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这样想着,风茗复又继续听起了两名女子的闲谈。
“对了,方才姐姐说什么当年的四公子?怎么从未听姐姐提起过?”缃衣女子好奇地问着。
“说的自然是洛都四位声名盛极一时的公子了,不过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我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吧……”绿衣少妇欲言又止,“若非涉及了新政逆党,哪里要这么避讳?”
新政逆党……和谢家有关?风茗哑然失笑,也亏得当年那些京中的小姐们竟能无聊到去弄出这么些说法。当年谢家煊赫一时,党羽之中确有以“二十四友”为首的一干青年才俊,只是仅以品貌论之,未免对他们太过轻视。
“新政……莫不是其中有谢家的公子?”
绿衣少妇压低了些声音:“是啊,平陵将军谢景行的庶长子谢商羽,便是那时候的四公子之一,虽然不曾远远见过,倒也听闻他不仅品貌上佳,更长于兵法谋略,可惜……”
缃衣女子很是惋惜而向往地点了点头:“那其他三位又是何人?这里嘈杂至此想必也没有人会关注,姐姐但说无妨。”
“另外三位……”绿衣少妇陷入了回忆,“其中一位想必你多少都听说过,是当今的绣衣使统领裴绍裴大人。”
“呀……”缃衣女子低声讶然道,“我听说过,据说如今还很得中宫殿下的赏识呢。”
“不错,他也是那时四公子之中,唯一与谢党无关之人。”
“那……还有两位呢?”
“剩下的两位就多多少少有些神秘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神秘?有什么事情会在风氏商会面前显得神秘呢?风茗来了几分兴致,正打算继续仔细地听下去,忽而听得有人衣袖生风地站到了她的身侧。风茗回过神来,这才看见沈砚卿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桌旁,微微弯下腰,屈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几下桌面,含笑的眸子里正影影绰绰地倒映着她的影像:“你何时也开始好奇这些了?”
风茗瞥了一眼那两名女子的方向,见她们似乎也向这边投来了目光,似乎窃窃私语地说起了些什么,便低声笑道:“宴会还没有开始,先生方才也一直不见踪迹,还不许我暂且听一听聒噪的琐事聊以为乐了?”
“还好,在宴会开始之前到了——不然若是吃了你的罚酒,岂不是要成了笑谈?”沈砚卿微微笑着,在风茗对面的座前施施然坐下,“如何?听到了些什么?”
“这不是还在听嘛……”风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沈砚卿会意,便也好整以暇地半倚着案桌听起了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言碎语。
“……这么说来那位应岚公子倒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真是可惜。”也不知绿衣少妇说了些什么,女子很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句,而后复有掩唇调笑道,“不过听起来啊,姐姐倒是很中意这位应岚应少卿呢!”
“小丫头乱说些什么呢,不过是因为他在廷尉寺时确实破了好些案子,又在洛都远远地见过几次罢了。——何况饶是一时的少年英才,到最后也不过是折于火场。”绿衣少妇半是嗔怪地看了女子一眼,“还听不听了?”
“好好好,姐姐再说说那最后一位呢?”
“最后一位才是最神秘的,这位公子是当年‘二十四友’中的谷雨,虽说曾游冶京华颇有才名,却不曾出仕亦非幕僚,连留下的名号似乎也只是假托化名……”
“倒真是有几分神秘,不过这位公子后来却又下落如何?”
“早在‘那件事’之前就离京不知去了何方,据说是回乡继承了家业,谁知道呢?”
……
风茗听着那两名女子絮絮地又说起了其他,忽而径自地感慨了一句:“十年前的洛都竟是这番风流倜傥的景象么?也不知她们说的那几位公子到底风采如何?”
“你看起来似乎很向往?”沈砚卿半是调侃地笑了笑,“关于那些人商会里倒有不少记录,真要有什么兴趣的话自然可以去看看。”
“我可没有。”风茗撇了撇嘴,一笑,“一定要说的话,我只好奇那‘二十四友’中的谷雨到底是何方之人,他听起来应当出身于颇为显赫的世家,否则哪里能有那般足以立足于洛都的才情襟怀?”
“聪明。”沈砚卿却没有多说些什么,转而意蕴不明地问道,“你可知道我因何事耽搁了时间?”
