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杜雍干脆好人做到底,收容了他们,还为他们主持了婚礼。因为担心杜银钗的身份会惹来麻烦,他对外宣称杜银钗就是他的妹妹。后来天下大乱,前朝的户籍皇册皆毁于战火,也就没人知道她其实与杜雍不是一家人。
再后来,杜银钗和她的丈夫一同起兵造反。杜雍则是在战乱之中艰难求生,直到有一天杜银钗又找到了他,邀请他加入他们。
他依靠着杜银钗夫妇的势力将生意做大,为他们提供粮草,再一步步的谋求权势地位。后来他彻底摆脱了商贾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高官,又借着“国舅”的身份成为了皇亲国戚,十余年来,享尽荣华——这些都是他早年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因为有杜银钗,才有了他的今天,这点他一直记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外戚,早就舍不得这样的身份了,同时他也清楚,杜银钗离不开他,如果杜银钗不是他的妹妹,如果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必将在朝野内外掀起哗然大波。
十三四岁的小乞儿娶一个伶人这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若干年后这个乞儿已经成为了天子,他还会容忍自己身边有个不“干净”的妻子么?这些年来他虽然表面上一直待杜皇后不薄,可心里,未尝没有后悔过吧。如果真到了杜银钗的身份被揭露的那一天,他是否会为了自己的颜面而愤然废后,亦或者还是站在结发妻子的那一边?
坤宁宫富丽奢华的殿堂之上,杜氏“兄妹”双双缄默了良久。最后杜皇后站了起来,一把掀开了隔在他们二人中央的帘帐。
跪在冰凉金砖上的杜雍抬头看着她。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直接的注视她的容颜了,她变了很多,眉目端庄、面容贵气,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有种无形的威严,她不再是秦淮河边那个年轻而又可怜的倡优。
“阿兄,言之有理。”杜皇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教科书中的朕 第6节
杜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杜皇后道:“昔年汉高祖刘邦欲废吕后之子刘盈改立刘如意,吕后母子地位岌岌可危,最后是靠着张良献策,方度过难过。”
“我知道。”杜银钗冷冷的开口:“因为商山四皓。吕后为刘盈请来了商山四皓,高祖遂以为太子羽翼丰满,不可妄动。”
“不,不是因为商山四皓。而是因为张良。张良为吕后献策,请来商山四皓,由此让高祖知道,开国功勋,乃是与吕后一心的。他们反对另立,刘邦贵为皇帝也无可奈何。”
“所以说……本宫该与你们一心?”
杜雍神情一凛,他今日说的话已经过多了,按理来说,皇后也该被劝服了。
果然,他听见皇后又道:“本宫自然是与阿兄一条心的,只不过……阿兄说的这些,是谁教的?”
杜雍愣住。
皇后轻嗤,“既然是兄妹,说话也不需要客套什么了。今日,是谁指使阿兄来这的。阿兄的本事我了解,谋财尚可,谋长久的权势地位却是力有不足——”她再一次主导了话语的主动权,“我再问一次,是谁指使阿兄来这的?”
