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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别动。”青年人蹙眉,天知道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搬动灵鹊走这么长时间已经是这副长期缺少运动的身体给面子了,果然想耍帅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得令的灵鹊乖乖得窝着身子,活像只小猫咪乖巧地呆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后者额间现出薄薄的汗,好在寝屋就要到了,青年人猛地踹开房门,三两步将灵鹊放在了榻上,随后掌灯坐回了榻边一动不动的凝望她,灵鹊被他炯炯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声如蚊呐地问“为何……这样……盯着我看……”

    京兆府尹今日当真累得前胸贴后背,先是在荣王口中得知了他参与督建宁安寺以来的所见所闻,一边参加国宴一边思考其中细节,还得时时作诗赠予那些个皇亲国戚,说实在的,淹没在国宴的歌舞升平中时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随时猝死,本想回到书房仔仔细细思虑荣王之言,没想到推开门便迎上了灵鹊怀抱着自己的诗集瘫倒在地的模样,当即被吓得魂不附体,此刻他深刻怀疑自己还没猝死是因为母亲在地下买通了各路阎王判官佑他暂活。

    青年人从袖口掏出灵鹊先前环抱的诗集放置在她的枕旁,想着她若喜欢便赠于她,“说说看。”他想问的是怎会无缘无故睡在地上,然而后者则理解成了为何偷看他的诗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越是紧张就越说不清楚话,一肚子的难过只能蹦跶出几个支支吾吾的词汇来,一直藏匿在眼眶深处的氤氲也“唰”的一齐涌了出来,“宣迟……喜欢的……是从前的我……而现在的我……只是一个……附庸品……我甚至没有自己的人格……想法……想做的事情也只是等着宣迟回来……我完全失去了自己……”

    “鹊儿……”青年人满身的疲惫,曾经的利齿能牙在此刻掉了个精光,他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宣迟曾经的诗句……感人肺腑,可后来……便再未有一句诗词是关于思念的……”灵鹊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听来像是嫉妒从前那个能令青年人妙笔生花的自己,又替如今这样碌碌无为不能成为他灵感的自己感到难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灾难(一)
    如果灵鹊观察得仔细,便能看到南祀如鬓角那几根渐渐染白的发,他不过双十有四便已满心蹉跎,如果灵鹊不钻牛角尖,便能察觉到那些诗歌之中除了仰慕思念还感叹了世事多变,她被棠逸扰乱了心绪,反而将自己的视界变得又窄又小。

    “鹊儿,诗句是悲伤和极乐的载体。”南祀如替她擦拭眼角,柔声说:“可是生活终不能成日大喜大悲……之所以再无思念,是因为你已在我身旁,我无需再寄情于春花秋月,你便是我的诗歌,懂吗”京城啊京城,你是一座将人淹没的城。

    “宣迟,你对我的好是因为曾经的我,还是现在的我……”终于鼓起勇气,她问。

    “鹊儿,我们都快成亲了,你怎么还在想这样的问题”南祀如不解,曾经和现在有区别吗

    委屈突兀的爆发,床榻上的人情绪激动:“我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我可以叫灵鹊同样可以叫黄鹂叫白鹭……倘若不是曾经的我,你又怎么会执意从香香楼里将我买出来……是什么让我成了灵鹊,是从前……宣迟……失去从前的我,对你一点都不公平……”

    “你就这么想要找回曾经的记忆么”她何时有了这些想法,她为什么要硬生生将曾经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拆解成两个人,南祀如隐痛,缓缓垂下眼帘。

    “是!”那是被遗忘的自我啊……

    她坚定的眼神不容置喙,青年人缄默半许,伴随着沉沉的叹息他说:“好,我会找到让你恢复记忆的办法,在此之前,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爱哪有真正的公平,鹊儿,我们除了一面之缘并未有任何的曾经,那些你以为的诗情画意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曾自私地希望你永远不要想起来,如今想想对你也有不公,若是你想要的,就算拼了命,我也会如你所愿。

    “好好休息,晚安。”

    看着青年人有些颓然的身影帮她搭好屋门,榻上的人儿抱住双腿呜咽了起来,她想找回那个曾让他心动的自己,至少能再多为他做些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每天烧好饭菜等他回来。

