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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可就是这一去,出了事情。
有传言说杜银钗在那里碰到了丈夫的亡魂,还有人说她是被别的妖狐野鬼所纠缠,总之在回到慈宁宫的当晚她便病情家中,之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女儿被废之时,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第113章 、六章
慈宁宫与过去相比凋敝了许多。
倒不是说宫内的陈设不如从前奢华,也不是侍奉太皇太后的人手有所裁剪,这里看起来和过去一样,然而荣靖走在慈宁宫中,却能明显的感觉到整座宫殿的氛围都与从前大不相同。杜银钗还没有死去,这里就宛若一座灵堂一般,处处都透着绝望的萧索。
“太皇太后的病情如何了?”荣靖在穿过一幅珠帘的时候,轻声的询问引路的宫女。
宫女面露忧虑之色,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荣靖的心沉了下去,她不需要从宫女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了,因为绕过一架楠木屏风,她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曾经叱咤风云的巾帼豪杰、手握生杀的摄政太后如今病得气息奄奄,枯瘦的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白骨,她许是听到了女儿的脚步声,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却又无力的摔进了层层被褥之中。
还未到中秋,杜银钗却裹着冬天用的丝衾,床下燃炭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整间屋子都是令人胸闷的苦涩药味。
杜银钗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一个那人,她可曾料到自己的晚年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荣靖没有急着走上前去,她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站着,凝视着自己的母亲,许久后眉头挑了挑,露出一个半是怜悯半是嘲弄的笑。
杜银钗竭尽全力的朝着她伸出手去。荣靖深吸口气,猛地眨了眨眼睛,希望可以逼回涌到了眼眶里的泪,她走到杜银钗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上一次握住母亲的手,仿佛还是孩提之时,蹒跚学步的她跌跌撞撞的奔向母亲所在的方向,朝着她伸手,在她即将跌倒的时候,母亲一下子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禾……阿禾……”病重的老妇人从喉间逼出这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荣靖轻轻摩挲着她像是树皮一般粗糙干硬的手背,冷笑着说:“阿禾来不了了,我是阿音。”
“阿禾、阿禾……”妇人口中仍然重复着这两个音节,荣靖略一思索,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叹息着松开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呀,自己都活不长了,还惦记着她,你这一生为她操的心太多了,那么我呢?我又是什么。为人父母若是太过偏心,那么子女能够齐心才怪呢。我与阿禾斗了这么些年,母亲你多少也有过错。”她半垂着眼睫,遮住黯淡的眸子,“我救不了阿禾,也不愿去救,母亲要因此责骂我不孝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早就不期待从母亲这里得到什么了。”
三十多岁的女子,此刻说出口的话就像是不懂事小心眼的少女。然而她一面说着,一面握住杜银钗丝衾下的手,缓慢的在她掌心写着什么。
杜银钗喘着气,像是胸口被千斤重的大石头。她的身体是真的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见小女儿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攥紧长女的手腕,朝她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她是在说:珍重。
荣靖撇头,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藏住眼角的泪光。
“真该让人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英雄落魄、美人迟暮,你都占了。端和十一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分明还好好的,我进宫最后一次求你救我的丈夫、你的侄儿。你那时候一边在御花园漫不经心的赏花,一边和我说,这世上姿色绚丽的花儿不止眼前一朵,既然都已经将杜榛推了出去顶罪,那么不妨直接放弃他,另寻一朵更加赏心悦目栽培。我被你那副漠不关心的冷淡姿态气得不轻,当即就和你大吵一场,闹了个不欢而散,那时候的你还有体力与我吵架呢,多好啊,哪像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真是无趣极了。”
荣靖俯身,注视着母亲苍老到让她陌生的面颊,“我才走了不到一年,母亲为何就成了这幅模样?”
她死死的盯着杜银钗,老妇人面颊病态的枯瘦着,双唇更是诡异的泛着淡淡的乌青。
“我差了这些天太医院为母亲诊脉的记录和每日母亲要用的药方,您根本没病——”她将声音压到最低最低,语调却不自觉的加快,也不顾杜银钗能不能听清她在激动之下都说了些什么,“是毒,有人给您下了毒?是谁?”
