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妾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飞弄
周玄清极为难得的正眼瞧了眼周季深,又看了看那碟豆腐:“父亲,应是祖父余荫仍在,皇上感念于心,便赐下的吧。”
一句话,让周季深臊红了脸,他知道自己没出息,可儿子这番话说的,实在叫他尴尬。
国公府如今都算是没落了,周家先祖,那可是跟着皇帝平天下的将帅,不然这大周朝,凭周家被赐下的这姓氏,也算独一份儿了。
老一辈的镇国公,那也是正正经经上过战场的,因着周季深一棵独苗,便想着儿子矜贵,弃武从文,养的娇弱的很。
夺妾 第39节
结果文不成武不就,老国公过世后,国公府就渐渐的从圣上眼前消失了。
若不是周玄清凭着本事挤进了朝堂,恐怕国公府再过两代最后就要消弭于无形。
“是是是,可如今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起国公府呢?”周季深压下心头的不快,和周玄清认真分析,“前些日子,你母亲被皇后娘娘召见,接着你又被圣上召见,这意思,不言而喻了吧?”
周玄清有些莫名:“父亲,有话就明言。”他一贯不去听那些八卦轶事,哪里知道。
国公夫人嫌弃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手一挥,自己说了起来:“清儿,母亲知道你一心治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终身大事还是要清楚的呀,鸳宁郡主择婿的事儿,想必你应该清楚吧?”
周玄清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发现冰冰凉凉的,正打算开口,又想着是寒食节,遂作罢,将凉茶一饮而尽。
“不清楚。”
这些日子,因着那些杂事,让他连书都看不下去,哪有心思去关心那些琐事。
此时见父母两人俱都期盼的望着他,周玄清心头一颤:“母亲您上次说的,是鸳宁郡主?”
国公夫人顿时笑了,如今只有儿子的婚事让她放不下了,不禁连连点头:“是是是,那日皇后娘娘可是问了好一通呢。”
又得意的看着周玄清:“我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了,瞧着皇后娘娘的样子,应该是十分满意的,早些年,母亲也是时常进宫拜见,只可惜……”
“母亲,还有别的事么?”
周玄清不愿在这方面多说,如今国公府的这般样子,不都是后辈一点一点消磨掉的么?这些陈词滥调,他早就不想再说了。
难怪这般郑重,周玄清心中只觉疲累,不想再待下去,可这个话题让自己转而又想到今天叶繁星说的话,他也和阿年定亲了,心头又似针戳一般,一时眼中竟是显出茫然之色。
国公夫妇两人都有些不明所以,见周玄清自顾站起身,微微躬身:“父亲母亲,儿子先回去了。”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国公夫人看着与往日有些反常的周玄清道:“清儿这是怎么了?”
国公爷训斥起来:“你懂什么?清儿这叫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读书人的气节……”
见国公夫人满脸嫌弃的看着他,恍然才想起,国公夫人,本也是读过诗书的闺阁女子,连忙一甩袖子,赶紧走了。
这时徐嬷嬷端了一碗药进来,见夫人正在发呆,连忙递了过去:“夫人,把药喝了吧。”自上次吐血后,虽说身子渐好了,可毕竟上了年纪,这药暂时还不能停,日日都要煎了喝。
周玄清回了长宁院,云央迎了上来,她一切都按照阿年在时来安排,可明明阿年就不在,周玄清忽然就感觉到一种孤寂。
心头荒芜一片,如入了虚空之地,满目只剩荒凉,明明这还是春日,生机蓬勃的时候,他却只觉无力。
阿年不在,徒留这些形式有什么用?
周玄清避开了云央的手,兀自踉跄的进了后罩房,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习惯这东西更可怕。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阿年?
云央满脸莫名,冲后头的德喜努嘴:“世子这是怎么了?”
