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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风茗略略回忆一番:“略有耳闻,不知先生可是知道些什么?”
……
半月前。
兴平八年三月十三,帝于洛阳宫平朔殿摆下国宴接受诸胡藩王朝觐纳贡,并邀百官赴宴。其间美酒佳丽、珍宝器具,不胜奢华,亦不可尽述。
此时帝后玉辇未至,玉阶之下,当朝太宰落座正中,大司马、太傅等录尚书事一一列坐,余者皆是依照官品次序井然入座。
“陛下驾到!中宫殿下驾到——”内常侍一甩拂尘,高声唱喏道。
雍容华贵的雅乐应声奏起,殿中一应朝臣大员并宗亲命妇纷纷稽首而拜,一时之间,满殿宝光璀璨,玉叶璁珑。众人伏首相迎,待得帝后入殿,便齐齐恭谨地高声道:“恭祝陛下万寿无疆——中宫殿下千秋无极——”
今日既是国宴,即便是自登基起便醉心于求仙访道的兴平帝也是一身华贵的帝王冕服,尽显肃穆。而中宫皇后韦氏则着凤冠袆衣,与平日代为执政时的不怒自威相比更多了几分端方庄重,冠上珠翠微微摇曳,光影映在她的脸上,晦暗不明。
兴平帝径自走向殿中,由身侧的顾昭仪伺候着撩袍入座,这才看向玉阶之下,悠悠开口:“众卿平身。”
例行一番古礼之后,兴平帝令诏北方番邦诸部使臣,待得使臣们依列进殿,沉声以求威严道:“朕闻北方诸部与大宁通使数载,而北境安宁不复生乱,甚喜,故设国宴款待。愿大宁与诸部永无战事,愿诸君共饮为欢!”
其后便是使臣献上朝觐之礼。为首的是西羌使团特使,他献上了西域的葡萄酒与夜光杯,另有几匹汗血马写在礼单上。随后是临海库莫奚部的特使,他献上了一套金凤冠盖首饰与一只雕刻了盘桓金龙的鎏金铜壶,每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与金龙口中都衔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东海珍珠。
这之后,其他的使臣也陆续呈上今年的贡品,不外乎各类金银珠宝与当地之特产云云,也无甚特殊之处。
而最后上前的,便是如今的北境番邦共主、高车姜氏部的一行使臣,只见为首的姜氏世子与另一名使臣前后屈身下拜,由身侧的随从恭敬地递上了礼单与贡品。
两人稽首再拜,朗声唱喏道:“我等奉大君之命献礼,愿大宁的皇帝陛下江山永固、国祚绵长。”
身为北境共主,这礼单自是长了许多,有数十匹各色掐金丝天蚕锦、六色高车琉璃盏、汗血宝马、两尺红珊瑚盆景……
但在这一应的北疆异宝之中,最为惹人注目的还是礼单最后的一项:前东越镇国白虹剑。
而在座众臣听得这名号,心中亦是各自有了几分思量:且不说这东越白虹剑如何流落北疆,这本是东越亡国之君的宝剑,竟也拿来送给陛下?更何况,“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这高车的姜氏部,究竟安了什么心?
韦后一一看过递上的贡礼,问道:“高车之礼,实为殷厚,只是不知这最后的‘白虹剑’,又在何处?”
“中宫殿下请看。”跪在世子身后的使臣忽而抽手向后,冷光一闪而白虹惊出,暴起旋身,向着虚空处斜斜一削。而后他又借势后退几步,执剑而舞,剑随身动而剑光密集,身形腾挪之间唯见剑影凌空,虚实交错。
而后使臣将剑势轻轻一收,风停剑止,仿佛刚才的一切皆是幻觉:“大君闻天朝上国素来文武并重,故而献上此礼,不知今日能否指点一二?”
在座众臣有相当一部分都微微变了脸色,这国宴之上诸公衮衮,更有皇亲国戚与内外命妇,入殿之前,刀剑理应早就被卸去,如今一来,更无人能撄其锋芒。
韦后神色不变,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名持剑的使臣。这名使臣明显地带着高车人高鼻深目的特点,淡蜜色的肌肤饱满而润泽,举手投足间却是难得的知礼而莫测,瞳孔似能辉映着敕勒川下无垠的碧草蓝天,自是一派姿貌伟岸、高爽迈出的仪态。
凤冠上的珠翠微微摇曳了几下,重归于平静,她阴沉的目光一一扫过席间众臣,却是不语。
大宁国祚传至如今,重文轻武的清谈之风早便大为盛行,兼之九品中正之法多择用少有历练的世家子弟,朝野上下的名将亦是早去了边境戍守,而绣衣使毕竟又上不得国宴的台面,哪有多少能够“指点一二”的人物?
