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蓬莱客
“也是到了这两年,随着慢慢搜集的消息越来越多,我开始联想到了王家。但我心里还是在希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多虑,现在……”
现在,事实证明了他的疑虑不是多心。温情的面纱彻底地被撕扯开来,露出了内里的沾着血的獠牙和太阳照不到的人心的阴暗面。
“你刚才说想回去一趟,是和这件事有关吗?”苏雪至问他。
他睁眼看她,点头。
“是。”
“王孝坤算无遗策,我渐渐防他,他也一定早就有所觉察了。他可以重用我,上台后,让我入将军府,抬举我做司令,表面看,荣宠至极,手握大权,但他是绝不会让我的手里获得真正的兵权的。没有兵权,没有足够的能受我调遣的独立部队,我就永远只是他掌握下的一个工具而已,不必杀我,我也翻不出他的手心。所以他上台后,先对付起了西北军。他们和我有渊源,若再次内讧,王孝坤不但能削弱异己,坐收渔利,于我也是一个重大打击。”
苏雪至想了下:“那你能走得掉吗?”
“你问得很对。正好有个机会。”
贺汉渚告诉她,就在上周,保定的士官学校出了一个事故。有位教官痛批只知效忠个人的奴才式家天下教育,主张化私为公,以内除国贼外御强邻的精神教育,却被上级疑为对当局的讽刺和不满,撤销教职,不料引发学生不满,爆发冲突。混乱中,教官被枪杀,学生群情激动,持械占领学校,要求严惩凶手,对方恰是王家亲戚,逃来京师求助。军部安抚学生,派人前去谈判,但学生愤怒不平,提出要见贺汉渚,非他亲来,绝不干休。
“这件事的乱子闹得不小,现在是被强行压着,所以消息没有见报。我估计王孝坤也想早些把事端平息掉,会同意让我去的。等解决了,我不回京,找个借口,先斩后奏,直接上路。”
昔日的上司和下属,父执和子侄,如今已是离心,相互提防,但表面却还是一派和气。王孝坤这头猛虎,口里含着猎物,却也无从下嘴。
“那我们一起走吗?我的事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发。”
“你先走,路上汇合。”
苏雪至点头。两人又商量了具体的出京计划,直到夜深倦极,一起睡去。
苏雪至准备出发。几日后,西场实验室的事情交待完,丁春山依旧留下驻守,她带着简单的行装,在派来的人的随同下,乘火车出京南下,路过保定后,在一个叫做清风店的小站下车,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她在这里等了三天。第三天的晚上,贺汉渚如约而至,两人汇合,乘当夜路过这里的最后一班火车,继续南下。
在火车上,贺汉渚告诉她,军校的事已解决。他是在自己人的掩护下秘密离开潜来这里的。王孝坤派来同行也负责监视他的其余人,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已走了。即便知道,现在也追不上了。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下一站的定州下车,那里已安排了接应,汇合后,连夜离开。
明天他会给王孝坤发一份电报,告诉他身体不适,临时请假三个月,望他予以准假。等到了地方,那就是天高皇帝远,他自己说了算。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们乘的是一节普通车厢,坐在最角落的一个位置里。已是半夜,车厢里灯光昏暗,空气闷热,乘客东倒西歪,皆是晕晕欲睡,呼噜声、磨牙声、咂嘴声、小儿泣乳声,乘客被蚊子叮咬发出的拍打皮肉声和抱怨声,各种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贺汉渚看了眼腕表。
“困吗?还有半个小时,可以休息一下,到了我叫你。”他低下头,附耳,轻声对她说道。
苏雪至点头。贺汉渚就将他的礼帽扣在了她的头上,替她遮挡车厢里的灯光。苏雪至半张脸隐在帽下,靠在他的肩上,闭目假寐。
她的精神微微紧张,如即将踏上一段冒险的征途,又带了点兴奋。何况只有短短半个小时,怎么可能睡的着。很快,渐渐地,火车慢了下来,她知道快要到站了,急忙坐直身体,拿下帽子,抬起头,正对上他俯视着自己的目光。
“要下车了。”他微微一笑,低声道。
苏雪至转头看了眼窗外。
外面是大片大片的旷野地,黑漆漆的,没有人家的感觉。忽然,铁道边上掠过一道电线杆,杆子飞快地后退,接着,视线里出现了连片的低矮棚屋。车厢里本昏睡着的乘客也开始骚动,有人急着抢下车,忙取行李。一个女人被包给刮到,生气地骂了起来,对方不甘示弱对骂,吵架声又惊醒小孩,顿时哇哇啼哭。又一名睡眼惺忪的列车员从车厢的入口处探头进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手里的一块类似于过去衙门县官用的惊堂木般的竹节啪啪地敲着车壁,嚷道:“到站了到站了!定州的下车!睡死了错过,下站下车,要补九角钱!可别赖我没喊话!”
