”
“听到了。”
妈妈点点头,转身关门离去了。
许晨曦和徐路元关系越来越好。
班上开始有人传他俩的绯闻了。
半个月后,x乐队来到这个小城市演出,时间是周六到周一,徐路元和许晨曦因为有作业要写、不方便过夜等等原因,只能去听一场周六的。
许晨曦的妈妈很忙,周六日一直很忙,许晨曦第一次跟国画老师请了假,谎称身体不适。
周六早上七点,许晨曦和徐路元坐上了公交车。
不只是他们两个,还有徐路元的几个朋友,一共七八个人,一路说笑打闹,许晨曦从来没参加过这种小范围的聚会。都是同班同学,但她和大家都不是很熟,面上端着笑,心里有种犯罪般的奇特愉悦感。
大概都是夜猫子,闹了一会儿多数人便沉沉睡去。徐路元悄悄猫到后排,将倚在许晨曦身上的女同学扒拉到一边去,自己理直气壮挤过来。许晨曦看他一眼没说话。
徐路元憋着笑,压低声音说:“看你这样儿太逗了,强行端着笑,跟吃瘪了似的。”
许晨曦难得跟他说话不带刺儿:“平常不也这样吗,习惯了。”
徐路元啧啧两声:“想耍脾气就耍呗,对谁都笑眯眯的,多累。”
许晨曦看了一眼他,忽然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小狗?”
“?”
“没骂你,就是......有点傻乎乎的,但不让人讨厌。”
徐路元的脑回路十分清奇,重点放得也偏:“不讨厌,就是喜欢咯?”
许晨曦点点头:“还行,小狗一般都听话,不让人烦心。”
车子慢悠悠到了目的地,几个孩子玩得很开心。
徐路元觉得这是他认识许晨曦以来,她笑得最多也是最真的一天。
......好像,好像变成能让她开心的小狗也不错。
徐路元傻乎乎地想,她笑起来多好看呐。
——当然不是指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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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意,幸福安康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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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晨曦家里的门禁是七点半。
演唱会白天场持续到六点,他们往车站走时,徐路元和许晨曦走在一行人的末尾。
徐路元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玩具狗,还带着商标吊牌,显然是刚从商场拎出来的。
许晨曦带着疑问看着他。
徐路元说:“不是喜欢小狗嘛?送你的,看见小狗就开心了吧?”
许晨曦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玩具狗憨态可掬,那傻不愣登的眼神和徐路元一模一样。
她说:“真傻。”
“啊?”徐路元差点以为自己送礼还要挨骂,正想说点什么挽救时,却看见许晨曦笑眯眯的。
这次是真笑。
“谢谢你,徐路元。”
徐路元咳一声摸摸脑袋:“谢什么,本大爷想送就送,想送谁送谁......走快点,慢死了。”
少年佯作镇定地转过身去,两只耳朵都红了。
那天回家,许晨曦第一次挨了耳光。
“看看现在几点了?!”妈妈气得直发抖:“七点,我打电话到家没人接,去你学校没人,找遍整个区都没人!现在都九点了,九点!!你干什么去了你?!”
许晨曦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说:“和同学去看了演唱会,路上有点堵车。”
“看演唱会!”妈妈的声音刺透耳膜:“看演唱会!学什么都学不好,还有闲心看演唱会!”
妈妈嚯地转身,咣啷咣啷挨个拉开衣柜的门,她终于找到皮带,指着许晨曦吼:“你给我跪下!”
许晨曦跪下了。
“看演唱会!”皮带抽在背上,条件反射绷直了身子。
“我让你看!看演唱会!”一字一鞭,女人的怒气几乎掀翻房顶:“你这是跟谁学的?!说!”
许晨曦咬紧了唇,没掉一滴泪。
“是不是徐家那小子?他爹在外头养了多少女人你知道吗?!让你跟他保持距离!保持距离!!”皮带密如雨点抽下来,许晨曦身子一晃,单肩包从身上滑下来,没拉好拉链的包里滚落出一只玩具小狗。
她看到那只玩具狗滚落出来,颤了颤睫毛,没有去捡。
“这是什么?”
妈妈捡起那只小狗,憨态可掬的玩具狗,脖子里蝴蝶结处塞着一张小纸条。
【徐路元=小狗,小狗会让你开心。
许晨曦,开心每一天!】
傻气外露的纸条,几乎能想象这个傻乎乎的男孩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
妈妈攥紧了玩具狗,一下又一下抽在许晨曦身上:“造孽!我让你造孽!不学国画,你凑到男的身边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告诉过你没有,啊?!”
“我让你开心、我让你开心!!”
