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当然,母后还存了另一份心思。太子的身子不好,用药也只是续命,本无根治之法,一旦薨没,自己便是储君。阿史那氏在长安毫无根系,又是质子身份,稍稍小恩,便收为己用。给储君身边安排个自己人,也好控制些。母后权力欲望太盛,怎么希望太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做个提线木偶只会唱喏才是母后需要的!
这种种复杂的关系,她又知晓几分?还是仅仅像天后期许的那样,单纯无知,只看到了天后对自家的恩惠。但她若是个聪明人,就一定会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既然嫁给自己,宠辱便系在一起了,天命所致,谁也逃避不了。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她,她睡得很安稳,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她的嘴角有笑意淡淡浮现。醉酒后的她像是一株深夜绽放的海棠,明艳而不失单纯。
仿佛被那一抹微笑牵动了心角,他终是无法将自己的怨气牵到她身上。想到大明宫那个冷傲绝艳的背影,他无奈的皱了皱眉。说到芥蒂,又岂是自己的专属,她又何尝没有!
未来两人如何相处,竟成了最伤肺腑之事。
他在暮贞身侧躺下,刻意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可暮贞却像是感觉到了来自身旁的温度,将微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不自然的侧转了身子,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肩,冰凉的触觉叫他心疼。他替她往上掖了掖被子,手却停在她的肩上,然而只是僵着,再也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可就是这样清浅的触碰,令他也彻夜没有了睡意。
暮贞一夜睡得香甜,听着身旁浅浅的呼吸声,李贤有了一种温馨的错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人的心思是最难捉摸的事情,正如此时,从没有这样的烦乱。
……
洛水残霞 第二十一章 残霞篇 晨起
窗外蒙蒙的有了亮光,暮贞惊坐而起,身旁却早已空空如也。屋内已没有了他的气息,榻上也没有半丝残留的温度,他就像是从没有在这里停留过一样,只是在暮贞的记忆里,那温度曾经近在咫尺。
“几时了?”暮贞没有了半点睡意,起身问道。
“近卯时了。”果真有丫鬟的声音隔着帐幔传来。
“殿下何时离开的?”她还是忍不住问。
“寅时三刻便去上朝了!”丫鬟这样回答。
“殿下可是要起身更衣?”隔了一会,丫鬟问道。暮贞低头,看到自己钗环虽除,嫁衣却完好的穿在身上,忙道:“不用了,天色尚早,我还想歪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我醒了便叫你们。”丫鬟应了,便纷纷退了出去。
……
丫鬟被唤进来时,暮贞身着寝衣,温婉的坐在镜前。乌发长长垂下,如云如雾。丫鬟面面相望,惊叹于新王妃的美丽。
“殿下天人一般……”
“像殿下这样的美人儿,全长安,不,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啊……”
暮贞浅浅的打断了丫鬟喋喋不休的夸赞:“昨日大婚,不是你们服侍在侧的,对吗?”
丫鬟们很快噤声,一个有头脸的答道:“回殿下,昨天服侍您的是宫里的人,奴婢们被派到了绮景院。”
“绮景院?”暮贞的眉轻轻挑了起来,“那是什么地方?住着什么人?”
开口的丫鬟倏地变了脸色,低了头。
“不可言吗?”她浅笑着,看不出愠怒与否。
“不是……”丫鬟摸不着新王妃的深浅,不敢仓促回话,只含含糊糊道,“住的是王爷的侧妃……柳氏姊妹……”说完她惴惴地看着暮贞,发现她脸上一惊之后,便是深不可见的平静。
暮贞听到之后心里还是有那么刹那地失落,尽管之前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不过她旋即释然,无爱何来忧,无爱更无怖。
“小姐,早膳过后她们会来请安。”夕儿近身告诉她。
“知道了。”她垂眼,不再言。
“小姐想梳个什么发式?缕鹿髻可好,配着天后娘娘赐的这些金簪,定能艳冠群芳呢……”夕儿在镜后,无限憧憬。
“夕儿,话越来越多了!”她微嗔,“寻常高髻便好,那朵芙蓉开得不错,就簪它了。”暮贞指着盘里一朵浅黄色的芙蓉,说。
“衣服呢?”