“唔……”风茗沉思了一番,摇了摇头,“这不好猜,中庭里来了什么贵客吗?还请先生明示。”
枕山楼除却临街的三层小楼以外,另有中庭与后院,中庭之中散布着相距颇远的厢房,专供一些贵客前来宴饮议事,而后院则是客人的投宿之所。
“不错。”沈砚卿素来闲散的神色敛了几分,却仍是温言笑道,“确实来了两位……很有意思的客人,所以我便去中庭大致看了一番。”
“……很有意思?”
“廷尉寺卿陆秋庭,会同近日入京的秣陵慕容氏新任家主慕容临。这两位看起来并不会交集,今日却是同来,很有趣不是吗?”沈砚卿并未正面作答,反问道。
“确有些反常,这两人除却同出于江南,似乎再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我记得陆寺卿在平康朝便已入京任职,但慕容家主却是第一次来呢。”
沈砚卿很有兴致地笑着:“如果我说这位慕容氏的家主正是那些女子传闻的‘谷雨’呢?”
风茗略略有些惊讶,征询地看向沈砚卿:“咦?我记得陆寺卿当年亦是‘二十四友’之一,不过这样说来,他们如今又会谈些什么呢……”
“这我可不清楚了,难不成要躲在厢房外听着不成?慕容临行事谨慎,必不会轻易吐露什么。”沈砚卿自然明白风茗想要问些什么,散漫地笑着,“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别着急嘛,不过依我看……知道了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这又是为何?”
“……”沈砚卿难得地沉吟了片刻,给出的回答却让风茗很有些哭笑不得,“直觉。”
“这个玩笑可是一点都不好笑。”风茗自然是将信将疑,凝神思索了一番后微笑着开口,“先生可素来不信这种无凭无据的直觉。”
“并不算无凭无据,”沈砚卿答道,“你也知道,与财利一样周转流传的还有形形色色的秘闻,慕容氏执掌了这么多商会的运转,岂会是消息闭塞之人?”
不等风茗再问些什么,他忽而看向了楼下大堂的方向,低声道:“暂且不说这些,他们的宴会开始了。”
洛城金粉 第十六章 画堂春 终下
枕山楼的中庭廊道曲折回环,其间又多设有重门帐幔,配以园林幽景花木扶疏相与掩映,更叫人难以窥见其他厢房之中的人事,风雅之余亦是方便了许多不便露面之事。
临池的厢房之中窗牖半掩,博山炉中袅袅的沉香轻烟升腾翻卷,熏香之气沁人肺腑。厢房内间的两人简单地用过些菜肴,便开始随意地攀谈了起来。
“想不到隔了这么些年,还能在洛都见到昔日故人,”已在廷尉寺任职数年的寺卿陆秋庭仍旧是风姿卓朗,眉眼的线条精致而冷峻,语气却是难得地带了几分熟稔与舒缓,“怎么突然想起要来洛都?”
他无意识地把弄着手中的青瓷杯,抬眼看向对面之人,夕阳透过半掩的窗洋洋洒洒地铺下一片暗金,衬得他的侧颜更加冷肃如玉石,而他素来冷静萧索的眸光深处,却又点点跳动着眼前的暗金色光芒,仿佛炽烈而孤绝的火焰。
“呵……难不成处理商铺事务也不算是得当的理由了?”对面与他年纪大致相当的男子一身浅色的轻袍缓带闲然而坐,语调含笑,声线华丽而慵懒,“你在廷尉寺待了八年,思虑之事倒是越发地多了。”
陆秋庭轻声一笑,说道:“不然岂非早早地便被御史台给弹劾了百十次?慕容家的商铺多半都在江南,你身为家主就这样无端地来到素来不甚重视的江北中原一带,未免太过随意。”
慕容临倒也不予争辩,朗然一笑之间狭长的凤眼之中华光潋滟:“不过你确实说的不错,那的确是给旁人听一听便罢的说辞——你要不要猜一猜?”
“不猜。”陆秋庭倒是答得非常干脆,“我所能知道的不过是些各地能交由廷尉寺处理的事务,这其中恐怕还没有足以让开国四家之人出手的案子。”
“你这副模样可真是无趣啊……”慕容临复又笑了笑,神色依旧,“你说的不错,但如果同时有数件琐事,那便不一定了。”
“能让你出面的‘数件琐事’,看来不简单。”陆秋庭去过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长秋宫?还是……”
“都有吧。”慕容临笑了笑,并不直言,“确实是长秋宫有所宣召,不过除此之外,也是为了看看我的一个门生的选官——啊,就是那位明日要去你们廷尉寺上任的。”
陆秋庭不由得笑道:“怎么?想让我多担待些?不过他的心思倒确实是伶俐得很,想来也不会需要多少提点。”
“求之不得。”慕容临便也慵懒地笑了起来,他换了一个舒适些的姿态好整以暇地坐着,却也不显得轻狎,“他自然有几分真才实学,不然苏家的那位何故独独选了他过继到名下?”