德喜耸肩:“去了一趟正院,然后就这样了。”云央看着周玄清的背影,若有所思。
……
如今暖春园闭园修整,只待来年冬日再开,叶繁星变得十分清闲,连带着阿年都有些无所事事,两人坐在马车上准备回去,竟是不知往何处去。
阿年努力不再去想方才的事儿,只感慨起来:“叶大哥,这门生意,可真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啊。”
“错了,是开张可以吃三年。”
叶繁星又弹了弹她额头:“你这是吃水就忘挖井人,你可不知道,我建立这暖春园,废了多大的劲儿。”
那时候叶婉和国公爷的事儿闹了出来,他选择和叶婉出府,国公府他是彻底待不下去了,只能随着叶婉住在国公爷安排的小宅子里。
每日里叶婉都在等着国公爷来,他就在一边独自玩耍。那个年纪,他本该是与周玄清一起读书的,虽然他爱玩爱闹,比周玄清调皮,可夫子曾经说过,若是能好好培养,他是能有大出息的。
听到这句话,国公夫人比听到夫子夸周玄清还要高兴,搂着他不住的赞:“怀仁,你要好好读书,将来,给婶婶考个状元回来。”
当时的他可高兴了,可到底是时运不济,出了国公府,叶婉这个做娘的也只顾得上自己,她性子弱,不添麻烦不留眼泪就算好了。
叶繁星是全凭自己一点一点的攒下了这家业,那个时候,他最信奉的一句话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阿年知道叶繁星不易,此时见叶繁星露出回忆之色,心头有些酸楚。
她在国公府虽久,其实与内院的少爷小姐接触很少,只知道,那个三公子,被赶出去了,却不知道,他成长到现如今,原来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与那戏折子里的人一样,一去经年,经年里,那些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可不会写出来,只会在结局里挥毫两笔,赞他一生经历波澜壮阔。
“叶大哥,听说今日学堂夫子也有假呢,咱们去看看阿蕴吧。”阿年装作高兴的样子,和叶繁星提议。
叶繁星摇头,有些无力:“我不去了,阿年你去吧,顺便,将我们的消息,跟长姐说一说。”
瞧叶繁星这般模样,阿年心里的猜测渐渐成型,回想方才叶繁星对周玄清的态度,还有那些蛛丝马迹的猜想,她开始定定不错眼的看着叶繁星。
叶繁星捏着眉心呆怔良久才发觉,见阿年眸色深沉的打量自己,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与不寻常的羞恼:“你,你知道了?”
阿年点点头:“嗯,其实,早就应该猜出一些,只是,你藏的实在是太深了。”
她明明全程都在,却完全都没看出来,只以为叶繁星讨好周玄宁是为了能与国公府重修旧好,没有想到,他所图谋的,是这般的狂妄。
“呵……”叶繁星嗤笑一声,有些紧张的看了阿年一眼,看着她的水眸,心头有些尴尬和歉意,转而又松了口气,像是终于不用保守秘密的轻松模样。
“知道了也好,我憋在心里这么多年,早就累了。”
见阿年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叶繁星反倒有些忍不住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实在太坏,什么都工于心计?”
阿年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摇了摇头,嘴里却嗔怪道:“叶大哥,若是我没上你这条贼船,那我肯定是要说的,你就是心计太深了。”
一席话,叫叶繁星一怔,又哈哈大笑起来:“阿年,你,你这姑娘真是的……”
叶繁星本来以为阿年会发怒,会骂他,骂他恶心,骂他自私,只知道利用别人,没想到,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感念这姑娘通透,又觉得自己确实太过分了些。
“阿年,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叶繁星说的很是认真,他如今对阿年是真心怜惜,当个妹子,实在是他占了便宜,毕竟,阿年心里从未想过利用他。
阿年怔怔的瞧着他,旋即摇了摇头:“叶大哥,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若是不成功,咱们祸害的,也只是自己罢了,谁能怪我们?”
