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青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耳东霁
曲瓷只分神了一瞬间,再回神时,有风吹灭了烛火,屋里一片漆黑。
“沈白,他怎么了?”曲瓷又问了一遍。
但回应她的,是无边的沉寂。
第20章 出事 陆沈白回头,空荡荡的车棚内,只……
“大人!”
乌云蔽月,周围光秃秃的树枝仿佛森森阴差,安静矗立着,叫人觉得不详。
陆沈白勒马翻身下来,立刻问:“如何?”
“撑不了太久——”医官摇摇头。
陆沈白颔首,他匆匆朝着茅草屋走去,屋子森冷而干巴,没有一丝暖意,身后一堆人呼啦啦跟上,手里灯笼鹅黄明红,影影绰绰挤在一起,如上元节中薄命女手里要过桥的河灯,蜡烛哔啵灯花璀璨,细细一抹,摇曳在薄薄绢帛纸中,叫人只觉脆弱。
陆沈白突然停步。
“大人?”众人疑问。
“你们等在这里,灯笼提远些,另,去买一副薄棺备好衣衫,邀附近几位女眷过来。”
“是!”
吩咐过后,陆沈白垂着眼睑,快步走到门外,他轻轻单手推开门,破旧门扉早已摇摇欲坠,在他手下‘吱——’一声。
曲瓷背对他站着。
光从门外照进去,曲瓷脊背僵硬缩了一下,陆沈白立刻反手闭了门。
“阿瓷。”
陆沈白心下一恸,单手抓住她手腕,猛地一带让她转过来,不再面对着土炕上的相里金禾。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如此惩罚自己。亡者已逝,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曲瓷声音哽咽,飘乎乎的,像是在呓语:“若是路上我快些,再快些,也许金禾就不用这样了,她还这样年轻,有一个叫岁岁的女儿。沈白!”
她像是突然发了狠,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隔着衣料,他的肩膀被她的泪水濡湿了。
“阿瓷,这不是能由你决定的,天灾人祸,从来都是避无可避,且你已在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我对不起岁岁——”
陆沈白心里一紧。
还是这样。
他听到下属来报的时候,心里便暗道:不好!
曲瓷幼年丧母,这是她心上的疮疤,今日相里金禾的事情,除却是碰上故人被托孤外,也是揭开曲瓷的旧伤。
“阿瓷,你如此沉湎于相里金禾的死,那钦州百姓呢?”
他只能这样将她拉回来,从她那孤寂和悲伤的童年中,从阴判和命运无可辩驳无可回头的潮势中。
“阿瓷,今日之事,非你之过,她可还有遗言?你一件一件说与我听,我们去做,好不好?”
门口忽然有人敲门。
“大人,备妥当了。”
这人的声音也是萧索的,幽咽而游曳。
曲瓷猛的回过神来。
对了,岁岁,岁岁被孟昙带走,她惦记着给相里金禾带糕点回来,孟昙拖不了太久,得赶在岁岁回来之前。
“有。”曲瓷道:“金禾留下两件事。一是岁岁,让我带去盛京交于她表姐葛薇琦,二是她的身后事,她不愿土葬,想一把火烧了自己,让我们将她的骨灰撒进河里。”
“嗯,”陆沈白应了声,向门外的人道:“不用棺了,去备柴堆。”
“是。”
那人刚走,外面就传来孟昙的声音:“姑姑和你娘还在说话,我们等会儿再进去。”
是岁岁回来了。
“不能让岁岁知道,”曲瓷立刻擦了眼泪:“沈白,让他们快些。”
说完,两人一起出去。
岁岁在外面吃糕点,见曲瓷出来,当即跑过来:“姑姑出来了,我去给娘百味酥。”
“岁岁,”曲瓷拉住她:“你娘不在屋里。”
岁岁转头,疑惑看着曲瓷。
曲瓷将她带去外面,蹲在她面前,轻声道:“她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娘是不要岁岁了吗?”
岁岁小嘴一撇,就哭了起来。
“她没有不要岁岁,”曲瓷心下哀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语气带着一丝颤:“她是有事走得急,让我先照拂你。”
“不。”岁岁摇头,一脸泫然欲泣:“我不要姑姑,我要我娘亲,是不是因为我吃了姑姑的百味酥,娘亲赔不起,所以将我典给了姑姑,我以后会还给姑姑的。”
“不是因为百味酥。“曲瓷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滑落,砸在地上,她的声音是无力的,手却是越收越紧,狠力攥住岁岁。
“岁岁——”曲瓷平复下,轻声道:“岁岁,你的孝心让姑姑动容,姑姑怎么会让你赔百味酥?你娘她啊,已经走了。”
天空沉寂,惨淡星子一闪一闪,奋力地亮着星点的光,曲瓷闭上眼睛,被流光扑落一身,她抱着年幼的岁岁,感受着那颗鲜活的心脏在蹦。
酿青梅 第26节
“扑通——
扑通——
“她已经出了城,去了盛京,你娘亲她是一位小姐,出行要侍女随从,要鲜花铺路,要软轿香炉,还要金屉银珠,她走过的地方,香风袭人,金银迸溅,即便是晚上,也一闪一闪的,能做她身边末等的侍女,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像个小姐了。”
“是么?”
