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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有些话别人不便开口,年幼的嘉禾说出来却可以。
皇帝一疼爱两个女儿,但这一次他既没有理会荣靖,也没有回答嘉禾的问题,直接说:“你们先退下吧。”
荣靖与嘉禾对视了一眼,不敢忤逆。
走出乾清宫时,正碰上皇后。出了这样的事,她当然要过来打听一下皇帝的口风,如果可以的话,自然要为兄长的儿子求情。
杜皇后的脚步急匆匆的,没有理会两个女儿,她伴君多年且深知朝堂风云,自然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不过在经过嘉禾身边的时候,杜皇后步子稍缓,瞥了眼小女儿。
今日正是这个小女儿当街掌掴杜榛,并将他送到了牢狱之中。
“做得很好。”
嘉禾隐约听见母亲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松了口气,母亲没有怪她就好。她当时之所以下令严惩杜榛,不仅仅是为了替阿姊出气,也是为了让母亲不被牵连。
但接下来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她不知道。
满腹心事回到了住处,她今日出去了太久,殿外有人在等她。
是苏徽。
他站在风口处,身影在在夕阳之下有种朦胧缥缈的感觉。一身青色长衫,衣角随风微微扬起又落下,发髻稍有些零散,一缕鬓发散落颊边,风起的瞬间恰好遮住了他唇角的笑。
“公主回来了。”
嘉禾的脚步稍稍停顿,接着她快步朝他走去。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需要找人倾诉,而这茫茫深宫之中,唯一能够听她说话的,只有苏徽了。
第15章 、
苏徽站在殿门前等嘉禾归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既是出于他的职责,也是出于他切切实实的担心。
嘉禾清晨时跟着荣靖一同离开坤宁宫,之后便消失了足足一天,宫内的女官和内傅段夫人都急得不得了,生怕她们一直娇养着的宁康公主跟在荣靖身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苏徽还好,他来自未来清楚历史,知道嘉禾虽然短命但肯定还能再活十二年,荣靖虽然会处心积虑的想要杀死她,但至少目前姊妹之间的感情还是要好的。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这一年的时间里,苏徽几乎天天都和嘉禾待在一块。突然间嘉禾不在他跟前晃悠了,苏徽忽然感觉到了无所适从。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观察目标不在,所以他无聊了。可是当他试着静下心去整理古籍的时候,他意识到他是真的在担心嘉禾。
嘉禾现在还属于未成年,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未成年跟着一个不靠谱的姐姐,实在是让人不安——更何况,他记得今日是长业二十年四月是个多事之秋……呃,之春,京中会有不少大事发生,嘉禾可别卷入什么乱子之中了。
一边纠结着,一边走到了殿门前等候嘉禾,一边又继续在心里纠结。看到嘉禾那一刻,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公主去了哪?”嘉禾走到他面前后,苏徽稍稍弯下腰询问。嘉禾个子高,但他也不矮,只有这样才能看着嘉禾的眼睛说话。
这也算是他的习惯,在他的时代,如果说话时不看着某人的眼睛,那是不礼貌的。
“去了很多的地方。”嘉禾说。
其实今日荣靖带她走过的只是京城的小小一块区域而已,京师远比嘉禾想象的要大,但她不知道,她以为自己见到的风景已经足够多了。
苏徽注意到嘉禾的神情并不算愉快,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好玩,出门一趟回来时应该会开开心心的才是。
与嘉禾的默契让他没有将好奇宣之于口,而是沉默的等待着。
平日里跟在嘉禾身边的女官们见公主归来,纷纷都簇拥上去,将嘉禾团团围住问长问短,继而又语带责怪的叮嘱嘉禾要守规矩,不可以再跟着荣靖胡来。
这座位于坤宁宫西侧的偏殿终究还是消息略为闭塞了些,她们并不知道今日杜榛与嘉禾的冲突,更不知道此刻皇后已经急匆匆的感到了奉天殿。她们还在关注着嘉禾是不是跟着荣靖学坏了。
