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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女夫子说,因为这会助长女人萌生不该有的野心。
野心是很可恶的一种心思么?
当然,野心是可恶,权力是肮脏的,后妃也好,公主也罢,就该穿着华丽柔软的裙裳,在开满了花朵的院子里刺绣、烹茶。若是萌生了不该有的野心,去追逐所谓的权力只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嘉禾不是什么规矩乖巧的孩子,在女夫子面前她乖乖应承,出于好奇心,她还是会偷看父亲御案上的奏章,偷听皇帝与臣子之间的交谈。
可她和真正的前朝终究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只能朦朦胧胧望见前朝的景色,却走不到那里。
私下联络臣子,营结朋党,这是重罪。正因如此,嘉禾才满心忐忑。
“这怎么就是干政了?”苏徽却说。
嘉禾愕然的抬头看着他。
苏徽竭力的想要宽慰这个不安的女孩,于是巧妙的唤了一种说辞,“你的爹爹娘娘之间萌生了些许误会,需要有人调解,你不过是去请人调解,并不是干政。”
“真的?”嘉禾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苏徽点头,却又为她觉得悲哀,于是忍不住道:“就算公主干政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权力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关键只看那个手握权力的人,会去做什么。这世上谁都有追逐权力的资格,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又或者是这街边微不足道的小民。”
嘉禾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苏徽这一番话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她暂时无法理解,只是缓缓的眨了眨长睫,若有所思。
第27章 、
嘉禾听见车窗外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是下雨了。
春末夏初本就是多雨的时节,只是这段时间的雨好像特别频繁,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在心烦意乱的时候遇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嘉禾免不了更加心烦。车帘缝隙间露出外头阴沉沉的天色,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嘉禾有种错觉,雨幕之中只剩下她这一驾马车在孤独的前行,走向的是未知之地。
如果皇后没有出事的话,她现在应该还待在自己的书房内,听着女夫子给她讲《列女传》,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温习历代贤女子的事迹,说不定听着听着还会昏昏欲睡。
她是公主,女性的身份使她失去了触碰权力的机会,但也让她肩无重担,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她习惯了站在父母和长姊身后做个乖巧而精致的摆设,被推出来直面风雨,这还是第一次。
去找昆首辅——这是她的阿姊给她下的命令。
是她主动提出来要为母亲做些什么的,可是当她听到这句话时,她还是迟疑了。





教科书中的朕 第16节
“我知道阿姊是想要我说服昆老为娘娘说话,可是阿姊——”她忐忑的对荣靖道:“我怕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去做。”一向对妹妹宽容的荣靖却显得格外严厉,“若阿娘被废了,你我二人就算不是皇子,也难在赵氏的手中有好下场。想想唐高宗时的义阳与宣城公主……”
这段史实嘉禾读过,义阳、宣城乃是唐高宗与萧淑妃的女儿,她们在母亲被废之后,一直幽.禁深宫无人理会,直到若干年后被太子李弘发现这才得见天日。这时两位公主早已蹉跎了青春韶华,武后为表仁慈,将她们许配人家,但所嫁的驸马也不过是差强人意而已。
对于女子来说,前半生的命运取决于父亲,后半生取决于丈夫,被父亲漠视,又耽误了婚姻而被胡乱许配,已是极大的不幸了。
“我知道你害怕。”在嘉禾出发前,荣靖又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可你是皇帝的女儿,就算不是皇子没有王爵,父亲的臣子也得在你面前恭恭敬敬的跪拜,你怕什么?”
嘉禾说:“那我不怕,可我该怎么说服那些臣子们?”
能成为朝中重臣的,都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英才,他们会被一个十三岁小女孩唬住么?
