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嘉禾感觉到这句话中似乎有责怪的意味,忙道:“阿姊其实是很尊敬爹爹的。”
“朕知道。”皇帝揉了揉嘉禾的头发——他和荣靖一样,喜欢这样对嘉禾,“有许多事情,是朕对不住她。朕与阿音这些年生分了许多,上一次并肩坐在一块闲聊,还是很多年前了。那时阿音好像比现在的你也大不了多少。一眨眼,她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阿禾你过几年也要出嫁了。”
出嫁……嘉禾怔怔的想了一会。这对于世上几乎所有女子来说,都是头等重要的事情,但那本预言了她命运的天书,并没有说她未来的夫君是谁。
说起来,如果她真的做了皇帝,那她的夫君算什么,男皇后么?
嘉禾忍不住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皇帝轻唤了她一声,“阿禾,在发什么呆呢?”
他的声音温柔,作为父亲,他在女儿面前一惯和蔼。他是个矛盾到了极点的人,战场上杀伐果决,朝堂上阴冷多疑,防备猜忌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却又对身边人都抱有一丝柔软。既残忍又仁慈,既心狠又恋旧。
“来,有什么烦心事说与爹爹听听。”他递给女儿一块糕点。寻常人家的父亲都未必有他这么和颜悦色。
“我有件事,一直先要说给爹爹听,但又不敢。”嘉禾想起了那本天书,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说给皇帝听。
杜皇后教导过她,谶纬之言不可信,那本天书上语言的事情未必就是真的,说不定所谓的天书就是奸邪小人编写编出来诓骗她的。
可即便贤妃已经怀孕,即便眼下一切风平浪静,她心里却始终还想着这事,若天书上的字句是假的那还好,若是真的……她非得让皇帝及早警惕未来的危险不可。如不能避开厄运,岂不辜负了这段机缘。
“女儿这阵子,总在做一个噩梦。”有了杜皇后那儿的前车之辙,嘉禾不敢直接将天书的存在说出来,“梦见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与朕有关?”皇帝猜到了女儿犹疑的缘故,嘉禾与荣靖不同,荣靖在父母面前可以做到肆无忌惮,而自小被女官以严格礼仪教导出来的嘉禾却有许多的顾忌,“但说无妨。”
“女儿梦见爹爹被人刺杀。”嘉禾一脸凝重,为了引起皇帝的重视,她又补充了一句,“这样的梦,一连做了许久了。”她不说皇帝没有子嗣的事情,也不说她会即位称帝的事,这两项说出来只怕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如果皇帝平平安安活着,那无论是后嗣问题还是继承人问题,都能顺利解决。
与杜皇后不同,皇帝是相信鬼神的。
从乞儿到天子,这样的飞跃过于巨大,他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东西是依靠命数来主宰的。因此他在成为皇帝之后,反倒比从前更加敬畏神明,生怕眼前所拥有的荣光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梦里是谁杀了朕?”
如果是旁人在他面前说了这样的话,他一定会反复思考这人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但嘉禾……他暂时不愿以太过复杂的心思去揣测自己的亲生骨肉。就当嘉禾说的是真的好了,那么那个在梦中敢于对他下手的是谁?
嘉禾敏锐的觉察到父亲的眼神变冷了
“女儿不知道。”
“但不管是谁,只要爹爹足够小心,就不会有事了。”她说着笑了笑,安慰道:“何况那不过是女儿的一个梦罢了。”
“也是。”皇帝舒展眉眼。他毕竟曾是多次历经刀光血雨,亲手打下了整个江山的人。在他年轻的时候,为了杀敌他悍不畏死,眼下做了皇帝,虽然开始爱惜自己的性命了,但也不是会被轻易吓到的。
嘉禾从皇帝身边告退。
皇帝还需要处理国事,没有太多的精力陪伴女儿。这一次短暂的交谈后,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嘉禾年幼的时候就知道爹爹很忙,娘娘很忙,阿姊也有自己的事情,她习惯了一个人待着,自娱自乐。
走出奉天殿之时,天色尚早。她琢磨着今日剩下来的时间究竟是该独自看书还是该去刺绣作画。
就在这时,她见到了荣靖。
“阿姊。”她不受控制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步速加快了些,走到了荣靖跟前,“阿姊怎么还在这里,是在等我么?”
“是。”荣靖站直身子,“我想要去个地方,阿禾你跟不跟我一起?”
