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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令他不安的喧哗——这喧哗不仅仅是有胆小的宫人在听说了荣靖即将杀来之后收拾行李逃命,听起来似乎更像是有一大队的人马正气势汹汹的朝着他杀了过来。
皇帝犹豫了一会,悄无声息的走出了门去查看究竟,远远的瞟见一大群的宦官正穿过庭院走来,在见到他之后就仿佛是看见了猎物的豺狼一般,眼前一亮,朝着他大步狂奔。
有人想要用新帝做旗帜,号令京中所有人马,抵御荣靖乱军;也有人想要带着新帝逃离北京,再召集兵马勤王——不管是那一派,都想着要将这个小皇帝赶紧的握在手中。
新帝错愕,下意识的转身就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这些宦官,可人在感到恐惧时,本能的就会有逃跑的行为。
小皇帝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刚才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叫他不安,在那些人的眼中,他根本不是什么皇帝,甚至连人都不算,反倒像是一堆能够行走的金山银山。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暂时离开那些被贪婪所控制住的人群,总归是一件好事。
皇帝要逃,那些平素里本就不算恭敬的宦官们自然想都不想的就追了上去,于是荒唐的一幕出现了,天子的家奴追着他们的主子满宫乱窜。前者惶急的像是在逃命,后者凶恶的仿佛要吞吃了前者。
新帝从前在乡下是个混世无赖的性子,偷鸡摸狗的事情常做,逃起命来身手敏捷的像是猴子,那么多宦官对他围追堵截,竟然还是没能抓到他。
但是他不管是怎么逃,终归还是不肯离开乾清宫,非但不走,反倒是向着自己寝殿的方向跑去。
在他即将要跑进殿门内的时候,终究还是有个没能被他宦官一把抓住了他,那阉奴一边喘着气,一边对他说:“陛下何至于惊惶至此?我等内臣,还能害了陛下不成?我们不过是想要带着陛下暂时离开北京,那反贼来势汹汹,恐伤了陛下——”
“我不走!”皇帝破口大骂,连徽州的乡音都带了出来,“谁要做那怕死逃命的软蛋!你们怕死你们自己逃,不要带着我!”
“这怎么行?”宦官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越来越用力,“我等也是为了好,陛下信我们,我们绝不会害陛下……”
这些话语很是耳熟,就像是平日里那些文臣们说的话一样。
凡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人,总在不遗余力的设法让皇帝相信,他们是值得信任的。
那宦官眼睛睁得浑圆,因为挟持皇帝出京逃命的念头过于迫切,不自觉的流露出了狰狞的姿态。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有人站在他的身后,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姑母!”新帝对着那人扑了过去,像是被吓坏了的孩子。
嘉禾拍了拍新帝的肩膀,蹲下之后面无表情的将刀从尸体上拔出。
曾经的夏朝皇帝,如今的宁康长主并没有在自己位于湖心岛上的囚.笼之中老老实实的待着,她早就到了乾清宫,就住在皇帝寝殿旁的耳房。
是新皇帝主动将她从万寿宫内请出来的。
这个在做皇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的小子总算是开了窍,想要试着摆脱傀儡的身份。而思来想去,这世上唯一能够帮他的,似乎就只有嘉禾——至少看起来只有嘉禾。
新帝也弄不明白,嘉禾为什么会成为皇宫之中那个唯一对他好的人,他们相识不过几个月,嘉禾总不至于真对他有什么姑侄之情。但他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办法了,除了依赖嘉禾,他想不到别人。
于是几个月前亲眼看着这位姑母被关入万寿宫的新帝,在几日前又秘密的将嘉禾从万寿宫接了出来。他也意识到了,嘉禾被废绝不是因为她无能,在做了十二年的皇帝之后,她远比他要更有治国的经验,而这些经验,都是她可以教给他的。
“姑母,他们说、他们说荣靖姑母反了。我们该怎么办?”新帝抓住嘉禾的衣袖,“乾清宫乱成了一团,这些、这些逆贼——”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地上的尸体,“他们想要害朕!”
