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嘉禾不愿去见自己那个头脑愚钝的侄儿,宁愿留在这里同苏徽说话。比起新君,苏徽更让她感兴趣。
片刻前苏徽问她是不是不甘心,她没有马上回答。
如果这时松鹤殿内有茶,她应当会捧着茶盏,说一些玄虚而又绕人的大道理给他听。可惜松鹤殿内什么都没有,风中药味与淡淡的腥气混杂在一起,伤重的少年虚弱的躺在床上,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
“你的主子是谁?”嘉禾问道。
苏徽眨了眨眼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虽然你我见面并没有多久,可是我有种感觉,你是个相当大胆的人。”
“是吗?”苏徽问了这两个字,但也没反驳。
“像你这样的人,过去应当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霜,更不曾吃过苦楚,保留了率性的一面。我不知道你是为谁效命,但我猜,那个人性情一定很好,你不必学着察言观色,故而行事无所顾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苏徽发了一小会的呆,他记得从前嘉禾也曾说过他胆子太大,总能问出一些逾越身份的问题。每回嘉禾说这话时,都是笑着的,看似责怪,实际上是对他的一种包容。
“那个人,不算是我的主子。”犹豫了一会,苏徽缓缓说道:“但就像你猜的那样,她确实对我很好。我在她身边经常会有一些任性的举动,而她也从不计较。”
“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嘉禾微笑着说道。
“宽宏大量倒也不算。”苏徽摇头,“她有时候心眼小的不得了,偶尔在小事上罪了她,她也锱铢必较。我在她身边可以胡乱说话、不守礼节是因为……她有自信能够护得住我。只要我不是犯下什么大的错事,不管做了什么都不用害怕。”
嘉禾静静的听着,淡淡的笑。
“真想让你们认识一下。”苏徽叹息道:“她这人又骄傲又固执,可我很喜欢她,她明亮的就像是天上的太阳。”
“恐怕是没有机会了。”二十五岁的嘉禾并不知道苏徽说的人是谁,她用一种略微遗憾的口吻说:“我大概是不能离开这万寿宫了。”
“你还记得你十六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苏徽突然问了她这样一句话。
这算是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嘉禾迟疑了一下,答:“我忘了。”
“忘了?”这个答案让苏徽很是不满意。
“天上每日都有云雾盘踞,散去之后便是散了,何曾见它们重新聚拢过?”她指着窗外懒懒的说道:“我过去的一生,便如同这云雾一样,风一吹,了无痕迹。至于云团过去是什么模样,半点也不重要了。”
“至于你说的什么甘心不甘心——”她俯身,在苏徽耳畔轻轻说:“我甘心。今日我这番模样,是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好了的。我接受。”
“接受?”
“佛家说因果循环,我认清了我的因,自然明白我该有什么样的果,我现在只好奇我的果又将成为谁的因,造就出怎样的未来。”她说着苏徽听不懂的话。
新帝在盛怒之中走进了万寿宫主殿。
董杏枝奉上了茶盏,他不耐烦的一掌打翻,茶水溅到了董杏枝的手上,她疼得下意识皱眉,新帝看着她这幅模样反倒是笑了,恶狠狠的,黝黑干瘦的脸上透出些许狰狞,“让你的主子滚过来为朕奉茶!朕是皇帝,难道还吃不得她一碗茶了吗?”
