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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沉九襄
烬欢
作者:沉九襄

烬欢





烬欢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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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欢》
作者:沉九襄
文案
——“我家哥哥姓贺名兰毓,盛京人人皆识得他。”
温窈自出生便与隔壁贺家三哥订下了娃娃亲,但长大后嫁的人却不是他
大婚当日,贺兰毓醉酒,怒气冲天闯了她的洞房花烛夜,那晚他被绑回了家,打断了一条腿,从此再没出现在温窈眼前
婚后第五年,皇权更迭,温窈的娘家和夫家不幸都站在了夺嫡失败那一方,夫君病重不治,她成了寡妇
而销声匿迹数年的贺三公子,一跃成了新帝的肱股之臣,鲜花着锦权势滔天
两个人再相见,贺兰毓用最风光的阵仗,迎她进贺府,做了最卑贱的妾室
——温窈知道,贺兰毓只当她是件精美的瓷器,费尽心思寻来摆在眼前,随时用以承载他过去五年堆积如山的不甘与怒意
——贺兰毓也知道,得不到的才珍贵,只等有朝一日他心中郁结消散,那女人便会变得聊胜于无,不再重要
【可实际上,人的贪念无穷尽,起初他得到了人也还想要她一颗心,后来困住了一颗心,便更想要与她朝朝暮暮、子女绕膝、生死同衾穴】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复仇虐渣
主角:温窈(渺渺)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强扭一段瓜
立意:珍惜眼前人,认真对待每件事,不要错过之后才觉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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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喜 妾室的本分
肃成十二年九月初六,庚申日,大吉,宜嫁娶。
安化街往南进照水巷,一行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挤满了整条五人宽小道,中间停一顶喜轿,四下敲得锣鼓喧天。
“这又是哪家权贵娶亲?好大的阵仗!”
巷子外张望者众多,人头攒动间,有人不明就里伸着脖子问一句,引得一旁妇人掩面笑他不知时事。
“这哪儿是什么娶亲?前头的喜轿是要抬进贺相爷府中的,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义兄,这等阵仗也不过就是纳个妾罢了。”
“贺相爷?先前不是说相爷今儿娶妻吗,怎的这头又纳上妾了?”
“贺相爷坐享齐人之福呗!”众人哄笑成一片,“你别光瞧着娶妻纳妾凑一起新鲜,岂不知为妾的女方那一兜子事儿,才更新鲜哩!”
“女方是谁?”
“原先城西温家的大姑娘,几年前嫁了易家二郎,她男人才死了不到三个月,热孝叠新喜,你说新鲜不新鲜?”
那妇人攒着话头“呸”一声,“那狐狸精可惯会折腾的,她从前就与贺相爷有过婚约,当初退婚另嫁易家还闹了好大一场,如今瞧着贺相爷大权在握,她又上赶着贴上去,还偏要和人家正妻一天入府,真是天生做妾的贱命!”
……
隔一道院墙里有间雾月小筑,孀居之所,素净又冷清。
丫鬟仆妇三人在廊檐下站了小半个时辰,面前房门始终紧闭,临至日上中天,云嬷嬷轻轻扣门。
“姑娘,该换吉服了,不好误了进府的时辰。”
贺府定下了未时一刻要进门。
听闻这原是宫中钦天监为那位正头夫人精挑细选的吉时,但临到头贺府来人传话,指明纳妾也得循着这时辰进,也不知究竟折煞了谁。
云嬷嬷带人进去,绕过扇玉竹屏风,在西窗边儿的妆台前看见了温窈。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她穿那一身粗布麻衣,虽则身子单薄面容消瘦,却愈发清丽脱俗,教头顶的日光一照,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人似得。
巴掌大的鹅蛋脸,丰艳莹润的唇嫣红如樱,香腮似雪,琼鼻丹唇,秀眉似隐在雾袅袅中的远山,衬得底下一双明眸宛若秋水盈澈。
那厢门口迎亲的婆子等不及,又到廊下催,“快些吧,万一误了相爷的事儿,今儿这日子闹得不好看可对谁都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梳妆更衣了!”观灵拦着那婆子不教进,囫囵应付。
温窈抬起头,朝镜子里复又看了一眼,扬手将发间唯一一朵素花儿取下来,径直放进了妆奁最底层。
贺府送来的头冠、喜服在小屋桌上摆的满满当当,钗钿礼衣无一不是最华美的制式,珠宝玉石堆起来的繁复隆重,映得整间屋子都亮堂不少。
纳妾如这般排场,放眼整个盛京,哪怕王侯府邸也及不上。
旁人都知贺相此前与温窈有旧,贺相几年前情场失意,曾销声匿迹了一回,那时人人都道是他死了,却没成想几年后盛京动荡,贺相朝夕之间戎马归来,一力助新帝得承大统,从而立下从龙大功。
如今位极人臣,又深得皇帝信任,如他这般恩荣,纳妾逾制又算得了什么?