嘉禾无言的看了这个侄儿一眼。
新帝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了下来。
“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做了吗?”嘉禾开口问道。
“已经下令封住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如今正在宫中养病,一切都好。”
“都好……那便好。母亲操劳了一生,十余年来,为了我这么个不成器的女儿,可谓是殚精竭虑。她该休息了。”嘉禾喃喃自语,眼眸中有着旁人看不到的萧索。
“姑母,可是荣靖长公主她——”
“阿姊造反,我知道了。”嘉禾看起来还是平静的模样,这时新帝倒是猛地想起来,荣靖造反似乎是为了扶持她复位,于是一时之间又陷入了忧惧之中。
“京中无名将,长姊要反,你们谁也拦不住。她虽然手中人少,可在领兵作战方面的本事,她胜过许多人。废物纠集得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当年我费尽心机遏制她的野心,甚至不惜杀了她的老师郑牧,只为了打压她的势力。你们倒好,废去我之后,反倒纵容这样一只猛虎回到了京中。”
新帝惭愧的低头,他和其余人一样,都将曾经身居帝位的嘉禾当成了最大的敌人,反倒忽视了就连嘉禾都会畏惧的荣靖。
“那我们,该离开京师?”
“身在京师,你尚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离开?”嘉禾微微摇头,“只会让人嗤笑,笑你毫无太.祖之风范,带着你逃出北京的臣子们会肆无忌惮的将你架空,夺走本该属于你的权力,天下人心本就未曾归顺于你,经此之后,更加不会人可你。”
“那该如何是好?”
“陛下希望我给出答案?”嘉禾挑眉,在少年满怀信赖的眼神中,缓缓笑了。
这个孩子,还是太过天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小苏小荣靖:陛下/妹妹,我们来救你了!
忽悠侄子忽悠上头了的嘉禾:哈?
第136章 、二十九章
苏徽按住胸口的箭伤,在几名宦官的搀扶下勉力向前。幸运的是皇宫的地形和他记忆中的没有多少分别,他很轻易的就能找到偏僻的近道往乾清宫方向赶。他走得太慢,最后干脆是由一个高大的宦官将他背在了背上前行。
从慈宁宫出发时,所见的宫城还是寂静而又有序的,然而越是靠近,风声中的嘈杂之声越是明显,荣靖造反的事情已经传开,宫中人人自危。
一场宫变决定的不止是大人物的命运,遭殃的还有数不清的底层宫人,就如同水中若是出现了一个漩涡,首先被卷进去的就是漩涡附近孱弱无力的小鱼小虾。
“乾清宫还有多远?”苏徽挣扎着抬头想要看清楚前方的道路,然而眼前一黑,眩晕感迫使他再度低下了头。
“要不歇会吧。”受命和他一同行动的宦官们都看不下去,低声劝道。
他们不知道这个少年人真实的身份,不明白他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在他展露出固执的一面时,他们也就越发的好奇。
“紫禁城已经乱起来了,我们如果不快一点,我怕一切就都来不及了。”苏徽深吸了口气,振作精神,“至于我的安危,不用担心,十五岁的青少年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死不掉。”
是错觉吗?他听见的不止是宫人们逃命的脚步声,还有金戈的清鸣。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有着说不上来的兴奋与不安。
史书上没有记载载佑元年发生的这场宫变,而他此刻正亲生经历着这场动乱。他也说不上自己心中是激动多一些还是恐惧更多一些,他意识到了自己恐怕已经到了最接近嘉禾死亡真相的时候——不管是为了知晓弑帝的真凶,还是为了营救嘉禾,他都不愿意在这样一个时候放弃。
然而始终不能结痂的伤口仿佛在颠簸之中再度崩裂,他没觉得疼,只是因为失血而感觉到冷和困倦。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那年的苏徽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自生下来就活在母亲羽翼与阴影之下的“小太子”在那一年第一次离家出走。他的母亲为了让儿子答应今后从政,将他关在了设有严密防御的系统的住宅中——身为军官,苏潆住处的安保堪比一座小型的军事堡垒。
年少的苏徽不动声色的计划了一两个月,终于找准时机绕开了ai的监控,从名为“家”的笼子里逃了出来。那时也是深秋,风很凉,他穿着一件单衣,靠着双腿走在因人类过度开发而荒凉无比的城郊平原,那时候的他也像现在这样一往无前。
后果、代价,对于苏徽这样的人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他心中认定了哪条路,就会头也不回的继续走下去。
十五岁那年,他的出走以反抗告终。在他最后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老师,在那之后顺利的跟着她进入史学院,走上了史学研究的道路。今日他不知道自己脚下道路的尽头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但总之,他很期待。
“锦衣卫!”有个眼力不错的宦官忽然指着前方低喝道。
“这怎么可能?”