小狗的耳朵被扯坏了,肚子里棉花也露出来,缺了耳朵的小狗孤零零躺在地板上。
许晨曦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痛和喉咙里呃呕感,也伏在地板上。
已经十二点了,妈妈哭得没有了力气。
最后她已经没有一点怒气,只和许晨曦一样跪在地上,呜呜地、哀怨地哭,像责备出轨的、负心的丈夫一样。
她跪着抱住同样跪着的女儿,有气无力地说:“晨曦啊,别凑到男生身边去。妈妈可是只有你了。你是要他,还是要妈妈?”
许晨曦慢慢地、一点一点抱住妈妈的胳膊,声音里带着超乎年龄的冷静与淡漠:“我知道了,妈。”
周一,许晨曦请了病假没来上学,她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来。
听说她从楼梯滚下来摔伤了,要休养一周。
徐路元正情窦初开不自知,满脑子都是许晨曦,两天不见就没精打采的。
他突然积极起来,上课笔记做得倍儿棒,还抄了两份;他数学一向靠天分,课本几乎全是空白,这回却老老实实把新课的解法变式都写下来。
这一转变把同桌吓得不轻,同桌匪夷所思地跟后桌说:“你觉得元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这属实有点吓人。”
后桌摇摇头:“附体哪有突然爱学习的?再说咱们不能迷信。我觉得八成是脑子出了问题。”
徐路元自然不理俗世纷争,终于在周五那天跟自告奋勇,说要代替班上同学去探望许晨曦同学。
班主任是个小年轻,用脚趾头都知道这小男孩什么心思,笑眯眯说:“哟,那可不巧。班长已经把这事儿领了,你俩要不商量着一块儿去吧。”
徐路元咬牙切齿,最后跟班长一块往许晨曦家走。
班长是个蛮严肃的人,两人一路上没什么话说。
快到许晨曦家时,班长突然问:“你喜欢她?”
徐路元“啊”一声,喜欢又能怎么的?
班长苦笑一声:“不跟你抢。我只是劝你,最好不要喜欢许晨曦。”
徐路元听不得许晨曦半点不好,揪住班长领子问:“你什么意思?”
班长的眼睛透过镜片平静看向他:“如果她能恋爱,初叁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我比你更适合她。但是,问题不在我,也不在她。”
徐路元快被他绕晕了:“你,你会不会说人话到底?!”
班长打开他揪着领子的手,整了整衣领:“她母亲管束太严,许晨曦是不可能跟任何人恋爱的。见过护着幼崽的母兽没有?《动物世界》、《人与自然》,看过没有?你敢碰一下许晨曦,她母亲就敢把你撕成碎片。”
徐路元愣了一会儿,说:“我没那么龌龊......”
班长笑了:“你以为我在说什么?我也没那么龌龊。总之,别离她太近,否则受伤害最深的不是你,而是晨曦。如果让她母亲的弦一直绷紧,晨曦就永远没有喘息的机会,你听懂了吗?”
徐路元愣在原地,那天他没有去许晨曦家。
许晨曦回学校之后,一切照常,除了两个人的交集越来越少。
许晨曦最近到楼顶抽烟抽得越来越凶,光靠香袋已经快掩盖不住烟味了。
徐路元经常在通往楼顶的楼梯口默默看着她,在她转身之前离开。
少年爱得小心翼翼,少女活得百无聊赖。
那只掉了耳朵的小狗,许晨曦后来从垃圾桶里捡回来了。
耳朵丢了,找不到,但她将它偷偷洗干净,藏在了书柜最里头。
她挨打时没有哭,挨骂时没有哭,却在将这只小狗藏在书堆后面时泪流满面——
小狗多傻啊,它什么都不知道,缺一只耳朵都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喊,也不用因为喜欢上什么人而提心吊胆。
小狗多傻啊。
她慢慢地将书重新摞起来,小狗隐在书柜深处的黑暗里。
小狗多傻啊。
一学期很快过去,开春,下学期开始了。
街道两边玉兰一路开一路掉,香气馥馥扑鼻而来。
许晨曦完全恢复成淡漠温柔的样子,连楼顶她都很少去了,太忙,忙到精神恍惚。
徐路元现在不想看到她,一看就心酸,一看就难过。
如果靠近一个人是伤害她,那他该怎么办?
他这么想着,盯着海报发呆。
同桌撞了撞他:“牛啊元哥,进市赛了!”
他敷衍地应着,这种时候他就特别难受,要是许晨曦能跟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该多好啊。
他想偷偷地再看她一眼,一抬头,她竟然已经站到他桌前了。
徐路元愣了半秒,几乎是条件反射站起身来,瞪着眼睛看她:“你......”
许晨曦拈起桌上那张海报,微笑道:“进市赛了,恭喜。语文老师让我对你进行一个小小的采访,下午有时间么?”