车里的人全都醒了。有叹气的,有伸懒腰的,有翘着脖子将脸挤在玻璃上看外面的。外面终于有了点灯的光色。火车进站,停了下来。等同车厢的人争着下去了,贺汉渚帮苏雪至提去箱子,和她最后下了火车。
站台上聚的下车乘客,很快陆续散去,苏雪至跟着贺汉渚走了出去,停在门口,举目正找来接的人,忽见车站大门口的空地上站了几人,当中一人回过头,看了这边一眼,立刻掷了正在抽的香烟,脸上露出了笑容,转身便朝这边大步走来。
这是个中年男子,身穿军装,器宇轩昂,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章益玖。
贺汉渚停了步。
章益玖很快走到面前,伸出双手,握住了贺汉渚的一只手,用力地摇晃,笑容满面,就好像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一样。
“烟桥!可算在这里找到你了!赶紧的,哪里也不要去了,快跟我回。我跟你讲,又出事了!火烧眉毛!王总长叫我把你请回,让你过去帮忙!”
他接着告诉贺汉渚,现在还占着中部和南方多地的几拨人同意和北京谈判解决之前悬而未决的一些问题,已经派了代表北上,不日便就抵达。
“都是老熟人,没你在,谈判恐怕会有问题。事关和平,总长说了,调你入海陆军大元帅办事处,你务必尽快回,共商大事!”
他正色传完令,又笑了起来,靠了过来,亲热地击了下贺汉渚的胳膊。
“烟桥,总长对你真是万分看重,什么事都离不开你!实话跟你说,要不是咱俩关系好,我说不定还真会眼红!”
他说话的功夫,站长和章益玖的几名副官也上来了。
那个站长显然不知个中内情,对着贺汉渚点头哈腰,满脸的奉承之色。几名副官则立正行礼,礼毕,后退几步,神色肃然,站成队列。
贺汉渚扫了眼副官们腰身皮带上佩的枪套,慢慢放下了另手还提着的行李箱,示意走在后头的手下上来接过去,看了眼苏雪至,道:“你先回吧。我事情办完了,再回。”
章益玖也转向她,笑呵呵地道:“小苏,你既有事,听你表舅的话,要去哪自己回吧。至于你表舅嘛,没办法,他是能人多劳,分身乏术,我奉命来请,就先和他一道回京了。”
贺汉渚见苏雪至沉默不言,将她领到一旁,低声道:“既然被截住,我先回了。”
她面露忧色。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低头凝视着她,又安慰道:“没大事,回去了,会受到更多的监视而已,他真想动我,也没那么容易。何况,现在也还不是他和我翻脸的时候,他只是想将我扣在京师,在他的眼皮下。我会想法子再找个机会脱身的。你不用替我担心,去做你自己的事。 ”
他招手,让手下过来,吩咐了几句,最后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向章益玖,微笑道:“那就回吧。要你大半夜地守在这里,我也是过意不去。”
章益玖暗暗松了口气,哈哈地笑着,立刻让手下去开车。
几辆汽车穿破夜色鱼贯而来,一字排开停在了路边。
贺汉渚回头,拂了拂手,示意她去,随即弯腰上了车,很快,他随着车影,消失不见。
第171章 (汽车离去后,布在车站出入...)
汽车离去后, 布在车站出入口的不下两个排的当地驻防士兵这才收了队,戒严解除。
在附近的豹子刚才无法靠近, 但知道应该是出了事,这时匆匆进入,就见苏雪至一个人立在候车室外的空地上。
同行的那名手下见他到了,奔来,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豹子眉头紧皱,但并没犹豫,望了眼苏雪至, 快步上前道:“小苏, 这里不便久留,走吧!”