“嗯,她是丽端最大最久商户家唯一的小姐,千娇万宠锦衣玉食长大,自她七岁鸿蒙开,丽端粮仓上的黄符墨笔‘粮’字,便只她有资格写。”
“对对对,我娘亲写字好看,宋先生都说她写的好!”
岁岁被她彻底带走了注意力。
大道上沉寂而空当,喁喁偶偶的交谈声像是自石板下钻出来,窸窸窣窣地包裹住曲瓷。
她此时才忽然觉得浑身寒冷,仿若一寸一寸被冰封住了,只余下自己胸膛里这颗心,和岁岁的心靠在一起,在扑通,扑通地跳动。
“那等姑姑忙完了,带我去找我娘,好不好?”
孩童天真无邪,笑容真挚期待,明亮地像一把利剑,曲瓷不敢直视。
“好不好,好不好?”
岁岁追问,她一定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曲瓷喉头滚动,嘴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答应你。”
身边突然响起陆沈白的声音,他在淡淡的语气中,于曲瓷身边蹲下来,顺理成章地接过岁岁,拉来自己怀里。
岁岁没见过这样漂亮俊秀的男子,低着头只敢偷偷看他。
“沈白——”
“现在太晚了,我还有事没做完,等做完了,就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嗯!”
岁岁重重点头。
远远有人拿着火把过来,快走近的时候,对陆沈白点头示意,陆沈白眼睑一垂,将岁岁交给孟昙:“你先跟着他,去洗把脸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好,岁岁很乖,很听话的,你快去忙,忙完了我们就可以走啦!”
“嗯。”陆沈白爱怜地摸摸她头发,同孟昙交代:“她的衣服用具,一律不可从简,你要一直跟着,这小姑娘,我便先交给你了。”
“是,大人!”
孟昙行礼。
“是,大人!”
岁岁不怕生,学着孟昙的样子,咯咯笑着给陆沈白行了礼,她声音清脆,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别过脸不看她,一时间,长吁短叹像冤魂,甩着鬼魅的尾袖在飞。
“去吧。”陆沈白道。
孟昙带着岁岁走了。
曲瓷和陆沈白又折返回去。
他们过去时,相里金禾已被安置在柴堆上,有士兵举着火把立在一旁,等着陆沈白示下。
柴火哔啵间,上面的松脂不停往下掉,像有人在垂泪。
陆沈白轻轻颔首,那士兵上前,燃起火堆。
“呼——”
火苗骤然蹿起,迅速蔓延开来,火势宛若游龙,很快就舔舐上了相里金禾的衣角。
火光亮如白昼,滚滚浓烟扶摇而上,似冤屈未昭的鬼魂,盘旋在将明未明的天际,许久不肯散去。
料理完相里金禾的后事时,已是天明时分了。
相里金禾想让把她的骨灰撒进河里,从她家里出来后,曲瓷和陆沈白便直接朝城外去。
此时晨雾蔼蔼,周遭影影绰绰的,街上行人辨不出容貌。只能瞧见个模糊的身影,似鬼非人。
曲瓷放下帘子,看向陆沈白,轻声问:“沈白,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薛定山作为一州知府,在其位却不谋其政,非但没能造福一方百姓,反倒中饱私囊,草菅人命弃百姓于不顾。
只有拿到证据,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他们呈上来的账册,是假的。”
“假的?!”曲瓷惊了:“你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叶侍郎倒台后,他们应该早有准备,也无甚意外,”陆沈白道:“不过他们这般行事,反倒让我确定,他们背后还有靠山。”
若他们背后还有靠山,那接下来的调查必然会更艰难。
“沈白,你打算怎么办?”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曲瓷:“?!”
马车突然停下来,陆沈白掀帘看了一眼。
他们快到城门口了,孟昙正在跟守城官兵交涉开城门。
陆沈白放下帘子,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们贪污倒卖赈灾银两,必然少不了两道关卡。”
“粮行和钱庄?你打算从这个地方入手?”