“公主困了,让她先歇会吧。”苏徽看懂了嘉禾眼神中藏着不耐烦,于是开口说道。
女官们愣了一下。论品阶苏徽是比不过她们的,虽然他一直被嘉禾青睐,但主动命令她们还是第一次。
段夫人有些不满,她早就看不过嘉禾对苏徽的过分亲近,于是双眉一挑就要教训他几句。
嘉禾却赶在段夫人之前开口:“我的确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嘉禾在人前从来都是温柔好脾气的模样,却在说出方才那句话之时,语调冰冷,让段夫人吓了一跳。
这个女孩从来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儿,之前她温顺只是因为她想要将自己表现成温顺的模样,并不意味着这就是她的本性,金枝玉叶永运都是金枝玉叶,这点不会更改。
段夫人在这个小女孩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什么都不敢多问,匆匆领着众女官退了出去。
“云乔留下。”嘉禾补充道。
苏徽知道这个小姑娘必然是又攒了一肚子的心事,而他需要扮演的,是倾听者的角色。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之所以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关系变得如此亲近,正是因为苏徽善于听她说话,不会因为她是公主便一味的附和,也不会因为她是孩子便心生轻视。
还有一个选中苏徽的原因就是——苏徽看起来和她一样的孤独。嘉禾没有朋友,苏徽也没有。
“今日在奉天殿里,爹爹说起了阿姊的婚事。”嘉禾想了想,以这个作为开头。
“嗯。”苏徽轻轻点头。
长业二十年,的确是荣靖公主议亲的年份。这件事对历史进程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注荣靖大婚的,多是做婚俗史和皇室礼仪制度史方面的学者。
“阿姊不是很想出嫁,可是这世上,哪有不嫁人的女子呢?”说到这里,嘉禾不安的转过头去看向苏徽,“阿姊她是不是错了。”
苏徽摇头,以一种无比自然的语气说道:“没错。”
在苏徽生活的二十三世纪,婚姻制度已经走到了黄昏,大部分的男女没有结婚,比如说苏徽的母亲这辈子就从来没有嫁给过谁,苏徽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这对于二十三世纪的孩子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相隔了好几百年,嘉禾恐怕无法理解他的社会,因此苏徽换了个方式开解她,他指着自己说:“我就不需要与谁成婚,不照样过得很好。”
嘉禾噗嗤一笑,“你是宦官,怎能……”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没事的。”苏徽却说。且不说他不是真的阉人,就算他是,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就残缺了或是不正常了。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他清楚历史上做出卓越贡献的宦官也有不少,而且他对于繁衍后代并不是很在意。
嘉禾盯着苏徽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确信苏徽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如果阿姊也能像你这样豁达就好了。”嘉禾一直担心荣靖,脸上的伤疤已经几乎成了荣靖的心魔。
“阿姊为了选驸马的事情与爹爹闹得很不愉快。”嘉禾继说道:“后来阿姊就带我出宫了。”
“出宫做什么?”
“去看她选定的驸马。”
“她不是不愿意嫁人么?”
“但哪能真的不嫁人呢。”嘉禾说:“阿姊平日里任性,其实极明事理。可我不知道她选定的那个人是谁。她带着我从神武门出发,一路上经过了很多人的宅子,却都没有停下。”
“有哪些?”苏徽适时的问道。
“赵尚书、林尚书、昆首辅……”嘉禾一个个的数,“阿姊还提到了他们的子侄。这些人是驸马的待选人,不过阿姊没有看上他们。”
苏徽的神情有些微妙。
在历史上,这些人后来都变成了眼前少女的……后宫。
自古以来,绝大部分的皇帝都是妃嫔成群的,可到了惠敏帝周嘉禾这里却出了意外。
要让那些整天把“从一而终”、“再嫁不贞”、“三纲五常”挂在嘴边的儒生接受她三宫六院,这实在是有些难。