    传说中大年初一这一天会有年兽下凡扰乱百姓,于是乎家家户户都会燃放炮竹将其轰走,然而轶城的的街道却无比冷清,视线扫过一圈,找不到一户门前曾有过节日的气氛,竹篓子被风刮得到处乱跑,晾晒的萝卜干无人收拾而发了霉,曾经叫卖着新鲜蔬果的摊位上只剩下被风吹得“啪啪”乱响的招牌。

    红坟跟着怀宸拐过许多街道,他脚步趔趄却一刻都不敢停下,她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生怕他磕着碰着,他心急如焚地每家每户搜刮,哪怕有一个生龙活虎的人蹦出来也好,然而始终空空荡荡,灰尘遍地,少年人的视线渐渐冷却变得迷茫而绝望,最后他实在坚持不住,颓然跪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无助地埋首于双臂之间,不住地颤栗着。

    遇到任何状况他都是格外冷静的,除了在兰铃记忆中看到过一次他撕心裂肺的模样,这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少年的无措与崩溃。

    “暂时没有检测到附近有活人的气息。”阿祈告诉了红坟最为冷酷的事实。

    “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红坟蹲下身来挽住少年,想要安抚他却无从开口。

    东街,西街,依旧空空如也,二人继续往前走,红坟倏忽感受到地面细微的震动,“有什么东西正在向我们靠近……”话还没说完,乌泱泱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朝他们疾跑而来,人们口中发出渗人嚎叫,一张张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奔跑姿势尤为木讷,双手朝前伸展,膝盖不会弯曲,宛若塞满棉花的僵尸木偶。

    怨祖眼疾手快,拉着少年人腾空而起跳跃到了屋檐上。

    “张大哥……李婶……万婆婆……”怵目惊心的画面展现在少年眼前,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个体如今无头苍蝇似的聚集在一起,为了寻找目标到处搞破坏,他们并不在意手臂甩在石磨上骨折的疼痛,也不会同情那些奔跑着栽倒在地面上被踩踏成肉泥的同伴,他们就像是……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

    “他们的灵识……全都消失了。”之所以还能继续行动是因为被特意留下了生物本能,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没有经历成长和教育,只知道饿了想进食,渴了想喝水,与动物无异。

    忽地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只瘦小的老鼠,这群人捕捉活物的速度快到令红坟咋舌,捉住老鼠的那人活活地将老鼠整只吞到嘴里,咀嚼的同时挣扎的老鼠内脏爆浆而出,血液迸溅到旁人脸上,他们丝毫不浪费,彼此舔舐着突然从对方的脸上咬下一块肉来,而他们丝毫不觉得痛苦,反而争抢起自己脸上的肉来。

    少年人忍着胃部腾涌的恶心,惊恐呓语:“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去了一趟京城而已,大半年的时间……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记忆中热闹非凡的轶城……怎么会突然变成地狱……“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对,我在做梦!”怀宸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楚在脸上燃烧,然而所谓的恶名并没有消失,屋檐下的轶城百姓依旧在相互啃噬……

    “初五……”红坟心疼伸出手,却无法说出那句节哀,因为这群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活着的,但若以真实的人性定义却都已经死了。“不,怀宸……别这样……”这一巴掌像是抽在了红坟的心上。

    怀宸紧紧攥住房屋上的瓦片,手背上的青筋暴凸而出,“是谁把这里变成了炼狱!到底是谁!”

    怨祖刚触碰到少年人的一瞬间,被他身上涌出的金色灵识灼痛了指尖,她缩回手,乌黑的指腹还在冒着青烟,挂在红坟脖子见的鳞状吊坠突然变得滚烫起来,阿祈无辜的说:“没办法,我们同源。”

    “冷静一些,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找出幕后的真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红坟从来就不曾将轶城放在眼里,于是乎他要比少年人更加冷静。

    闻言,怀宸浑身上下沸腾的血液渐稀平息了下来,他只得暂将滔天的怒火压制下去,二人来到醉梦坞,这里早已失去了雕梁画栋的排铺,到处都是倾倒的桌椅,破碎的瓷瓶酒坛,曾经纷飞的彩带耷拉在房梁上,被过堂风吹得“呼啦”作响,红坟踹开所有艺伎的屋子,从中飞出满天的蝇虫和腥臭味,她沉下眸子,那群曾经要好的姐妹们都已经魂归轮回门,最后来到了花魁的天字号房,空荡荡的房间还保留着原有的模样,在梳妆台上,红坟发现了一叠信纸,上头还沾着发黑的血浆。