陆沈白点头。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
“薛定山一直派人盯着我们,你要如何在他眼底底下,查这两个地方?”
车壁忽然被敲了两下。
小厮在外面道:“大人,守卫不肯开城门,说需得薛大人的手令才行。”
曲瓷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薛定山简直是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又听到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曲瓷掀帘看过去,一辆油棕马车穿过浓雾,急急朝他们行过来。
“薛定山来得倒是够快。”曲瓷道。
“不,不是薛定山!”陆沈白脸色一变,“阿瓷小心。”
陆沈白揪住曲瓷手腕,正要将她朝自己怀里拉过来,一支羽箭已经破空而入。
陆沈白无法,只得松了手,一扭头去抽藏在桌几下的长剑,一只鬼魅一样的手,已经点了曲瓷穴道,在她张嘴的空当,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掳劫走了。
陆沈白回头,空荡荡的车棚内,只余下布帘在轻卷着飞。
“阿瓷!”
第21章 囚禁 自然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陆沈白回头,空荡荡的车棚内,只余下布帘在轻卷着飞。
“阿瓷!”
陆沈白立刻提剑追出去。
那人身形快如鬼魅,直朝浓雾里扑去,他对城中地形极为熟悉,窜逃起来轻车熟路,但架不住陆沈白穷追不舍。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越拉越近,眼看着陆沈白的剑,即将能够到对方后背时,身后突然传来‘嗖——’的一声轻响。
有人在他背后放冷箭。
陆沈白眼脸下沉,没有任何犹豫,拼尽全力将剑刺向面前的人。
“噗嗤——”
剑尖和剑羽刺破皮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陆沈白闷哼一声,无暇顾及自己背上的伤,又迅速提剑朝那人刺去。
“放了我夫人!”他声音冷若冰霜,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人闪身躲开,正要继续逃时,陆沈白的长剑,几乎是擦着他脖颈滑过的。
那人心下一惊,知道不能再恋战,在陆沈白再度出招时,突然道:“还给你!”
说完,一把将怀中的人朝右侧推开,身子迅速朝后掠去。
“阿瓷!”
陆沈白顾不得再追人,立刻闪身去捞曲瓷。
可手一碰上那人,就察觉到自己上当了!
这是个稻草人!
陆沈白下颌紧绷,立刻又朝黑影的方向追去。
街上浓雾叠起,四周看的不大真切,陆沈白拎剑在浓雾中疾走。蓦的,见前面隐约有人影奔走,抬剑便刺了过去。
“啊!!!别杀我,被杀我,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来,看着面如罗刹的陆沈白,和近在咫尺的长剑,身子抖若筛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侠饶命啊,小人婆娘就要临盆了,小人不想死啊!”
是个普通百姓。
陆沈白欲收剑时,身后猛的有劲风袭来。
他手腕一抖,立刻提剑转身迎上去。
“哐当——”
刀剑相碰,发出重响,陆沈白看到来人,眼脸瞬间下沉:“是你!”
“陆大人!”
酿青梅 第27节
来人似乎也没料到竟然是陆沈白,愣了一下,立刻收了刀,看到求饶的百姓,疑惑问:“陆大人这是?”
陆沈白目光锐利盯着薛峰,极快打量了他一眼
刚才那人身形比薛峰矮,反击自己那一下,那人用的是右手。
而薛峰刚才出刀用的是左手。
不是他。
“陆大人?”薛峰疑惑问。
“薛公子打哪儿来?”陆沈白不答反问。
“从城中而来,”薛峰道:“在下虽未有官职,但平日会帮薛大人去城楼巡视。”
“薛公子一路行来,可曾见过形迹可疑的人?”
“不曾,可是出了什么事?在下一路过来,看到百姓都神色惶惶的,说是杀人了。”说到此处,薛峰鼻翼轻轻煽动。
他在陆沈白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他们是在城门口遇袭,城门未开,那刺客出不去,只能折返回城里。
而薛峰是从城中而来,却言未曾见过刺客。
“陆大人?”薛峰又叫了声。
陆沈白道:“我夫人被歹人掳走了,薛公子既在这附近巡视,麻烦帮忙寻找一二。”
“□□,竟有如此狂徒!”薛峰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将刀收回刀鞘:“陆大人放心,在下这便去同巡逻的兄弟们知会一声 。”
说完,抱拳冲陆沈白行了一礼,快步走了。
陆沈白攥着长剑,咬着牙骨,伸手掰断肩的箭,快步朝马车的方向折返回去。
街上雾气未散,行人往来,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压根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披着人皮的鬼。
那个形如鬼魅的人掳走曲瓷后,有人放了几支箭羽,浓雾中就再没声响了。
士兵们不敢掉以轻心,都拿着刀背对背站着,目光警惕望着四周。
见陆沈白从浓雾里走出来,所有人先是松了口气,又齐齐行礼请罪:“大人,属下等无能,让刺客跑了。”
“自责无意义,分头行事,”陆沈白点了两个士兵:“你们两个出城,将相里金禾的骨灰撒进河里,其余人,回驿馆候命。”
话落,便径自翻身上了马背,骑马朝城里奔去。
“陆大人受伤了!”有人突然惊呼。
士兵们刷的一下抬头,这才发现,陆沈白后背上晕开了一圈血渍。
有人小声道:“唉,今天要是孟爷在,想必夫人就不会出事了。”
“谁他娘的早知道!他奶奶个熊的,哪个鳖孙玩意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陆夫人!”