杜银钗静静的沉思了一会,摇头。
她年轻时曾经是无所畏惧的性情,现在却一反常态的要求自己的长女息事宁人。
荣靖只觉得愤怒,可是就在她要站起来的时候,杜银钗抓住了她的手腕。濒死之人爆发出的力量拽的荣靖一个趔趄,旋即她也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俯身在母亲耳边说道:“你放心。”
走出慈宁宫的时候,荣靖面色如常。
所有柔软的情感都被她小心翼翼的收敛,她还是那个让所有人都畏惧着的长公主。
只是在出宫的时候,她没有再如往年那样骑马驰骋于宫道,而是像那些入宫觐见的贵妇人一样坐着精致华美的软轿,在熏了沉水香的轿子里晃晃悠悠的离开紫禁城。
“走慢些吧。”她说。
人力所抬的轿子是最不颠簸的一种代步工具,可她竟然还是嫌轿夫步速太快晃得她头晕。说这话的时候,软轿正从长桥之上穿过玉海,不远处可以望见湖心岛和岛上看似华美,实则荒废多年的宫宇。
那是她妹妹所在的地方。可惜隔得太远,一重又一重的林木遮蔽了视线,她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究竟在哪,在她朝着万寿宫眺望的时候,她是否就站在宫楼之上也正远远的注视着她。
忽有一阵凉风掠过,惊起岛上栖息着的万千雀鸟,风声中传来了长笛的声音,时断时续。
荣靖放下了轿帘。
嘉禾坐在窗边,吹奏着唇边才做好的笛子。
从前她做皇帝的时候,有过一支白玉雕成的长笛,音色华美有如九天凤鸣。现在手中这支笛子,是几天前董杏枝自万寿宫后竹林就地取材,没用多久便造出的粗劣产物。
嘉禾吹奏长笛的技艺也算不上好,一支《清平乐》吹得断断续续,再加上手中乐器本就不算上品,吹出来的音色更是嘲哳难听。
苏徽将自己缩在被子里,默默的堵上了耳朵。可怜他一个伤患,居然还要忍受这样的折磨。
董杏枝不在,嘉禾说她去后山采摘野蕨去了,运气好的话,今夜应当能够加餐。
新帝将嘉禾囚在这与世隔绝的湖心岛当然不是为了饿死她,每日会有人乘舟往万寿宫送吃食,却因为路途遥远和下人刻意怠慢,往往送到的东西都是冷的,而且谁也不知道食物之中是不是“干净”的。
嘉禾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已成了败亡之人,新帝有千百种方式杀了她,就算她再怎么小心也没有用。但董杏枝还是不同意她随意的食用御膳房送上来的东西,宁愿自己想办法联络过去的部下让她们送吃的,或者自己在岛上捕些小兽、摘野果野菜为食。
每日董杏枝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为了食物而奔波,嘉禾闲来无聊,便晃荡到了苏徽所在的后殿来看望他。
他伤得十分严重,也许在二十三世纪只是一个五分钟的小手术就能够让他马上下地活蹦乱跳,可是在夏朝、在眼下恶劣的环境之中,他随时都可能死去,大概率会死于伤后的感染。
嘉禾摸了摸他的额头,确信他没有发热的症状之后才松了口气。
“我来给你吹首曲子吧。”见苏徽成日里躺在房中太过无聊,于是嘉禾咋在枯坐了一会之后提议道。
苏徽从来没有听嘉禾吹过曲子,当即点头同意。
然而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轻率而感到了后悔。嘉禾之所以从未在他面前吹过笛子,是因为她吹得很难听,又或者,正因为她很少吹笛,所以吹得难听。
一曲之后,坐在窗边的嘉禾放下了手中竹笛,回头望向了苏徽。
苏徽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尽可能委婉的对嘉禾说:“我想……吹笛应该不是容易的技艺,你以后有空,要不要多练习一会?”
嘉禾笑了起来,“你看我还有时间么?”