荣靖的眼神黯了黯,“也是啊,从来就没有人教过你辩术,也没人带你接触过朝政,更无人替你在前朝竖立过威信,你能做什么呢?但是阿禾,现在非你不可了。我很想替你出面去为阿娘奔走,可是我的名声太差了。”
荣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糅杂着自嘲与尖刻。
嘉禾知道阿姊是很好很好的人,可除了嘉禾与帝后,这世上没有人喜欢荣靖。他们都说这是个跋扈、丑陋又不守妇人德行的公主,她没有做过烧杀掳掠的事情,也不曾仗势欺人、弄权专政,可她的离经叛道就是她最大的罪孽。这世上的男儿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有人潇洒风.流,有人温润谦和,也有人落拓不羁、有人粗豪狂放——但女人却只能是一种模样,那便是低眉顺眼,温柔婉约。
做不到这点的荣靖理所当然的被指责,而像她这样的人如果出面前去为自己的母亲求人,无论她怀抱着的是怎样的心态,被她恳求的人也未必会同情她。
“你和我不一样。”荣靖抚摸着妹妹柔软的头发,这样告诉她,“我一向觉得声名不是重要的东西,但也不得不承认,讨人喜欢的人和惹人厌恶的人,所得到的待遇是不一样的。我既希望你能恣意的活着,不去理会旁人,又希望你不要走上我这样一条路。”
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在别人的目光中,有时候你是什么样子,决定权不在你自己,而在于别人的评判。
嘉禾怀揣着这样的领悟,懵懵懂懂的坐上了前往昆首辅宅院的马车。
荣靖说让她尽力而为,那她,便尽力而为吧。
到了昆府大门时,是苏徽先下车,而后搀扶嘉禾从车上下来。
另外两个内侍则一左一右为嘉禾撑好伞,确保她不会被一丝雨淋着。嘉禾看了眼面前的朴素的府邸,深吸了口气,走上前。
按照她的身份,原是不需要亲自去叩门的,可现在她不能暴露公主的身份,出宫时一切从简并没有带上公主的仪仗。
她系好维帽的缎带后走上前。不出预料昆府的守门奴仆拦住了他。问她要拜帖。
嘉禾在直接表明身份和胡诌之间纠结了半天,最后选择了后者。但她所认识的京中贵女其实也并不算多,一时间也不知该冒充谁,因此只能故弄玄虚,“我与你家老爷有旧,他若知是我来了,必定会出门相迎。你如不信……”她低头,想要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做信物。
这玉是昆首辅送的。那年她三岁,有日皇帝抱着她嬉闹,恰此时昆首辅及一干文臣前来御书房议事。皇帝也没让宫女将她抱走,将女儿搁在膝头,便下令让官员们进来。
这些臣子在和皇帝议事的时候,三岁的嘉禾便坐在父亲腿上百无聊赖的东看看西摸摸,她那时又听不懂父亲和臣子之间的谈话,倒是昆首辅腰间那块亮晶晶的佩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她从父亲的膝头滑了下来,迈着小短腿一溜烟扑到了昆首辅那儿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须发皆白年有古稀的老者满脸慈爱,笑着对皇帝说,臣一定是合了小公主的眼缘。
结果小嘉禾被内侍抱开,手里还攥着他的玉佩。
当时皇帝和昆首辅双双大笑,昆首辅索性便将那枚被嘉禾拽住的玉佩解下送给了她。
不过在那之后,嘉禾便没有再见过昆首辅了。
将近十年过去,也不知昆首辅是否还记得这枚玉佩。
就在嘉禾低头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耳畔忽有一个清朗的少年嗓音响起,“敢问这位贵客是?”
嘉禾侧头,看见右手边方向走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隔着帷帽,嘉禾也瞧不清这人的模样,何况她也没有心情去打量对方的容颜,见到陌生男子的第一眼,下意识的羞涩让她不觉后退了半步,侧过头去。
“在下昆山玉。”还未及冠的少年朝嘉禾一拱手,端的是风度翩翩。
原来这就是阿姊说过的那个首辅重孙。嘉禾在心中默默想道。
他的目光在嘉禾身上短暂的停驻了片刻,忽然间他意识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神情稍稍肃然,再朝她一拜。
昆家的仆役还不知道自家小少爷突然变换态度的缘故,而昆山玉却也不好点破。于是只说:“这是太.祖父故人,快快请进去。”
既然他都这么发话了,门役不敢再阻拦。大门打开,嘉禾走进了国朝第一重臣的府邸。
当朝的府邸外表上看起来简陋朴素,而内里……有人同样简陋朴素。庭院的石径并不十分规整,石块与石块之间,有野草茂盛的生长,甚至还开出了几朵鲜嫩小花,看样子是这座宅院的主人刻意的没有去清理这些生命。
寻常文人总爱在院中摆放些精致玲珑的假山,可昆府没有这些。但这里栽种着许许多多的花木,放眼望去四处都是翠色,掩映在翠绿之中的是曲折的长廊,长廊穿过一汪小小的池塘,尽头是一座不大的水榭,藤萝如瀑布,从屋顶垂下。
苏徽为她撑着伞走在她身后,昆山玉刻意落后几步,慢行于她的斜后方。
苏徽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也说不上来现在的他是什么心情,在场这么多人,只有他知道这昆山玉与周嘉禾未来会是什么关系。
未来惠敏帝周嘉禾最信赖的年轻文臣。
几乎只差一点点就能成为皇夫的男人。
以及……谋害惠敏帝的头号嫌疑人之一。
第28章 、
作者有话要说:
28~32章大修过,增添了新的内容,删去了部分冗余的地方“你知道我的身份?”