“那批人竟然又出现在了宫中?”
端和初年,锦衣卫与东厂原是在杜银钗手中握着,嘉禾花费了好些年,一手栽培出了赵氏兄弟,用他们接管了一厂一卫。这兄弟二人虽然年少,却比起许多人都要心思灵敏能谋善断,很快便赢得了那些阴沉桀骜之人的信服。至端和十二年,厂卫势力早已全归于赵氏兄弟麾下。
嘉禾被废之后,官僚们对锦衣卫既畏且恨,畏惧他们对女皇的忠诚,愤恨他们过去在赵氏兄弟的操控下屠戮了不知多少妨碍到女皇的人。
于是锦衣卫在赵游舟下狱之后,便被废弃,内阁重新挑选了数百名身家清白的年轻人,取古时之名,称其为“虎贲郎”。至于过去的锦衣卫,不是赋闲在家,就是和赵氏兄弟一起进了大牢——为防万一,内阁还专门强调,凡是过去曾在厂卫之中任职之人,十年之内不得起用,哪怕是寻常小卒,亦禁止靠近宫墙。
可是现在宫内,居然又出现了身着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人。他们列成纵队,数目惊人,带着凛凛的杀气,赶向乾清宫所在的地方。





教科书中的朕 第83节
乾清宫中,那些对皇帝并没有多少敬重之心的宦官仍在设法抓住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挟帝出奔,再在路途上顺理成章的接管玉玺,这是一条再好不过的腾达之路。
之前小皇帝溜得很快,没几个人追上了他,于是这些宦官只好分头行动,在乾清宫上下寻找。但这寻找也说不上多耐心,想着不消多时荣靖长主的人马便要杀来,平日里积蓄的金银财物都还没有功夫收拾,于是心中越发的焦灼。
这座帝王的居所占地颇广,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然而数十人一起想要寻找某人,却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
很快有人发现了小皇帝,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帝身边还跟着上一任的皇帝。
曾经君临天下十二年女帝周嘉禾带着自己的侄儿大大方方的登上了乾清宫的最高处,当有宦官赶来的时候,她眺望着窗外,向小皇帝询问一个问题,“你现在害怕吗?”
小皇帝瞥了眼将他们包围住的宦官们,艰涩的说不怕。
宦官冷笑了一声,然而瞥见嘉禾,又收敛了笑容。
曾经的女皇没有去看身边这些人,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远方,带着些许迷茫的苍凉,“你现在如果害怕的话,大可以换上宫人的衣裳,赶紧离开这里——我不是说离开乾清宫,我是说,离开这个紫禁城。当然,走出紫禁城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你放弃了皇位,从今之后,你就是个普通人。”
少年犹豫着没敢回答,倒是问了嘉禾另一个问题:“姑母,你、你怎么办?”
“我留在这,哪也不去。”她用一种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语气说:“乾清宫原本就属于我,现在我回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这一刻,皇帝被姑母话语中的威严所震慑,下意识的松开了攥住她衣袖的手,后退了小半步。一时间他弄不明白比起身后那些如同豺狼的宦官,眼前的女子是不是更加危险。
然而嘉禾的神色仍旧是温柔的,她轻轻念一首诗,皇帝听不懂,只知道她唇齿间低哑的词句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宦官们在过去的君王面前难得的保持了良好的耐心,一个个低头站着,森冷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背影,却迟迟未动。
“你们打算带走这个孩子,对吗?”嘉禾好像忽然才意识到身后站了许多人,回身面对着他们,“那么我呢?你们又打算怎样对待我?”
“长公主。”为首的宦官朝着嘉禾行了一礼,说:“乱军即将杀至,为了长公主的安危,还请您和我们一道离开京城。原本奴婢们还想要去万寿宫请长公主,原来长公主就在陛下身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方才我等与陛下生了些误会,吓着了陛下,奴先行谢罪。”
“造访的是我阿姊,你们不带走我,她赶到这里之后,会扶我重新登基,如果你们带走我,她会在乾清宫自行称帝。”嘉禾玩味的笑着:“你们难道都没有留下来与她一战的勇气么?”