她今年就要死了。想到这里苏徽心中一紧。
“我小时候看不起倡优之类的人,却又在心里偷偷羡慕他们。”她说:“每年宫中有什么宴席,必定会有乐坊的人前来献艺,他们卑下却又美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的身上,为他们所倾倒。我偷偷的去找这些伶人,其中有一个教我吹笛。他告诉我声乐是用于抒情的,谁都可以奏乐、高歌或是起舞,只是人有高低贵贱罢了。”
“后来,我遇上了昆山玉。他也善于音律,只是他与伶人不同,他的曲子只为娱己,从不娱人。所以很少有人能够听到他吹奏管弦,除了我。他教我拾起了童年时荒废的技艺,跟着他又学了不少的曲子。”
“只可惜……”她摊开手掌,看着这支粗糙的竹笛,“我学会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第114章 、七章
万寿宫建于湖心岛,过去是用于给帝王享乐赏景的所在。嘉禾不爱玩乐,为政十余年不曾踏足此地,因此这里也就渐渐荒废。可岛上栽种的林木却是一年比一年茂盛,远望如林海。苏徽所住的松柏殿外有大片的枫红,春夏冬三季皆平平无奇,唯有在秋天最是绚丽华美,像是短暂燃烧的熊熊烈焰。
嘉禾在说完那一番话之后便低头瞧着窗外暗红的落叶出神,苏徽看得出她有心事,但她既然不愿意说,他也强迫不了她。
“你再吹一支曲子吧。”他望着她的背影说道:“窗外的景色很美,笛声与眼下的氛围很搭。你心里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可以寄托在音律之中。”
“你不是说我吹得难听么?”嘉禾还是微微笑着,既不愤怒,也不对苏徽的提醒表示心动。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吹笛的技艺也是如此。你再吹一次,说不定就能比上一次要好,下下次又会比上一次更好。”
“那这‘更好’的意义又在何处呢?”嘉禾回过头来望着这个少年,“一则我不是靠手中长笛维持生计的伶人,二则我自己剩下的日子大约已经不多,也许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奸人的蛊惑,就会想要取走我的性命。”她声音轻轻的,好似风中叶落。
苏徽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理,可这些字词连在一起组成的却让他无比的烦躁。
不该是这样的。他心里有个声音反反复复的对他说,不该是这样的。
那么,她该是什么样子呢?心里那个声音又悄悄的问他。
她该用尽一切手段寻找突出重围的机会,哪怕就算是亲手提刀杀到新帝面前威胁他放她离开,也好过颓然的坐在原地,等待新帝为她送上一杯鸩酒,然后平静的饮下。
他认识的那个周嘉禾是倔强而又大胆妄为的姑娘,从小的时候就不让人省心,因为不喜欢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她会趁着中午侍婢们睡熟的时候绞尽脑汁的偷偷溜出来找他;不甘心母亲被妃嫔欺.凌,她也可以壮着胆子出宫去寻求朝臣的帮助;她想要救未出世的手足,便不惜与母亲对抗也要把赵贤妃从宫里带出来;后来做了皇帝,无论是臣子还是她的母亲都将她视为傀儡,于是她便想方设法的为自己增加助力,为了见方涵宁而假意刺杀自己、为了前往宣府而装疯佯病。
总之她这样一个人,看着乖巧安分,实际上最是狡猾多变,如果要找什么东西来比喻她,那么她就是生于砖缝中的藤蔓,砖石坚不可摧,然而藤蔓却始终都能找到缝隙探出枝叶。
然而此刻这株藤蔓枯萎了,它冲破了一重又一重的阻碍见到了阳光,这时面前忽然又多出了一块大石头,于是它就这样枯萎了,连试着绕开石头生长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周嘉禾吗?他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九年的时间就像是将一个人由内而外彻彻底底的改变了——他讨厌现在这个她。这点他毫不避讳的承认,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回到九年前的宣府,去忍受幼稚而又莽撞的小姑娘,也好过陪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女人身边,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向生命的终结。
窗外的枫叶,秋时灼烈如火焰,可一旦过了这个时节,就会变成泥土。这似乎是谁也没有办法违背的规律。
“我来教你吧。”苏徽忽然说道。
嘉禾一愣,错愕的盯着他。
“我教你吹笛子。”他补充道。
苏徽不止一次在心中抱怨过嘉禾的固执,但实际上他其实也好不到哪去。他有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当年不惜与自己的生母决裂也要选择史学专业,豁出性命也要来到几百年前的夏朝近距离的观察自己的研究对象。
单就执拗这一点来看,他与嘉禾倒真是极其相似。他不愿看着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接受必死的命运,于是便选择暂时遗忘未来,一心想要燃起她心底求生的欲望。
“新帝是你的侄儿,他要是真敢对你起杀心,天下所有心中懂人伦知礼义的人都会站出来阻止他。再说了,他对你怎样是他的事情,你怎样活是你自己的事。难道就因为他要杀你,你便就此惶惶不可终日,梦里都想着还未送到你面前的鸩酒、白绫么?要我看,倒不如及时行乐,人之一生就好比是一条河流,不管流经哪里,河道多长,都要入海的。如果你这么计较所谓的意义,那么实际上你每一天过得都是没有意义的。”苏徽将心里憋着的不满一口气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胸前的伤口被牵动,他疼得翻了个白眼,但心中却是畅快的。
忽然间眼前多出了一支粗糙的竹笛,嘉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将笛子递到了他的面前,问他:“你会吗?”