要怎如何开导一个陷入苦闷之中的青春期少女,这是个难事。
苏徽从小接触的人不多,别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他在家中接受私人教育,上学时因为跳级的缘故,身边都是比他年长的同学,与他玩不到一起去,后来进了研究所,整天被一群搞学术的老头子老奶奶包围,他……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嘉禾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打交道。
不会安慰的话,那不如直接丢下嘉禾走开算了。反正他也没有义务开解她。
可是他不想这样。他心里清楚,嘉禾的担忧都是无谓的,杜皇后的地位不仅很稳,而且寿命还长……可是这些嘉禾又不知道。许多在烦恼在外人眼中或许无足轻重,但在当事人心目中,或许并天还大,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是孩子的时候。
苏徽十二三岁的时候,也曾怀抱着一堆对未来的恐惧,却因为孤独,只能默默的在心中咀嚼因不安所带来的痛苦。
“公主。”他想了想,试图以一种浅显的口吻来安慰她,“史书上所载的故事,未必就可以用来参考现今的事例。更何况史册中所记载的,也未必皆是悲伤的故事。书上有人背信弃义,可也有人千金一诺,有人抛妻弃子,但也有人恩爱不疑,有人恶,也有人善,有人悲戚也有人欢喜。公主不必将太多事情想复杂了,有时候走一步算一步,也未尝不可。”
嘉禾懵懵懂懂的抬头,并不十分能理解这样一番话。
但这年她才十三岁,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理解他的话语。
这天夜里,嘉禾听了苏徽的劝告,早早的休息。
然而听话口头答应是一回事,会不会真的听话又是另一回事,辗转反侧大半夜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悄悄下床,爬到了床底下,掀开了一块松动的地砖。
砖下藏着一本老旧的书籍,她将书取出,无声无息的又缩回到了被窝中,打开了盛着夜明珠的匣子。明珠的光辉模模糊糊的映出封皮上的几个字——中国历史.八年级上册。
第10章 、
和夏国有关的记载位于书本的中后部分,这些年她不知看过多少次了。不止是夏国部分,其实书中其余地方的内容也很有趣——就比如说在记载宋朝的时候,书中对王安石颇有溢美之词,说他是值得尊敬的改革家。
可是嘉禾身边的师长,都说王安石是祸乱宋室的罪人。
再比如,明朝时的民变,嘉禾身边的师长说这些作乱的人是贼子、盗寇,可天书上说,他们是伟大的无产阶级起义者。
唔,虽然嘉禾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感觉好像是在夸他们。
再再比如这本书的最后那一部分……嘉禾看到的时候简直要被吓死了,那些胆大包天的刁民、逆臣!他们竟然胆敢废了皇帝,还勾结远洋来的蛮夷,这实在是、实在是……嘉禾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了,然而天书却对这一谋逆之举大加赞赏因此嘉禾一度陷入迷惘,不知是神仙错了,还是她错了。
后来她也就想通了,有句话叫做:大道无情,还有句话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都是说,上苍没有对错爱憎之类的情感,天下万物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人还是猪狗或者草木,在神明那里都被一视同仁。那么所谓的君臣、父子、华夷……想来在高高在上的天神眼中,也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定神明还会更加偏爱相对卑下的那一方。
想通这一点后,嘉禾心中既有了一种了然的从容,又平添了淡淡的怅然。数千年来,皇帝皆自称为天子,可原来上天从来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但这样的怅然也不过是片刻罢了,毕竟神明对她而言是过于遥远的东西。
天书上另一桩值得她感兴趣的东西是书上的插画,那些插画不但颜色鲜丽,而且有不少还看起来和实物没有差别,实在是让人惊叹。
留恋不舍的翻过那些绚丽明亮的插画,书页停留在了夏朝那一部分。嘉禾深吸一口气,继续研读。
她必需弄清楚,她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天书上只说她的父亲会暴卒,但关于死因这方面,记载的十分模糊。
写下她父亲之死的那一段文字,十分难懂,她看了差不多两三年,也无法理解透彻——当然她也曾抄录下书中文字请翰林学士辨认,最后再将所得信息整合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是,她的父亲将死于刺杀,可是刺杀他的人员不明。
刺杀发生的日期是……抱歉她是真的看不懂。
华历4363年。
她只看得懂“年”字,猜测这是神仙的纪元方式,可“年”字之前那堆符号,是什么鬼玩意?
从来没有接触过阿拉伯数字的嘉禾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算了,收起夜明珠,睡觉,明天再纠结吧。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呢。
同样没有睡着的人还有苏徽。
不过对于苏徽来说,凌晨一点之前不睡的行为根本算不上是熬夜。
他在得到嘉禾青眼之后,有了独立的卧间,每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他就在灯下整理当天搜集到的资料。
这是一项枯燥的工作,好在他从事了多年的历史研究工作,早已习惯了枯燥和无用功。
由于时空穿梭技术发展尚不全面,苏徽被传送到夏朝之时,身边基本上没有带多少未来的科技产品,因此他不得不老老实实手动勾画思维树状图来整理思绪。
在苏徽生活的那个年代,纸笔已经被淘汰,人们日常生活之中基本上实现了“无纸化”。不过“书法”作为一门艺术被保留了下来,苏徽下时候曾经在母亲的安排下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他眼下手写的这些文字倒也并不难看。
就是速度慢了些,比不上打字或语音输入那般便捷。等到他写完赵贤妃有孕的事情之后,手腕都已经酸了。
原本打算将之后嘉禾那番因不安而说出的言论也一同记下,但斟酌了一会,还是作罢。
倒不是想要偷懒,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来到夏朝所见到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详细记载,等他回到二十三世纪之后,他的记录就是研究历史最直接的一手资料。嘉禾作为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在后世被人放大了翻来覆去的分析品评。
周嘉禾是夏惠敏帝,是文献记载之中冰冷的一抹影子,是历史洪流之中的组成部分,可是当他亲自来到她身边,看着她哭看着她笑之后,惠敏帝在他心中的意义便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简简单单供后人研究揣测的一个符号,而是有血有肉的小姑娘。她会愿意自己的生活毫无保留的展露在后人眼中么?她会希望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人翻来覆去的揣摩吗?