“吃不得。”冷冷的女声忽然从窗外传来,接着嘉禾走入殿内。
在看见新帝的时候,她并不行礼,十余年来身为上位者所养成的贵气镌刻于举手投足之间,她站在新帝跟前,哪怕一身朴陋的素服,也远比新帝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皇帝。
“你——”新帝无法容忍自己被如此挑衅,恶狠狠的指着她,恨不得当场就命人将她拖下去给她点颜色看看——他也是在做了皇帝之后才知道宫中原来有这样多的刑罚,凡是不服从他的,都可以通过武力做手段来使人屈服。
庸碌的乡下小子突然掌握了至高的生杀大权,他迫不及待的就想要运用、想要炫耀,就好比是一个暴富的人在得到钱后会去尝试花天酒地的滋味。
“我奉的茶陛下只要敢接,那我无话可说,陛下想杀了我,也大可以命人直接动手。”嘉禾满不在乎的一步步走近这个男人,“好好享受你为数不多的得意日子吧,你很快就会和变得和我一样。”
“你要造反!”新帝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是断了,“你果然是要造反,来人——”
有人上前,但没有理会嘉禾,而是对新帝说:“陛下,孝道不可废。”
教科书中的朕 第70节
第111章 、四章
让新帝住嘴的是个宦官。
这人是谁嘉禾并不认识,不止是他,所有站在新帝身边的宦官,嘉禾统统不认识。
在她被废之后,统领女官的六局一司被直接废除,由宦官操控着的二十四监则迎来了一次大换血,现在上位的,都是新面孔。
嘉禾瞥了眼方才开口说话的宦官,他的服色为朱红,应是二十四司掌事的太监,他让新帝对嘉禾客气些,倒也未必是为嘉禾在鸣不平,主要还是为了维护新帝的形象。皇帝出行,身边动辄就有几百人跟随,今日他在万寿宫中言语粗俗,甚至胆敢诅咒太皇太后,那么明日这件事说不定就会远远的传出去,成为天下人非议新帝的话柄,甚至还有可能被史官记下,叫万世唾弃。
新帝对身边的宦官表露出了很是敬重的模样,那人让他不要再对嘉禾无礼,新帝于是连忙收敛了满脸的怒色,低眉站立着,倒似是乡下私塾中等待先生训斥的童生。
看着这样的新帝,嘉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新帝涨红了脸瞪着嘉禾,他因嘉禾笑中的嘲弄而恼怒,却又顾忌着身边站着的宦官,不敢多话。
“陛下读过我朝.太.祖的起居注了么?”嘉禾忽然问道。
“不、不曾。”大字不识一个的新帝窘迫的回答。
“那陛下是否知道我朝每年税收几成、财赋多少、兵甲何数、民户几何?”仿佛是要故意让新皇帝难堪似的,嘉禾又紧跟着问。
新帝恼羞成怒,然而他的见识并不足以让他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能够反驳嘉禾的话语。
“陛下明白该如何御下么?知道何为帝王心术么?懂得制衡之道么?”
新帝懊恼的摔了一个瓷杯,用尖锐的声响迫使嘉禾停住了这一连串的诘问。
“你——”他用手指着嘉禾,气得大口的喘着粗气,“这些我不懂,你懂!哈,可那又怎么样?现在做了皇帝的人是我!”
“对,现在做了皇帝的人是你,可如果你什么都不懂,你很快就会和我一个样。”嘉禾含着讥诮的笑,一步步的逼近新帝,“一样凄惨的被废黜,什么都没有。”
新帝瞪着她,最恐惧的事情被她轻描淡写的说出口,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结。
“长公主。”这时那名宦官又挡在了嘉禾与新帝之间,“长公主慎言。”
嘉禾不是新帝,反手就给了这个宦官一巴掌。
“穿着绣有龙蛇的锦袍,还真讲自己当成个大人物了。”她冷冷的说道,声音中连愤怒都没有,只有全然的不屑一顾,“你,还有你们——”她指着殿内所有的宦官,“不过是我周家的家奴,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们来插嘴?”