“众卿可有能应邀者?”兴平帝亦是神色凝重地扫视了一番,见众臣皆是沉默,自是难掩失望之色。
“啪”。
这一片之中倏然响起了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声,似是是酒杯杯底碰撞在玉案上的声音,却不似寻常人愤怒之时将酒杯砸着放下的响动,而更像是一个拿捏到位的示意。
席间有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官员振衣起身,意态轻闲,只是那紫袍金带的装束让人一看便知他身居要职。他向着帝后御座的方向深深一揖,道:“陛下勿忧。”
“秦御史可是有意应邀?”韦后目光一转看向此处,语气之中却是难掩疑惑:御史台的秦江城虽是如今秦氏的青年才俊,但毕竟不过一介文官。
秦江城笑道:“并非如此,只是以臣之见,高车使臣的这番讨教,便是这平朔殿中的侍从也可略展一二。”
“哦?那朕便调出今日殿中的侍卫长,如何?”
“何必如此麻烦?臣便是挑一位侍女,也可应对。”秦江城微微一笑,瞥了一眼那名高车使臣,却只见他仍是神色如常,“请陛下另备一剑便可。”
“既然如此,准奏。”兴平帝似是明白了他的用意,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喜,“还请使团的其他几位暂且入座,虽是点到为止,仍要以免伤及无辜。”
“是。”几人听得兴平帝下旨,各怀心事地应道。
不多时,殿中众臣便见有一侍女自殿门外抱剑趋步上殿,向着帝后的方向遥遥稽首而拜。这侍女身姿高挑,画着寻常的浓艳宫妆,衣着相较于其他侍女更加简练了一些,乍看来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既如此,姑娘请吧。”使臣亦是带着几分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颇有几分不在意地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阁下贵为一国使臣,如今远道而来,婢子不敢造次。”侍女执剑垂首而立,声线却并不是寻查女子的柔美,反倒是略显低沉沙哑,恭敬的话语之中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那么,得罪了。”话音未落,使臣便暴起掠身向前,白虹剑尖直取对方要害,似乎并未将那侍女太过放在眼中。
却不料那侍女飞速地出剑一格,而后闪身点足向后一掠,收剑至身前,沉默地凝视着使臣的一举一动。
使臣微微一挑眉,似是不曾想到这侍女还有几分机变,顺势挺身挽剑而上,如跗骨之蛆般地再次出剑发难。而那侍女亦是身形极快,步步退却但也全无杂乱之象,只是这样看来,虽能勉力应付,却终究难以有所突破。
在座的众臣一时间只见得剑光缭乱,动若秋水潺潺而静若白露凝霜,每一步的辗转腾挪之间,皆是光华飞转如练,几乎让人不敢逼视。
一番交手过后,两人似乎仍是难舍难分,而使臣不曾注意到的是,侍女的站位已然缓缓地靠近了高车世子所在的案桌席位。她轻巧地避开了对方的又一剑凌厉的攻势,挽了个剑花,而后剑锋走势蓦地一侧,直向高车世子而去,出手之快只在一瞬。
突逢此变,使臣自不会直接出剑去救,他估量了一番侍女的实力,也不及深思,步伐腾挪变幻,在席间众臣所看不清的一个角度一手出剑佯攻,另一手出掌迅速地拍上此刻侍女的要害。
却不料侍女中了这一击之后仍旧攻势如常,这样的结果大出使臣所料,他不得不将佯攻转为实势来阻止侍女的这一剑。然而侍女的剑却只是将将从高车世子眼前一掠,便又急急地向下一掠挑起案桌上的一只精巧玉杯凌空飞起。
侍女也随之退了一步,趁着使臣不及改变剑锋走势之时很有些炫耀意味地飞速一旋身,环佩玲琅之剑尖已稳稳地点在了使臣的眉心,似乎再进一寸,便可令他血溅当场。
此刻殿上俱是一静,唯有方才被凌空挑起的玉杯急速一坠,正被那侍女的另一手轻巧握住,洒出来的几滴琼浆落在剑锋之上,溅作万店玉屑,湮没不见。
高车世子虽是面色如常,但心中早便经历了一番惊涛骇浪,而在座众臣,却少有能够看破方才这博弈之人。