但又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辈,希望通过与女帝的婚姻,夺得大权——毕竟这时代的准则仍是男主外女主内,有人认为女皇在成婚之后,将大权移交给自己的丈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此惠敏帝的一生都没有成婚,就如同西方的伊丽莎白一世。尽管她只活了二十五岁,但二十五岁对于夏朝的人来说,已经是老姑娘了。
可即便没有名正言顺的丈夫,惠敏帝也是有妃嫔的。她下令广选清贵少年,入侍帷幄,名义上是陪她吟诗作画,实际上为她拟定诏令,而后世的史学家都猜测,这些人,或许便是惠敏帝的面首,或者说“妃嫔”。
赵氏兄弟、昆山玉,都是夏朝端和年间著名的女皇爱妃,到了二十三世纪,还有不少电视剧将他们和女帝之间的爱恨情仇编来编去。
咳,当然,他是个严肃的历史学家,他并不想八卦女帝和她面首之间的二三事,他只是……稍微有点好奇而已。
此时的嘉禾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与这些人之间的瓜葛,她的叙述重点并不在他们身上,一句话略过之后,她与苏徽转而说起了杜榛的事情。
听完之后,苏徽怔住。
“你也觉得那杜榛胆大包天么?”嘉禾注意到了他神色不对劲。
不,他只是在惊讶而已。
杜榛倒是和嘉禾没多少关联,不是女皇的后妃。可他……是荣靖公主未来的丈夫,还是对妻子感情极深,为了荣靖各种不要命的那种。
第16章 、
苏徽读大学的时候,社会上有段时间忽然掀起了一阵夏朝热,电视剧一部接一部都是夏朝背景,游戏剧本和动漫、漫画也都争相抓着夏朝使劲祸害。什么《端和秘史》啊、《少年女帝》啊、《后宫.男妃传》之类,甚至还有一大把以惠敏帝为主角的乙女游。
大家都喜欢看宫廷之中的爱恨情仇,那阵子cp党天天撕逼。
吃昆山玉x惠敏帝的人宣称昆公子才是女帝官配,温润如玉翩翩君子,谁能不爱。
吃赵氏兄弟x惠敏帝的人表示祸国妖姬……啊呸,妖男和禁欲女帝的cp才是最好磕的。
后宫党,all女帝的人说:楼上的人别撕了,那些男人不都是陛下的人么?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女皇事业粉则说:呵,以上统统是邪教。星辰大海才是我陛下的征途,男人只会妨碍陛下批阅奏折的速度。你们这些cp党磕的cp最后反正都是be。
除了惠敏帝和她后宫之外,荣靖公主也是被编剧反复折腾的对象之一。不过相比起惠敏帝那里的混乱,荣靖的cp相当和谐,大家都默认荣靖公主和杜榛是官配,两人中间没有小三,无论男的还是女的。
每当惠敏帝那边各大cp党撕成一团时,榛荣党总满怀着优越感在一旁吃瓜:看吧,后宫真是糟心,还是纯爱好,公主夫妇不甜么~
当然这时总有磕荣禾的人冒出来发出不和谐的声音:你们都错了,姐妹之间才是真爱,越爱越相杀,越杀越相爱。昆、赵、杜榛皆同夫,姐妹才是真cp。
目睹撕逼大战的苏徽默默抱紧怀中的史料,瑟瑟发抖。
一想到大学时代的腥风血雨,苏徽不由出神,仿佛又回到了被各个cp党所支配的恐惧之中。
“你怎么了?”嘉禾注意到他脸色不对,柔柔的出声问道。
“没事。”苏徽看着眼下才十三岁的嘉禾。
小姑娘还懵然不知自己今后将引来的纷争,她关心的是眼下杜榛惹出来的麻烦,“四表兄连累到舅父是必然的了,希望不会牵连母亲。”
“杜榛果真是在街头公然侮辱荣靖公主么?”苏徽问道。
这和后世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个杜榛有所不同,《夏史》上说,杜榛为人谨慎、低调,城府极深,更重要的是他与荣靖公主之间感情特别好。荣靖之所以能在妹妹当政的端和朝屡次生事,都是因为有丈夫在背后支持。站在嘉禾的立场上,荣靖夫妇之间的关系堪比狼与狈。





教科书中的朕 第10节
后来荣靖死在了杜榛前头,杜榛并未续弦,他辞世之后,人们在他的书房中发现了上千首悼念亡妻的诗歌以及一幅绘着荣靖生前面容的画像。
那幅画艺术价值颇高,在苏徽那个年代被拍卖出了八位数的天价,至于杜榛写下的悼亡诗,有不少还编入了教材之中,中学生必背。
因此在电视剧、游戏、动漫、小说中,杜榛总是一个深情、儒雅的文艺青年形象。而现在嘉禾描述的杜榛……却是个仗势欺人的膏粱子弟。
如果有机会回到二十三世纪,他一定要告诉自己那个站榛荣的师姐,醒醒,别做梦了,你的cp是假的——苏徽胡思乱想道。
“云乔,你说爹爹会怎样处罚杜家?”嘉禾还在担心这件事。
苏徽回忆了下,《夏史》中在韩国公杜雍列传的确记载过长业二十年四月间发生的这场祸事,但只有短短一句,轻描淡写的说,杜雍因为对晚辈约束不力,触怒夏太.祖。