“等等,我记得……”
陆秋庭心中倏然一动,征询地抬眼看向慕容临,而后者只是微笑着颔首默认:“我想这沉寂许久的洛都之中,会有一出好戏的。”
陆秋庭一时沉默,良久方道:“你可真是大胆……”
慕容临等待着他的后续之语,却不曾想陆秋庭话锋又是一转,说道:“但若只是为了此事,似乎也不值得你独独来寻我,慕容,你既然来此,又何必兜上这么一番圈子?”
“说了这么久,我倒也发现了,风氏的这处地方确实可靠,当真颇为隐秘。”慕容临这才略微正了正神色,切入了正题说道,“你猜得不错——霜降,今日邀你来此,是以当年谷雨的身份来与你商讨一事。”
“其实在风氏的枕山楼大可不必如此顾虑,不过依你所言,江南一带莫非出了什么与‘那事’有关的意外?”陆秋庭微微皱眉,觉察出了几分不寻常。
“前几日‘叛逃’的廉贞使死在了江南,暂时不知是何人的手笔,但……”慕容临说着取出一件被数十道剑器划得几近褴褛的血衣,“你且细看。”
陆秋庭接过了血衣细细地端详着衣上的剑锋走势,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半晌才开口:“虽然其中变数不少,但看起来很像是……”
不待他说完,慕容临便正色颔首:“不错,恐怕九年前谢侍中布下的最后一局,就要开始了。”
“自辛卯之乱后,洛都各方已相安无事了八年……终于要结束了吗?”
……
次日清晨,洛都铜雀街,廷尉寺官署。
陆秋庭接过拜贴略略瞥过一眼:“山阴苏敬则?又见面了。”
苏敬则拱手作揖,语调谦恭:“是,晚辈见过寺卿大人。”
陆秋庭淡淡地打量了一番此刻一身从六品深绿色官服的苏敬则,尚未加冠的少年风雅秀颀,沉静而内敛地侍立一旁,恍惚之间似与故人眉目模糊地重合,却又分明是全然不同。
他轻咳一声,语调仍是寻常的淡漠严肃:“苏寺丞,你若有不明之处,尽可以询问孟少卿。”
孟琅书听得陆秋庭提及他,便也大大方方地开口道:“在下孟琅书,乐意效劳。”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陆秋庭片刻的默然,苏敬则停顿了片刻,方才扬眉微微一笑,向着孟琅书拱手道:“那就劳烦孟少卿了。”
陆秋庭又道:“孟少卿,今日无事,你且领着苏寺丞熟悉熟悉这廷尉寺吧。”
“唯。”孟琅书拱手应下,而后向着苏敬则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苏寺丞,请。”
“有劳了。”苏敬则自是略一回礼,快步跟了上去。
孟琅书领着苏敬则大致地走过了一遍廷尉寺官署的各处厢房,最后来到了后院的东侧走廊。
“这里是后院东侧走廊,只有一处东卷宗库尚在使用。”孟琅书领着苏敬则走在东侧走廊之上,简短地介绍道,“一般各地呈上来的案卷都会存放于此,需要上交尚书省复核的卷宗也会暂且留在此处。”
“孟少卿,从此处看起来,走廊深处似乎还有一件厢房?为何却说只有一处东卷宗库尚在使用?”苏敬则看了一眼前方了无人迹的走廊深处,问道。
“那里?一处废弃的卷宗库罢了,自从八年前廷尉寺大火之后,不曾被烧毁的旧厢房也悉数停用了。”孟琅书简短地说了几句,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多言。
“这样啊……”苏敬则见此,自然也不多问,只是道,“不知可否让下官上前一观?”
孟琅书踌躇片刻,道:“自然并非不可,只是别多逗留了。”
“多谢。”苏敬则得了许可,便上前走到那间锁上的厢房门外,大致地眺望了片刻便转身走了回来。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惧怕,好像也不好奇?”孟琅书见此,反倒是有几分讶然地笑道。
“惧怕?”
