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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这也许是因为他受了伤的缘故?
随身携带的缓冲装置确保苏徽从高处坠落不受伤,但苏徽在落地之后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不适,迎接他的不是熟悉的科研实验室,而是带着腥味的泥土。
这……不对劲。苏徽在因疼痛昏迷之前强撑着四下环顾了一圈,见到的一重重杂乱的树林。他这是降落地点出现差错,落到哪里的公园了么?
这是哪里?他问他大脑中藏着的ai。
没有回应。ai似乎是在冲击之中出现了什么故障。苏徽揉了揉脑袋,想起来了,ai在强制启动穿梭装置之后,他就被吸入了时空隧道。但不知道为什么,穿越的过程好像出现了一点意外。
他仔细回忆了在成为志愿者之前接受的训练,猜测自己或许是碰上了时空乱流——这是科研工作者一直没能研究明白的一种现象,类似于自然界的台风,出现之后必定会扰乱穿越活动。但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极低。
又或者是穿梭机器出现了故障?那本来就是还在试验阶段的产物,有些毛病也在正常不过。
苏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降落到了哪里,他的伤口裂开了,再不止血治疗他可能要完蛋。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能无奈的抠着被雨水浸泡过的烂泥往前挪动几厘米而已。
脚步声靠近,有人拨开林木朝他走了过来。苏徽松了口气,不管来的是谁,应该都可以成为他的求救对象,就算他是不幸空降到了敌对国家,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对方也不会看着他死。
那人一步步的走近了,听声音是个女子,缺血造成的眩晕使苏徽视线模糊,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长相,只模模糊糊的瞧见对方似乎是穿着一条长裙。
在崇尚简洁的二十三世纪,很少再能看到有女生穿这么长的裙子了,还是复古的款式……等等,这款式何止复古,简直越看越像夏朝的马面裙。他在昏过去之前迷迷糊糊的想道。
苏徽能够感受到自己像是被两个人架了起来。
之后他像是被放到了一张床上,有人解开了他的衣服,给他处理伤口。
真疼啊。这些人难道没有麻醉剂的吗?
“这是谁……”
“杀了……”
“长公主!”
苏徽隐约听到了这样的几句话,空白迟缓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他听到的这些信息,他又再次失去意识。
醒来的时候苏徽第一眼见到的是黯淡的红褐色,这是原木家具在上过几层漆之后的颜色。来到夏朝之后,他天天醒来映入眼中的都是这个色调。
他闭上眼睛把头一歪,想要再睡会。
等等!这时他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不是该回到二十三世纪了么?为什么还会见到原木家具?原木家具在二十三世纪都是古董收藏品,再阔气的家庭也不可能整间屋子都用木头的!
他缓缓打量着自己眼下所在的房间,从门窗到房梁再到地砖,他确信了这就是原汁原味的夏式建筑风格。确切说,是宫廷建筑风格。
只不过这座宫殿很老旧了,与他每日见惯了的乾清宫大有不同,殿内朱漆斑驳,每一处腐朽的裂缝都透着时光的沧桑。这里应当是许久不曾住人了,就连空气中都有尘埃盘旋飞舞。
苏徽心中一寒,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想要爬起来再确认一下,结果稍一动弹立刻牵动伤口,痛得他下意识的低声惨叫。变声器还没有关,他发出喉咙的依然是又甜又软的萝莉音,恶心得苏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变声器给关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胸口,对方既然脱了他的衣服,那肯定是知道了他的性别,他再开着变声期自欺欺人也没什么意思。
这时苏徽又猛地想起,自己在宣府受伤之后醒来,身上的伤也是被处理过的。也就是说——有人已经看光了他。
完了,他的性别暴露了。朝夕相处的“好姐妹”竟然是男人,嘉禾大概会被吓出很深的心理阴影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是熟人。
“杏、杏枝姐姐?”苏徽下意识的按照过去的称呼这样叫她。
所以说穿梭机出问题了他根本没有走成?他现在是因为身份暴露,被嘉禾一怒之下打入了冷宫么?
董杏枝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蹙着眉带着淡淡的嫌恶说:“休要胡乱攀亲!”