第46章 抬头的第十六天
“阿年。”叶繁星眼眶陡然有些发热, 他知道阿年是在安慰他,阿年其实心里怕着呢, 是他非要逼她走上这么一条路,还不好回头。
叶繁星第一次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你不用这样,我肖想的,比你肖想的过分多了,你不必事事都为我考虑。”
左右他的声名,本就狼藉, 再添一条确实没什么。
可若是真的将阿年都搭上了,他会后悔的。
他初时并未察觉心中内疚,到了此刻,才真实感受到, 那种真心想要保护的感觉, 与情爱不同, 仅仅只是出于心中仅有的那点良知。
何况, 阿年肖想的,或许是与她心心相印, 而他肖想的,却是满眼不可置信的赏了他一些耳刮子,骂他无耻肮脏,叶繁星靠在车厢边, 只觉疲累。
“叶大哥, 你不用愧疚, 我若是那种常人眼中的女子,我也不会答应你这般胡作非为的想法,谁又能知道, 我也是在肖想一个我得不到的人呢,我们之间,倒也不存在谁利用谁。”
阿年及至此刻,忽然心中感慨不已,她只觉一切似有天定,一饮一啄,上天都是安排好了的。
她入国公府做奴婢,十七岁被世子点中,再后来世子教她认字习字,并未教她什么女则女训之类的书,而是教她三字经开蒙,她自己又去看了话本子,世子也并未阻拦。
她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常人女子里的世界。她也很庆幸,她一开始看的话本子,都是那些大胆寻求真爱的勇敢女子,所以,从她开始懂得情爱之后,梦想的,便是这般的爱情。
恰好,身边出了个叶繁星。
又幸好,今日周玄清的反应,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正想的入神,叶繁星敲了车厢门:“去陈府吧。”
车轮倾轧之声响起,阿年抬眼,见叶繁星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不羁,不由很是佩服,这个人,真是的。
阿年和叶繁星到了陈家,却见大门紧闭,丝毫不见迎客的态度,阿年扫了眼叶繁星,看他面色如常毫不意外,只耳间泛了一点红。
真是少见,不由心内暗忖,叶繁星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周玄宁这般生气。
上去敲了许久的门,莺歌倒是出来了,一见叶繁星便冷着面色:“夫人如今寡居,不便见客,诸位莫要再来了。”
竟是连阿年都带上了?阿年连忙探手扶住要阖上的角门,露出一丝笑:“莺歌,莺歌,好姐姐,是我,阿年。”
莺歌犹豫了下,还是留了条缝隙:“阿年,你也回去吧,日后若是想来看夫人,便独自前来。”
阿年笑的甜:“好姐姐,今天我是专程来看阿蕴的,今日寒食节,没什么好吃的,只想陪陪阿蕴,让他高兴高兴。”
“不用了,小少爷和夫人玩的很好。”
叶繁星叹了口气,和阿年说道:“阿年,你去吧,好好陪陪长姐说说话,我走了。”
莺歌见他要走,便也没有把门继续阖上,阿年无奈,只能跟着莺歌进了陈府。
叶繁星回头看了眼重新紧闭的门,闲闲扯了扯嘴角,眸中带着坚定,旋即转身走了。
有些事,急不得。
回到家,恰好碰到叶婉回来,叶繁星近些日子与叶婉关系有些不太对劲,自从叶繁星上次质问她关于自己的身世,越发让两人的关系紧张了。
“娘,您回来了?”叶繁星略微颔首,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叶婉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打心里对这些繁文缛节极为重视,他虽嗤之以鼻,却也不想让叶婉不痛快。
见儿子主动示好,叶婉总算缓和了面色,应了一声:“嗯,今日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暖春园,园子要闭了,为来年计,还得好好打理一番。”
将叶婉送了回去,叶繁星松了口气,他外头的事儿,一概都还未与叶婉说,叶婉自来便也任他折腾,从不过问。
此时阿年正和阿蕴玩的开心呢,陈家宅子不大,人也不多,周玄宁将里头改了不少,将一些空屋都打掉,做了一大片的园子,假山林立树木成荫,阿蕴十分喜欢。
只是她心里惦记着事儿,时不时就注意着周玄宁和莺歌,见主仆俩只是与往常无异,该吃吃该喝喝,说话也是欢声笑语的。
想到叶繁星带着水光的眸子,还有微红的耳尖,阿年有些心酸,叶繁星的路,远远比她要艰苦的多。
不止是世俗的偏见,更有无穷的阻力,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座无形的大山,也不知他要如何跨过。
陈曦蕴玩累了,喊着要喝水,阿年引着他去洗手,陈曦蕴洗着手忽然叹了口气。
阿年忍俊不禁,摸了摸他的头止不住笑:“小小年纪,这么叹气,小心长不高。”
阿蕴白了她一眼,自从父亲去世后,阿蕴比从前要懂事许多,虽看不出什么大变化,却还是能感受到一些小的细节,譬如,阿蕴再也不会提父亲和奶奶了,对母亲也越发懂事,极少发脾气。
“阿年,是不是因为叔叔跟娘吵架了,所以他不来了。虽然和你玩也很开心,可你是女的,叔叔是男的,男人还是应该跟男人玩。”
陈曦蕴一脸‘你不懂我’‘你是个女人’的表情,端起自己专属小水壶喝起了水,脸颊鼓鼓的,红润可爱。
阿年听的心口一梗,这小子最近又看了什么书?却还是连连点头:“阿蕴,叔叔跟娘吵架,你怎么知道的?”