他说完, 扭头吩咐手下,原定计划不变,集合人手, 即刻上路。
苏雪至却没有动,视线终于从汽车北去的那片夜空收回,望向他, 问:“他会怎么样?”
豹子知她担心,低声解释:“小苏你不用过虑,四爷不会有性命危险。王孝坤的目的是拖住他,让西北拱火――”
他一顿,也不再隐瞒, 直接又道:“王孝坤盯得很紧,走之前, 四爷就担心或许会被拦截,所以有过安排。我会带他亲笔书信先过去转圜, 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四爷他会想法子,再找机会尽快脱身。”
苏雪至望着他神色凝重的脸:“但是这次走不成,下次他想再脱身,势必更加困难,对不对?”
豹子没回答。默认。
“还有,时间也不能耽误过久,是不是?”
西北军就是贺汉渚手中的刀和剑。已经收到消息,王孝坤不日前又派密使去往冯国邦那里,据说是许诺要替他的部队配备最先进的武器和装备。虽然马冯二人从前有些交情,但面对诱惑,会不会起变,谁也不敢保证。万一相斗,势必两伤。待到那个时候,贺汉渚即便过去了,等着的,也只剩一盘残局。
打时间差,这便是王孝坤现在用尽一切手段也要阻止贺汉渚出京的原因。
“我会尽力转圜,联合自己人,借势维持局面,然后看四爷的情况,再定后续。”豹子迟疑了下,说道。
逞骄 第200节
苏雪至慢慢地摇头。
“这事非常重要,最好他亲自去。他们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返京,现在人在路上,你们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试一试?”
豹子耐心地解释:“这里距保定府不到两百里,用不了一个小时,章益玖就可以在那里上火车,然后直达京师。这是最快的法子。要是我估计没错,极有可能,还会是一趟从那里出发的北上专列,路上不作停留。而且,途中火车会穿过一段山坳,汽车没法直行,必须绕道,我们很难追得上。章益玖非常精明,他是不会给我们留空子的。”
“换个思路。不是我们去追火车,让火车自己不得不停下呢?”
苏雪至思索了下,道。
豹子一怔:“你的意思是?”
“你跟我来!”
苏雪至匆匆来到站长室,说要借用火车线路图。
站长送走几尊大佛,正要去睡觉,见她来了,认出她便是刚才和贺汉渚一起的,又见同行的大汉看着不大好惹的样子,不敢不应。
苏雪至请站长出去,将线路图摊在桌上,手指落到图上,从脚下所在的定州站往北,沿着铁路线往上,在豹子刚才提到的下个大站保定府那里,顿了一顿,继续往北,数过去。
从保定府到终点的京师前门火车站,中间总共十一个站点。
“豹叔,现在单线铁路的火车运行控制,采用的是路签电气锁闭。火车到站后,要凭下一站闭塞机的路签发放,才能出站。这十一个站点中,有没有哪个地方,你能让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在火车到达之前,控制车站,阻止路签放进闭塞机,这样,前站取不到路签,知道是专列,车上乘客特殊,站长肯定不敢随意放行,势必拦下……”
豹子眼睛一亮,飞快靠近,双目紧紧盯着地图,手指在地图上游走,很快,戳在了中间的一个叫做定兴县的站点上,重重敲了一下。
“这里!当然,不是调用司令部的人,万一被他们察觉,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但四方会在这里有个分会!人马半个小时内就能赶到车站!我现在立刻联系陈英,让他派人以最快的速度过去,控制车站,再切断电话线。如果顺利,火车就会停在前站固城站。这两个地方相距很近,不过几十里路,他再派一拨人马同时去固城站就可以了,速战速决,接了人,立刻就能走。章益玖他再精明,也不会想到我们还有这个法子,一定不会防备――”
“小苏,你的法子好,我们可以试一试!”豹子目露兴奋之色。
他匆匆拿起桌上的一架电话,用从前约好的临时紧急方法联系陈英。
不到一刻钟,陈英打来电话。豹子和他交待完毕,挂了,看了眼时间,道:“我现在就带人赶去固城接应……”
他迈步匆匆要走,忽然仿佛记起了什么,又硬生生地停步,看向苏雪至,迟疑了下,道:“小苏,如果计划成功,四爷那边得以脱身,他应该直接离开,不能再来和你汇合了。当然我会派人送你,但章益玖要是追不上四爷,我估计他为了交差,不会轻易让你走的。这里靠近京畿,他们的人手无所不在,你要做好准备……”
苏雪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不让我走,我就回去好了。我本也是要回的。何况,我一个医生,他们能对我怎样。”
她想了下,拿起桌上的笔,又取了张信笺,匆匆写了几句话,找了个信封,装进去,递给豹子。
“见了面,帮我交给他。”