雨声越来越大,落在庭院芭蕉上,沙沙作响,嘉禾的声音压得略低,除了走在她身边的人,没谁能听见她说了什么。
她并不知道未来这个人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此刻睁着明亮清澈的一双眼睛打量着少年,满心都是好奇。
昆山玉朝嘉禾颔首,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不便向公主行礼,但神情与谈吐皆是恭谨的,“是的。”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嘉禾侧头看了他一眼。她的脸罩在纱幕之下,外人只能看清一个模模糊糊的影。
“凡宫中大宴,公主必列居席上。草民蒙陛下与太.祖父厚爱,曾有机会远远的见过公主几眼,记下了公主的身姿与气度。”昆山玉回答道。
嘉禾在陌生男子面前会感到害羞,然而闻言却忘了将头扭过去,反倒定定的注视了他一小会,而后轻轻摇头,“你说谎。”
她哪回出现在人前不是被宫人、女官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就算有人见过她,可她才十二三岁,个子抽条的飞快,一年变一个模样,眼前的少年如何能仅凭几面之缘就认出她来?
昆山玉不由失笑,“公主恕罪。草民……实际上是揣测出您的身份的。”
“你料到我会来?”嘉禾走得很慢。虽然眼下她急着见昆首辅,可雨下的太大,她不愿自己被水打湿裙角失了仪态。
“皇后娘娘的事情,草民也听说了。”在这种时候,他太.祖父的一句话或许就能决定整件事的走向。所以杜皇后一定会让人来求昆首辅。
杜皇后身边的内侍、女官,在宫中地位虽高,可要见昆首辅这样的人,终究还是身份不够。
杜皇后的亲族被卷入杜榛之案中,至今仍被严密监视。这时候若是再来造访昆府,只怕会被扣上结党谋反的罪名。
只有杜皇后的两个女儿适合在这样一个时候出面来为母亲奔走。她们的一切行为都处于孝道,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摘。
昆山玉原以为来的会是荣靖公主,可是荣靖在人前从不遮掩面孔,虽面颊损毁,却偏要大大方方的将那张丑陋的脸展露在人前,因此当他看见家门口女子头上戴着的帷帽之时,他就猜到,这是宁康公主嘉禾。
“这么说,这件事首辅也知道了。他老人家是怎么看的?”嘉禾想方设法打听昆首辅的意思。
昆山玉含着浅淡的笑,亲和温厚,却又让人捉摸不透。他人如其名,温润且冷硬。
嘉禾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她长在皇宫之中,这是天底下最复杂的所在,她见惯了城府深沉的人,偶尔会对这类人感到不耐烦。
少年敏锐的觉察到了她的不悦,尽管那张藏在纱幕后的脸依然模糊。
“公主大可放心。”少年毕竟还是少年,心肠尚是柔软的,于是又说了这样一句话。
嘉禾侧过头去看他。
“天子家事便是国事,寻常人家尚有糟糠不下堂之说,何况天家。”
嘉禾冷淡的望向前方,“但愿吧。”
然而细思片刻后,她隐约懂了少年的意思,不由的停住了脚步。
昆山玉却也停了下来,朝着嘉禾一揖,“前方便是在下太.祖父休憩之所,他已闻公主莅临,正烹茶以待。想来公主有许多话,是只能说与他听的,在下便不送了。”
昆山玉在进府的时候,就已暗中吩咐侍从赶紧去将公主莅临的事情通报太.祖父。
昆府之中有一处池塘——跟许多巨富之家耗费千金凿出来湖泊不同,这池塘小到古稀老人百步之内就能慢慢悠悠绕行一圈的地步。
但昆首辅喜欢在池塘之畔垂钓,池塘中养了一些鱼,他每日钓几条,放几条。此所谓有生有死,有死有生。
嘉禾独自撑着伞走过石拱桥,去见昆首辅。
包括苏徽在内的所有侍从都被留在了石桥另一端。
苏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旁的宦官见公主离开他们只身一人往前去了,一个个都担心的不得了,担心嘉禾出了事情他们会受罚,而苏徽脑子里想的却是——未来的惠敏帝终于要正式和自己的臣子进行谈话了。
作为公主,她不像皇子那样从小就有接触前朝的机会。
她认不全自己有哪些臣子,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因此据史料记载,她在即位之初便陷入了被动,几乎成了任人摆弄的傀儡。
后来她才渐渐的找回主动权,试着运用她的智谋与朝臣、外夷以及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姐姐做斗争。
几乎后世所有研究端和政治史的学者都承认,惠敏帝是个颇有头脑的政治家,如果不是她的性别和阅历限制了她,她一定不会惨败。
能早些和自己的大臣打交道也是好事,这样好歹能提前为她的君主生涯做准备。苏徽心想。