想到这里,苏徽搁下了笔,
不需要将一个小女孩内心那一点敏感脆弱的小情绪都写出来,就让她保留一份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吧。
对了,现在是长业二十年,华历四三六三年……想到这里,苏徽不犹皱紧了眉头。
他单调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了,很快就有大事将要发生。
而单纯天真的宁康公主,也不会存在太久了。
次日,赵贤妃有孕的消息传遍宫城上下。杜皇后大张旗鼓的命人给贤妃送去了丰厚的赏赐,贤妃诚惶诚恐的收下,而后感激涕零的回礼。皇帝听闻之后,又分别赐予二人厚赏,赏皇后贤德大度,赏贤妃孕嗣有功。
总之表面上看起来皆大欢喜,上下和睦。
嘉禾活了十多年,对于皇宫之中虚伪的事情见怪不怪。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她的阿姊就要回来了。
杜后在向皇帝谢赏之时,顺带提出了想要为荣靖公主议婚。皇帝想起自己的长女已经年过二十,于是欣然点头,决定广选天下才俊,为女儿挑一个举世无双的驸马来。
在道观中待了三年的荣靖,这一次总算能够趁着遴选驸马的机会被接回宫中。能够重新见到阿姊,嘉禾是很高兴的。
苏徽默然的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指挥宫人去清扫荣靖公主曾经住过的阁子,又兴致勃勃的去为阿姊准备接风洗尘的宴席。
想到历史上这对姊妹最后的结局,他暗自欷歔,嘉禾过来找他,说要带着他一同去迎接荣靖,他也只是笑着说好。
嘉禾身边的女官们却并不希望她们规矩乖巧的宁康公主与荣靖走得太近,生怕他们看着长大的公主也成了荣靖那副模样。
在女官们的干涉下,嘉禾遗憾的没能亲自去接荣靖。
不过荣靖也不需要谁来迎接她,她行事向来随性惯了,这一次又是舍下了公主的仪仗,带着一批随从,于清晨时分轻骑飞驰回了宫中。当嘉禾正为了去迎接荣靖而与女官们扯皮时,大门被豁然推开,晨间清凉的风涌入,站在风中的,是身上沾着露水的荣靖公主。
“阿姊!”嘉禾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力的朝荣靖挥了挥手。
荣靖微笑,大步朝着妹妹走了过去,挤开了那些围在嘉禾身边的宫人们,站到了她跟前。
她今日穿着一身男装,脸上全无半点脂粉,倒是眉毛刻意描粗了,乍眼看上去如同一个英气的少年似的,许多宫人是在见到她左颊上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后,猛地意识到了她的身份,仓皇跪下。
荣靖并不理会她们,只看向自己的妹妹“阿禾。”荣靖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少女的发式简单,头上也并无太多珠翠,摸起来也不至于硌手。
“阿姊可算回来了。”
“我不回来,岂不是要被稀里糊涂许了人。”
“阿姊知道自己要被嫁给谁么?”
“不知道,所以回来问问。我去奉天殿找爹爹,阿禾你一块去么?”荣靖问道。
第11章 、
嘉禾迟疑,“就这样直接去找爹爹么?”