果然生气了。苏徽心想。
董杏枝平时本来就是不苟言笑的女人,现在面对着他这个犯有欺君大罪的家伙能有什么好脸色才怪。
好在董杏枝虽然没给他好脸色,但至少给了他饭吃。她端着一碗粥走到了苏徽面前,闻到那股香味之后,苏徽忽然发现自己很饿很饿。
“……谢谢。”接过碗的时候苏徽问:“我昏过去多久了。”
“四天三夜。”
“难怪会这么饿。”苏徽嘟囔着拿起了瓷勺。
粥并不好喝,用的是并不算好的糙米,往日里苏徽尝过好的,再喝这种时难免就有些不适应。不过人要是饿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吃完东西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之后,苏徽将碗交还给董杏枝,“陛下打算怎样处置我?”
在他吃东西的时候,董杏枝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坐在一旁用一种半是复杂半是警惕的目光观察着他。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才慢慢的开口用略哑的嗓音说:“陛下?呵。”
苏徽被她话语中的嘲弄吓了一跳。
董杏枝继续说:“你且认命吧。长公主自己都自身难保,顾不得你了。”
长、公、主?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苏徽最开始到嘉禾身边的时候就被怀疑过是荣靖派来的细作,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总算让嘉禾打消了对他的猜疑,现在他的真实性别暴露,看样子过去做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对了,你到底是哪一方派过来的人?荣靖长公主么?”董杏枝问。
苏徽连忙摇头。
董杏枝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她看起来就好像是许久不曾睡好,憔悴的仿佛深秋干枯的芦苇,“罢了,等会长公主来了再审问你吧。”
怎么?嘉禾是要把他带到荣靖面前对质么?大可不必这样哪,他真的和周嘉音不熟的。
苏徽在心中吐槽,董杏枝则站了起来,依次打开了房间里的窗子。窗外的景象和窗内一样,凋敝、萧瑟,透着颓然的意味,枯枝狰狞的伸向灰白的天穹,像是绝望者濒死时的手。
苏徽记得宣府已经下雪了,可此刻的窗外看起来分明还在秋天。
因为伤痛而迟钝的脑子渐渐的恢复运转,他总算明白了自己从见到董杏枝时就有的违和感是从哪里而来。
眼前的董杏枝比起他记忆中的董尚宫来说,要落魄了许多,身上的衣裳都是半旧的,面容也变得苍老,眼中全无半点精神气,就好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醒了吗?”
熟悉的嗓音传入苏徽的耳中,他被箭镞所伤的心脏在这一刻忍不住加快了跳动的速度。这是嘉禾的声音,却又与他每日所听到的有所不同。像是檐下清脆作响的风铃生了锈,音色因锈蚀而凭添了苍凉的华美。
接着门被推开,门外走入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女人,素色长袄、暗纹褶裙,披着纯黑的斗篷,长发松松绾起,唯有一支雕成腾龙的玉簪插在发间。
“长公主。”董杏枝朝女人一拜。
这是二十五岁的周嘉禾,被废去帝位之后的宁康长公主。时空穿梭机果然出了问题,没有带他回到二十三世纪,而是将他送来了端和十二年,或者说,载佑元年。
这一年周嘉禾被迫禅位,之后被匆匆囚禁于皇城玉海中央的湖心岛,臣子们迫不及待的宣布了新的年号,不等端和十二年过完便改元载佑,恨不得连女皇存在的痕迹都彻底磨灭。
乡野农夫出身的夏烈宗这年十八岁,懵懵懂懂的被拥立为帝,将禅位后的姑母改封为了宁康长公主。
同年秋,宁康长公主暴毙,数百年后她的陵墓被挖掘,后人从她的尸骨中检测出了致死的化学药.剂。
苏徽捂住胸口,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喘不过气来。
周嘉禾茫然的注视着他,对他突如其来的痛苦和悲伤表示出了不解。这时候的她,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也许知道了,却又丧失了反抗的斗志。
她将一只手按在了苏徽的肩膀。
苏徽浑身一颤,眼泪大滴的流下,却听见她轻轻的说:“伤治好之后你就离开这里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可是为我死的人够多了,你们纵然将我救了出去又能怎样?放弃吧。”
作者有话要说:是二十五岁的年上姐姐嘉禾
第109章 、二章