荣靖与嘉禾年龄差了八岁,当嘉禾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荣靖已是个半大的孩子,等到嘉禾束起垂髫之时,荣靖已是少年。按理来说,她们的关系不会太亲近。
□□靖看得出嘉禾害怕孤独——这孩子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总是乖巧的笑着,努力让所有人都觉得她省心,实际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将她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出来了。
于是她无论做什么,都会带着这个妹妹。
“去哪里?”
“出宫。”
嘉禾瞪大眼睛,小声的吸了口气。
荣靖大胆惯了,她在嘉禾这个年纪时,就不止一次偷偷溜出宫去。她出宫也不做什么,最多胡乱逛一圈便回来,用她的话来讲,这是为了向她自己证明,她不是笼子里的鸟儿。
嘉禾六岁的时候,十四岁的荣靖带着她出宫过一次,最后两个人都挨了皇后一顿训斥。荣靖还好,皇后已经习惯了她难以管教桀骜不驯的事实,却不能接受嘉禾也跟着阿姊一起胡闹。后来嘉禾十岁、荣靖十八岁的时候,她又带着妹妹出了一次宫,那时皇帝已经下令将她送入道观,在离开之前,荣靖带着妹妹去逛集市、吃点心、游园林。日落时分,她们乘着马车回宫,在到达宫门前,荣靖下了车,指着夕阳下绚丽华美的宫阙,对嘉禾说,进去吧,虽然是笼子,但好歹足够漂亮,也足够安全。只是今后,你想要离开这里可就难了。
说完话后,她拔出身旁锦衣卫的佩刀。拉着马车的共有两匹马,她随手斩断了其中一匹与马车相连的绳索,而后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踩着车辕利落的翻身上马,无需座鞍,直接拽住缰绳,朝着白鹭观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日嘉禾看着长姊的背影,不知为何很想哭。
时隔三年,荣靖又提出要带她离开皇宫。嘉禾顾不得想别的,即刻点头。
第13章 、
如果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最适合的路径是从乾清宫往北,过坤宁宫,穿御花园,而后自神武门出。
这条路荣靖走了不知多少次,她常打马自神武门过,招摇且恣意,但今日既然带着嘉禾,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乘车。
“如有空闲,你得学着如何驭马。”荣靖叮嘱她,“虽说眼下世道太平,你乃金枝玉叶,去到哪里都是坐肩舆乘轿子,但万一、我是说万一碰上了什么变乱,你也不至于要靠两条腿逃命。”
嘉禾点头,想了想又踟蹰了,“可没有人教我。”
荣靖一愣,“这倒是。”眼下的风气是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人多走几步路都会惹来非议,骑马就更别说了。相比起来,倒是乱世之时对女人的束缚少些,大家都忙着苟全性命,哪有精力去理会别的。自诩良家的女子出门劳作经商,寡妇被扒下了素服披上红装二嫁三嫁。
可到了天下太平之后,文人儒生又迫不及待的将女人赶回了屋子里,不许她们说话不许她们走动不许她们思考。
“以后我教你。”荣靖说:“只要我出嫁之后还有精力与自由。”
一路上经过宫门数道,却并没有人来阻拦。直到马车行驶到神武门一带时,方被拦下盘查。可宫门卫一见车上的人是荣靖公主,便又复归沉默,任由马车带着尊贵的帝女驶出宫门。
嘉禾见状暗自舒了一口气。
荣靖这样肆无忌惮,主要还是因为皇帝在背后默许。正因为有皇帝的暗中首肯,所以荣靖出宫才能如此顺利。
“阿姊,我们要去哪?”出神武门之后,嘉禾小心的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窥视。
“去哪里并不重要。”荣靖大大方方的将帘子掀开朝外看,“阿禾你平日总待在宫中,好好看一看这北京城的模样吧。”
“……我几乎不曾出去过。”
“真可惜,这天底下再没有哪一处地方能比京师更为繁华热闹。”
嘉禾用帘子遮住脸,悄悄向车窗外投去好奇的眼神。
神武门之外的风景,嘉禾其实还是熟悉的——前些年她跟随父母一同千万别苑避暑,她也曾趁着身边的女官不注意,掀起帘帐打量过外头的世界。那时皇家的车队走得便是神武门这条道路。
只是那时沿街的百姓都被肃清,道路戒严,她瞧见的只是冷冰冰的长街,街边建筑门窗紧闭,除了马蹄声、风声和仪卫铁甲铿锵的声音之外,她什么都听不到。