放眼望去,全是些华贵而繁琐的衣裙,暮贞随手指了件简单的:“天气这么热,哪里用得着那么繁琐,那件天水碧的襦裙就不错。”
“小姐,太素了,还不叫人小瞧了去!”夕儿撅着嘴,说道。
“被人尊重在德不在貌,刻意装扮倒显得没个身份了……”暮贞笑着指了指夕儿,“只是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往后收敛些才好。”
夕儿笑着帮她打理起了头发。
洛水残霞 第二十二章 残霞篇 相敬
李贤回府时,暮贞正在用早饭。
李贤换下了朝服,便赶往逐兰亭陪着新婚的夫人一起用膳。
她今天穿得甚是素净,却越发显得气质清雅,面容恬淡。她的脸上没有了昨夜看到的娇羞妍媚,只有她往昔一般的似水平静。
“既然同甘共苦,怎可浅浅一口?”他想起了她昨夜所言,心里还是一阵柔软。
李贤笑道:“昨夜睡得可好,晨起上朝,没有惊扰到夫人吧?”
暮贞笑着摇了摇头,
“依老奴说啊,殿下新婚燕尔,怎么能抛下新婚夫人早朝去啊……殿下也该好好赔礼才是。”暮贞依言望去,李贤的身后立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衣着不俗又敢这样说话,在王府身份定不寻常。
“具襄叔说的是,李贤失礼了。”他笑着认错,在这个人面前他恍若孩子一般。
“具襄叔”暮贞听到这个称呼,知晓了老人的身份。他便是王府的管家,李贤的心腹周具襄。听闻他原是宫中的宦官,李贤十三岁那年搬到宫外,他便一直随着。如今看来两人的情分着实不浅!
“具襄叔言重了,殿下忧心国事自是百姓之福!”暮贞浅浅地吃了一点,便放下了箸。听到她随着李贤叫自己“具襄叔”,周具襄的脸上泛起了满意的笑容。
与传闻一样,郡主果真是个聪明谦和之人。
李贤转头笑道:“贞儿是个贤明之人,怎么会与我计较?具襄叔,是你多虑了!”
“是啊,是老朽多虑了!”周具襄笑着答,“殿下不多用点吗?”出于管家的细心,他问道。间接提醒了丝毫没有关心此事的李贤。
“贞儿是不习惯吗?王府的饭食也太油腻了……具襄叔,吩咐下次弄些清淡的!”
暮贞并未多解释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往亭外看了几眼。不远处两位丽人循着花丛草径而来,笑声渐闻。
李贤的声音忽然自耳边传来:“贞儿在看什么?”
暮贞轻笑,眼里的好奇之色尽敛,说不出的淡然:“来的是柳氏双姝吧,果真是婷婷佳人!”李贤想从她眼中找出类似于妒忌或愤怒的感情,却终是一无所获。她就那样微微地展露着笑颜,仿佛那两人只是过往的路人。
李贤眉心渐蹙,他完全琢磨不到她的心思。
“柳氏寒玉、凝玉,参见王爷、王妃殿下!”二人缓缓施礼,声若黄莺出谷。
“不必多礼!”暮贞笑言,“妹妹且坐……”
她礼仪周全,不卑不亢,哪里像个蛮夷异族。柳凝玉坐定,细细地打量着衣着素雅的王妃。身为女子,她也不免暗暗叹服。她修短合度,面庞清绝,眼睛微微的有些碧色,越显得端庄中透着妩媚。
如今她静静地捧着一盅茶,脸上挂着温暖却矜持的笑容。她是那么的寡言,以至于柳氏姐妹一时也摸不到她的脾性,只是陪笑着,审慎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李贤从管家手里接过茶,浅笑着啜了一口,他以一种旁观的角度静静地欣赏着妻妾间的斗法,他承认他对自己的夫人充满了好奇。
寒玉终是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姐姐初到,不知是否习惯王府的生活?”她柳眉微挑,将王府旧人的优越感表露无遗。“这里,甚好!”暮贞的回答也是淡淡,她久居他乡,早已习惯于应对各种挑衅,更何况她并无恶意。
“王爷,殿下,我们姐妹这就告辞了!”凝玉拽了下姐姐的衣角,示意要离开了。柳寒玉这才讪讪地笑了笑,行礼随着妹妹告退,匆匆离开了群花掩映的逐兰亭。
回首而望,李贤轻拢着暮贞耳边的碎发,笑语着什么。端的是一双璧人,好不恩爱!她赌气似的加快了脚步,而她的妹妹也看到了这一幕,唇边残着一抹深邃的笑意。
洛水残霞 第二十三章 残霞篇 祸起
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梦里是他决然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他的声音和背影都是那么的熟悉。她听到他说:“本王不想再看到你!”然后,他拂袖而去,徒留绝望的自己,扑在冰冷的地面上。
重复的梦境,同样的心痛欲裂。她拭着额上豆大的汗珠,此刻天色微明,李贤照例不在身边。