但再大的阵仗,也只教巷子外闻风而来的百姓们瞧了热闹,温窈眉间眼底俱是半分喜色也无。
她五年前不愿嫁给贺兰毓,现在亦是不愿。
回想彼时走到穷途末路,最决绝的话都说过了,言语是刀子,那么一刀刀划下来,早就连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不如了,反目成仇倒还恰当些。
贺兰毓大张旗鼓迎她进府为妾,不过只当她是件精美的瓷器,费尽心思寻来摆在眼前,用以承载他过去五年堆积如山的不甘与怒意罢了。
八抬大轿停在雾月小筑前,生生将五人宽的小道堵得只能单向行走。
温窈上了轿,队伍便自照水巷东头出,一路招摇了大半座城,偃旗息鼓停在了贺府西北偏门,隔着盖头隐约能听到些前头的热闹。
但那些热闹同她是没有关系的,正妻齐氏出身勋国公府,亲姑姑乃是当今太后娘娘,相府与国公府结亲更由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如此盛大隆重只越发显得温窈的存在突兀。
府中给她安置的是处僻静的素心院,院门前等着一位张嬷嬷,专程来传贺老夫人的话。
“这府中说大不大,未免抬头不见低头见惹得大家心里都添堵,还请姨娘委屈些,今后若无要紧事便在月关门以内行走,互不相见,对彼此都好。”
观灵送张嬷嬷出了门,回头黑着脸替她抱不平,“都什么人呀,说得像是咱们愿意来这破地方似得,还不让出月关门,她怎么不看看那月关门就在院门外五十步,鸟蛋大的一点儿地方,是想把人活活憋死在这儿吗?
温窈没搭话,云嬷嬷扶她往床边落座,皱眉觑了观灵一眼,“祸从口出,在人家的地方勿要给姑娘惹是非。”
“可嬷嬷您瞧这儿哪里还有旁人啊……”观灵努努嘴。
这话倒没错,院子里拢共只有温窈、云嬷嬷、观灵还有个小丫头月牙儿,都是自己人,连个外人的影子都瞧不见。
但没有人也好,清净。
当初同贺府退婚闹得有多么难堪,温窈自己心里最清楚,如今却偏偏世事无常教她再落进贺府中,此番境况哪里能指望任何礼遇。
云嬷嬷蹲下身给她理身上繁重的喜服,临起身前,握住了她的手,“没事,今晚前头有正喜会,相爷不会来的。”
温窈嗯了声,声音倒还平静。
其实已经进了府,过了今晚也还有明晚,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她已成了贺兰毓的笼中雀,在乎这一时半刻又有什么用?
幸而这晚直等到夜半子时,前头的喜会约莫已散场,素心院始终没有人踏足。
温窈好歹松口气,唤了观灵进来伺候沐浴更衣。
却没成想一颗心落回实处不过片刻,她靠在浴桶边闭目养神时,忽地听见观灵仿若见鬼一般猛然抽了口气,手中的香膏盒子掉在地上滚出一连串闷响。
她睁开眼,顺着观灵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画柱帷幕下,贺兰毓身着殷红如血的喜服立在阴影中,玉带横腰身形颀长,眉目间桀骜藏锋凌厉不显,倒显出一副静水流深、浩瀚似海的假象。
“谁准你将喜服换了?”贺兰毓望着她眸中晦暗,遮在阴影中更教人看不清。
温窈胸腔中腾腾鼓动起来,蹙着眉一时没想起来回话,先下意识收回了露在外面的手臂,复而抱臂往水下瑟缩了些。
贺兰毓大抵没心思同她多费口舌,打发了观灵出去,提步往几步外的交椅上落座,抬手一指面前衣架上的喜服。
“去换回来。”
温窈蜷在浴桶里,全身不着片缕,如何能挪动半分?