“对,直接去。”
皇帝一向是宠爱自己的女儿的,但比起对次女嘉禾的疼惜,他对长女嘉音更多的是一份无可奈何的纵容。这也是为什么荣靖敢于在京城恣意而行的缘故。
今日没有朝会,皇帝应该正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嘉禾不敢在这样一个时侯打扰皇帝,“阿姊,还是再等等吧。”
“不需要等。”荣靖牵住妹妹的手,“他一定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我既然回来,那肯定是要见他的。”
如荣靖所言,皇帝果然是在等她。在她们赶到奉天殿时,宦官远远的迎了上来,朝荣靖一拜,“陛下在等公主。”说完后,又看了眼嘉禾,“宁康公主……”
“无妨的,都是爹爹的女儿。”荣靖握住嘉禾,带着她大步走入了奉天殿内。
殿内熏着清雅的龙涎,袅袅白雾如同龙蛇一般蜿蜒逶迤,帐幔以金玉勾起,露出大块檀木雕成的山河屏风,屏风下是金丝楠木大案,案前伏着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翻阅着什么。皇帝勤政,常是天不亮便起来操劳政务,深夜三更才入睡。这样的天子,与荣靖记忆中那个横刀立马的父亲略有些不同,她恍惚了片刻,方上前几步,朝他一拜,“拜见吾皇。”
“阿音来了。”皇帝按了按额角,“坐。”他面对荣靖时,态度随意自在。一抬头看见了荣靖身后的嘉禾,他稍稍一愣,露出一个笑,“阿禾也来了,来,到爹爹身边来。”
宦官为荣靖搬来了椅子,就坐在皇帝对面。身量只比长姊稍微矮几寸的嘉禾无奈的笑着,坐到了皇帝身边。皇帝推给了嘉禾一盘点心,接着便与荣靖交谈。
“道观清修三年,可有所得?”
荣靖一本正经的回答:“学了炼丹、符箓以及长生之道。”
皇帝被她逗得一笑,“那好,朕明日便为你建造一艘巨舟,让你去蓬莱为朕求取灵丹妙药、飞升之法。”玩笑开过之后,他正色道:“命你去白鹭观是希望你能修身养性,你看看你,三年之前是什么模样,三年之后还是什么模样。枉费了朕对你的苦心。”
荣靖幽幽叹息,“女儿何尝不想似那些德高望重的道人一般淡然豁达。可女儿天生刚烈脾气,改不了也不愿改。”
“正因你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才更需要学着以柔克刚。过刚则折,这个世道,不是你凭一己之力就能够撼动的。以退为进才是你该守的道。就譬如说你今日这身装束,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打扮成男子模样,成何体统。今日你进宫有多少人瞧见了你这副模样,明日便会有多少言官指着你的鼻子大骂。你或许以为自己没错,在盛唐之时,不少妇人穿胡服、着男装、招摇过市,历朝历代也从来不乏骄矜妄为的公主,凭什么你就要受人抨击?”
荣靖默然。
“许多事情,爹爹也不认为你有错。但对错从来不是你与我能够决定的,而是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
嘉禾拈了一块栗子糕小口小口的嚼着,悄悄观察父亲和阿姊的神色。
如今皇帝所说的这些话,她暂时不能懂的其中深意,但是未来有一天,她会明白。
听父亲滔滔不绝的说了这许多,荣靖一直垂眸不语,许久后方懒懒的一抬眼皮,道:“女儿懂了。”
皇帝却是被气得笑了出来,“你懂了?呵,确实是懂了,以退为进这一招在朕这儿用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巧妙。”
教科书中的朕 第7节
嘉禾也拿不准父亲是真的生气还是假的动怒,但在这时候转移话题总归是没错的,“爹爹,嬷嬷们说,您要将阿姊许人,要许给哪一家?”
皇帝往椅背一靠,“你阿姊素来是有主意的,你问问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荣靖道:“世人繁育后嗣,难免对后嗣有所希冀。若是男儿,则希望他能继承家业,延续香火,若是女儿,便指望能用女儿的婚姻联络两姓。”说到这里,她抚摸了一下自己左颊的伤疤,又飞快的将手放了下去,笼在袖中,“嘉音既是公主,婚姻之事更该慎重。谁娶了女儿,谁便是得到了陛下莫大的荣宠,那么端看陛下,愿将这份荣宠赐予谁。”
皇帝颔首,“皇后的意思是,将你许配功勋贵胄之家,你是如何看的。”
荣靖继续道:“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以军功起家的功勋成一派,科举晋身的文臣成一派,前朝旧贵成一派——但这三派之间又互有勾连争斗,复杂无比。数日前,爹爹出手打压功勋,眼下的确是他们处于弱势。假如爹爹想要制衡,将女儿嫁与功勋倒是最好的。”
“这么说你同意你母亲的意见?”