用完早膳后,她便吩咐家丁备好马车。她要去宝昌寺,也许只有那里她才会静下心来,理理纷乱的情绪。
天气晴好,暮贞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幕,欣赏着长安城尘嚣弥漫的繁华。
忽有甲胄之声不合时宜的打破了这般和谐之气,暮贞看到了一队整装的兵士沿着朱雀大街径直去了城南,领头的人是千牛卫将军和北衙羽林军将军。
“发生什么事了?”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奴才不知……”车夫以为王妃在问自己,慌忙答道,千牛卫和羽林军成队出现在朱雀大街上,太不寻常。“不去宝昌寺了,我们回府!”暮贞着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隐隐感到这件事与皇室有关,否则动用的便不是陛下的亲军。
回到王府,径直去了李贤的墨雨斋。
他果然在那里,神色复杂的和管家说着什么。暮贞隐隐听到“贺兰”二字,听李贤的口气仿佛与那人甚为熟络。看到匆匆赶来的暮贞,李贤没再说什么,周具襄识趣地退了下去。
“贞儿,弘哥哥那边出事了!”他神色肃穆,未及暮贞开口相问,便说道。听到太子的名字,暮贞不禁一凛,联想到李弘的病情,她心里忽然有了很坏的预感:“太子殿下……出什么事了吗?”李贤看到妻子的脸色忽然变得灰白,忙扶着她坐下,方才解释道:“弘没事,倒是他的未婚妻子杨氏出了些事。”
暮贞坐下,心情稍复。方才想起前几日陛下降旨,为太子指了司礼少卿杨思俭的幼女为妃之事。京中盛传杨家小女美艳无双,自己也曾经有缘遇过一次,果是二八佳人,倒和太子十分般配。
“杨小姐怎么了?”暮贞这才发觉自己紧攥着李贤的手,她尴尬地放开,装作平静问道。大婚已月余,可是夫妻间却没有过太多亲昵之举,反倒是恭敬地像是宾客一般。李贤的坐了下来,哀戚地说道:“杨氏自缢了!”
“自缢?”暮贞不禁站了起来,“缘何自缢?”
“这……”李贤沉了声音,“听说是被贺兰敏之污了身子,不堪羞辱……”“贺兰敏之?”暮贞皱起了眉头,天后娘娘的外甥,故去的韩国夫人之子。在宫里她遇过许多次,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惜为人轻佻,终是枉费了一副好皮囊。“贺兰敏之……”暮贞又念了一句,这次竟是慨叹,想不到太子殿下那样贤明之人,如今却受了小人折辱。更可叹那韶华之年的杨家小姐,可怜她命数不济,时乖运蹇。
联系起刚刚听到李贤对具襄叔的话,暮贞望着丈夫那张俊逸却桀骜的脸,不免有些难以言说地不好预感。
“殿下与贺兰敏之相熟吗?”她试探地问道。
“有过数面之缘,却不敢说十分相熟……”李贤笑着看向暮贞,“贞儿何有此问?”
“没什么……只是想着他是殿下的表兄,必然是相熟的。出了这样的事,太子一定很伤心吧……”暮贞看向窗外,盛夏的骄阳竟有些透着凉意。
李贤看向暮贞,此刻的她眉心紧皱,玉面含愁。奇怪的是这一霎那,自己竟有一种心疼不已的感觉。
洛水残霞 第二十四章 残霞篇 宽慰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向来纵容外甥的天后也震怒了,下令羽林军和千牛卫全城搜捕贺兰敏之。而闯了祸的贺兰敏之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暮贞来到了宝昌寺。
她想,太子一定在这里。
他的苦,她想自己是可以知晓几分的,也许此时他更需要有人在身边,哪怕是静静地沉默着。
果真,踏过蜿蜒的曲径,在芍药簇拥的亭中,看到了他苍白消瘦的脸。她撑着罗伞静静立在亭外,而亭中的人却沉浸在自己的落寞中,丝毫没有察觉。
暮贞就这样站着,雨的忧伤随着风弥漫开来,一霎那间湿透了所有人的心。世间冷乱又怎会仅是如此,不过是各人存着各人的无可奈何罢了。她想不到这么多年附在灵魂上的坚强,竟会在这宝寺内的雨雾中,连带的悲伤起来。
李弘隔着雨帘看到了暮贞,素衣罗伞的她,像一朵雨中含愁的梨花。他沉步走向雨中,立在她面前,拿起了她手中的伞。“郡主……你怎么来了……”他言道。她抬起眸子,强挤出一抹笑容,但是他分明看到她脸上挂着的泪水。
冒昧的,他忽然想伸手拥她入怀,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甚至,他都不能去帮她拭掉脸上的泪水。他清楚,她是那么善良的人,来这里只是同情朋友的遭遇。他怎能以自己不可言明的卑微情感去玷辱她纯洁无暇的心呢?