至于怎么约束不力的,记载不祥,正史之外,野史对其的记载也是一笔带过,因为这件事情并不重要——至少跟即将发生的事情比起来,一点也不重要。
想起之后的那件风波,苏徽心情沉重了些许,嘉禾正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可他没有办法安慰她,他只能郑重的告诉这个孩子,“人活在这世上一定会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情,身份再高贵的人,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嗯,我知道。”嘉禾点头。
她今后还有很多坎坷需要面对,他希望她能够坚强的走下去。虽然知道她注定会死在二十五岁的某个深夜,可……
苏徽悄悄叹了口气。
嘉禾好奇的盯着他,她第一次发现,她看不懂这个宦官的眼神,他的心里好像藏着很多的事情,眼眸深得像是井。
次日清晨,杜雍前去奉天殿向皇帝请罪。
与此同时,嘉禾也收到消息,那个被杜榛抛下高楼的说书先生总算救了过来,昨日午夜睁开了眼睛。
昨日回到宫中之后,嘉禾便命人去请了御医,命令他们去救治那个重伤的说书人。虽然不满这人随意编排荣靖的故事,但如果他死了,杜榛的罪名会加重,恶意伤人和恶意杀人终究还是有区别的,杜榛罪重,对杜皇后没好处。
那人既然救回来了,嘉禾也就稍稍放宽了心。
这时,怀孕了的赵贤妃来到了奉天殿前。
她不是为了见皇帝,她就只是遥遥站在远处,注视着杜雍的身影。
“娘娘……”她身边的侍女不知道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您身体要紧,咱们还是别在这里吹冷风了吧。”
“怕什么。来这里看一看韩国公狼狈的模样也是好的。”
宫女不敢再劝,贤妃平日里看起来总温温柔柔极好说话的模样,但实际上最是固执。
“堂堂国公,狼狈至此,真是好笑。”贤妃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身边的宫女都不能理解她这份愉悦从何而来。
笑着笑着,她忽然又变了脸色,狠狠啐了一口,“呸,这种东西也配封国公,不过是一介商户、市井屠狗之辈,忝居庙堂之上已是三生有幸,竟然还敢如此猖狂。真让人恨不得将他那身华服扒下来,将他整个人丢进猪圈马棚之中……连带着他那个卑贱无德的妹妹一起。”
她的话语压得很低很低,但身旁站着的宫女已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即便听清楚了,宫女也还是继续低着头,半点反应也没有。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跟随贤妃多年,她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无比温和优雅的女人私底下暴躁、易怒,而这世上除了皇帝和她的伯父赵崎,任谁都有可能被她咒骂,用极尽恶毒的言语。
这时的贤妃不再是名门出身的闺秀、端庄贤淑的后妃,倒像是一个粗俗的寒门农妇。
想到这里,宫女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寒噤,既为自己对贤妃的不敬而感到羞愧惶恐,又对贤妃本人深深的恐惧着。
而这时贤妃却又平静了下来,狰狞的眉目舒展。她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微笑,用欢快的语气轻轻说道:“杜氏满门都可鄙可恶,不过好在上苍有眼,他们得意不了多久了。”
她站在风口处,任劲风从她身侧流动,拂乱她抹了兰花油的鬓发,吹得满头珠翠叮叮当当作响。她在等待着什么,不等到她想要的结果,她不会回去。
文华殿方向,有一不起眼的青袍宦官匆匆跑来,送上了一封有吏部尚书赵崎书就的信笺。
“伯父果然动手了。”贤妃喃喃,笑得更加开心。
第17章 、
“你知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吗?”嘉禾向苏徽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后者忍着笑,一面给她磨墨,一面回答:“公主最厌恶的,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嘉禾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每日辰时至午时,是嘉禾在宫内女夫子的指导下进学之时。
贪玩厌学是古往今来所有青少年的通病,十二三岁的人谁不喜欢窗外五彩斑斓的世界?