她透过眼前氤氲地水雾,能看到贺兰毓懒散靠在椅背里,垂首把玩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目不斜视,仿佛极有耐心的在等。
“烦请相爷先出去。”温窈戒备道。
贺兰毓闻声抬起头来,目光波澜不兴地在她面上扫过一回,忽而勾唇,“有什么区别?纵然回避了眼下,你又打算怎么回避接下来的一夜春宵?”
温窈脸颊灼灼烧起来,双手在水下握紧,“相爷若不出去,我不会换。”
屋里灯火幽微,贺兰毓双眸微眯瞧她半会儿,并不言语。
温窈心头忐忑,毕竟他若用强,她也毫无办法。
但幸好,片刻后他从椅子上起身靠近浴桶,粗糙的大手捏住她后颈,指腹抚了抚她耳后娇嫩的皮肤,提醒句:“别太久,否则我便亲自来给你换。”
温窈脊背紧紧贴着桶壁,双手在水下握成拳,直看到他的身影迈出屏风,脚步声熄,才从水中迈出来。
穿戴整齐出来时,贺兰毓坐在绣床边靠着迎枕闭目养神。
她繁重喜服上的珠宝玉石随着走动轻微作响,他听见了,睁开眼看过来,不禁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一丝艳色。
她比他五年前扯开盖头时,看到的那副盛装妍丽的样子更美了,姿容绰约、媚而不妖,像是朵绽放到极致的牡丹花,越发勾人采撷。
只是可惜……可惜他当初没能将她夺回来,她如今眼角眉梢那份娇艳风韵全都拜别的男人所赐。
“来。”
贺兰毓收敛思绪,微扬起下颌唤她上前。
见她踌躇不愿挪步,他眉尖轻挑,微微直起腰向前俯身,抬手勾着她身前禁步将人拉到了腿上。
“不过五年未见,你如今怎的这么怕我?”
贺兰毓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他轻嗅她发间的清香,鼻尖似有若无地划过温窈脸颊,温热的气息似藤蔓,一圈一圈缠绕住她。
温窈想躲,但他手掌捏在后颈控制得很牢,多年前就有的习惯,动作像是抓猫儿似得,强硬霸道,丝毫不容人拒绝。
她或许称不上怕,只是抗拒,抗拒同他亲近,抗拒再与他有牵扯。
“新婚之夜本应该与新夫人圆房,就此失礼,你难道不怕皇上怪罪?”




烬欢 第2节
温窈话音微颤,心里终究迈不过自己的坎儿,伸出两手一把抓住他小臂,阻止了他四处寻索的动作。
“我的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贺兰毓听得她那话甚觉扫兴,“把那些多余的心思收起来,尽好你自己的本分便是。”
妾室的本分——以色侍人,取悦夫主。
他掌心带有常年握刀的薄茧,一举一动都不温柔,薄唇落在她颈项,温窈鼻尖酸涩,暗自咬唇别过了脸去。
她默不作声,恍惚中似乎又听见他问:“后悔吗?”
温窈没明白他指什么。
后悔当初没嫁给他,还是后悔如今又嫁给了他?
前者是她自己选的,永不后悔,而后者……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2章 旧疾 纸糊的美人灯
寅初时分屋里吩咐要热水,但没有召人进屋伺候。
贺兰毓满身热汗,撑臂起来,随手从床边地下抓起件外袍披上,见温窈毫无动静,侧过脸凝眉朝绣床看了眼。
她背对着外侧蜷缩成一只茧,长发凌乱铺散逶迤及地,单薄秀美的脊背在月色下莹洁生辉,肤若凝脂,将脸埋在臂弯中一动不动。
贺兰毓俯身过去看她,薄唇似有若无地印在她雪白肩头。
温窈良久未言语,他抬手拂开她鬓遍凌乱的发丝,“成过婚五年还这么不中用,你与易连铮这些年是没做过,还是他不行?”