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座古朴的宅子——之所以用“古朴”二字形容,是因为宅子的一砖一瓦都给嘉禾一种经久岁月的雅致。嘉禾知道靠近皇城的宅院大多属于达官贵胄,许多府邸都被修建的富丽气派,门前有石首,门上镀朱漆,就连门环都是金的——相比起来,这间屋子太过朴素,但这份朴素并不与寒酸等同,反倒将周遭的金碧辉煌衬得俗不可耐。
“这是……赵尚书家?”嘉禾认出了那隶书写就的匾额。
“嗯,贤妃赵氏的伯父,礼部尚书赵崎。他是前朝旧臣,为人风雅,学识渊博,善辞赋、工书画,这些年来隐隐有成为文人领袖的势头。难得的是,他不仅吟风弄月是一把好手,处理庶务的本事也是顶尖的,是个难得的能臣——当然,能臣未必就是贤臣,贤臣未必就是忠臣。”荣靖不掺任何感情的同妹妹说道:“赵崎有两个孙儿,一名游舟、一名游翼,皆是十余岁的年纪。”
“他们也是驸马的人选么?”嘉禾猜测道。
教科书中的朕 第8节
荣靖不语。
过了会,又经过了一座宅院。那宅子与赵府一般朴素,但并不像赵家那般古雅清贵。
要怎么形容呢……这宅子挺没特色的,对,没特色,让人会一眼忽视的,没有任何装饰,似乎宅子的主人对自己的住处并不上心。
这样一间随性的屋子中,住着的是想必也是随性的人。
“昆府?”嘉禾看向长姊。
“不错。内阁首辅昆子熙就住在这儿。”荣靖回答。
“这可不像是首辅会住的屋子。”
“他老人家性情一向低调,或者说,懒散。他年纪大了,平日里总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似乎什么事都不理会,上朝只为打瞌睡。但阿禾,你可千万别轻视他。他在儒林之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是这朝堂之上的定海针,是爹爹都需要客气对待的老人。”
嘉禾懵懵懂懂的点头。
“昆子熙有个重孙,现年十五,名唤山玉。据说小小年纪便有君子之风,灵巧毓秀。”
“长姊想选他做驸马么?”
荣靖摇头。
过昆府不过十余步,又是一座不大的宅院。
“户部尚书林之敬的府邸。”荣靖说:“这也是一位难得的能臣,同时也是昆首辅的门生。大约三年前他入了内阁,眼下在阁中地位隐然超过次辅。他与赵吏部关系不是很好,许多人都在猜,昆子熙若是乞骸骨,下一任的首辅会是他还是赵崎。”
嘉禾点头,默默记下。
“哦,林之敬有几个晚辈,也在待选的驸马之列。”荣靖轻笑了下。
嘉禾这一次聪明的没有再问什么,因为她知道这几个人阿姊一定也不喜欢。
荣靖始终不说要去哪,马车缓缓的往前,离皇城越远,街道便越是嘈杂热闹,嘉禾看着往来的商贩行人,满心好奇,却又默然无言——宫墙之外于她而言是另一个世界,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兴趣,却又下意识的疏离。
然而在嘈杂的闹市之中,嘉禾竟也看到了一座修缮得颇为华丽的府邸。
“这是李伯伯住的地方。”嘉禾回忆了一下,很快说道。
早些年皇帝与他的功臣们还能称兄道弟,那时嘉禾年幼,皇帝常抱着小女儿去昔日的弟兄家中做客。在战场之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们抱着年幼的嘉禾,任她扯拽胡须,嘉禾按着皇帝的吩咐,称呼他们为“伯父”或者“叔父”。
“李世安已出京归隐。”荣靖说。
李世安军功赫赫,必然惹来皇帝忌惮。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效仿范蠡。
嘉禾只是遗憾,李伯伯走得这也匆忙,她竟然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荣靖垂眸瞥了嘉禾一眼,她猜出了她的心思,轻嗤:“放心,他才不会真的甘心就这样离开京师,再也不回来。”
嘉禾心中一凛,长姊语气中嘲讽的意味太浓,“李伯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李世安其人,城府过深,值得警惕。”荣靖说道。
荣靖对于朝堂的了解远远要深过嘉禾,她与功勋们之间的交情,也是嘉禾不能想象的。李世安曾救过她的命,郑牧曾带她在战场上逃亡,杜雍曾陪着她穿越千里去寻找父亲……他们对于荣靖,是真正像长辈一般的人。皇帝舍不得他们,荣靖其实心中也未必舍得。
“若我嫁了李家的人。”荣靖遥遥指着李氏府邸,“这样他们家要造反,我还能第一时间去通风报信。”
嘉禾也分辨不清荣靖说这句话时是认真的还是玩笑,“李伯伯他……会造反吗?”
