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青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耳东霁
“曲小姐莫非不知,陆某要尚公主么?”
“我……”
“陆某与尔,确实垂髫而宴,后小姐婵鬓娥眉,自称与我无亲非故,总角当年,不过因是顽劣。”
“你偷听我和兄长议事!”曲瓷又惊又怒:“我当你是君子——”
“小姐当陆某是什么不重要。”
陆沈白打断曲瓷的话。
“若非为了救人,你会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对么?闺阁深深,陆某确实无能为力。”陆沈白淡淡笑开,他笑意寡淡,更显一双明眸锐利。
“我——”
他言辞毫无规避,话更是一语中的,其间毫无绮念之意,犹似舍情弃欲修身为判官。
妙妙飞雪盘敲檐牙飞铃,叮——
叮——
叮——
经久不遇,倏尔重逢。
在这透灵一方天地中,仅他与她,她抬头与他对视,毫无露怯之色,其果敢无畏,一如往昔。
“阿瓷啊——”
陆沈白笑开。
这次他不再语气尖刻,只是叹息一般,将她的名字缠在舌尖。
“你想救你父兄,求助无地,终上我门,可理由是何?”陆沈白施舍一般,给她抛出话头:“只因我与你兄长为同僚?”
“我……”
猩红灯影悬于廊间,洒下炫目朱光,爬过寸寸雕栏画栋,而后柔柔扑落在他肩头和下颌。
曲瓷看着他,恍然如看生人。
原来,早已岁历年年,他与她,都不复当年。
“陆翰林,是曲瓷叨扰。”曲瓷规矩行过一礼。
她低着头,听见他脚步声动了。
他是要走了。
方才他就要走的,是她叫住了他,她不该的——
曲瓷只视线落在自己的裙摆上,她爱衣饰鲜亮,又爱花草热闹,于是即便此时心境困苦,随意换上的衣裙,也是针脚细密地开了朵朵山茶。
她想,幸而她在他面前,不是素衣。
此次相见,该是最后一次了。
“呼——”
曲瓷长舒一口气。
“怎么?要你嫁给我,就叹气?”
陆沈白的声音突然在曲瓷头顶响起。
曲瓷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又撞在他下颌上,陆沈白嘶一声,曲瓷更慌。
她后退好几步,终于稳住身形,抬手指着他:“你你你,你不是走了么?你故意吓我!”
说至一半,恍然自觉如此极为不合适,她又收回手,尴尬地站在原地。
“怕了你了。”陆沈白道:“从前就爱走神,现在怎么更严重了?”
“关你什么事。”
“我帮你救你父兄,你嫁给我,如何?”
“……”曲瓷很懵,方才不是……
“我自有打算,尚公主之后,我将不可入仕,寒窗数年,我母亲也……”提到母亲,陆沈白顿了下,又道:“你意下如何?”
婚姻大事,本该三媒六聘,但现下——
酿青梅 第4节
“好。”曲瓷道:“我要额外加一个条件。”
既然已成筹码,不如清算得宜。
“我要见我父兄,我父亲他……”她说的自然,本想说父亲被老鼠咬伤,唯恐癔症发作,自己不放心,但说到一半,恍然自觉不过两人一场交易,即是如此,何苦教人明晰共情自己的无措和难处。
陆沈白:“好,我带你去。”
平叔和画眉跨进花厅,陆沈白正带着曲瓷朝外面走。
曲瓷:“现在可以探视?不是夜间不可……”
“同我走就是了。”
曲瓷赶紧跟上。
两人脚步匆匆出去了,画眉想跟上,曲瓷摆摆手示意不用,人多眼杂,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的好。
等两人走得不见影儿了。
画眉砸吧嘴:“平叔啊,你说这陆公子不就是个没有秩品的翰林么?尚公主可真了不起,走路都这么拽。”
“要你多嘴。”平叔长舒口气:“本朝历来翰林院出重臣,即便不尚公主,他亦是人中龙凤。”