暮贞拭了泪,随李弘进入亭中。
带着些许慨叹,暮贞先开了口:“殿下切莫太过悲伤,世事本就无常……这样的结果,谁都会难过,只是……”李弘的嘴边,现出一抹悲凉的笑意,他打断了暮贞的话,梦呓似的开口:“父皇今晨已降下圣旨,册封裴氏为太子妃……你看,这样多好,我一点损失也没有,士族的嘴也被堵上了……”他起身,扶着栏杆,望向亭外。
天边一个炸雷轰响,雨下得越发肆虐。
暮贞起身与李弘比肩而立。她抬眸视他,此刻这个男人表现出的是隐忍,他没有将自己的怒气与悲愤恣意的表达,他在竭力维持着那份天家的端持与高贵。
没有戳穿他刻意掩藏的情绪,她的声音似水般轻轻地在他耳边蔓延:“杨家小姐我去祭奠过了,杨少卿没有半分怨殿下和二圣之意,只希望殿下能帮他朝日捉到贺兰敏之,为女儿报仇!”她说完,扭头去看他的表情,他的唇角笑意苦涩,转身看她的眼睛多了几分无奈。“是吗?”他只淡淡说道,“全看母后之意了……”“于家,殿下是天后的嫡亲之子,而贺兰不过是外甥罢了。于国,殿下乃是储君,他不过闲散外臣。无论如何,天后都不会姑息,殿下只需宽心,放手去做,就当是给亡人一个交代吧!”此刻暮贞脸上显出的英豪之气,叫李弘无法转目。他的心里忽然有一丝侥幸的想法,也许她往昔的娇羞或如今日的英气,李贤都未曾见过,而她真性情的表露却是在自己面前的。而在他的眼里,她的各种情态都叫自己情动不已,不知道李贤会不会珍惜。
暮贞感觉到了他灼灼的目光,瞬间低头,光芒尽敛,依旧恢复到了寻常的平静模样。
“贤……待你好么?”他忽然就这么问了起来,暮贞却是心里一颤。
说实话,她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暮贞只知道,李贤待自己很客气,至于客气之中有没有其他的情愫,她却从没留心想过。她不惯雍王府的生活,他总是能为她考虑周详,还专门从肃王府请来了原先为自己做饭的厨娘。他从未在自己的宫里留宿过,却也没有去过别的侧妃那里。他每天会抽时间来看自己,却从未停留过一炷香的功夫。他看起来总是很忙的样子,却和总管有说不完的话。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其实若不是李弘忽然这样问,她倒也十分平静地过着这样的日子,甚至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究竟好还是不好!
“我也说不好!他很尊重我,我们没有过争吵,算是相敬如宾吧!”她叹息着说道。李弘看出了她的迷惘,没有忍心再问下去。他想过其他的回答,如果她甜蜜的笑着告诉自己,他们很好,他会惆怅,她哭泣着说自己过得不好,他会心碎。可是,却是这样的回答,连他都不禁迷惘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属于暮贞的回答,她不会那么轻易的宣泄自己的感情,能见到她不经意的感情流露,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暮贞笑了笑,觉得自己唐突了。多年来早已养成了缄默不语的习惯,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对别人说起自己的家事。也许从心里她敬重他吧,也许是多次宝昌寺之遇叫她清楚了他良善的本心,也许是他那温文的气质叫自己放下了戒备,总之,鲜有朋友的她,不知何时已视他为友了,以至于在这样的雨天跑来这里安慰他,全然不顾别人的眼光。
洛水残霞 第二十五章 残霞篇 成双
回府时,天色已暗沉沉的了,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全无半分停歇之意。
刚刚进府,丫鬟仆人们便围了上来,齐齐跪了下去。自己一天没了踪迹,她们自是担心异常。她不过浅浅安慰了几句,令他们起身。领着几个贴身的,前往自己所居的陌尘宫。
陌尘宫与正殿皆立于王府中央,位于正殿的正北不远处,原先叫做“绮兰宫”,因自己喜欢那句“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李贤便顺着自己的意思改了。想到这里,暮贞的嘴角牵出一丝微笑。
丫鬟还在不停地表示着自己的担心,暮贞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不远处的陌尘宫内灯火炫目,亮如白昼。记得自己曾吩咐过,陌尘宫里迟些点灯,也不必燃起全部灯火,今天却怎如此不寻常。她不由得加快了些步子。
看到周具襄立在宫外,暮贞瞬间明白了原因,李贤在里面!