阿蕴忽然四处的看,见四下无人,便小手弯成筒状,凑到阿年的耳边,奶声奶气的道:“我看到叔叔拉娘亲的手,被娘亲甩开了,然后叔叔抱了一下娘亲,可娘亲还甩了他一巴掌,不过离得有点远,我听不到说了什么。”
小小的孩子,玩的脸蛋通红,却装作小大人般,不住的摇头叹气:“哎,其实叔叔也挺好的,若是他做我的爹爹,其实我也不介意的。”
阿年听的目瞪口呆,这真的只是个八岁小孩么?
夺妾 第40节
想起那日陈曦蕴偷偷摸摸藏的小人书,她终于明白叶繁星为什么讨好阿蕴了,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讨好阿蕴。
时不时的送他一些书,那些书里的东西,还有他平日潜移默化念经似的话语,一言一行都别有目的,让阿蕴都不介意他掺和进来,甚至不介意做他的爹爹。
阿年现在仔细想来,叶繁星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有些目的,幸好,她与他上的是一条船,也幸好,他图谋的,与自己并无什么纠葛。
哎,这个人,真是的。
摸着陈曦蕴的小脑袋,心里却不住的嘀咕:你就是再希望再喜欢,你娘不同意也没用。心里对叶繁星有些许气恼,竟是连孩子都不放过。
此时倒也歇了将自己和叶繁星的事告诉周玄宁的想法,叶繁星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想起他那日的状态不太对,阿年有些后悔,答应的太过草率。
哎,如今这混乱的状况,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阿年走后,莺歌倒是和周玄宁说了句:“阿年手上的镯子,看着好像很是不错。”从前都没见她戴过。
周玄宁笑着给陈曦蕴换衣裳,闻言瞥了她一眼:“人家娘都找来了,就不兴人家有个传家宝什么的。”
莺歌笑着称是,便也揭过不提了。
第二日,阿年一早便去叶家了,她想和叶繁星说说昨日的事情,谁知又碰到了在池边散步的叶婉。
“阿年见过夫人。”
叶婉照旧不搭理,阿年也不管,略略抬手屈膝行礼,等叶婉走过去。
可叶婉却定住不动了,死死的看着阿年的手腕,半晌都挪不开眼。
阿年今日穿了一身芙蓉色撒花马面裙,头上簪了一根珍珠步摇,不算名贵,她只是喜欢这流苏,在耳边荡漾的时候,叮叮当当的清脆好听。
靠着叶繁星,日子倒也不必紧巴巴,那些喜欢的衣衫倒也可以再穿起来。
阿年年纪正是鲜亮的时候,如今条件允许,又不像在国公府般担惊受怕的,她也是爱俏的姑娘,自然也会打扮起来了。
等了半晌,却见叶婉还站在自己面前,不禁疑惑抬头,这时,叶婉才动了起来。
见她一步一步走远,阿年才松了口气,明明到了这般年纪,可背影看着依旧摇曳生姿,高贵典雅。
叶婉和国公夫人比,还是叶婉比较可怕,国公夫人流于表面,那些高贵和不屑你都清楚的能感知到,任何话她基本都是直接就出口,丝毫不给你留面子,即便是儿子房里的事儿,她都能脱口而出。
而叶婉,站在阿年面前,都觉得整个人很压抑,能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可抬头看着她面色,又觉得不像,阿年相信自己的感觉。
见到叶繁星时,他正在用饭,见阿年过来,便吩咐丫头添了一双筷子。
阿年把昨日的事儿一一和叶繁星说了,说到阿蕴的时候,阿年有些踟躇:“叶大哥,我知道你是真心,可阿蕴毕竟还小,你这……”
叶繁星咽下嘴里的春卷,不在意的笑了声:“阿年,任何能成为你助力的,都不要放弃,阿蕴虽然还小,可我也没有骗他啊,他是真的喜欢我,我也是真心待他。”
……
半晌无话,阿年偏着头,双手不自觉的揪在一起,眉尖若蹙,若有所思。
无意间瞥到自己手上戴着的羊脂白玉镯,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方才叶婉立在自己面前半晌没声息的画面。
“叶大哥,方才……”
话还未说完,外头就娉婷袅娜的进来了一个人,姿态高贵,正是叶婉。
第47章 抬头的第十七天
不过这么一会, 阿年就注意到,她竟然换了一身衣裳, 方才只是一身半新的青缎对襟常服,现在则是一身莲青色绣折枝堆花长裙。
面色倒是平静的很,没有看阿年,姿态极为优雅的、静静的坐在了叶繁星对面,一言不发的等叶繁星用饭。