他并不打算更改历史,也早就在心底认定了嘉禾二十五岁早亡的命运,但他私心里希望嘉禾未来的日子能够好过些——这份私心,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
昆山玉不知何故留在了原地没走,按理来说,他将嘉禾送到这里就够了。可是看他的架势,他好像还要和苏徽一起等着嘉禾回来。
苏徽瞥向昆山玉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好奇,毕竟这也算是他的重点研究对象之一。
昆山玉也看向了苏徽,这年才十五岁的少年容颜清隽,风姿不俗。后世有关他的影视作品不少,扮演过他的都是高颜值高人气的男明星,可那些人和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来,一则是缺了少年人的灵气,二则是少了这份出身于名门之家的贵气与温文。
这就是让未来的惠敏帝都动心的人。苏徽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远远望向嘉禾,心情略有些复杂。
这时昆山玉也在观察着苏徽,沉思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这位公公瞧着面生,敢问是近年来才侍奉于公主身边的云乔公公么?”
“嗯,我是。”苏徽记得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化名是叫“云乔”,平日里嘉禾每天都叫他云乔,他习惯了,可这名字如果从昆山玉这种陌生人嘴里说出来,他便感觉有些不大适应。
不对,只是在昆山玉面前感到不适。也许是因为这人恰好不讨他喜欢。
至于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人……苏徽暂时懒得去想答案,总之昆山玉站在他身边,他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这种烦躁的感觉并不强烈,所以他一时间也没意识到不对劲。
“昆公子似乎对公主身边有哪些人很是清楚。”研究历史的人最重要的对蛛丝马迹的敏锐,昆山玉只是一个外臣,就连宫里的赵贤妃都未必清楚嘉禾身边有那些宫人,可昆山玉却能叫出苏徽的名字。
原来他已经这样有名了么?苏徽心想。这可不妙。他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万一哪天过于高调被这个时代的史官记入了史册,或者不慎玩脱了干扰了历史,那他就麻烦了。
在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时空机的科研人员告诉过他,历史如果发生改变,将会酿成毁灭性的后果。
总之昆山玉对嘉禾的过度关注,让他颇有些不快。
杜皇后斜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的摇晃着泥金牡丹团扇,听着窗边豢养的画眉清鸣。
她被禁足的时间并不算久,不过七八天而已。说是禁足,然实际上她宫内一切用度都不缺,唯一让她不舒坦的,大概只有皇帝的态度。
嫁给皇帝这么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蒙受这份屈辱,昔日那个乖巧跟在她身后,会软声细语哄她高兴的小少年终究还是彻头彻尾的变了副模样。他竟敢听信旁人构陷而下令处罚她,还放出要废她的风声来,呵,吓唬谁呢。




教科书中的朕 第17节
“娘娘。”珠帘被掀动,叮叮当当的声响惊着了笼子里的鸟儿。宫女大步走来,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中宫的女官与宫人一向谨慎礼节,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却也放下了往日里从容不迫的风仪,脚步变得急促,一言一行之中都透着焦虑。
他们都以为,皇后就要失势了。
杜皇后懒得责怪他们,这世上沉不住气的人多得是,没必要太过苛责。
“怎么了,慢慢说。”她维持着斜倚榻上的姿势,眼皮半睁,懒懒的问道。
第29章 、
杜皇后被禁足于坤宁宫正殿,半步不得离开。然而对她来说,离不离开都无所谓,她的耳目遍布全宫,区区一道禁足令对她掌控三宫六院毫无妨碍。
她知道自己的长女为了她闯入大牢救出了杜榛,她也知道她的故友郑牧已经前往奉天殿去为她求情了,她还知道,甚至就连她一惯温柔乖巧的小女儿都私自离宫,为了她的事情联络朝臣。
“奉天殿内,陛下还在与齐国公谈话。”
“嗯。”
宫女脸上的喜色却已不自觉的露了出来,
她大概是觉得,有两位公主为皇后四处奔走,又有郑牧为杜后出面说话,她或许很快就能得到皇帝的宽赦。
想到这里杜皇后轻嗤了一声,对宫女柔声问道:“赵贤妃最近过得如何?”