宦官们沉默不语,神情阴沉。
“不过可惜,你们的愿望都要落空了。”嘉禾又说。
大地隐约震动,宦官们脸色微变,有人冲到了窗前,看见了集结在乾清宫前的锦衣卫。
这些人曾是嘉禾最信赖的鹰犬,是这京师之中,最后一支效忠女皇的军队。在历经过几番劫难之后,此刻重新披上飞鱼服,出现在乾清宫中的锦衣卫不足三百人,然而这三百人,在这样一个时候出现在王朝的中枢,足以扭转胜负。
更有眼尖的宦官发现不少锦衣卫的身上都是染着血的,他们为了赶到这里,一路上不知践踏着多少人的尸体。血的腥气让人忽然想起了在端和年间,这群人是怎样的可怕,堪称帝都之中的恶鬼。
只是现在,站在最前方的不再是那个眉目如画的蛇蝎美人赵游舟,曾经喜爱文学,长于经史的弟弟站在了兄长过去的位子,他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
这群人在来到乾清宫前,首先去了议政堂,那些正凑在一起商议应对荣靖之策的文臣们毫无防备的被他们砍下了头颅——几个月前,正是他们逼迫着女皇退位。
“噗通”一声,年少的新帝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不久前还在贪恋京师繁华的孩子彻彻底底的意识到了权力之争的恐怖,跪下之后不停的朝着自己的姑母叩头。
嘉禾注视着这个无比慌张的少年,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厌恶。她一把将这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给了他一个耳光,“废物!”
第137章 、三十章
嘉禾的那一记耳光打得极重,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已不算矮,被她打得一个踉跄,半边脸都红肿了起来。
她甚少会有这样明显动怒的时候,十二年的皇帝生涯,她的情绪一向是内敛的,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在被迫禅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还是淡淡然。
新帝被打得怔愣在原地,不止是他,殿内其余人也都陷入了错愕之中,整座大殿安静得只能听见哆嗦得呼吸声。
“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皇帝吗?”嘉禾揉着发麻的右手,轻言细语的问。
少年摇头,害怕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然而抬头时他对上嘉禾的目光,她看向他的眼神之中满是轻慢的嘲弄,于是属于少年人的倔强与傲气又一次战胜了恐惧,他努力的扬起下巴和曾经的女皇对视,说:“因为我是太.祖皇帝的血裔。”
“我父亲的血裔就是你这幅样子么?”嘉禾弯了弯眼,眸中嗤笑的意味更甚。
新帝窘迫的低下头去。
“史书上讲究为尊者讳,文渊阁、武英殿内藏着的官修档案中,都对我父亲的过去含糊其辞,只说他本江左布衣。”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了新帝,“我听说你过去是徽州乡下的农夫?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的出身便看不起你,因为过去我父亲比你更为不堪。他在十四岁之前,是四处乞食为生的游民。不知父母、籍贯,无依无靠,是天地之中无根飘絮、水间随波之浮萍。据我父亲自己回忆,他在记事之时便是流浪儿,和野狗抢吃的,在他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过什么所谓的亲人。”
新帝的脸色渐渐的变得苍白。
“我父亲在寒微之时,无人理会,后来他成了皇帝,于是理所当然的有了许许多多的人希望能够与他攀上亲缘。一大群的文士儒生费尽心思的替他寻找他的籍贯与亲族,将钻研四书五经的劲头都拿到了考证我父家世的事情上来。他们中有人翻遍了江左各大宗族的家谱、有人亲自前往淮河以南,沿着我父亲当年流浪过的路线,四处寻找线索,可是他们耗费了数十年,直到长业二十年我父驾崩,都未敢确信他究竟是何方人士。当年乱世之中多得是像他这样身份不明的孤儿,如果不是他有了万中无一的气运,成了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又有谁会关心他的真实姓名?”
“可是到了端和十二年初春,朕忽然得到消息,说太.祖皇帝尚有一支旁亲在世,是他同父兄长留下的孩子。”说到这里时,嘉禾的嗓音陡然冷厉,她自称为“朕”,目光中有着凛然的威严,“你和你的父亲都姓周,对么?”