    颤颤巍巍的字迹令人联想到她当时惊恐胆颤的模样,轶城大乱,书写之人深知自己亦命不久矣。

    “楚辰渊,若有来生,我不想再等你了。”

    ‘自从我离开以后,这个屋子就给了后来的花魁君君……’红坟将书信塞进袖袋里,楚辰渊是谁名字有点熟,算了不管了,于君君来说应该是特别重要的人。

    “红坟,隔壁有异。”少年听闻隔壁的橱柜里似有什么动静,他提醒道。

    二人一齐来到了橱柜前,里头的动静又消失了,红坟没有什么好耐性,她猛地一脚踹开了柜门,伴随着一声破音的尖叫,躲在柜中得以幸存的小婢看清来者后,屁滚尿流地爬了出来,紧紧抱住了红坟的双腿:“红姑娘!红姑娘你回来了!救救我!救救我!”

    红坟与少年人对视一眼,她扶起瑟瑟发抖的幸存者,有些面熟,但怎么都记不起来了,“你叫什么名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呜呜呜……我叫小芹,以前是专门负责给红姑娘你出场撒花的丫头……”小婢泪眼滂沱。

    “呃……”怪不得看着眼熟又不记得,红坟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瞅了一眼少年,然而少年人全部的心思都在询问这里发生的事情上。

    “我也不知道……呜呜呜,一开始只是流传着有人莫名失踪的传闻,后来突然有一天城里就起了暴动,有一群人疯了一样撕咬别人,好多好多的姐们都被活活咬死了……呜呜呜……”小芹一边哽咽一边回答所发生的骇人事件。

    “这样的传闻大概是哪一天开始的”少年继续问。

    “就在……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正巧是红坟抢婚之后,怀宸脑海中突然窜出玄邑阴鸷的脸来,难道她来到了轶城京城于轶城相隔遥远,她难道也拥有日行千里的能力

    “除了你,还有幸存的人吗”怎么说都曾是朝夕相处了数年的姐妹们,红坟终归于心不忍。

    小芹低下头,哀痛地摇了摇:“大家有的失踪,有的被活活吃了……呜呜呜……没有人知道发生了这么……就在一夜之间……轶城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少年人蹙眉。

    “我……”小芹囫囵地支支吾吾道:“我一直躲在这里……不敢出去……”

    “半个月”怀宸依旧不依不饶。

    小姑娘被他吓得连连后退。

    红坟拉了拉少年人,朝他微微摇头,就像是在说:能存活下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不要再对她进行审问了。

    入夜的轶城要比白日的轶城更加活跃,原本木讷的人群成群结队地疯狂奔跑,轶城的各个街道里到处都充斥着动物般的嘶吼,小芹慌忙地躲进了橱柜,红坟明白她的恐惧,夜夜在这样胆颤心惊的环境里,是个人都得神经衰弱。

    坞外倏忽变得异常寂静,红坟与怀宸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突然,醉梦坞的大门被一窝蜂的人涌冲倒在地,行尸走肉们似乎早已嗅到了这里的生人气息,一个个争相恐后爬着楼梯朝红坟等人袭来。

    “啊——!”躲在橱柜里的小芹被吓的神志不清,尖叫声不仅划破了夜空,不仅暴露了藏匿之地,也间接成了引路的灯塔。

    现在逃走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还有个小芹,红坟咬破手指在门上画下符咒,腾时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了结界之中,房门脆弱无比却能一次次抵御外头猛烈的撞击,一窝蜂的人群黑漆漆堆在外头,嘶吼声与撞击声令人头皮发麻。

    “红坟!”