豹子几乎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郑重接过,放进怀里收好,低声道:“多谢你了,小苏。”
……
没做片刻的停留,章益玖下令车队连夜北上,不到一个小时,抵达保定府,直接入了火车站。
车站已重兵把守,进去后,便见站台的铁轨上停了一列朝北的火车,正在静静等着乘客到来。
上了火车,进入一间包厢,火车开动之后,章益玖一路绷着的紧张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亲自到车头叮嘱了火车司机一番,又带人检查了下车厢,回来,见佟国风派来的副官还带着一个排的卫兵持枪守在包厢口的走道上,严阵以待,想了想,没有发声,拂手,用手势命人退开,不许靠近。副官显然不愿,但又碍于尊卑,见章益玖面露不满之色,不敢强行违抗,只好勉强退开了些。
“狗仗人势。”章益玖心里暗骂了一句,驱了人后,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贺汉渚坐在窗边的一个位置上,视线落在窗外的一片漆黑旷野上,神色平静。
章益玖放下手中刚端来的咖啡壶,替他倒了杯咖啡。贺汉渚接了,道了声谢。章益玖又递了支香烟。贺汉渚摆了摆手,让他自己抽。章益玖便也放下香烟,顺势坐到他的对面,扯开自己军装上衣领口处的扣子,松了松衣领,搭讪:“烟桥,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花台那种地方也就算了,我其实也没什么兴趣,应酬罢了,年纪大了,现在也不大去了,但你怎么真的连香烟这条都给戒了?我上次去看病,一个黄毛西医也叫我戒烟,但我试了几回,最后还是戒不掉。你什么秘诀,别藏着掖着,和我说说。”
贺汉渚笑道:“什么秘诀?我是惜命了,想多活几年罢了。”
要是平日,这话自然没错,但现在,章益玖总疑心贺汉渚是在责备自己,干笑了两声:“看来烟桥你是心有所念了,好,这也是福气。不像我,赤条条无牵无挂,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你也知道,我对唐小姐倾慕已久,这娘们居然还看不上我?算了,我不戒了。”
贺汉渚笑而不语,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章益玖看了他一眼,见他沉默了下去,略一迟疑,收了笑,叹气低声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没办法,你莫怪。”
贺汉渚道:“我知道,没怪你。”
他越这样说,章益玖就越觉心虚,心里对王孝坤也是生出了些不满之意。
那么多人杵着,这种得罪人的事,非派自己来。让自己来就算了,还派了个人在旁盯着。
当然,王孝坤这么做,除了是在逼自己和贺汉渚划清界限之外,也未必不是把他划入心腹阵营的意思表示――因为今天的这件事极是秘密,知道的人没几个。但章益玖心里揣着的疑虑终究难消,见贺汉渚喝了两口放下咖啡,朝自己做了个自便的手势,他人后仰靠在椅上,闭目假寐,实在忍不住,憋了一会儿,试探道:“烟桥,我斗胆,冒昧问一句,你和王总长是怎么回事?”
贺汉渚睁目,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下站应该是固城站吧?过去还有七八站才能到,好几个小时,不如你也休息一下,今天应该累了。”
现在的局面如何,章益玖心里门清,见他不想说,只好作罢,压下心中的疑虑和好奇,道:“好,好,你也累了吧,你休息,我出去了,就在隔壁,我也去躺躺。”
贺汉渚含笑目送。章益玖出来,站在车厢连接处,推开窗户,抽烟,皱眉冥思之际,忽觉火车速度缓了下来。
他知前面就是固城站,但这是一趟特批的专列,中途不作任何停留,直接开到京师的。他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看,竟是真的,火车越来越慢,最后竟似要停在这个不起眼的小站里,忙叫来副官,命他带人守在这里,自己奔向车头,迎面看见车长匆匆走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章益玖厉声质问。
车长慌忙鞠躬:“刚才快进站的时候,看见信号灯是红色的,这说明前站还没将路签放回到闭塞机里,应该是调度出了问题。诸位都是贵人,强行过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起见,只能照规矩,先在本站停靠,联系一下前站。无事再继续前行。”
章益玖恼怒不已,眼看火车已经进了站,停了下来,催促:“快点!马上电话前站问清楚怎么回事!我告诉你,要是出了意外,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是,是,您稍等,我马上联系!”