她的话听起来很是陌生,不是她会说的,或者说,不是苏徽记忆中她该说出口的。
苏徽才与十六岁的嘉禾分别,少年的女帝身披戎装站在宣府城墙意气飞扬。一眨眼便成了深宫内黯淡枯槁的长公主与他四目相对,宛如是一枝开到盛时的花,风过之后落英转瞬拂落,徒留枝桠。
史书记载,周嘉禾在被废之后仍有臣子暗中效忠于她,当她被囚玉海湖心岛的万寿宫之时,有人曾试图营救过她。
湖心岛四周戍卫着重重兵甲,苏徽却突然出现在了万寿宫附近,还带着一身的伤,嘉禾以为他是冒着危险来救她的人。但她并不欣喜,反而第一反应就是劝他回去。
苏徽不由得问:“臣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实皆因种种机缘巧合之下的偶然。但臣想问陛下,若是那些有心营救陛下的人一个个的都按照陛下的劝说选择了放弃,陛下您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万寿宫中没有陛下,只有宁康长公主。”她微微笑着,这样对苏徽说道。
二十五岁的周嘉禾比起十六岁的她仿佛脾气好了许多,会耐心的纠正苏徽话语中的不妥,眼眸与唇角皆是温柔的,可苏徽并不因此喜悦,因为二十五岁的嘉禾透着雪花一般脆弱与冰凉,她朝着苏徽微笑,笑容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整个人仿佛纸片裁成一般单薄。
“那么——”苏徽拼着全身的力气揪住了她的衣袖,“你要怎么办?”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周嘉禾的寿数已经到了头,若不设法自救必定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凄然死去,但他同时又更加清楚,她的命数如此,就算是拼尽全力的反抗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苏徽从前一点也不相信所谓的“命数”,可现在他对此感到敬畏。他清楚的记得宣府城内的嘉禾满怀壮志豪情,告诉他,她必定会如她的父辈那样立下让人折服的功业,然而到了她二十五岁的时候,她终究还是迎来了惨败的结局,之前所做过的种种努力,都不过是蛛丝之上蚁虫无用功的挣扎。
“昆首辅已然仙逝,朝堂之中失去了柱石,混乱之中人人但求自保;辞远死了,是为了我而死的,他文武兼备,智勇双全,我曾经将他比作我朝的于少保,希望他能拱卫社稷,只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建功立业;还有赵家那两个孩子,他们一向对我忠诚,我从前听许多人说过他们的不好,但我知道,他们所有的不好其实都替我担了恶名,他们此刻都被押入了诏狱之中,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席飞羽也被锦衣卫擒拿,他是个至情至性的文人,听说我被废之后,便作诗为我哀哭;长姊与我向来不和,然而她此刻被监.禁于府邸之中,有人说她想要救我……呵,这怎么可能?如果是真的,这也不是我所希望的。”
苏徽攥住她衣袖的手一点点的松开,他无力的注视着她,头一次感到了无可奈何。
嘉禾看出了他的无力,眼神却还是温柔的,没有半点责怪或是失望的意思,仿佛是一个宽和的长姊,她抬手抚摸了一下苏徽的头发,说:“看你这模样,一定还未及冠。这么小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呢。难为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到这里,找个机会我再送你回去吧。若心中真有建功立业的报复,就去好好读书,以你的年纪一定是来得及的。”
苏徽浑身一震。





教科书中的朕 第69节
“对了,你叫什么?”嘉禾又问,还是那样慈蔼的口吻。
现在的苏徽还是“云微”的形象,十五岁的骨架,无辜少年的模样,可是“云微”是存在于九年前的人,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那么现在怎么也有二十四岁了。
苏徽在离开端和三年的时候,性别应该是暴露了,他不知道嘉禾在听说真相又发现他不辞而别之后会有多愤怒,然而九年之后嘉禾注视着他,目光像是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难道是因为九年的时间太长,所以她早就把什么“云乔”、“云微”都忘了?
万一她没有忘记,时隔九年再看到一个和“云微”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她会不会觉得是见了鬼?又或者,苏徽该撒谎说自己是“云乔”、“云微”的弟弟?