方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宦官被嘉禾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半天没回过神来,而其余的宦官此时也仿佛一个个都哑巴了似的,不敢再出声。
他们面前的这个女人流着太.祖的血,执掌了十余年的天下大权,就算现在换下了龙袍低眉顺目,却也曾是让无数人跪拜臣服的至尊,余威犹在,甚至比起眼下的新君更能让人敬畏。
新帝目瞪口呆,他来到帝都之后,只觉得人人都高贵,就连内臣们也一个个举止文雅得有如戏文中的公卿,他只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比他要有主意有见识,也就从没想过要反抗他们,可是现在那些穿着华服,头戴乌纱的内臣们低着头唯唯诺诺得不敢应声,方才还如同师长一般给予了他训诫与警告的邵公公被一巴掌打得摔在地上之后,愣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像是一条被吓坏了的狗。
嘉禾绕开邵公公走向新帝,新帝瑟缩了一下,然而嘉禾伸手,却只是为他整理了一下头上歪了的善翼冠。
“做了皇帝,至少该有皇帝的样子。”她说。
这一刻她说话的口吻忽然变得平和亲切了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慈蔼的长辈。不对,她原本就是新帝的长辈,是他的姑母。
“你我同样姓周,荣辱与共,用俗语来说,便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既然这皇位到了你的手上,那你就做个好皇帝,不要让我失望。”
新帝呆呆的看着她,嘴唇翕合了几下。
“去吧。”嘉禾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万寿宫这里胡搅蛮缠只是浪费时间,回到你的乾清宫去,去学着该怎么做一个皇帝。”
“要怎么学?”新帝急忙问道。
这样的问题他原是不该也不会去问眼前这个女人的,周嘉禾是什么人?是失去了皇位的惨败者,是他眼中毫无见识的女人。可是此刻当嘉禾转身要走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前追了两步。
“陛下!”这时瘫倒在地的邵公公终于找回了神智,他哆嗦着抓住了新帝的袍角,拽着他的腿爬了起来,“陛下、陛下,咱们该回去了。内阁的几位阁老还等着陛下呢。陛下一会还要听学士们讲课呢,回去吧,陛下——”
这些人害怕新帝与嘉禾有过多的交流,害怕这个乡下来的傻小子会从自己的姑母那里学到他不应该会的东西。
一只傀儡是不能有属于自己的神智的,如果有,那就摧毁它。
嘉禾扭头,朝着新帝笑了笑,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就当她要走出松鹤殿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脚步,又一次回头。
新帝身边的侍从一个个的再度紧张了起来,却听见嘉禾轻声问:“陛下今日来我这里,原本是想要来做什么的?”
新帝磕磕巴巴的回答:“荣靖、荣靖长公主……朕很害怕她,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长姊……”嘉禾沉吟了一会,笑着说:“不要紧的,她也是陛下的姑母啊。”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走得时候唇角还带着笑。
然而在出了新帝的视线范围之后,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目光阴沉。
载佑元年的时候,荣靖长公主手中并无兵权。
至少明面上她卸去了一切的武职,只是一个闲养在家的宗室而已。
可是所有人都畏惧她,从天子到内阁再到京中小吏,谁人都视她为猛虎雌狮。她不在军中,却在军中投下了一片巨大的影子,千千万万的夏朝将士,都臣服于她。
当嘉禾被废去帝位之时,正是前段时间荣靖最虚弱也是最忙碌的时候。这十二年来,她一直在与自己的亲妹妹争权夺势,双方各有输赢。
端和十一年的时候,嘉禾找到了机会给予了她狠狠的一击,她只好效仿壁虎断尾,将自己的丈夫推出去顶罪,以杜榛被流放为代价,保全了性命与自由。
杜榛离京之前,她问他可有什么心愿,杜榛摇头,说惟愿公主安.康。
荣靖默然许久,说:“你放心我会救你回来。”
在那之后她暂时离京,以杜氏媳的身份借口南下祭奠杜氏先祖,从嘉禾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她的想法是在南方休养生息,再寻找时机营救丈夫。可是忽然有一天,京中传来急报,说天子被废。
荣靖之前在朝堂之上安排的人手几乎都被嘉禾当成钉子一样拔去了,以至于除了这样的大事,身在金陵的荣靖竟然是和寻常百姓一起得知的消息。等她快马加鞭赶回北京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乾清宫内的主人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她的妹妹则做了湖心岛上的阶下囚。
荣靖只觉得万分的讽刺,在紫禁城的城门前又哭又笑好像疯了一般,之后便紧锁公主府大门,宣称自己病了。
这段时间里新帝频频传召说要见她,荣靖一概不理。过去她的亲妹妹做皇帝时她都不见得有多么恭敬,现在更不用说。