荣靖站了起来,朝皇帝一拜,“女儿的意思是,我最好谁也不嫁。”
“你又任性了,阿音。”皇帝摇头。荣靖年幼之时伤了面容,性格也逐渐的偏激。她认为这世上男子大多喜爱女子皮相,而她的样貌注定不会让她未来的丈夫满意,与其受辱,不如干脆不要丈夫了。
“并非任性。女儿只是认为,姻亲也未必可靠。”荣靖说道:“爹爹是皇帝,虽说制衡是为君之道,可如果爹爹手中的权力足够强大,那么何必依靠这样的制衡手段?爹爹又有几个女儿可以嫁?真正高明的制衡,是让臣子一起忠心于帝王。帝王不必施舍给臣子什么,臣子却必须依靠忠诚来换取地位。”
皇帝听后,并不说荣靖这番话的对错,而是指了指荣靖,“这样的话不是你该说的。若你这些言论传到了那些文人耳中,很快便又会有人指责朕教女无方,说你狂妄无德了。”接着转头吩咐身边女史,“荣靖公主之言,不必记下。朕的话,也一并删去吧。”
皇帝身边跟着的不仅有宦官、宫娥、卫士,还有大批的史官。他们如同影子一般守在皇帝身边,记录帝王的一言一行,若干年后再编成起居注。
当今天子出身草莽,早年也曾言行无状,满口粗鄙之词,自从身后跟着一群史官之后,每说一个字都需斟酌良久。
“爹爹问女儿的意见,难道是想听女儿说——这家公子容貌不错,那家公子丰神俊朗之类的么?”荣靖讶然。
皇帝点头,“你啊,终究还是年轻气盛。”
荣靖出嫁是必然的,要嫁给哪一家谁皇帝心里也有数。这一次只是来问一问女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是面容白皙的、还是身量高挑的,是有才华的,还是有武力的,他好从哪一家的儿子之中慎重挑选——这便是荣靖作为公主,仅有的自由了。
荣靖默然,她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看着办便是。”而后起身告退。
嘉禾拈着手中没吃完的栗子糕,不知是该跟着阿姊一块离开,还是继续留在父亲身边。
“阿禾。”皇帝看向了暂时让他省心的小女儿,“你认为你阿姊说的那些话,可有道理?”
嘉禾小幅度的点头。
别的不说,朝堂上那些大臣,的确是让人头疼了。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研究父亲在前朝所需要面对的那些人,可是至今都没有理清,哪位大臣与哪位大臣之间是仇家,哪位大臣与哪位是姻亲,谁是谁的门生,谁是谁的朋党。
大臣们相互抱团,留下她父亲孤零零的,岂不任人欺负?
与其将荣靖嫁出去制衡朋党,不若下狠手整治他们。
但这很难,她知道的。
第12章 、
“这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一群人聚在一起,复杂程度更是难上加难。作为皇帝要治理这天地下亿万的臣民,所以说皇帝是这天底下最难的一份差事,这份差事想做好,片刻也不得轻松。”皇帝笑着抱怨。
嘉禾用力点头。
她原本是不需要理解这份难处的,因为再怎么受宠爱的公主,也注定与皇位无缘。
可问题是,如果一切历史走向都按天书上来的话,她或许就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正儿八经登基为帝的公主。而今压在她父亲肩上的担子,未来会压在她的头上。甚至她的处境会比父亲现在更难。
方才皇帝在与荣靖谈话的时候,嘉禾看似在一旁无所事事,实际上一直在找机会偷瞄御案上的文书。
如果她是男孩,是太子,那么这些与天下苍生息息相关的公文会被送上一份抄本到东宫供储君阅览。可她不是,因此她只能趁着这样一个机会小心翼翼的窥视。
在这之前她很少真正接触过朝中事务,奏本上写着的字句她每个字都看得懂,连起来却读不出是什么意思,读出了什么意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无怪天书里说,她当了皇帝之后没多少年,就被臣子们拽下了皇位。皇帝这样难当,古往今来那么多被精心教养的太子最后都成了庸主、昏君,她一个从小学着《女戒》、《女训》的人怎能可能知道该如何治理一个国家。
皇帝没有注意到小女儿此刻难看的脸色,就算他注意到了,也绝不会猜到嘉禾眼下正在想着什么。他叹息了一声,又道:“不过虽然做帝王难,可现在朕却觉得,没有什么比做一个父亲更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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