苏徽沉默了,氛围因这沉默而尴尬了片刻。
“……不会。”他在沉默之后理直气壮的回答。
二十三世纪电子合成乐几乎取代了所有的乐器,什么小提琴琵琶长笛萨克斯都是少部分有钱人为了追求复古玩的东西。
苏徽就是那少部分有复古情节的有钱人,所以他学了书法、学了围棋也还学过长笛、古筝之类的乐器,但这些,都只是小少爷学来消遣的,勉强入门而已。
要是在二十三世纪,苏徽的水平或许可以在女生面前吹嘘一下,可是到了夏朝,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好像是在古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那就你教我吧。”他又说:“或者我们一起练也行。既然你被困在万寿宫成日无聊,与其伤感命途忧惧未来,倒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假如人死后有魂灵,那你也是个会吹笛子的风雅鬼。”
嘉禾盯着苏徽,盯着盯着,神情一点点的复杂了起来,最后她噗嗤笑出了声。
她好像是碰上了什么极其值得开心的事情,又好像是遇到了极其荒唐可笑的人,她笑得浑身都在发抖,边笑边抹眼泪。





教科书中的朕 第72节
最后苏徽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他只是隐约感觉到,她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
于是他也轻轻笑了起来。
这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唤醒了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却没有想过一具没有悲喜的行尸走肉和一个活生生的人,哪个在赴死的时候会比较痛苦。
又或者,他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萌生了反抗所谓“命运”的想法。
历史是什么?是故纸堆中的苍凉的笔触。是已经发生过的悲剧,是河流行经之后留下的泥沙。
可他所见的、所经历的不是历史,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如果暂时忘记自己从未来而来的身份,周嘉禾就是陪在他身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他想要看着她笑,想要她活下去。
“你可真是个妙人。”笑累了之后,嘉禾擦了擦眼角,并没有答应之前苏徽的提议,然而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兴致勃勃,“我要事早些遇上你,一定会给你大笔的封赏。”
心中那种迷茫与不安交织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苏徽忐忑不安的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不觉得我很眼熟么?”
嘉禾歪了歪头。
“当然,你是没有见过我啦。”他连忙又说:“可你……有没有见过和我很像的人?”
“从前我做皇帝的时候,身边侍奉过的人成百上千,我哪里记得了这么多。”嘉禾冷淡的答道。
苏徽有时候一点也不懂女孩心里在想什么。在十五岁之后,他曾经有过被暗恋的经历。云教授的侄孙女对他非常的好,一度让苏徽受宠若惊,不止一次的感慨这位姐姐真是贴心热情乐于助人,结果忽然有一天这姑娘突然就对他冷淡了起来,看他就好像看陌生人。
苏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还因为自己突然失去了一个好朋友而短暂欷歔了几个小时。几年之后读了博士的他在一场学术研讨会上又见到了这位姑娘,他朝她打了个招呼,可她却说她不认识他。
他信以为真,联络了云教授,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面对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学生,云教授第一次骂出了“笨蛋”两个字。
那时候苏徽明白了,有些人的心思是很复杂别扭的,他们说不认识某某某,其实未必真的是不认识。
苏徽从宣府离开的时候,暴露了真实的性别。他猜嘉禾一定会为此生气。