可是苏徽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嘉禾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定了定神,他说:“我叫苏徽。”这一次他不想再取什么马甲名了。
“苏、徽。”嘉禾点头,“《尔雅》有云:徽者,美善也。是个好名字,你的父母一定对你包含期许。你是哪里的人?眼下为谁效命?皇位更迭之时朝局最为混乱,火中取栗的勇气值得赞赏,可你却也该为自己的亲族考虑。”
她的神情看起来那样的平和自然,就好像眼前这张脸她真的全无印象。
这一刻苏徽忽然又想把自己曾经用过的马甲全都找回来,直接当着嘉禾的面宣布,自己其实叫云徽,是云乔、云微的弟弟,看她怎么反应。
“长公主。”董杏枝上前,“这人来路不明,臣从前未曾见过,长公主还是不要与他多说什么了。”
之前苏徽昏迷在万寿宫前的时候,董杏枝发现了他,却向嘉禾提议要杀了他。因为担心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苏徽会连累嘉禾。
但嘉禾却救了他,此刻听到董杏枝的话后,她无谓的笑笑,“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那个人是谁都不要紧。反正我也……”快要死了。
苏徽心中一紧。
“他来了。”这时嘉禾忽然看向了窗外,幽幽的说道。
苏徽侧耳,隐约听到了风中传来的脚步声。
新帝在仪仗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万寿宫。
这位才从乡下被接来北京的天子是个瘦小黝黑的青年,偌大的紫禁城比起他过去居住的茅屋要奢华广袤了何止千百倍,他在狂喜之余深深的不安,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要带齐身边的侍从,就好像被许许多多的人围绕着他就不会害怕,排场足了他就有了帝王的威严。
他不是第一次来万寿宫了,嘉禾早已习惯。
她在禅位之后不但失去了皇帝的身份,甚至连太上皇都算不上,成了所谓的“长公主”,辈分上是新帝的姑母,名分上是他的臣子。
成王败寇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失去了权势与地位之后,她其实理应诚惶诚恐的伏跪在新帝的脚边表露自己的忠诚,可是奴颜谄媚从来不是她之所长。自她被废至今,新帝来了十三次,这十三次的相处之中,她没有哪一个对这个年轻人客气过。
“长公主是否要去……接驾?”董杏枝是清楚嘉禾之为人及品性的,她开口询问嘉禾这一问题,其实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
“我不去。”嘉禾说:“你去吧。我到后院赏会花,虽说到了秋天百草凋残,可总有四季常青的松柏,可供人仰望感慨。”
苏徽记得在夏烈宗的起居注上的确记载过,说嘉禾被废之后,“常有倨傲不平之色”,于是烈宗“深惮之”。
起居注上未写明烈宗是否真的指使过下人毒杀嘉禾,可“深惮之”这三个字背后泄露出的态度,就足以说明很多的事情。
趁着脑内的ai还在关机状态,苏徽飞快的对嘉禾说道:“陛下……不,长公主,新皇帝不是仁善的君子,不要挑衅他。”
“我知道。”嘉禾轻轻一笑,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口吻,“勾践卧薪尝胆,方有后来的报仇雪耻,再不济效仿刘禅,乐不思蜀未必就不能换得平安寿终。所以……”她转头看向了董杏枝,“你得去接驾。”
董杏枝伏跪在地,朝着嘉禾叩首一拜,“长公主说的那些大道理臣都不懂,臣只知道忠臣不事二主,新君每每来到万寿宫羞.辱长公主,长公主却总让臣以礼待之,谨慎侍奉,这于臣而言实在无异于酷刑,长公主不如赐臣白绫一匹,让臣效仿方辞远方学士以死尽忠!”