女夫子教完了今日的内容后告退。剩下来的时间是让嘉禾将今日所学工工整整的在纸上抄上三四遍。一则巩固记忆,二则锻炼书法,还能顺带磨炼小女孩的耐心。
嘉禾对于这样的功课向来是深恶痛绝。
“云乔,你也是读过书的吧。你当年读书时,也像我这样么?”
苏徽在嘉禾身边扮演的角色是个贫苦出身不得不入宫为奴的宦官,但有一次嘉禾来到苏徽的房间找他,发现了苏徽收在房中的书籍。
那些书的内容多样,从经史子集到农书医书,应有尽有,甚至还包括不少民间志怪小说。苏徽只好承认自己早年读过书能识字。
“我读书的时候……”嘉禾这个问题让苏徽出神了一会,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他和嘉禾一般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哦,自然也是在读书。
他的过往没有什么好值得回忆的,因为实在是过于单调。四岁开始他的母亲便按照严格苛刻的计划培养他,从他幼年时至现在,他都一直埋首在书籍之中。
他没有厌学过,因为他早就习惯无止境的学习。在高强度的培育计划下,他的性格严谨而又冷淡,没有什么让他讨厌,也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
直到十四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和母亲产生分歧。那时他已经全部完成了高中课程,他的母亲有意让他前去从政,为他报了相关的大学,他会在那里进修政治与法律,而后按照她为他铺设好的路径一步步走入政坛。
但苏徽做出了相反的选择,为此他和他的母亲之间爆发了争执——说是争执或许不大准确,因为他们母子都是理智冷静的人,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冷战,但说是冷战却也不大准确。冷战的时候他们互不交流,可往日他们之间也很少交流。
苏徽在阅读了大量心理学和社会学书籍之后,意识到了母亲教育方式的畸形,以及他本人人格的不完善。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身上似乎罩着一个透明的罩子,他和世界上其他的人都被这个玻璃罩给隔住了。他在罩子里漠然看着别人的悲喜,但所有的故事都与他无关。
突破口在他十八岁时,在惠敏帝的遗骸跨越百年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能感到心头忽然悸动。
他选择豁出性命来参加时空跳跃的试验。一方面是因为他感受不到对死亡的恐惧,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份悸动在促使他冒险。
来到夏朝之后,他仍然无法理解大部分的情感,可他在认真观察嘉禾的同时,渐渐学会了理解这个小姑娘的情绪。
“公主还烦恼韩国公的事情?”他猜测道。
“是。舅父在奉天殿前跪了好几个时辰,而后被爹爹劝回去了。娘娘往奉天殿跑了几次,回来之后什么人都不见,我很担心她。”
“其实这件事情,并不算什么大事。”嘉禾用手肘撑着楠木书案,缓缓说道:“我年纪小的时候,常听说勋贵子弟在京中惹是生非。但那时爹爹不但对功勋贵胄的骄横视而不见,反而加倍的给予赏赐和恩宠。他们别说杀几个无辜的平民百姓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所以杜榛难免也养成了那样的性格。”苏徽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过去乱来也就罢了,可现在爹爹正好打算对付勋贵,他简直是赶着将把柄送到了爹爹手里,让爹爹去处置韩国公府和娘娘。”
年幼的女孩眉眼稚气无辜,在谈及表兄的恶行时,声调是冷冰冰的,全然没有对被害人的同情。这也是时代所造成的局限了。嘉禾生活的这个年代,人人平等的观念还未曾深入人心。
“杜家表兄是什么性情我不甚了解,但他应该不是蠢人。为何会在这样一个时候胡来?”
“你不是说他当时喝醉了么?”苏徽提醒。
“这倒是。可……”嘉禾迟疑了一下。她现在年纪还小,但她父亲的多疑她显然遗传了不少。杜榛因为极度厌恶荣靖,又喝醉了酒,所以丧失理智公然杀人,这个解释说得通,然而嘉禾暂时无法接受。
就在这时门外有宫女赶了过来。
出事之后,嘉禾便命人去盯紧奉天殿和前朝,以便自己能够尽快的了解一些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嘉禾站了起来。
让嘉禾送了一口气的是,那宫女赶来时脸上带着喜色,看样子发生的不是坏事。
她告诉嘉禾,韩国公这一次应该能够转危为安,因为朝堂之中有大批官僚上书为韩国公求情,皇帝一定会被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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