说着又自觉失言,在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的画眉注视下,挥挥手将画眉打发走了。
曲瓷和陆沈白两人一路到了天牢。
暮色半透长霄,灰蒙蒙的铅云宛若水银倾倒,流光水泻笼在肃冷的苍穹之上,只零星些光点流窜而下,等落在脸颊上,曲瓷才发觉,那是雪。
雪还在下。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曲瓷小声说。
她不喜欢这场雪,没有瑞雪兆丰年的架势,却有路生冻死骨的彻寒。
“切,陆翰林咋啦?没手令,谁都不能进去?会不会看时间啊喂,啥时辰了都?!”狱卒年岁半大不小,饱经风霜的脸被这个肥差养的膀大腰圆,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斜眼看人。
曲瓷心里一紧。
这种样子,她最近没少见。
孟昙笑着说好话。
曲瓷立在原地,她和父兄只是一墙之隔了,她应该掏出金银珠去贿赂这衙差,或者苦苦哀求,再不济抬出小侯爷威慑他,好歹啊,让她能见见父亲——
但,手指尖探进荷包,才想起金银珠早在巷子里被追赶时用尽了,苦苦哀求,她在陆沈白面前实在做不到,而小侯爷的名头,她……
她动摇了,瞥一眼陆沈白。
他在风雪里站的极直,风雪穿透腥臭气,直飒飒飘过他的脸,她站在他身侧,风雪几乎迷了眼,她张大眼睛,只能看见他刀削斧劈般的下颌线,不近人情地绷直着。
一瞬间,眼泪在眼眶打转。
曲瓷利索回头,抬高下巴,微微张口:“小——”
“孟昙。”
陆沈白叫回孟昙,自袖口里拿出一枚玉佩:“给他看这个。”
“这个?!”
孟昙惊疑不定看一眼曲瓷。
令曲瓷意外的是,衙差看眼玉佩,忙佝偻着腰将他们三人请了进去。
“曲大人怎么得的癔症?”
陆沈白问狱卒。
曲瓷本来急匆匆的脚步一顿:他怎么知道父亲得了癔症?
狱卒打哈哈:“嘿嘿,回大人,小人那时候不当值,具体的啊,小人实在不清楚。”
他们消息相通,怎么会不知道?
曲瓷垂了垂眼睑。
陆沈白冷笑一声:“本官既开口问,自是明白分毫的。”
孟昙也笑:“你就别撑了,直说吧。”说着将荷包扔过去。
“谢大人赏!”狱卒双手一扑抓住荷包,掂量下立马笑开褶子脸:“不瞒大人,这临近年关,偷鸡摸狗的也都得过年不是,再加上,嘿嘿。”
他扫一眼曲瓷,意有所指:“没地儿遮风避雨的可怜人儿也多,前几天进来了两个偷儿,牢里实在是没地方了,就跟曲公子关在了一起,哦,对,就在曲大人的隔壁,但谁知道,那俩偷儿竟然是鹊桥巷的灾民……”
又是鹊桥巷的灾民?!
曲瓷眼皮一跳,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们还和我哥关在一起?”
“应该在的。”
陆沈白:“带路。”
“好好好。”
狱卒带他们穿过纤长走廊,因为夜间不可探视,能进来的人都非富即贵,囚犯们待在监牢里,长时间不见日月和生人,因此一见他们来,都拍着牢门喊冤。
“我冤枉啊大人!”
“这小娘们儿长得真不赖。”
“哎大爷给口酒吃吃呗,你那兜子又肥了。”
狱卒赶紧将露在袖子外的荷包线塞进去。
“陆大人,见笑哈。”一扭头,凶神恶煞:“都别嚷嚷了,想讨打啊!”
他手里的漆红枣木棍哐当一声敲在牢门上,顿时不少人闭嘴了。
“我爹呢?”曲瓷脸色煞白。
她这个老爹,虽在朝为官,却是个爱和稀泥按时领俸禄的主儿,从没经过这种阵仗的。
“哦,曲大人还未提审,关在前边的。”
曲瓷撒脚就朝前快步走,眼睛走马观花地寻找。
“哎,这——”狱卒想拦住曲瓷,却被陆沈白一个冰冷的眼神瞬间定住,他嘴唇翕动,不甘地小声说:“不合规矩啊。”
“爹!”
前面突然传来曲瓷的尖叫声。
陆沈白他快步过去,就看到曲文正躺在地上,脸色憋的通红,正嗬哧嗬哧喘着粗气。
“爹!”
曲瓷扭身盯着狱卒,厉声道,“把门打开!”