“你这人哪。”嘉禾叹了口气,“十多年了,还是这样倔强偏执,不讨喜。你死了不是为我尽忠,你该活着才是。”
嘉禾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求生之志,可她却希望董杏枝能够活下去。
“听话,杏枝。”她说:“这是朕,给你的命令。”
董杏枝伏地泣不成声。
说着她又看向了苏徽,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后者的眼神让她下意识的挪开了视线,“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不管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害我的,我都会找个机会将你送出去。”
“我不信。”苏徽又一次扯住了她的袖子。
嘉禾那双没有什么情感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涟漪。
“我不信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都出自真心,我也不信你真的成了这幅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他牢牢的盯住了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过去嘉禾的痕迹,“你不甘心,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眼评论
有些激动
想要剧透
捂嘴
装死
第110章 、三章
夏朝的新君搓着过去因为耕作而留下了厚厚茧子的双手,一步步的走近了万寿宫。心中怀着满满的忐忑。
过去的十多年里,他一直是个寻常的农人,还是那种并不算勤恳老实,总被邻里嫌恶,十八九岁都还未找到媳妇的那种乡间懒汉。忽然有朝一日一群人拥上来给他披上了黄袍,他摇身一变就成了天下的主宰。
最开始他吓得两腿发软,在来京的路上嚎啕大哭,在进入紫禁城的那一刻甚至几乎昏倒过去。他就算是再怎么混不吝的人,也不敢做谋朝篡位的梦,可他身边的人不断的告诉他,这皇位原本就该是他的,他是先帝同宗同族的侄孙儿,流着真龙天子的血。过去十多年待在金座上的那个女人不过是暂时顶替了他的位子而已,现在是她该把皇位交还给他的时候了。
毕竟,这是个女人哪。你见过你村里养着的母鸡打鸣吗?见过公鸡下蛋吗?造化分阴阳,各有其司职,女人主政,便是乱了章法——臣子们都这样和他说道。
他于是渐渐的也就想通了,这个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他不是谋朝篡位的逆贼,倒是被人窃取了尊位十余年。如果不是周嘉禾,他早十二年就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每一次来万寿宫的时候,总是气势汹汹,他想他是理直气壮的来讨还自己失去的东西。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走近万寿宫的时候,他又不自觉的心虚,身上的龙冠龙袍似乎都失去了颜色,又变回了乡下人的粗麻衣裳。
他那被废去皇位的姑母果然不曾如他期待的那样诚惶诚恐的站在万寿宫门前迎接他的到来,这一次出现在那里的又只是姑母身边的那个奴婢。
新帝隐约听人说过,这个年长而无姿色的奴婢过去是宫里品阶最高的女官,但这不是他要在意的。品阶再高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婢子,见到他得规规矩矩的跪下。
新帝满意的看着董杏枝朝他叩拜,一下、两下、三下。
他迟迟的不叫董杏枝起来,好像羞.辱了董杏枝就能出一口心中对那位姑母的怨气。
“长公主人呢?”他俯视着董杏枝,拔高了嗓音问道。
新帝的京城官话说的还不是很好,一开口带着浓浓的乡音。他说的每一个字董杏枝也并不是都听懂了,但她猜出了他的意思,答:“回陛下的话,长公主病倒了。”
新帝啐了一口,“你主子还真是身娇体贵,朕好吃好穿的养着她,她说病就病了?我看她不是真的有病,她就是存心埋汰我。”
董杏枝再度一拜,“长公主的确身体不大好了,还请陛下莫要和她计较。她是您的姑母,好歹是个长辈,陛下对她宽容些,世人都会赞颂陛下的孝心。”
董杏枝陪侍君王十余年,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天子的喉舌,她习惯了旁敲侧击的说话方式,方才对先帝说出口的这一番话其中威胁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明显得都不像是她过往的说话方式。
然而新君却还是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犹自站在那里骂骂咧咧,“朕是皇帝,不管是谁都是朕的臣子,你家主子装病躲着朕是什么意思?对朕不服气?想要造朕的反吗?”
董杏枝用额头贴着潮湿的泥土,维持着叩首的动作,不敢动弹一下。她生怕自己不小心抬头,会泄露此刻自己的情绪。
“朕知道,你们都对朕不服气!一群傲气的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玩意儿了!那个荣靖长公主,也好像是一副病恹恹随时要死的样子,朕下旨召她进宫,她竟然胆敢违抗,嘴上说着是要养病,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在做什么龌龊勾当!慈宁宫里的杜太皇太后更是可气,女儿们一个个病得好像快死了,她病着病着却怎么也死不了,命长惹人嫌的老东西!”
“陛下。”新帝身边的宦官这时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九五之尊霎时露出了惶恐的模样,竟真的闭上了嘴,像是犯了错等待长辈训斥的小孩子。
董杏枝冷冷的瞥了一眼这个男人,在心中讥讽而又无奈的一笑。
万寿宫,松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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