叶繁星不受丝毫影响,慢条斯理的喝粥,夹菜, 甚至又拿了块小馒头。
阿年看了下叶繁星,又偷觑了一眼叶婉,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这气氛, 她觉得有些诡异。
不禁站起身, 磕磕绊绊的道:“这个, 叶大哥, 你先用饭,我改日再来。”
叶繁星还没开口, 叶婉倒是很平静的说了句,嗓音凉沁沁的:“不必了,你就在这吧,正好说个清楚。”
阿年心头有些发慌, 好像事情有些不妙。
叶繁星这时才拿起巾子擦嘴, 面色没有变化, 又净起了手。
“繁星,娘给你的镯子,你放到哪儿了?”叶婉声音尚还算柔和, 看着并无什么情绪。
叶繁星没有说话,反正说与不说都要受叶婉一顿奚落。
叶婉挥手让丫头退下,保养得宜的面上起了一丝不满,柳眉紧拧:“我在问你话呢?叶繁星,我还是你母亲不是?你定下亲事,竟然连我都不知会一声?”
恰好走到窗前,叶繁星像是没听到一般,只冷冷的看着外头那株柳树,前些日子看它,分明还是叶片泛黄树干枯凸,如今新叶长起,翠绿娇嫩,杨柳依依,枝条千垂。
见他压根不理,随后叶婉‘砰’的拍了下桌子,阿年突然吓得一抖,听到叶婉声音颇冷:“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叶繁星漆黑的眼瞳一转,和叶婉相似的丹凤眼中,露出的却是不同的情绪,深沉中带着冷寂。
“娘,我定下了亲事,您不是应该为我高兴么?”
见他说的理所当然,叶婉怒极反笑:“高兴,你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样的丫头,还是别人不要的,你也捡来当宝,跟你那没出息的亲爹一样……”
话未说完,叶繁星一晃扫到阿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陡然一声带着怒意的嗓音打断了叶婉的话:“娘,你忘了你自己是为什么来的玉京城么?”
两人的声音都是瞬息戛然而止,叶婉脸色顿时煞白,面上肌肉抽搐不停,她方才说了什么?
别人不要的……这是她说的话?叶婉开始浑身颤抖,她唇瓣微抖,声音变的起伏不定。
“你……你都知道?”
叶繁星冷笑一声,头一次没有再顾及着叶婉的性子:“当然知道,娘,我还记得,叔父将我带到了国公府,娘,您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那我现在再提醒你一下,我不叫叶繁星,也不叫叶怀仁,我——应该叫宋怀仁,不是吗?”
叶婉浑身发颤,脊背挺的直直的,坐在椅子上,狭长的丹凤眼睁的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叶繁星。
“繁星,娘,娘当时只是,只是……”声音慌乱,带着震颤。
叶繁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个女子,只是太害怕,没有主意了,娘,我都知道。”又动作温柔的伸手扶着叶婉,神色却冷冷。
“娘,我没有怪过你,只是如今我要娶谁,是我的事儿,您就安安静静的等着,享享清福便好。”
叶婉低垂着头没有说话,阿年也不敢乱动,缩着头,将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那天叶繁星非要戴在她手上,说即便是个戏,也得唱的真真的。
室内半晌无话,只有穿堂风悠悠吹过,带起一阵枝叶沙沙声,还有春日里独有的芬芳,叶繁星坐到阿年身边,朝她安抚一笑。
这些落在叶婉眼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这一生也实在不容易,在矛盾和挣扎中日复一日。
此刻见叶繁星护着阿年,心头酸涩,又隐隐带着羡慕,她自己遇不到,是她命不好,现在儿子长成这般样子,她该知足,她已经够悲剧了,繁星跟着她,真的没过过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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