“殿下,王爷已在内等了两个时辰了!”周具襄一边行礼,一边说道。“具襄叔辛苦,还请前往偏殿喝茶,不必在这候着了,若有什么事,我叫人去通知你。”暮贞说的客气,况且这样的雨天,周具襄也不愿在这里傻站着,遂跟随丫鬟前往偏殿。
丫鬟拿着伞轻轻告退,暮贞在门前一眼就看到了静坐品茗的李贤,他束着白玉冠,身着月白色的寻常便袍,倒显得十分俊逸亲切。此刻,宫里半个丫鬟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只留他们,一个在房内品茶静思,一个在屋外淡淡凝视。
他抬眼间看到了她,放下了茶盏,眼睛闪过一抹惊喜之色。暮贞笑了笑,将额边打湿的发向后拢了拢,轻言道:“出门一趟,叫殿下久等了!”李贤细细地注视着她,这才发现她的半边身子已被雨水打湿,脸色也不是很好。他走上前,扶住了她,温言:“我去叫人备些热水,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淋了雨怕是要生病的!”此刻的他,像极了寻常人家的丈夫,叫暮贞充满了温馨的错觉。她确实有些不舒服,借力靠在他的肩上,前所未有的虚弱。
夕儿被唤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嘴都合不拢了,她兴奋地奔去准备热水,那样快乐的样子,叫暮贞心里又柔软了几分。她抬眼望向自己的丈夫,他的轮廓干净利落,此刻不同以往的柔和着。她的眼眸渐渐被雾气所掩,原来她骨子里还是脆弱的,渴望有这么一个坚实的肩膀来依靠。
……
暮贞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李贤捧着书卷,已沉沉的睡去了。暮贞轻轻拿下了他的书卷,不想却惊醒了他。
眼前的玉人乌丝如瀑,明眸如水,睡裙穿在她身上纤尘不染。李贤看着她的眼睛,渐渐地沉进了那一汪碧水之中,他恍若看到一朵朵芙蕖自水中缓缓盛开,明艳了天地,绚烂了自己的心。
“殿下想是太累了……”她轻轻将书放在架子上,说道。“是……是有些倦了……”李贤回过神来,含笑而言。“哦……那……殿下早些歇息吧!”暮贞逗着烛火,掩饰着自己的窘态,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红透了,因此,她故意转脸不去看自己的丈夫。“你呢?”李贤笑着问道。他故意站起身来,走到暮贞的面前,与她一起拨弄烛火。暮贞的脸红得更甚,嗫喏道:“我……还想看会书……殿下先睡吧!”说完,她轻轻地推了一下李贤,示意他先去睡。李贤想到大婚之夜对她的冷落,心里有些悔意,同时又被她难得一现的娇俏模样所感,轻轻将她抱起。
暮贞惊呼一声,将整张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她的身子很凉,叫李贤不禁想到成亲那晚她冰凉的手和肩。他将她缓缓放在床上,吻上了她颤抖的唇。
暮贞睁着浅碧色的眼睛,盯着款款而落的绛色帐幔,心里忽然空成一片,一切来得太迟,一切又来得太早,像没有预期的命运,猝不及防。
洛水残霞 第二十六章 洛水篇 城破
又是一个沉沉的梦,像一个冗长又悲伤的故事,总也哀哀凄凄地讲不完。
冀州城终是破了,留在城中的百姓恍若受惊的鸟,府上的人更是如此。早年曹操屠徐州的事情,天下为之震惊。城破之前,关于他的传闻早就充斥了整个袁府,越传越奇,越穿越吓人。在甄洛的心里,他像个嗜血的猛兽,凶神恶煞,杀人如麻。
如今,城破了,最终被困在城里的人,都在惶恐的等待着自己未可预期的结局。
婆母刘氏全无平日里的威严,面色惨白的瘫在坐榻上,等着仆人传回来的消息。府上的仆人逃跑了大半,留下几个忠心的还都派了出去,打听曹军入城的情况。甄洛心里也不是不怕,甚至她此刻第一次觉得袁熙的存在是那么的重要,至少不是两个女人惶恐的面对着即将冲进家门的敌人。此刻,她咬着唇,面色艰难的平静着,但是眼睛还是不停地像门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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