“使臣大人,为两国之谊,婢子先敬一杯。”侍女不着痕迹地微微挑了挑眉,将玉杯之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又依着敬酒之礼向着对方亮出杯底。
“大宁洛都之中的人,果真让我等大开眼界。”使臣倒也不多言,朗笑着弹剑入鞘,将剑交与内侍,而后向着帝后的方向不紧不慢地一行礼,道,“还请陛下与中宫殿下,恕白崧方才的无礼之举。”
“原来是高车白氏部的勇士……”兴平帝悠悠地笑着,似是并未将这一切放在心上,转而吩咐道,“吴内侍,赐酒赐座。”
此后侍女退下,君臣欢宴,自不必说。





洛城金粉 第十九章 太平令第一折下
“宴席上与使臣白崧试剑的,便又是那位我们还不曾谋面的廉贞使。”沈砚卿长眉微挑,闲然续话道,“奇不奇怪?一个跻身绣衣十三使的人,在试探了一番枕山楼后,似乎又和实际执掌御史台的秦江城有了什么关联。”
“其实也不能断定这二者一定有什么关联,毕竟这太过明目张胆……”风茗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徐徐沉吟道,“也许只是纯粹地看不惯使臣的挑衅,但裴绍恐怕未必会这么想。”
“所以按照绣衣使那边的说法,她‘临时’被派去做了一个任务,归期未定。”沈砚卿淡淡笑道,“看来裴绍对她还有些耐心。这也意味着此次石氏别苑之行,绣衣使或许便不会对商会有什么影响了。”
“未必么……”风茗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仍有几分挥之不去的诡异感。
一个归期未定的任务……什么任务呢?
……
三月十三,洛阳宫万卷楼中,烛火摇曳,人影朦胧。
“廉贞,你不打算为你方才的行径说些什么吗?”锦衣华服的男子负手而立,已过而立之年的面容上仍有昔年的风华模样。
“统领大人想必早有明鉴,”廉贞在他身后半跪着不紧不慢地一行礼,语调冷静而谦恭,“即便廉贞有贰心,如此行事也未免太过招摇。何况那时秦御史的言行毕竟代表着大宁众臣,在那平朔殿上、番邦使臣前,到底不能撕破了脸。”
此时平朔殿的国宴仍旧继续着,雅乐歌吹之声远远地传来。而两人所在的皇城万卷楼之中,采光并不算很好,楼中错落的书架不仅挡住了大半的窗户,也使得整座楼的室内看起来有几分拥挤,即便是在国宴或是大朝会这些容许外臣暂做逗留的时日里,也极少会有人来此。
“你倒是个聪明的。”裴绍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转而又问道,“前几日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已经查明了,凶手手中那些药的来源……确实如您所料。”廉贞答道,“只是这中间有没有那顾氏的引导,便不好说了。”
“哼……这人还真是得了点好处就不听话了……”裴绍兀自冷笑一声,“何况如今正是非同寻常的时候,看来是不能再保他了。”
非同寻常的时候?再?廉贞闻言微微抬眼,旋即又恢复如常。
裴绍随即又转身对廉贞道:“他这个弃子的下场该是如何,你知道的吧?”
“廉贞明白,只是不知统领想要如何处理?”
“当然是看起来越自然越好,”裴绍淡淡道,“对了,这次任务为免打草惊蛇,你一个人去。”
“是。”廉贞连忙应下,心中却也是冷笑一声:不过是仍旧信不过自己的立场罢了,一旦失败便是必死。
弃子……说的恐怕也不知是“那个人”吧?
“还有,我不仅仅是想要他的命。”似是想到了什么,裴绍复又补充着命令道,“还有他手上的商铺和钱财。”
“明白了。”
“廉贞,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裴绍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虽说上一次的案子说到底与你无关,结果也算是如中宫殿下所愿,但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廉贞静静地听着,神色在摇曳的烛光之中显得晦明不辨,末了她问道:“……廉贞愚钝,有一事不明。”
“说吧。”裴绍不疑有他。
“先前的案子,按照统领的计划,为何顾氏的罪名非杀人之罪不可?”