“诋毁他你觉得有意思吗?”温窈终于有了反应,扭头冷冷看他一眼。
贺兰毓大抵没想到她还敢顶嘴,动作一顿。
他垂眸朝她看一眼,温窈低着头,濡湿的鬓发凌乱贴在脸颊、脖颈处,脊背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带动两翼肩胛骨犹似蝴蝶振翅。
她从他双臂圈住的狭小空间里逃离,扯过件衣裳裹在身上,绕过他试图下床,但才站上脚踏腿上便一阵发软,险些向前栽倒。
贺兰毓伸臂揽了一把,随即打横将人抱起来进浴间,“人死灯灭,他都已经一败涂地,还有什么可诋毁的。”
“我没有在他活着的时候要你,已经是给他脸面了。”
他放她进浴桶,而后也迈开长腿跨了进来,狭窄的空间,他一个人便占去大半,温窈抱膝蜷在角落里,半垂着眼睫,只觉心力交瘁。
所幸贺兰毓没有再作弄于她,沐浴完毕便兀自出了浴间穿衣,温窈都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
浴间里水雾弥漫,她一个人泡在热气中,蒸久了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却好似又回到了五年前与易连铮大婚那日。
当时正值盛夏,温窈穿着一身喜服坐在绣床边,暮色四合之际便听门口响起一串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大门推开,晚风灌进来一股浓烈的酒气,来人脚步踉跄,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酒,远远站着闻起来都有些呛人。
“少卿?”温窈话音犹疑,易连铮从来不会喝那样多的酒。
她隔着盖头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问出去的话没人答复,只有那脚步声像是深浅不一的鼓点打在她心上。
直待那人站定在她跟前,她才从盖头边缘看见,来人火红的袍角似烈焰一般灼目,而那衣摆纹饰却并非是喜服的样式。
温窈这些年只认识一人,极爱穿红衣,无论何时都那么张扬放肆。
她心头一颤,当下便立刻想逃,无奈双腿却重若千钧迈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盖头被他抬手掀开,弃之如履踩在脚下。
贺兰毓居高临下望她,双眸黯淡无光布满血丝,鬓发凌乱,下巴上还隐约可见青黑的胡茬,落魄得像个亡命之徒。
“温渺渺,你不是说这辈子只愿意嫁给我吗?”
温窈年少时喜欢将与“三哥”的婚约挂在嘴边,逢人就搬出他来给自己撑腰,最引以为傲的一句话便是
——“我家哥哥姓贺名兰毓,盛京人人皆识得他!”
那时贺兰毓不堪其扰,总不屑笑她,“麻烦精,你知道个屁的成婚。”
“知道啊,”她理所当然,“成了婚就能一直住在一起,三哥你以后带我出来玩儿就不用偷摸翻墙了。”
贺兰毓嘁了声,“成婚可不止住在一起那么简单,要朝朝暮暮过日子,还要生儿育女的,你去问问,哪个男人愿意娶个毛儿都没长齐的萝卜墩儿?”
她那年十二岁还没及笄,噘着嘴不服气,小跑两步纵身一跃跳到他背上,伸出两条小细胳膊紧紧环住他脖颈,像是块儿粘人的牛皮糖。
“可我只愿意嫁给三哥,往后和三哥住在一起过日子,朝朝暮暮、生儿育女!”
凡事有因必有果,此后这些年的纠缠拉扯,又岂是一句“年少无知”便能推脱得干净的?
头顶月亮缓缓挪移到西边屋脊上时,云嬷嬷同观灵、月牙儿已经在屋外枯等了两个多时辰。
秋夜寒冷,三个人几乎要在廊檐的秋风中冻僵过去,才终于见主屋门从里打开。
月华下,贺兰毓披着件薄狐裘大氅踏步而出,衣冠楚楚,一身华服纤尘不染。
待恭送他的身影出了院门,云嬷嬷与观灵进屋去,脚下步子不由怔了怔。
里头的烛火早已熄灭了,空气里满是弥漫的靡乱气息,寝间床榻上凌乱不堪,观灵一个黄花大闺女光看一眼都把脸烧得通红。
云嬷嬷瞧着却是忧心,打发了两个丫头去换被褥,忙进浴间寻温窈,一眼却是没看到人。
她往前去,不成想近到桶边一看,才见温窈竟已双目紧闭毫无意识地沉进了水里!
“灵丫头,快去追上相爷,请他速速派医师前来!”
素心院这晚忙活到卯时方歇,清晨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不得停,张医师撑伞匆忙而来,顾不上歇口气,提了医箱先到床前一番望闻问切。
温窈躺在床上毫无转醒的迹象,但医师瞧过后心下稍安,留下药方便去了明澄院回禀。
人站在贺兰毓跟前支吾片刻,才委婉道:“温姨娘眼下已无大碍,此回晕倒是因体虚身子弱,加之有从前滑胎落下的痼疾,一时劳累过度方才支撑不住。”
“滑胎?”