“是啊,别看这洛都煌煌,可是有好几处耸人听闻的传闻呢。”孟琅书刻意压了压声调,故作神秘道。
“原来孟少卿喜爱听这些……那么愿闻其详。”苏敬则觉得这位上峰颇为有趣,似也并非什么难相处的人,便追问了一句。
“最著名的自然是那金墉城与掖庭宫,这之后么……便是洛水畔的一处废园和这里了。据说八年前的大火里有一位值夜的少卿被活活烧死在了这间厢房外,”孟琅书放慢了脚步,低声确实饶有兴致地说着,“这之后便据说常常有人能听见厢房里传来奇怪的声响,是那位少卿的冤魂仍旧以为自己不曾死去,每晚照常来此值夜。”
“……孟少卿觉得这是几分真假?”苏敬则听罢,沉默片刻,忽而含笑问道。
“传闻罢了,真真假假,自然不过是你信与不信了呀。”孟琅书倒是很不在意地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
苏敬则却是径自回忆着方才匆匆一瞥之间的所见,那明明是个废弃多年的厢房,门上一重重的锁却是崭新的模样。
而借着斜洒下来的阳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厢房墙壁上挂着一幅微微泛黄的画卷,而角落处正有两行铁画银钩、意气风发的落款:
赠秋庭
平康十四年,应岚作
——画堂春·完——
洛城金粉 第十七章 太平令 引
一轮皎洁明净的圆月高悬于千万里的墨蓝夜空之中,朦胧的银色光芒懒懒地洒落下来,穿透了漫天漫地泼入尘世的夜色,与市坊间零落的灯火交相辉映。
这是时近中夜的洛都,这也是洛都之中许多人都无法忘怀的一天——兴平五年五月十五。
檐下窗外橘红色的灯笼在晚风之中轻轻地摇曳着,明灭的灯芯烛火渐趋晦暗,影影绰绰地映照出了纸灯罩上的“枕山楼”三字,而后倏忽熄灭。
夜风徐徐,蝉声隐隐。
熄灭了的灯笼被悄然无声地取下,青衫的年轻人侧目回望了一眼窗外虚无的夜色,转而低下头熟练地换去了燃尽的灯芯。
灯笼的暖光重新亮起,将年轻人俊朗的眉目映照得柔和而虚渺。
正当他将灯笼挂回檐下倚着窗棂眺望夜色之时,不远处城西的坊间骤然有刺目亮光闪现,瞬间辉映半壁夜空。几乎是同时,便能听得城西的方向骤然传来一声几能让人一瞬失聪的巨响,在寂静的夏夜之中显得尤为诡异而可怖,紧随其后的,则是远远的毕剥声和市坊之间百姓隐隐的骚乱之声。
年轻人只是略微愣了片刻,便似立时明白了什么,起身趋步走向中庭,与楼中之人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重又回到了大堂之中,。
“出了这么大的事,贵商会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当一行锦衣人到来之时,正见到了大堂中好整以暇把玩着折扇的年轻人,为首的锦衣人微微讶然,开口道。
“真巧,同样的问题晚辈也想问一问裴统领。”年轻人见到来人,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洛都之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怎么统领还有闲情来此?”
“方才西坊……已查明是绣衣使没有管好那些心怀异端之人,”锦衣人的语气旋即便是恢复如常,他解释道,“只是连累了贵商会的总事因此殒命,我身为统领,心中到底有些过不去。”
年轻人施施然将折扇一合,有几分意蕴不明地笑着,气势丝毫不输:“劳烦裴统领费心了,不知商会的这番布置,阁下可还满意?”
“贵商会的事情,绣衣使岂敢妄自指摘?”锦衣人的话虽是颇为客气,语调之中却是殊无敬让之意,“不过是担忧贵商会因此而乱了阵脚,前来襄助一二罢了——如今看来,阁下作为继任的商会总管,处事倒是很得当。”
“让绣衣使精锐包围枕山楼来‘襄助’么?裴统领对商会的安危还真是上心。”年轻人挑眉一笑,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
“……如今贵商会既是无事,西坊之事也未定论,我等自然也不会多留。”锦衣人不着痕迹地轻哼了一声,“只是贵商会到底是损失了不少人手,可别大意了。”
“今日之事,晚辈自然会修书告知风城,加派人手,也并非什么难事。”
“听闻近来并州上党郡一带不甚太平,北面来的使者可得多加小心了。”锦衣人哂笑,“出了事可别怪我不曾提醒。”
“裴统领也该多留意些身边的下属,”几番来回后,年轻人复又好整以暇地补充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名义上,绣衣使仍旧是归属于御史台之下,不是么?”