新帝忙不迭的点头。
“那你可曾知道,我的父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嘉禾冷笑,“在兴兵起事之前,他连个正式的姓名都没有。周是他后来自己胡乱挑的姓,名是故去的齐国公郑牧赠的名。在他十多岁之前,他可能是叫张三可能叫李四,也可能叫阿猫阿狗,这样一个人,你和我说,他是你的同宗叔伯?”
新帝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他黯淡了眼眸,喃喃问道:“可、可那些人为什么要将我接到北京城来?”寻常老百姓不知道皇帝的身世,那些做大官的能不知道么?皇帝各奔不姓周,当年或许出生在徽州,又或者在流浪时路过那里,但无论如何也与这个现在做了皇帝的小少年没有任何关系。
嘉禾并不回答新帝,她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年,转而又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皇帝么?”乾清宫外,重新集结的锦衣卫还等着她去发号施令,北宫门一带,荣靖长公主正在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议政堂遍地的鲜血还未来得及收拾,混乱的紫禁城亟待重新恢复秩序,而她却当着数十个宦官的面,和一个与她毫无亲缘的小少年聊起了自己的生平。
“太.祖驾崩得突然,当时宫内并没有皇子……”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隐去了杜银钗杀死怀孕妃嫔的事情,“在胡人南下进犯的紧要关头,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子们只能将他的女儿推上皇位。可是,他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俱是同母所出。历朝历代都讲究嫡长,当时怎么看都,应该让我的长姊登基称帝才是。”
“我的长姊是什么样的人,无需我介绍。她自小聪明,父母在她身上花费的精力也远胜过我。她历经过乱世,心智不凡,曾跟随名将习过兵法,同鸿儒学过经史。只有一点不好,她的性子过于偏激,做事狠厉不留情面,但如果她做皇帝,这就未必是缺点,试问古往今来哪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不是杀伐决断之人?”
“可他们选中了我,当年才十三岁,自小学着女则女训长大、毫无见识与胆魄的玉叶金枝。”嘉禾说着笑出了声,“他们选中我,就和今日他们选中你一样。”低哑冰凉的几个字从喉间逼出,“因为我们孱弱。”
“天下非君王之天下。”她转身走到窗边,撂下了这样一句话,“至高之权,谁人不想瓜分?贪欲缘起于有机可趁。”她俯瞰着整齐跪拜着的锦衣卫,脸上无悲无喜。
荣靖率领着私兵,正在攻打紫禁城最北的神武门。
攻城掠地对于她来说,是相当熟悉的事情,今日重新听着炮火轰鸣,她却不知为何有些走神。
计划已经乱了,说实话荣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赢。原是打算在泰陵伏击皇帝,再用三千私兵火速控制住京师,现在却变成了放弃泰陵,强攻皇城。
紫禁城是怎样的地方,荣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是皇宫,更是天底下最为坚固的堡垒。纵然如今皇宫之中只剩下一群的废物,前方的道路有终究还是充满了不确定。
荣靖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如果她是真的死了,那么当年她与她定下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荣靖答应过母亲,会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当年嘉禾登基,荣靖理所当然的感到了愤怒。她倒不是觉得皇位被妹妹夺了,心中不平,她更多的是觉得母亲是在送家嘉禾去死。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那个妹妹是什么样的性情和为人,她能不清楚?嘉禾不是做皇帝的料,也守不住这皇位。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公主,荣靖最多只要担心她未来会嫁人嫁不好、生儿育女时会面临许多琐屑的烦恼,但这些都是荣靖能够轻轻松松帮妹妹摆平的,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她的妹妹,她就用马拖死那人便是。
可是嘉禾做了皇帝,荣靖便再也护不住她了。天底下所有野心勃勃之辈都会想要从她的手中争夺些什么,她仿佛是被群狼环绕的羊羔。
杜银钗在面对长女的质问时冷冷的说道:“不然呢,你以为你能够做皇帝么?”
臣子们不会允许她周嘉音登基的,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就落下了残忍凶暴的恶名,弹劾她的奏疏每月都如流水一般送到她父亲的面前。如果是相对温顺一些的宁康公主嘉禾登基,臣子们或许勉强也能容忍一个女皇,但如果称帝的人是她——只怕那些臣子们是宁可造反,也不会点头。
吕雉、武则天,这些性格强势又手握大权的女人,在史书上留下的骂名还少么?世人畏惧聪明而又果决的女人,似乎女子只要具备了这样的性格,就必然会变成歹毒的蛇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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