狱卒也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开门。
“爹。”曲瓷冲进去想扶曲文正,手还没碰上他衣角,曲文正蹭的一下躲得老远,“咳咳咳咳咳,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咳咳,请自重!”
“爹,我……我是阿瓷啊!”
陆沈白立在门边,问:“曲大人怎么了?”
“听说是被灾民打了之后就不对劲了。”
“阿砚,你站那儿嘀咕什么呢?”曲文正蹲在草垛上,一脸不高兴,“过来,爹有话问你。”
狱卒一脸茫然,陆沈白已经从善如流过去了。
曲文正板着脸:“你妹妹呢?她是不是又跟陆沈白溜出去玩儿了?”
陆沈白点头。
曲文正唔了声,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跟沈白一起我就放心了,他性子沉稳,能护得住你妹妹。”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爹……”
曲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曲文正不搭理她,转头直接爬上草垛子躺下。
狱卒:“陆大人,这时辰差不多了,您看……”
“我想见下我哥。”
“那不行!”狱卒断然拒绝。
陆沈白冷眼看过来,狱卒连连拱手告饶:“哎哟,陆大人,您就别为难小人了,这夜间本就不允许探视……”
“不允许,我们不也进来了么?”
“算了,”曲瓷拦住陆沈白,看向狱卒,“我不让你难做,但你告诉我,我哥怎么样了?”
“曲小姐不必忧心,曲公子好着呢。”
曲瓷点点头,神思恍惚朝外走,狱卒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陆沈白问:“那两个灾民呢?”
“小人刚去打听了,说牢里实在关不下了,就放了些罪名轻的。”
陆沈白瞬间明了。
从天牢出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陆沈白走到曲瓷身边,将伞撑在她头顶。
鹊桥巷走水一事,必然内有乾坤,可一旦调查,便是她父兄的催命符。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曲瓷颤声道:“陆沈白,暂时不用查其中内因,先救我父兄平安出狱。”
只要人平安,终于一天,能沉冤昭雪。
第4章 调查 鹊桥巷走水,怕是有人蓄意纵火。……
曲瓷回府时,天色已晚。
酿青梅 第5节
府中空无人声,一只老鹄扑簌簌飞过翠竹林,风雪飒沓,落在影壁上的金黄烛火一晃,厄尔消失。
曲瓷停住脚步,她抬头,不见月亮与光芒,只剩下浓稠黑夜,黑沉沉压下来。
似硕大游鱼甩尾蔽日,湿冷寂寥,令她疲倦胆寒。
“老爷!”平叔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到地上,他被噩梦惊醒,斑白鬓发上一层汗珠,大梦初醒见自己还是在府里,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正用手拍着胸脯定神,就看见曲瓷走进花厅来。
平叔赶紧问:“老爷和少爷如何?”
曲瓷眉头微拧,却松口气,点点头:“尚好。平叔,账册清点完了?”
早就完了。
曲瓷一刻不放松,平叔也跟着焦头烂额,请了十里八铺信得过的先生来,从上午一直清点到方才。
临近年关,又加之曲文正和曲文煜早年分家,盘根错节的铺子收益,清点起来,并非易事。也因此,神思劳顿,送走那些先生,平叔等着曲瓷就打盹睡着了。
“小姐的意思还是……?”平叔舔舔嘴唇,不大情愿道:“可陆公子不是愿意帮忙?家当全砸进去,少爷倒是没话说,就是,就是……”
想到那堆乱七八糟的人,平叔愤愤不平:“一堆刁民趁火打劫,我实在是气不顺!”
“平叔。”曲瓷颔首:“仍旧照我之前吩咐的,另外,你将府里的田庄铺子拢一拢悉数卖了。”
“啊?!”
变卖家产这种事,无异于自断根基,若非走到绝路,没有人会这么做。
“有陆沈白帮忙,父兄出狱有些盼头了,我要凑足议罪银。”
“议罪银……”
平叔叹口气,好半天又嗤笑着摇摇头:“没想到,公子唾弃的律法,倒有天救了他的性命。”
本朝有议罪银制度,根据官员犯罪情节轻重,收取多少不一的银子,可免除一定责罚。
是以,此银又叫赎罪银。
平叔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听小姐的。”
“这事我不方便出面,就交给平叔了。”
平叔应了,又不满而怜惜地说:“除开曲家祖业,剩余的,可都是小姐的心血,真金白银的……再说了,小姐忙前忙后的,还跟金家,才……”
“千金散尽还复来,父兄的性命最重要。”
“是是是。”
第二天,平叔将田庄店铺归拢过后,便请了庄宅牙子来府里,很快,曲家变卖产业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属下来回禀此事,打量着陆沈白晦暗不明的神色,言辞间全是佩服:“咱们夫人可真有魄力!那多少人眼热的红铺子,唉。”
陆沈白轻笑一声,吩咐:“暗中盯好牙子,别让欺负了她。”
“是,公子!”