“不,我需要的不过是个足以参劾的罪名。其实舞弊与私藏禁药同样足够有力地参了三吴南士一本,甚至更为有效,”裴绍冷然道,“但你那日操之过急,给风氏商会留了把柄,”
“明白了,廉贞知罪。”廉贞语气淡淡,也不多辩解,然而眸中却有一丝冷光掠过。
“起来吧,明白了就把这次的任务做得缜密些。”裴绍道,“如今这风氏洛都商会的总管,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退下吧,别让人起疑。”
“廉贞遵命。”
……
两人离开后,万卷楼重归于一片安静。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略显昏暗的书架之间,才有人警惕地从书堆的死角之中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那些绣衣使又在谋划些什么?”清癯的华服少年在两人站过的地方转了转,却是没有任何发现。
“不过他们说的那个案子,似乎也有所耳闻……难道那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少年目光几度流转,若有所思。那目光流转之间似冷淡又似炽热,似无情又还似有情,缥缈明灭之间又有什么更深远的东西若隐若现,难以捉摸。
“罢了,还是先离开此地为要。”这样想着,华服少年略微加快了脚步,走出了万卷楼。
“小世子,可算找到你了。”离开万卷楼后,少年沿着太液湖走了不远,便迎面遇上了东宫之中的侍女,“平朔殿的宴会已经散了,河间王和昭鸾郡主尚在宫中。世子做了这么久的东宫陪读,今日可要去见见他们?”
听罢来者的一番话,少年微微放下心来,摆出一个合乎礼仪的微笑:“父亲和姐姐确实不常入京,既然如此,有劳了。”
侍女欠身一福,当先领着少年穿过太液湖畔的花木扶疏,向着不远处的重楼宫阙走去。
彼时的洛都仍旧是风光晴好,碧空如洗,只有远远垂在天际的几片阴云,似是昭示着不久便将到来的一场风雨。
洛都的雨季,很快就要到了。




洛城金粉 第二十章 太平令第二折上
次日晌午之时,京郊那座素来有几分神秘的石氏别苑“怀秀园”又一次地热闹了起来。来往之人皆是衣冠锦绣、金玉之姿,远远望去,便是满庭朱紫、熠然生辉。
石斐此人,早年曾任职于豫州,不知以何种手段得以打通关节经商发家,至数年后回京候任之时,已是洛都之中数一数二的富豪。待得他打点了洛都官场得以在京中任闲职之时,便在京郊置下一处宅子,耗费时日予以扩建,也就有了如今的怀秀园。
这怀秀园乃是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洛水的支流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每到春日惠风和畅之时,便是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百鸟啁啾,对语枝头。
而此刻园中临水搭建的雅座席之间,觥筹交错、钟鼓馔玉,气氛颇为浓烈。
风茗端坐于此间,虽非园中常来的诗酒唱和之客,不多时却也连饮了两杯。
她小心地啜饮着杯中的清酒,小声道:“这酒虽说入口有几分辛辣,但却是回味无穷,应当是……”
“河东桑落酒。”邻座的沈砚卿似是忍住了几分笑意,“你这一看便是三杯倒的酒量,难怪不会识酒。”
“啊?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嘛……”风茗轻咳一声,又把声音放小了几分。
“好了,要上菜了,别只顾着品酒。”沈砚卿轻笑一声,示意她看向雅座席首的方向。
循声看去,正见那一身广袖衣裳打扮附庸风雅的石斐一面指挥着怀秀园的侍从布菜,一面饶有兴致地介绍着:“这一道菜名曰‘梅花漫天雪’,这一道叫做‘游龙戏凤’,这一道是‘美人舌’……”
风茗听罢,有几分懵然地悄声道:“奇怪的名字……这都是什么做的?”