火车还没停稳,车长便打开车门,下了火车,往站长调度室奔去。
第172章 (很快,车长带着一名身穿制...)
很快, 车长带着一名身穿制服的人匆匆跑了过来。这人就是固城站的站长,因为临时获悉今夜这个时间点会有一趟北上的直达专列路过, 需紧急拦截原本要路过的普通火车,怕调度出意外,特意赶来车站亲自盯着,却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居然真的卡在了自己这里。
他见章益玖神色不悦,很是紧张,急忙解释:“长官息怒, 不是我敢拦停专列, 而是下站一直没有发放路签,我这边取不出来, 也不知道前头具体是什么情况,所以不敢放行。”
“打电话!为什么不打电话问!”
“电话打不通。那边总是接不过去,好像是线路出了问题。我这边一直都在打!只要接通了, 马上就来报告!”
章益玖跳下车,站在月台上,眺望着前头。
笔直的两根铁轨往北延伸, 尽头之处,除了漆黑一片的夜色,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眉头紧皱。
他和贺汉渚是因利益勾连而开始交往的,后来慢慢熟悉,到了现在, 虽然不好说是知交,但在今天这种倒霉任务落到他头上之前, 称是好友,问题也不大。他看人颇有心得。贺汉渚这个人表而狠戾, 实则很讲道义。讲道义的人,才值得结交,至少,不会在你背后捅刀。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和贺汉渚往来,甚至希望交朋友的缘故。
他不觉得贺汉渚有理由要对父执般的王孝坤不利,贺汉渚也不像是这种背恩负义之人。所以他很不明白,王孝坤为什么防他防到了这样的地步。明知他和西北军的渊源不浅,还来这一手。这不就是在拔虎牙吗?
人都有脾气的,尤其是有本事的人。除非甘心被人在脖子上套上绳索,否则,遇到这样的事,谁不会多想一下?贺汉渚现在出京,章益玖也能理解。
现在事情已经出了。就他内心而言,在贺汉渚这里,他是不愿当这个恶人的。但真的没有办法,他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眺望片刻,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之感。
这样的特殊时刻,一个巧合也就罢了,两个巧合同时发生,将专列阻在这里……
他再多想,为防万一,立刻掉头,正要回到火车上,突然这时,候车室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章益玖循声抬头,见对而的候车室里涌进来了一大群的人。
灯光昏暗,稍远些就看不大清,乌鸦鸦的,但目测至少有上百人,看着全是男人,以青壮居多,打扮像是农人。
他一惊:“怎么回事?干什么的?”
车长也愣住了。
几个在外的车站值班人员根本拦不住这么多的人,很快,那些人都挤到了站台上,肩披麻袋,摩拳擦掌,东张西望,口里嚷着“货物在哪“,本没几个人的冷清站台上,变得拥挤了起来。
值班人员气急败坏地报告,说这些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就在刚才,一个自称是车站里的人进村,说连夜到了一大批货物,急需卸载,让他们来帮忙,搬完之后,每人可以发一个银元,村民不睡觉了,全村青壮出动,连老头子也跟了过来。
车长莫名其妙,慌忙挥舞手,大声喊:“没这样的事!你们被人骗了!都散了散了,赶紧的,立刻回去!”
虽然距离不远,但大半夜从床上爬出来到了这里,现在钱又没了,村民自然不乐意,咬定就是车站的人来叫他们的。一边不肯走,一边急着赶人,吵嚷了起来。不知道哪里突然间撒出许多银元,落雨一般,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满地乱滚。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捡钱,村民反应了过来,争着捡钱,站台上顿时乱成一团。
章益玖丢下这里,扭头正要冲上火车,忽然后颈一痛,被什么给重重击了一下,顿时眼前发黑,伴着耳中嗡的一声,人便栽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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