难道是因为太过生气,九年之后都还耿耿于怀,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吗?苏徽忍不住开始思考这方面的可能性。
然而嘉禾的眼神他是真的看不透。
又或者……
苏徽沉思着,他现在很想把关机了的ai强制开启,问问它电影中那些狗血的失忆情节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115章 、八章
朝堂上谁人都知道,赵游舟、赵游翼兄弟俩乃是先任女皇之爱宠。与昆山玉、方辞远那等近臣不同,他们兄弟俩是真真切切养在女皇身侧,虽无名分与官衔,却与女皇同食同宿,亲密得叫人羡慕。嘉禾在做女皇时从未正面解释过赵氏兄弟的身份,世人默认了这两人等同于她的面首。往年新旧帝位更迭之时,后宫中的女人大多不会受到波及,可是当嘉禾被迫禅位之后,这两人却首先遭殃。
原因无他,世人知道赵氏兄弟是女皇的面首,可世人也都知道,他们不仅是面首,还是周嘉禾身边的智囊,从端和五年他们正式出现在帝座左右之时,多少阴谋诡计出自他们之口,后来嘉禾被废时,内阁代书的退位诏上就写的明明白白,她的“罪状”之一就是纵容奸佞搅乱朝纲。而失去了嘉禾的庇护,这一对“奸佞”不遭到清算才怪。
如今距嘉禾被废已过去了小半年,原本他们早就该死了。然而这对兄弟实在是过于狡猾,陪王伴驾数年,阴损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可彻查他们的时候却连半点证据都没有找到。内阁想要在世人面前堂堂正正的清除“佞幸”,然而这样的情况逼迫得他们不得不放弃如此天真的想法。
也不是没有想过在狱中暗暗的折磨死这两人,然而却有数股势力悄悄保住了他们,叫那些恨赵氏兄弟恨得牙痒痒的人在牢房外抓耳挠腮却无可奈何。
其中一股想要保住赵氏兄弟的势力,就来自于荣靖长公主。
她的妹妹在禅位之后,京城来了一场大清洗,而她却因为之前蛰居江南休养生息,反倒暂时逃过一劫,手下的人马也保全了很大一部分。故而回到京中之后,还有精力顾及赵氏兄弟的性命。
眼下这一对“祸水”被关在刑部大牢——照理来说他们应该进锦衣卫大牢或者诏狱,可是这两处地方残存的女皇势力短时间难以清除,文臣们只得将赵氏二人关进由他们掌控的刑部。
这样反倒正合了荣靖的意,刑部之中有她公公杜雍的旧日门生,自从杜雍死后,杜家的势力便全数为她所吞食。杜雍的门生,也就等同于她的属下。
因此荣靖来到刑部大牢几乎不会惊动任何人,在离开紫禁城之后,她下令轿辇进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等到轿子从巷内出来时,轿中坐着的已是她的侍女,而她则换了身衣裳,伪装成寻常农妇的模样,徒步走到了距此地不远的刑部牢房。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探望赵氏兄弟了,看守的狱卒熟门熟路的将她引到了赵游舟面前。
为免这一对兄弟凑在一起商议什么阴谋,他们二人是分开关押的。
兄弟二人之中更为聪慧的是赵游翼,这个少年当得起“天才”二字,据说他年幼之时就展现出了过目不忘的天赋,后来其祖父赵崎病逝之时,将赵家多年经营的人脉、掌控的秘密统统的告诉了他,而那年对朝堂还懵懵懂懂的赵游翼居然就靠着记忆力硬生生的背下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而这后来成了他们兄弟二人纵横朝堂的极大助力。
然赵游翼聪明归聪明,真正拿主意的却还是赵游舟,那是个外表温和内心坚毅的男人。乍眼看起来,赵游舟的气质或许与昆山玉有些像,都是谦和有礼,笑意温柔,只是比起昆山玉来说,赵游舟缺少了几分贵气,若将昆山玉比作温润名贵却又遥不可及的玉石,那么赵游舟更像是春时的风,不论天潢贵胄还是黎庶平民,皆能沐得春风,感受那一缕舒心的温柔,同时风又是捉摸不定的,也许上一刻你被他轻柔的拂过,下一刻他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监牢光线昏暗,狱卒手中的灯晃晃悠悠,灯下无数道狰狞的影子,穿行在狭窄的走廊,每一步都像是踏足于地狱之内。
最尽头的地方关押着赵游舟。此处没有风,血的腥气和肉腐烂的气息堆积在这里,即便是曾在战场上习惯了恶劣环境的荣靖都不禁皱了下眉头,问狱卒,“我不是让你们好点待他了吗?”
狱卒面露为难之色,“长公主想要保他,可更多的人是想要他死,我们这些人,两头的话都要去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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