荣靖轻嗤。
“所以阿姊今日是来找李伯伯的?”
“不是。我是去找我的未婚夫的。”
“阿姊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不是我心中已有人选,而是我只能嫁给那个人。”
嘉禾惊讶的看向阿姊。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荣靖在颠簸中用手护住妹妹的头。
驭者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荣靖一把掀起了帘子。
前方是大片的血渍。
承平数年,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嘉禾竟然亲眼目睹了一个人血溅大街的景象。
那人是从街边的高楼之上摔下来的,不,按照他落地的位置和姿势来看,似乎更像是被人抛下楼的。
周遭的路人惊恐的分散开,围绕着这个人窃窃私语。
有人问这人是谁。
有人问这人为何要死。
有人问是谁要这人死。
通过路人的议论,嘉禾很快知道了。这人是酒楼的说书先生,被抛下酒楼之前他在编一段故事——荣靖公主和杜家四少的故事。
而要他命的人,恰是杜四。
荣靖公主即将出嫁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有传言说她要嫁的是韩国公家的四少爷。京中好事者四处宣扬此事,酒楼茶馆的说书人、卖唱女以此为噱头编故事唱曲。
结果,刚好撞上了当事人。
杜四对此厌恶至极,他当即命人将说书人抛下了高楼。
他的暴戾凶残和对荣靖的厌恶,由此可见一斑。
第14章 、
荣靖虽贵为公主,但因为这张破损的脸已不是第一次受辱了。嘉禾心疼长姊,却没有办法堵住这世上所有满怀恶意的人的嘴。
人群之中已有人嘲讽开来了。
“原来是杜家少爷动手?唉,真是难为他了,要娶一个无盐女。”
“这说书人胡乱编什么青梅竹马的故事,瞧瞧,这不给自己惹事了么?”
“谁让他运气不好,撞上正主。不过话说回来,这杜少爷竟真的如此厌恶荣靖公主?”
“要你娶一个丑八怪,你愿意?”
有人同情说书先生遭此厄运,还有不少人同情杜四即将迎娶荣靖,可这些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荣靖比这两个人都要无辜。
……
四面八方传来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而荣靖神情几乎没有多少变化,如同石头一般。
“阿姊。”嘉禾按住她的手腕,低声对她说:“我出去一趟,你可千万别走出这马车。”
“你?”荣靖倒是讶异了一下,毕竟嘉禾从小就不爱抛头露面。
“这情况下,阿姊若是出面,只会引来更大的风波。”嘉禾抓起马车内早已准备好的维帽——这原是荣靖在出发前命人给她找来的,为的是带她去逛市集的时候给她戴上好使她不至于难为情。
将维帽扣在头上后,嘉禾一边系好缎带,一边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之前很少这样粗鲁急切的下过车,落地的时候双腿震得发麻,顾不了许多,她直接大步朝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说书人走去,一身寻常人打扮的锦衣卫跟在她身边,为她排开周遭人群。
那从三楼摔下的说书人还未死,睁着眼睛不停的抽气。周围的人只顾着看热闹,竟没有一人上前救治他。锦衣卫中有人粗通医术,嘉禾便让那人去看看说书人的伤情,另外又派遣一人,火速赶去离这一带最近的医馆寻找大夫。
“是谁敢救这满口胡话的混账?”酒楼之上忽然传来了一声醉醺醺的喝问。
嘉禾并不理会。
她将脸藏在纱幕之后,强忍着路人的视线和指指点点。作为皇帝的女儿,她不至于像许多出生起就被关在高墙之内的女孩那样恐惧太多人的视线。她暗自深吸了几口气,保持着沉稳镇定。
片刻后,路人们忽然齐齐发出一声低呼。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酒楼之上,先是下来了一排身着绸袍的家丁,之后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少年衣着打扮不凡,更是有一种凛然的贵气蕴在眉眼之中,他似乎喝的有些多,走路的步子歪歪扭扭,眼睛半睁半阖不甚清明,但即便如此,举手投足间也带着自小养尊处优的矜傲。