宫女笑意僵住,“听闻贤妃近来一直在安心养胎。”
“嗯,安心养胎啊。”杜皇后轻轻点头,似笑非笑的。
郑牧赶在宫门封闭之前出了宫。
他和皇帝长谈了差不多一个下午,想要说的话都说出口了,至于要不要再叙兄弟旧情——这还是暂且算了吧。
两人谈话时的氛围很是压抑,数年前把酒言欢、醉后同眠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他们是兄弟,此刻他们是君臣。彼此都刻意保持了一份疏离,而这份刻意的疏离让他们的谈话起初进行的极为艰难。
不过郑牧一开始也就没打算对他“晓之以情”,要保住杜银钗的后位,只需对他“动之以理”即可。
他没有如其他说客一般首先站在杜后的立场去恳求,而是替皇帝详尽的分析了如今的天下大局——乍眼看去,山河已定,但实际上眼下还远远未到可以安详太平的时候。
天下重归一统,百废待兴,可要“兴”起来,并不是件容易事。杜银钗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稳定天下众多基石中的一部分。
皇帝沉默的听着郑牧侃侃而谈,想起的却是很多年前——那时郑牧是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最好指点江山,他因时政颓靡而在酒肆买醉,醉后赋诗,上骂当时在位的前朝天子,下骂庸碌浑噩的黎民庶人。
骂完之后仰身栽倒,原来是饮酒过度险些猝死。
当时他和他的新婚妻子杜银钗救了他,救完之后这人也并无感谢,只是说着天下要乱。他们夫妇二人照顾了他数十天,那数十天的时间里没少听他“胡言乱语”。后来郑牧身体好了之后独自离去,不久之后,果然战乱绵延到了江南。
之后数年的局势发展,果然如他胡言乱语中的那样。后来他们夫妇又在战火之中见到了他,只是这时的他已换下儒服披上戎装。
因为并非正儿八经的武人,郑牧的骑射功夫其实并不算顶尖,战场上他亲手杀的敌人并不多,但这人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智谋以及对局势的把控。
所以……
所以皇帝敢大胆的将李世安放出北京,却一直将郑牧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郑牧也的确聪明,这些年极力的消弭自己的存在感,莫说离开北京,就连自家的府邸都很少走出去。
没想到,他却会为了杜银钗而再次站在他的面前。
“卿也认为,朕会废了皇后么?”皇帝突兀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郑牧这样聪明,竟也看不出当今局势?
他曾经陪着他们夫妇数十年,却不懂他与杜银钗的感情?
郑牧苦笑,只叹着气说道:“陛下,皇后娘娘终究是个女人。”
君臣相对无言良久,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话,但具体说了什么皇帝记不得了,郑牧什么时候走的他也记不得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金殿之内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在与郑牧谈话之前屏退了侍从,此时殿内没有一个宦官,自然也就没有人来为他点亮灯烛,只有黄昏的夕阳透过窗纱斜照,殿内一半笼在阴影中,另一半如同火烧。
“荣靖公主求见。”梁覃尖细的嗓音响起,打破了皇帝的深思。
“让她进来吧。”皇帝这才想起他的女儿已经在殿外等了他一个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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