她也不敢再去紫禁城,新皇帝的血缘与她隔着十万八千里,究竟是不是她周家的子孙还未可知。过去她与嘉禾虽然斗得厉害,却也不约而同的守着君子协定,并不用过于阴私的手法去伤及对方性命,以免她们共同的母亲难过伤心。可是现在这个皇帝会如何对待她那可就不好说了,也许他会在乾清宫中埋伏下一大批的弓.弩.手,等她走进大门的那一刻,就会被乱箭射杀。
所以这些天荣靖不管宫里如何催促,就是称病不出。那个年轻人要是有胆子的话,不妨自己出宫来叫她。
不过,他要是真的敢来的话,说不定她会忍不住用全副武装的弓.弩.手来迎接他也不一定。
“长公主。”仆役将一封躺在木匣中的信笺呈上。
荣靖在宫中为数不多的眼线给她递来了情报,详细的报告了这些天新帝的一举一动。
新帝的日常颇有些无聊,这个毫无实权的傀儡除了吃喝玩乐就没有别的事情做。唯一让荣靖在意的就是——他又去了万寿宫。
这是这个月的第多少回了?荣靖攥紧了手中薄薄的信纸,沉思了一会,说:“来人,为我更衣梳妆。我要进宫。”
第112章 、五章
荣靖忽然奉诏进宫,不止新帝为此感到意外,就连那些和荣靖打过许久交道的朝臣们都因这位曾经是将军的长公主而骇然,身在金玉殿堂却仿佛一瞬被拽入了战场,个个严阵以待,思考着对策。
“荣靖长主与一般女子不同,金玉财帛恐不能安抚。陛下慎之。”
“禅位之时长公主不在京中,也不知她对此究竟是怎样的立场。”
“依臣看来,陛下应当断绝后患。”
“万万不可,长公主于国有功,这样岂不是乱了人心。”
“可要是……”
以往新帝并不会在意这些人的讨论,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孩子,田间耕作的时候不关心官老爷们在村头又张贴了什么布告,只在意明天能不能吃上饭,年尾能不能娶到妻,后来被接到了紫禁城中,他也并不关心朝政方情,这些对于他来说太深奥了,他这时候还在几个严厉的夫子教导下学着认字,觉得这些与他还很遥远。
可是那日在见过嘉禾之后,他心中有些想法悄然发生了变化,皇帝该是怎样的……他听着群臣的争执,心里偷偷的在想这个问题。
在见到了嘉禾的威仪之后,他心中隐约的浮起了些许的羡慕,原来做皇帝,不止是要享乐就够了。
可是,如果他始终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还算是皇帝么?会不会也被人从那个位子上拽下去,赶回乡下的老家继续种田,又或者连种田的资格都没有?他想起至今还被关在湖心岛上不能离开那里半步的姑母,哆嗦了一下。
见到荣靖的时候,新帝下意识的害怕。
他听说这个女人上过战场,杀了不少的人。人说到底都是欺软怕硬的,被废的嘉禾面相柔和,乍眼看起来是个文秀清丽的女子,于是新帝便敢于几次三番的待人去往万寿宫寻衅,甚至还敢威胁说要杀了她。
然而在素有凶煞之名的荣靖面前,他不可遏制的感到了恐惧。
荣靖这年已有三十二岁,因为曾经在漠北所经受的风沙砥砺,她比起京城中那些娇惯的贵夫人要更为显老,皱纹如同锐利而又苍冷刀锋一般刻在她的眼角。
她见到新帝之后倒是规规矩矩的行了跪拜之礼,这点与她的妹妹不同,可跪拜完之后,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高傲,却是与嘉禾几乎一模一样。
“我生于战乱,年幼的时候曾亲眼看着前朝覆灭,我跟随着我的老师一同进入北京城的时候,曾经见过一眼前朝的皇帝。”这是她对新帝所说的第一句话。
新帝讷讷点头,竭力的回想记忆中周嘉禾的模样,想要做出皇帝沉稳威严的姿态来。
“那时候前朝的皇帝就坐在你此刻坐着的位子上,他明白自己已是必死的结局,于是整理好了衣冠,在这里等待自己的末路。第一个冲进大殿的兵卒没有看清楚他是谁,直接一箭射了过去,他被钉死在了御座之上。”
新帝吓得往后缩了缩,荣靖的眼神让他几乎以为她也要杀了他。
但荣靖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继续说:“后来,这个位子上坐着的是我的父亲,他是个英明的君主,无论是开疆拓土还是守成治国,他都是一流的。我想这世上必然是存在某方面的天才,而他生来就是上苍注定了要做皇帝的人——他唯有两点不好,一是寿数太短,二是娶了一个太配得上他的妻子。”
新帝茫然的看着荣靖,他不通国史,嘉禾说他该去看太.祖的起居注,他也还没来得及叫学士们为他讲读。所以他也就不懂荣靖这一番话都是什么意思。
“再后来,那个位子上坐着的是我的妹妹。”她停顿了很久,“她和我流着同样的血,同为女子,却是同命殊途。她不该做皇帝的……这十二年来对于我们姊妹来说,都是一场漫长的折磨。我一直在想,有朝一日我会不会坐上这个位子,坐在这里又是怎样的感受。”
新帝听说过,荣靖长公主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朝臣们都告诉他,最该防备的就是荣靖。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又会坐在这里呢?”荣靖打量着金殿上下,忽然看向这个局促不安的年轻人。
新帝搓了搓手,想要用强硬的态度告诉荣靖,他是太.祖皇帝的侄孙,这周家的天下,理所应当就该是他的。
可是他很怕,荣靖的眼中藏着冰冷的杀意,他就像是被毒蛇野兽盯上了一般不敢开口。
荣靖冷冷一哂,替他回答了他不敢说出口的答案,“你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有人考证出了你是我父亲的同族。如果没有我的父亲,你现在还只是一个贫贱的村夫而已,你有什么理由对我父亲不恭敬,对我父亲的女儿不恭敬?”