“你是何人?”他略抬下颏。
站在嘉禾身边的锦衣卫想要开口替她应答,嘉禾拦住了。
她又不是没有舌头,不至于连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杜榛,你这样目无法纪,就不怕给自己的亲族惹来麻烦么?”她认得眼前男子,这正是她舅父家的四表兄。在她七岁的时候,还曾与这位表兄一同玩闹过,他出现之后,她心中那一点侥幸荡然全无,只剩满满的愤怒与失望。
杜榛楞了一下,想来是没有预料到这个小女子竟敢直呼他的姓名,继而他轻蔑的嗤笑,“法纪?你既然知道了我是谁,就该明白法纪对我来说是什么。这狗东西长着一张人的嘴,却不会说人的话,他空口白舌的污蔑我……”说到这里他嘲讽的笑了笑,“与紫禁城中的公主殿下。人家公主冰清玉洁,怎么到他口中竟与我这等人有了牵连,想来陛下听了也会不快,我于是便替陛下好好的、惩治他。”
嘉禾被气得冷笑了出来,早就听闻勋贵子弟在京中胡作非为,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张狂至此,“非议公主,玷污帝女名声,自然不该,可你算什么东西,是刑部的官还是大理寺的吏?且不说此人罪不至死,就算是真的要死,也轮不到你!”
嘉禾从来都是温和的模样,可毕竟是继承到了父母暴烈的脾气。
然而她的愤怒在杜榛眼中却十分可笑,就好像看见了一只无害的小猫立在树上咆哮似的,“哪来的小娘子,不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绣花,跑到我跟前来教我大道理了。”他目光醉醺醺的上下打量着嘉禾,虽然看不见她的样貌,然而从身段、音色及气韵来看,他猜眼前的姑娘应当是个标致的美人。
“你既然喜欢讲道理,不如来我府上,慢慢讲,如何?”
他倒也不是真的就要做出当街强抢民女这种事情来,只是出于轻浮的天性使然,他看见女人便忍不住出口调笑几句,女子娇羞或嗔怒的模样会让他感到极大的愉悦。
嘉禾闻言之后短暂的沉默了,没有如杜榛预想中的那样羞恼无措,片刻后,她直接扬手给了杜榛一个耳光。
十三岁的女孩力气不会太大,然而在愤怒之下的一巴掌还是让杜榛白皙的面容霎时红肿。
“你——”从未吃过半点苦头的贵族少爷气急败坏。
嘉禾想起马车中阿姊的脸,心中更是愤怒,反手又是一下。
杜榛怒不可遏,当即拔出了腰间佩剑——时下男子并没有佩剑的习惯,可功勋之家大多靠着军功发迹,他们的子女也或多或少会点刀枪功夫。杜榛这把剑是开过刃的,杜榛本人也是的的确确习过武的。
嘉禾没有后退,在利剑出鞘的那一刻,她豁然掀开维帽垂下的纱帘,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嘉禾冷冷的与这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对视,片刻后杜榛踉踉跄跄后退了半步,宝剑脱手落地,他也双膝一软,朝着嘉禾跪了下去。
不远处的马车内,荣靖公主挑起帘帐,漠然的看着他。
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国公府四少爷此刻已是冷汗涔涔。
“将他给我带下去。”嘉禾放下纱幕,对身后站着的锦衣卫吩咐:“押入宗人府大牢,待宗人令审理。”
回到皇宫后的第一时间,嘉禾和荣靖一同去乾清宫见了皇帝。
其实不需要她们特意回去禀告,皇帝的眼线无处不在,这京城之中发生了什么,她们经历了什么,他都知道。
杜榛当街杀人的事情,可大可小。早年间比杜榛更为跋扈的膏粱子弟也不是没有,只是恰恰撞在这样一个时候,皇帝正打算对功勋下手,夺去了杜雍的官职之后,正苦于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而朝中以赵崎为首的文臣,更是如同狼群一般环伺在功勋身侧,只等着找准时机撕咬下一块肉来。
教科书中的朕 第9节
在听荣靖叙述完事情始末之后,皇帝淡淡的一颔首,不辨喜怒。
荣靖欲言又止,悄悄拉了下嘉禾的手。
“爹爹会降罪娘娘和舅父吗?”嘉禾找准时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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