徐路元点头:“有,有,有。”
许晨曦说:“那好,放学后你稍微在教室留一会儿,最多半小时,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徐路元同桌“哇塞”一声:“高端啊!学委,我能不能在旁边观看啊,保准不打扰进度——”
徐路元一捶同桌脑袋:“滚边儿去,采访环境要绝对安静,懂不懂?这是职业素养,懂不懂?怎么哪儿都有你?”
同桌哼哼唧唧跟后桌抱怨去了,徐路元看了看许晨曦,许晨曦点点头,回座位上课了。
放学后,许晨曦和徐路元留在教室里,许晨曦拿好记录本和录音笔,徐路元端正坐在座位上。
“不用紧张,只是个简单的采访。”许晨曦看了看他:“可以开始了吗?”
徐路元点点头。
确实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发在校报上给学生看的,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正能量的车轱辘话。
二十来分钟采访就结束了,许晨曦合上本子,点点头说:“谢谢。”
“......没事。”徐路元抿了抿唇,他突然有点慌。
这是不是他唯一一次跟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许晨曦已经站起身,却突然问道:“班长已经和我说过了。”
徐路元抬起头,看着她。
许晨曦说:“他说得一点不错,我母亲控制欲很强。”
风从没关的窗户吹进来,带进一点玉兰香气。
徐路元动了动唇:“那......”
许晨曦说:“可是我没办法,她这辈子只剩我了。我爱她,我不能因为这些情情爱爱就——就放弃亲情——我离开她,她会发疯。”
徐路元定定看着她。
许晨曦说:“对不起,她这辈子太苦了。我不能为一个外人抛弃她。”
徐路元眼角湿了,他说,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许晨曦点点头。
她抬起步子,刚迈出两步,徐路元说:“许晨曦,下周市赛,你能不能来看?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许晨曦顿住步子,她说,好啊。
徐路元点点头。
许晨曦没回头,她又说:“到那时,送我一束剪春罗吧,那是我最喜欢的花。我还没收到过花。”
那天夕阳将教室的一切镀上一层暖光,徐路元看着许晨曦的背影,她微微晃动的马尾,她露出一点伤痕的小臂。
那是他这辈子看她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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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赛那天,徐路元一早去花店买了剪春罗,认真热了身,这是他准备得最认真的一场比赛。
许晨曦说了会来——
同学们都知道她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可是临近比赛了她都没来,还有五分钟比赛正式开始,徐路元对裁判匆匆说:“老师,我去门口看一下,就一下,很快回来!”
还不待教练反应他就冲向体育场门口,大门外停着很多汽车。他目光越过这些车往外看,人头济济,就是没有许晨曦。他看着身上红色的队服,抿了抿唇。
他又跑回体育场,队友嘻嘻哈哈撞他:“没等来?”
他表情不虞道:“滚。”
队友嘻嘻哈哈滚去站位,他又朝体育场门口看一眼。
许晨曦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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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学校赢得了比赛,观众席上欢呼声掌声雷动,他们学校那一片席位却很沉默。
他擦着汗回到休息区,问,怎么了?
同桌红着眼圈看他,说,元哥,咱们班学委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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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到许晨曦的是辆长途货车,司机叫王平顺,事故原因是疲劳驾驶。
许晨曦在车轮底下捡回来一条命,但成了植物人。
医生说,她也许会醒来,也许不会醒来;也许明天醒来,也许要过几十年才会醒来。
后续治疗的高额费用由肇事者承担,王平顺跪地求她母亲,求警察,求法院,求了很久没法儿减刑,也没法儿不赔钱。这不是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问题,只要被撞的女孩儿不醒来,她所有的医疗费用和日常支出就都得由他承担。
过了不到一星期,王平顺自杀了,喝农药死的,死在老家屋子里,家里有个尚未成年的女儿和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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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意,幸福安康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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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顺他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妇。