贺兰毓眉心高高隆起,其他的话或许没听进去,也或许听进去也没往心上放,总归只注意了这两个字。
张医师原还以为他该是知道的,瞧这反应倒一时尴尬莫名,但话都起头了,怎么着也得硬着头皮说完。
“姨娘身体内里亏空受损不轻,应当是伤了根基,方才小民问过伺候的嬷嬷,说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期间也一直在喝药调养,但……但始终收效甚微。”
贺兰毓闻言,靠在椅背里恍神儿半晌,教人退了出去。
张医师临至门口时,骤然听得屋里砰然一声脆响,长陵窑出来的白玉骨瓷茶盏,砸在地上,声儿都比普通货色清亮。
素心院原先空置了许久,沾了水汽更潮湿得厉害,温窈从满身灼热中醒来时,嗓子哑得厉害,还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
云嬷嬷循声进来,忙从桌边递上一杯水给她,坐在床边拍着她后背,心里一颗石头终于实在落了地。
“可算是醒了,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来日到了地下我可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啊!”
云嬷嬷越看她越心疼,只得劝一句,“你身子不好,耐不住他那样的折腾,难受了一定要说出来,但凡他还肯怜惜你一些,你也能少受点罪,知道吗?”
那心底里有埋怨,都是对贺兰毓的。
也不知那漫长的几个时辰里究竟怎么磋磨了她,小小一方床第之间竟都生生将人弄晕了过去。
温窈口中发涩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而下,也消解不了身体滚烫的温度。
她一双秀眉蹙成难受的弧度,呼吸间,却闻到屋中流转的空气中隐约掺杂了些许佛偈香的气味。
“他方才是不是来过?”
云嬷嬷眸中一时讶然,正想说没有,屏风后却恰好传来一串脚步声,观灵端着碗汤药亦步亦趋跟在来人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多喘。
?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贺兰毓方才是没来过的,但现在正就那么巧,来了。
药汤放置在床边的梨花木小几上,他眸中波澜不兴地朝一旁的二人看了眼,无需多言,意思已明显得很了。
遣退了人,贺兰毓也没落座,只负手立在床边俯视榻上的她。
病恹恹,软绵绵,跟个纸糊的美人灯似得,就剩一副皮囊还鲜活,内里也不知衰败成什么样子了。
“把药喝了。”
温窈长睫扇动如鸦羽,仰头看他一眼,将药碗拿起来闻了闻,甚觉熟悉,是调养身子的补药,先前滑胎时医师开过,方子都大同小异。
“磨蹭什么,还等我来喂你?”贺兰毓显然没有昨晚的好心情,话音里带刺,耐性也不多。
温窈全身疲乏无力、加之头疼得很,不欲多做争执,遂顺从喝了药。
“医师往后每半月前来看一回诊,你给我老实把身子调理好,别哪天被弄死在床上,传出去可不好听。”
贺兰毓来一趟,也只为看她喝药是否情愿,留下话便自顾踅身往外走了。
但他那话说得太糙,温窈闻言眉心紧蹙,狠狠瞪他背影,直恨不得将人背后瞪出个窟窿来。
后宅流言飞得最快,她卧床养病外头诸事不闻,却都不知此一回晕倒的变故,从人嘴里传出去,三言两语便已变了味儿。
弘禧阁中,老夫人早起喝了新媳妇齐氏敬的茶,而后一整天便连饭都吃不下,兀自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生闷气。
“您这又是何必呢?”张嬷嬷最知道老夫人在气什么,含笑上前给她按摩肩颈,宽慰句:“爷如今什么都有,想要什么便随他去吧!”
“可昨儿是新妇进门头一天,这事传出去便是宠妾灭妻的坏名声!”
老夫人心绪难平,“兰毓明明从前就因为温氏遭了数不尽的罪,那温氏今儿早上却还在为先夫寻死,我就不该答应让她进府的……唉!”
张嬷嬷抬手在老夫人肩上拍了拍,“爷那时候纳温氏就说了,从前没得到才显珍贵,要她到跟前不过是解个心结,并非是情分上有多稀罕,您放心吧。”
“这话也就你信!”老夫人手撑额头只觉脑袋疼,“男人对女人的心思,说白了就是那么些,情分有处出来的,也有睡出来的,现在可好,全教他占尽了!”
常言道日久生情,又岂是先人胡诌的?
第3章 夜来 躲一时并不能万事皆休。
秋日的雨水飘起来便连绵不绝,温窈精神头强些后,便带着观灵和月牙儿,开始细细拾掇从雾月小筑带来的箱笼。
她从不善将就,屋里一应细软、摆件儿、熏香……全都按自己的喜好重新安置了一遭,嫌院里枯死的树木碍眼,也想方设法找来锄头给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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