属下走了,陆沈白立在原地。
“陆大人,来的早啊。”一个洒扫的官兵对他行礼。
陆沈白微微颔首。
他一早就来了鹊桥巷。
鹊桥巷位于京都西市偏北,与繁华热闹的街市相距不远,此处所居住的,都是一些做散工的穷苦百姓,往日陆沈白来,一条细窄石板巷子,两边乌檐飞翘,下面一溜儿开着桐木窗散潮,花花绿绿的衣衫挂满竹竿,自北朝南,人声络绎不绝,而现在——
焦土烂瓦,一方半倒颓墙上铺了尺厚积雪,火烧后的破洞布帘挂在烂竹竿上,石板上尽是灰黑色的泥水脚印。
官差们分工明确,一拨在疏通河道,一拨在挨家挨户检查蓄水缸。
蔼蔼雾凝,陆沈白在一家只剩破门板的门环前站住。
宋守备从寮棚里探头招呼,“哎呀一堆瓦砾场有什么好看的,快来尝尝茶,你送的这茶,可真是好茶啊!”
短短两日,宋守备对陆沈白亲近了不少。
陆沈白掀帘进去了。
同外面的酷寒不同,寮棚里烧着炭盆,暖意十足。
喝过茶又聊了几句防火事宜后,陆沈白似不经意地问:“宋大人查出鹊桥巷走水的缘由了?”
“嗐。”宋守备一拍大腿:“明面上说嘛,这是居民用火不慎所致。”
陆沈白抬眼一扫,他的睫毛细长似两把羽扇,一撩之间似乎带着一线流光,虽然少顷即逝,宋守备却怔楞了下。
“明面上,宋守备?”
“啊,啊,这都报上去了,陆老弟你啊,也就别打听了。反正跟你这个翰林八竿子扯不上。”
宋守备说完,掩耳盗铃地端起茶嘬了口。
茶是老茶饼,又用雪水煮沸了泡,一入口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
宋守备正舒爽,抬头见陆沈白似乎出神,他的目光落在沸腾的茶壶上,宋守备顿觉察出吃人嘴短来,屏退一堆侍从,说:“鹊桥巷走水,怕是有人蓄意纵火。”
若是有人纵火,刑部为何不缉拿犯人?
只有一种可能。
陆沈白:“纵火的人已经死了?”
“厉害啊陆老弟!”宋守备见陆沈白猜出来了,便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鹊桥巷的火是一个寡妇放的。
这寡妇姓印,有个儿子才七八岁,整天病恹恹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吃坏了什么东西,回家之后上吐下泻的,印寡妇没钱治病,就求了街上的大夫张行,张行老眼昏花早不行医了,被印寡妇闹得没办法,开了两帖药,谁知道印寡妇儿子病的更厉害了。
印寡妇见儿子病重,没了盼头,便放了一把火,拉左邻右舍一起陪葬。
“陪葬?”
“对!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真是可怕,她住巷头,张行住巷尾,她一把火点在正中央的丰来酒馆,酒馆掌柜新进了大批冬酒打算过年赚一笔,谁知,一把火烧的满巷子流油,哎,这堆刁民真的是,本守备也是倒霉……”
“巷头与巷尾相聚——”
“一百五十引。”
“我问过灾民,当夜无风,火怎么……”
“陆老弟!”宋守备刹住话头:“这案呢我已经结了,大过年的,咱就别刨底儿了,呵呵。”
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会儿,宋守备看向皇城方向,陆沈白了然点点头,淡淡笑了:“多谢宋守备提点。”
宋守备长舒口气:“哪儿能提点你,你们这些文人,七窍玲珑心肝,你要是啥时候尚公主,请我杯酒就行。”
陆沈白不答话,垂眸望着杯中茶水,水冷茶涩,难以下咽,他眼尾上扫,掩住不悦,吞了口茶,将唇角似有若无的讥诮悉数遮了个透彻。
陆沈白从寮棚出来,孟昙正守在马车边。
他身边围着五六个官兵,跟他勾肩搭背地嬉笑,孟昙笑意浅淡,一身干净短打衣衫,不显山露水,与一遭泥土官兵大相径庭,但却意外的和谐。
孟昙见陆沈白过来,立刻喊声:“公子。”
语气十分恭佩敬慕。
其他人也纷纷和陆沈白打招呼。
“陆翰林要走了噻?”