锦衣人的面上略过一丝犹疑,既未肯定也未否定,转而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年轻人,半晌道:“若非全然不似……我倒真要险些将阁下认做一位故人了。”
年轻人施施然一笑:“……晚辈承蒙裴统领谬赞。”
“告辞。”锦衣人也不再与他多做饶舌,转身一挥手,便领着一行绣衣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此地。
而年轻人却是微微牵着唇角,眺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琥珀色的眸子澄明而通彻。在那个方向,西坊的烈火仍在熊熊地燃烧,而檐下的灯笼在这片远远的火光映衬之下,似乎也显得殷红如血。
洛城金粉 第十八章 太平令第一折上
枕山楼一案后,洛都重又恢复了寻常的平静,不过几日,人们便忘记了那名死在一根琴弦之下的学生,只是在酒肆茶楼中的说书人口中又添了个新的故事。
转眼之间,便是洛城三月暮春,嫣满京华。暮春者,春服既成,风乎舞雩,咏而归。乃是临水饮宴、踏青游春之佳时。
几簇纯白的花枝自窗檐上垂下,在熏暖的春风之中轻轻地摇曳,间或落下一二花瓣。紧闭的窗户骤然被支开,女子纤细白净的手自屋内伸出,挑挑捡捡地折下一簇姿态婀娜的花枝收入屋内,这一番动作之间,便又震落了无数花瓣纷落如雨。
风茗拈着挑拣折下的花枝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又小心地折去了几枝多余分杈,这才满意地将这枝梨花插入桌上的青瓷缠枝纹小口细颈瓶中。
彼时春色正好,窗外花枝细碎的影子被阳光投影在窗纸之上轻轻地婆娑摇曳,檀木案桌上,一副淡雅的白瓷冰裂纹茶具整齐地摆放在一侧,在这一枝梨花的映衬之下更显淡雅。而伫立窗边的少女轻衣素裳,肌肤光润莹洁有如云月玉珠,她微微俯身轻嗅花枝清香,目光流转之间眸中似有温润清浅的水雾浮动,倒映着这瓶中的一枝朦胧繁花。
沈砚卿自楼外归来来到三楼的这间雅间之外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他也只是稍稍愣了片刻,便从容地推门而入,眉目含笑:“风茗?原来你在此处。今日怎么有了这样的兴致?”
“先生?”风茗略微一惊,欠了欠身,说道,“不过是近来无事罢了。听先生方才的话,不知是有何任务要交付于我?”
沈砚卿闲然一笑道:“倒也不算是什么任务,你可还记得石斐?”
“石斐?自然知道,也算是如今大宁首屈一指的富豪,等等——”风茗原本还有几分讶异,说到此处却又似猛然明白了些什么,“顾淮之的醉生散,我记得便是来源于洛都石氏……他可是有了什么异动?”
“他给商会送来了请柬,故而还需你明日随我去石氏的别苑之中赴宴。”沈砚卿取出一封请柬递给了风茗,仍是微微笑着,语气波澜不惊,“商会与石斐明里也算是合作得愉快,总归不好回绝,若是风九小姐能够到场,想必看起来还很有诚意呢。”
“哈……不过是个在风城也没什么用处的名号罢了。”风茗亦是附和着轻声地笑了起来,目光却是明澈异常,“哪有什么先生都觉得‘不好回绝’的事?看来先生是对他手中的生意很感兴趣了——江飞白手中醉生散的来路,也和他有关?”
“猜得不错,何况这位石斐公子,暗地里可是曾经把醉生散的生意做到过风城眼皮下的人物。”沈砚卿微一挑眉,神色之中颇有些看热闹的意蕴,“风城当年即便与绣衣使合作也要铲除他……故而三年前西坊的事情,亦是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样么……”风茗心下很有几分惊讶,然而她对三年前之事不甚了解,也怕贸然开口徒增怀疑,故而只是模棱两可地叹了一句,随即道,“果然需要明日去探个究竟才是。”
“看来你是同意了。”沈砚卿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
风茗在脑海中迅速地回忆了一番沈砚卿所提过的西坊之事,语意略有几分模糊地开口问道:“那么绣衣使呢?这一次,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有了上个月的案子,裴绍的态度恐怕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改变,而秦江城原本便对石斐的诸多行径颇有微词。”沈砚卿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神态自若,“对了……半月前番邦朝觐宴上的事情,风茗可曾有所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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