    “我没事。”她朝他笑笑,伤口在迅速愈合,最后完好无损。

    就在二人放下心的时候,从橱柜中弹出一团乌色的光粒打在了门框上,红坟画在上头的血符登时消失的一干二净,怨祖的笑容还凝滞在脸上,行尸走肉们夺门而入,如同黑色的海浪涌了进来,瞬间将少年淹没其中。

    “初五——!”血色的怨梓从红坟体内爆发而出,怨化不过转瞬,她下意识地将鳞状吊坠扯断抛向埋在黑浪中的少年:“阿祈!保护他!”语歇的刹那,一道金色光影闪过,三下两下解决了压在少年人身上的轶城百姓,这些人并没有痛觉,就算将他们从楼道上丢出去,他们依旧能再次爬起来冲上楼梯涌向他们。

    “这些东西!怎么没完没了的!”阿祈将怀宸护在身后,即便是灵体也会有感到疲倦的时候,尤其是一边护着少年人一边与这群源源不断的非人怪物缠斗。少年人再一次痛恨自己的羸弱。

    “红坟,小心——!”专心战斗的红坟将橱柜当做最后的堡垒,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从柜出来的小芹,当少年人飞扑过去的时候,这个所谓的醉梦坞幸存者已将整只手都没入了红坟的腰后,鲜血淋漓的手从红坟的腹部贯穿而出。

    血腥的气味令满屋子的行尸走肉更加癫狂,他们一股脑地冲向了红坟,小芹猛地抽回手,满意地看着红坟腰部的血窟窿发出渗人的笑来,”红墓诔啊,你可笑的同情心真够让人恶心的!“

    红坟紧紧捂住不断渗血的腹部,艰难地抵御这群人的进犯,创口太大,血肉的长合速度相对较慢,过度失血导致她虚弱不堪,眼前的画面渐稀模糊,少年人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她,用身体挡住那些施暴的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灾难(二)阴暗之人
    “初五……初五……快放开我……你会……没命的……”一滴两滴,少年嘴角的血液顺着他的下颌滴到了红坟的脸上,昏昏沉沉的视线里,少年的胸膛成了为她遮风挡雨的城墙。

    少年身后那群只知饥饿的行尸走肉们正疯狂地从少年原本就骨瘦的后背扒拉着一块一块的血肉相互争抢着啃食起来,阿祈发出龙吟,却无法伤及这些行尸走肉分毫,他们不是怨,他们是活着的死人。

    “是你……玄邑……”少年人狠狠瞪着红坟身后的始作俑者。

    小芹的脸一半呈在月光下,一半没入了黑暗中,“这就是背叛的代价,好好享受享受吧,我的烛阴大人!”异常森寒的笑容“咯咯”作响,留下这句话后,小芹两眼蓦地一翻,随后颓然倒地,她面无血色,死去已有些时辰。

    红坟拔下龙骨笄,却连刺向自己的力气都没了,少年人危在旦夕,她拼命祈求上苍,“拜托……请让他活下去……”也许是她虔诚的态度感动了上苍,四周忽然飘来了无数张黄符,它们落在这群活死人的脑后,活死人们骤然停下了肆虐的动作,眨眼间的功夫,四周静谧的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惨状。

    少年人先红坟一步晕倒在地,他的后背再无一块好肉,甚至能在触目惊心的鲜血中看到森白的胛骨,“初五——!”红坟颤抖着握住少年人冰凉的手,又一次,他又一次这样毫无生气的倒在了自己的眼前,伴随着腹部的血流怨祖的气力也流逝得很快,甚至连流泪的力量都腾不出来。

    “红坟,你不该对这群人手下留情的。”阿祈不忍直视少年人,“混在人类世界中久了,你变得优柔寡断,变得同情心泛滥,这反而令你满是弱点。”

    “可是他们还有救……这群人还有的救的……只要找回灵识……他们还能活下去……”怨祖艰难喘气,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能令腹部血流不止,她望向昏厥的少年,柔声喃喃“他们……是他……的……乡亲……”

    “幼稚!”阿祈愤然。

    没有理会阿祈的恼怒,就在红坟打算念咒的时候,一道清影悄然而至,他挥舞手中的拂尘轻而易举地排开了这群定格在原地的活死人,红坟费力地挑起眼帘看向来者,此番场景倏忽令她想起了一年前的宁安寺,同样是鲜血染红的地面,怀中是同样了无生息的此尘,以及眼前这位再次迟到的许家家主。

    红坟不愿看他,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念咒,红色的微光亮起又熄灭,却无法修复少年的伤口分毫。

    “把他交给我吧。”月光般皎洁的男人拦下红坟的无用功,这样白白浪费灵修对少年人来说只是增加了他的死亡几率。

    “交给你……”红坟冷笑“然后像此尘一样死去吗”睨向他的眸中闪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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