泼,但不精,馋而且懒。她的泼只是为着宣泄满腔的不快,这不快也许来自身边人对她的鄙夷,也许来自自己愚昧的心性,也许来自年年岁岁除却农活与锅灶便无所事事的烦闷。
她的性情,用土话说叫“一阵子一阵子”的。
有时你会觉得她特别通情达理,你去她家借个簸箕,她不仅要将簸箕借给你——嫂子你家是不是还缺蒸笼?也拿去。刚做了点棒子饼,拿去给孙子吃,嗨,街里街坊,不碍事!有时你会觉得她简直难呛得过分,哪家几年前短了她几粒米,几块布头,几个馍馍,她记得一清二楚;谁在她家门前拔了几棵草喂羊——尽管那几棵草显然就是自己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不认主的——她也要叉腰站在房顶上骂好半天。
人们对她的印象就是:揣着袖子,笑嘻嘻的,捋着半白的头发(她有点少白头)神秘兮兮地将手拢在嘴边,仿佛她知道宇宙间一切秘密似的;她的眼睛在笑意过后变得非常严肃,声调也压得很低:“嫂子,我跟你说呀——”她用这般议员讨论政治大事的神情去讨论谁家占了谁几分地、谁媳妇在外面偷汉子、谁家小子发了财,藏着掖着不让村里人知道。
王平顺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母亲是饱受身边人鄙夷的,这种鄙夷几乎约定俗成,甚至不是出于道德羞辱。就只是因为她蠢,她管不住嘴,她拖着肥胖身子到处晃悠,她挑拨离间,不辨好坏是非。
王平顺的父亲是东北一个财主的小妾生的儿子,小时候很聪明,私塾先生说这将来一定是做大官的。他同他那苦命的母亲一起留在这边。后来战乱,财主死在逃亡路上,主母把持家务,命令小妾将香火送回去,于是王平顺的父亲回了祖籍。本家那边不好过,弟兄们嫉妒他的机灵,主母更视他如眼中钉,再后来,听这家的佣人说,主母手底下的人活生生将小少爷打傻了。
傻子不能留在本家,“有辱门楣”,于是又送回华北,他亲生母亲,也就是王平顺的奶奶这儿。
奶奶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可再精明也不敢去跟一个有些底蕴的家族抗衡,于是索性一咬牙在中原扎了根,自己折腾买卖,也不找男人。好折腾歹折腾给儿子讨了个媳妇——当然是没人要的。这个媳妇就是王平顺他母亲。
这样的家庭是很受人笑话的,王平顺他奶奶精明,人家在背地里也只说她精明,势力,不说她好。于是王平顺打记事起,一直受着村人半嘲笑半同情的目光,有的人逗他:“平顺儿,你娘在家干嘛呢?又打你爹了没?你奶跟你娘又吵架了没?”
王平顺上学不怎么聪明,小学没上完就在村里乱跑,给富人家打零工。
到他十叁岁的时候,他奶奶终于对他母亲忍无可忍,一纸休书将他母亲休了。
他母亲在门口骂了半天,拖着他又嫁了人。
嫁了个老光棍,老实,木讷,近乎蠢,讨不到媳妇是因为穷。
这天下雨,王平顺顶着块塑料布趟着雨跑回家,今天干活儿多,他好饿,他想吃娘贴的饼子。
他气喘吁吁跑回家,推开屋门,家里那盏不怎么亮的灯竟然亮着,后爹和娘看起来都挺高兴,虽然他们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但他们此刻看起来挺高兴。
他也就放下了心,至少今天不用挨打了。
可他后爹见到他之后很快地板起脸来,那双木讷的、老实的眼睛看着他,说:“正要跟你说呢,家里有闲人没闲饭。这么大,该出去挣钱了。”
他娘靠在炕上笑嘻嘻地:“顺儿,去挣钱呀,你要有弟弟了,挣钱养弟弟呀。”
王平顺十四岁时到砖窑上干活。
十四岁,身子骨还细弱,但得在冲天的热浪中将一车车砖从砖窑拉到砖垛去。衣服没个干的时候——除非离了砖窑。离了砖窑,衣服也就干了,但衣服上很快结一层汗碱,再流汗再结,没个完。
肩膀被绳子勒得起泡,老板的女人看这么小的孩子怪可怜,给他在肩上围一条毛巾,这样可以让皮肉少受一些苦。可这压根没什么用,这点善心度不了苦难人。刚开始拉砖的时候勒得皮肉疼,睡一觉之后,整个肩、脖子就跟不是自己的了似的;再后来肩膀上磨出两道厚厚的茧,适应了这个压力,骨头也有点变形了。
但也有好事。
砖窑里不全是力气活儿,砖厂里也有女工,填订单的看厂房的,进砖厂左拐,第一排宿舍就是给女工住的。有个女孩叫艳芬,是邻村的,她居然有个收音机,大伙儿歇工时都来她宿舍听收音机。
那个时候收音机叫“匣子”,王平顺很爱听匣子,尤其爱听新闻。
他那时候比一般人爱耍点小聪明,经常装肚子疼,偷偷溜到她宿舍来听匣子。艳芬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后来跟他熟了,就说:“我不关窗户了,你要听匣子,从窗户钻进去,捯开我被子,匣子就裹在被子里。”
有时候他跟艳芬一起听匣子,两个人听得哈哈大笑,好像一点儿都不累了,身上的骨头好像一下子轻松了。有一回他突然看着艳芬,看她红艳艳的嘴唇与明亮的眼睛,他想——我将来娶媳妇,就要娶艳芬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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