“将莲藕孔眼灌入江米蒸熟,再取用甘荀刻成梅花形作为点缀,便是所谓‘梅花漫天雪’。”沈砚卿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解释道,“这‘游龙戏凤’么,说白了便是蛇肉炒禽肉,不过是名字取得风雅些,说到底还是些常见的菜式。”
“原来如此。”
沈砚卿的目光又转向了第三道菜:“比较有趣的是这‘美人舌’,是岭南海边的一种海蛤蜊,壳中白肉有如人舌,故得此名。”
因风城建于北疆边境,风茗便向来长居于北地与中原,自是很少能见得这样的事物,她颇为小心地夹过一小片尝过一口,微微蹙眉道:“从岭南到洛都有千里之遥,可这菜尝起来似乎还很新鲜?石斐真是下了大手笔。”
沈砚卿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玩弄着手中的折扇:“据我所知,每次宴请这些所谓风流高士的时候,他都有稀罕的物事摆出来供人赏玩,所以其实这倒也不算什么。”
他说着,将折扇闲然一合:“如今洛都最负盛名的皇商,不正是他石家吗?何况自从意园废弃之后,洛都的雅集也是此处首屈一指。”
“这样啊……”风茗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什么。
宁朝民风颇为自由,今日的雅集之上亦有不少洛都贵女前来赴宴,几番推杯换盏之间,风茗便稍稍有些不支。待得她再一次敬完酒回到座上之时,却看见碗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菱花水晶薄荷糕。
“明明不会喝酒,逞什么能?”沈砚卿以手支颐,微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眸光澄明通透。
“没理由回绝她们,要不……”风茗咬下一口薄荷糕,眨了眨眼,一笑,“先生来帮我挡挡酒?”
“……你确定?”沈砚卿一时失笑,他眉梢一挑,语声如朗月清风,“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请求。”
他虽是这样说着,还是抬手接过了风茗手中的酒樽,而后抬手便将这酒倒掉:“不想喝的话,倒在袖里不就行了?”
风茗显然完全没有料到沈砚卿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半晌才道:“……有些暴殄天物吧?”
“无妨,生意往来了这些年,石斐的性子我也算知道,他不差这点钱。”沈砚卿挑眉,“何况酒水么……”
他却并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转而瞥了一眼此刻的天色,对风茗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这样……不太好吧?”风茗正欲随他起身,却又有几分犹疑。
“座上已有好些不胜酒力的宾客借故离席了。”沈砚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难不成,你想同石斐那些人斗酒?他劝酒的法子,可不是你能应付的。”
“那……好吧。”风茗一听“斗酒”二字,便立时只剩下了避之不及的想法。
沈砚卿召来席间的侍从低语了几句,便转而向着风茗微微颔首,示意她同自己离开。




洛城金粉 第二十一章 太平令第二折下
两人离开宴席,沿着曲尺回廊走着,一路上人声渐转稀疏,唯有树荫低垂婆娑,繁花掩映间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走在其中如临仙境。
又走了不久,回廊转入园中洛水支流的河畔,两人来到了一座临水的凉亭前。
“……羡鱼亭?”风茗抬眼看了看亭上的匾额,念道。
沈砚卿闲然一笑道:“怀秀园引入的这条支流沿岸,唯有这一处亭子远离人烟,最宜观景。”
“只是这幽静之处若是徒然观景……未免也有些无趣了。”风茗稍稍驻足,环视了一番此处的景致,笑道。
“有理,此处杨柳堆烟,看来今日还得借石斐一枝柳条了。”沈砚卿如此说着,纵身一跃折下一枝正迎风舒展着嫩芽的柳枝,“我多少也算是这里的常客,想来他也不会太小气。”
风茗心下略有几分新奇:“先生这是要……折柳为竿?”
“正是。怎么,没试过?”沈砚卿一面低头处理着手中的柳枝,一面含笑问道,“今日不如便来见识一番?”
“风城那边自然不会有柳枝,何况就算是到了洛都……”
不待风茗说完,沈砚卿便将刚刚制成的简易钓竿递给了她:“试试看?”
风茗坐在亭中的美人靠上,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钓竿,只觉得竿身软塌塌的,也不知能不能真的钓上鱼来。她随手上了些饵料,而后依着印象之中垂钓者的方法,将钓竿头部甩入水中:“这算是……徒有羡鱼情?”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慨?说出去可要让人觉得,是我哪里亏待了些什么。”沈砚卿倚着亭柱,微微牵起嘴角,语调散漫而随意。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风茗却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出他语意之中的玩笑意味,当下便要辩解些什么。
“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沈砚卿轻笑出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此刻略显无措的神情,片刻后方才略微正了正神色,道,“世人羡鱼,不过是羡慕那点所谓的自由罢了,可他们大概不会知道,自由本身也是一个牢笼。”
虽是共事了三年,风茗还是第一次在商会事务以外的话题上见到沈砚卿正色以对的模样,不由得微微怔了怔:“怎么会呢?”
沈砚卿笑了笑,并未正面作答:“风茗,是什么让你觉得不自由呢?”
“……”风茗犹疑了片刻,一时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几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口气,坦言,“或许是风城的那些内忧外患吧,总让我觉得自己也会变成一个身不由己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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