新帝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去。
他前些时日对嘉禾的无礼之举想来荣靖都已经听说,她此刻站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显然是因为嘉禾的事情而怒。他心中懊恼,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嘉禾的话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她曾告诉他,荣靖也是他的姑母。
于是他陡然间有了勇气,抬头对荣靖说道:“在我们乡下,一户人家若是生不出儿子,那一定会从旁支过继一个男丁继承家业。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过继来的孩子对待那驾的女儿就需对待自己的亲生姊妹一样,处处要护着她们,还得为她们安排一个好婆家。我……不,朕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朕一定会继承太.祖皇帝的遗志,也一定会好好对待两位姑母。从今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我从小没有母亲,侍奉两位姑母一定会向侍奉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孝顺。朕要是做错了什么,两位姑母也可以教训朕。只是——”他深吸口气,“这周家的江山,得咱们自家人同心才能守得住。”
荣靖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一直含着讥诮的神色,待到新帝说完之后,她更是笑出了声。下意识的将手按向腰间,这才想起自己入宫的时候并没有佩剑,但无妨,她本身就是如刀剑一般锐不可当的女人。
“同心?何谓同心。陛下已经得到了我父亲的遗产,将你一位姑母赶去了牢笼,还贪婪到要夺走你另一位姑母的家财?”
“不、不是。”新帝连忙摇头,“朕、朕只是希望姑母与朕同心。如今到处都没有什么战事了,姑母一个女人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待在府中安享太平。朕会荣养姑母,不叫姑母受半点委屈。还有……”他猛地想起自己早就该抛出的筹码,“朕还可以将驸马从岭南接回来,让姑母夫妻团聚。”
荣靖脸上的笑陡然间消失,“你用杜榛来威胁我?”
新帝再度往后缩了缩,汗湿的脊背紧贴着冰冷的椅子。到了此时此刻他这才意识到相比起荣靖来说,嘉禾的确算得上是性情温和,与她相处简直算是如沐春风。
若不是帝座身边还围着一大群的侍从,新帝几乎就要丧失继续坐在这里和她说话的勇气。
教科书中的朕 第71节
然而荣靖其实并没有挪动半步,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说:“用我的丈夫来威胁我,这倒也的确算是个好的主意。如果我没有猜错,杜榛那个文弱书生已经落入你们的人手中了对吧?是谁为陛下出的主意,是……昆山玉吗?”
昆山玉是前任首辅的重孙、是过去一言可左右朝堂风云的帷幄之臣、是女皇身边最叫人浮想联翩的暧昧之人。
他名山玉,字山玉,为人也如古时君子一般有谦谦之风,故而人们称其为如玉公子。然而这样一个似玉石一般高洁温润的人,却在女皇被废之后第一时间倒戈,倒是与那一对被并称为“祸水”的赵氏兄弟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新帝垂头,算是默认了荣靖的猜测。
荣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甚至就连跟着那些庶民一样嘲弄昆山玉都不屑。她专注的思索了一会之后,对新帝说:“陛下的提议,我不是不可以答应。然而在这之前,陛下得让我见到您的诚意。”
新帝眼前一亮。
“陛下既然说了咱们都是自家人,那么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长辈。她现在病重,我想要去见她一眼,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新帝用力摇头,当即下令让人将荣靖带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杜银钗是在端和十一年年末病倒的。
在那之前她身体还算健朗,只是那年冬天小小的病了一场。虽然病着,可对丈夫的感情让她在年末祭奠太.祖的时候,依然强撑着去到了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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