“哎啥时候让孟昙跟我们操练操练呗。”
“就是!小孟的镖是够有名气的,就给您当个车夫,也太特娘的屈才了吧。”
“哈哈哈——”一堆人哄笑开。
“是么?”
陆沈白轻笑一声。
他一双凤眼眼皮一眯突然上挑,唇角弧度则骤尔下垂,冷冷一眼扫过官兵,他目光冷冽,如同瞬间换了一副皮相。
瞬间没人吱声了。
而后,有人轻咳一声,说声:“恭送陆翰林。”
其他人跟着乱七八糟行了礼。
陆沈白上了马车,等马车驶出巷子,孟昙没忍住笑出声:“公子果然厉害!那些人摸爬滚打,都是老兵痞子了,连宋守备都镇不住。”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嗤,继而,冷冷的声音便传出来:“去清寒寺。”
“是。”
京郊外,清寒寺。
“铛——”
陆沈白单手撩起车帘。
孤山之上,南屏晚钟响彻云霄,惊起的丛丛黑鸟飞掠炸开,似火星迸溅,点燃满山簇簇红梅花。
山路蜿蜒,高高石阶直通高大碑文后。
陆沈白下了马车,和孟昙一起上山。
两人行过半炷香,绕过重重石碑,终于看见寺门。
孟昙扫眼陆沈白的衣摆:“公子,衣裳湿了,如此见那位,怕是不合时宜吧?不若我去通知师傅,给公子换身衣裳?”
“事出从急,一切从简。”陆沈白道:“更何况,这位并非他父亲,不必在此处下功夫。”
孟昙点点头,随手将陆沈白肩膀上的落雪掸了掸。
“妄议孤,当是死罪。”
不远处飘飞的五彩经幡后,突然传出一道碎玉寒冰般的男声,其音清雅带笑,却似雷如电,字与字间旖旎,却在‘死’字浓墨一点,倏忽令人胆寒。
孟昙脸唰——就白了。
这人话说到此,却蓦地轻笑一声,极爽朗地道:“不过陆翰林,是特例。”
“殿下说的是。”
另一个同他一起的苍老声音笑着回道。
酿青梅 第6节
而后,在孟昙偷偷打量间,便见一只枯瘦的手恭敬撩起经幡,僧衣拂地一晃,从老僧身后走出一个少年公子。
这公子气质极其温雅,其眼瞳静若秋水,修长双眉则舒展如远山重叠,鼻梁挺扩,水红唇线微微上挑似衔花之态。他正修雅地将花束拢好,红梅落了两三朵,掉在他层叠暗纹的宝蓝衣衫上。他倏忽蹙眉,一刹那间,笑意褪散。
老僧赶紧用佛珠拂了拂。
他不甚满意地黛眉微皱,抬头间笑意收敛了个干净,似鸦羽的黑睫一划睁开,双目不怒自威,恍惚身后似乎有流光照过他的下颌。
孟昙赶紧低下头。
这人不饰珠玉,但仅仅一眼,便已经是贵不可言。
良久,孟昙听到陆沈白平稳而淡淡的嗓音响起:“殿下,好巧。”
“不巧,是孤在等你。”晏清说完,又散漫地对老僧道:“劳烦法师陪孤论佛经这半晌了,孤等的人来了,你且先退下吧。”
“是,贫僧告退。”
老僧恭敬走了。
等老僧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晏清再次开口:“陆探花,你实在叫孤失望,竟然为了个女人。”
他觉得好笑般摇摇头,又似头疼,闭了眼睛,用手里梅花枝轻轻敲敲额角:“此事与孤要你交换的,可并非能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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