“行了,别唧唧歪歪了,赶紧按照陆大人说得办。”
一群士兵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
薛府花厅。
“哎哎哎,快!拦住陆大人!”
薛管家一招手,手提棍棒的家丁便一涌而上,他只语气着急,神色却怡然自得,甚至带着几分看戏的戏谑:“可别伤着陆大人!陆大人提剑大清早上我们府里,可是有事?”
“都闪开!”陆沈白呵斥一声。
“对对对,都闪开!来人,上茶。”
此时金乌高悬,狠狠刺透森森浓雾,薛府花厅绿肥红瘦,层叠洒金屏风前,家丁侍女熙熙攘攘,他们看他的目光中,充斥着同情、好笑,手中长剑忽而硌的他掌心生疼,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险些着了薛定山的道!
陆沈白将长剑收回鞘中,在一旁的枣木椅上坐下。
“哎呀,这不就好了,陆大人有话好好说,都下去吧,别吓着陆大人。”
“哒——”
侍女将一盏茶放在小几上。
陆沈白抬眼看过去。
茶盏薄胎细腻,白而莹润,上绘有秾艳桃花。
“薛定山呢?”
“我们大人啊,”管家着意在‘薛大人’三个字咬重口音,绿豆小眼不怀好意的转:“陆大人未到之前,薛大人不辞辛劳彻夜难眠,一直操劳灾民安置事宜,如今陆大人到了,我们大人可暂松一口气,所以今日怕是要起晚些,想来京中事务繁忙,陆大人也是能体谅一二的。”
陆沈白目光沉沉如水,一言不发。
管家笑意僵在脸上,磕绊了一下:“陆大人请喝茶,这茶可是好茶,须得用沸雪水冲泡,才能出味的。”
“是吗?”陆沈白漫不经心问了句。
管家上前,正要细说这茶如何好时,陆沈白抬手直接将茶泼了他一身。
管家当即“啊”的惨叫一声,扯着前襟,一面大力抖动着,一面连连后退,怒骂道:“岂有此理,好你个陆沈白——!”
“让薛定山滚出来见我!”
管家一口气梗在心腹之间,尚未发作,已被他冷冷视线,震慑的后退一步。
“你!你带着刀剑就这么上了我们府邸,还要这样见我们老爷,我,我——”
“我不愿多与你废话,若是我夫人有什么闪失,我要薛定山的脑袋去祭她!”
“你!”
陆沈白在这一刻陡然生出一种悲凉的心绪来,他怨憎起自己来,曲瓷已经被带走一个时辰了,浓雾散去,这鬼魅人间,实在令人厌恶。
曲瓷是曲家的小姐,盛京中可以被婶娘和兄长父亲庇佑的姑娘,但跟着自己,来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大雪连天,将钦州与外界隔断,她一路颠簸,从不抱怨分毫,只是因为她心里是有悲天悯人的,但是,但是,但是——
陆沈白猝然阖上双眸。
他一瞬间脑海里空荡荡一片,骤然,虚空散去,一两瓣梨花飒沓而下,带着流星光点,砸落在地上,砸落在酒杯中
“你是——陆沈白?”
灿烂骄阳下,树树梨花如雪纷飞。
一个高挑的男子走出来,他眉目刚硬,但却周身极其儒雅,一身天青色衣衫罩在宽肩上,一枚雪白勾玉融在衣摆的褶皱中,轻飘飞动。
“我是沈白,”记忆里的自己站起来,拱手行个礼,再抬眼的时候,看见面前男子满意地颔首,这男子的眼睛中十分有神,几乎一如往昔少年时,也一如那个活泼的姑娘。
“曲兄。”陆沈白说。
“好说,早听说你到了盛京,一直想见你叙旧,却是不得空。”曲砚声音清雅却带着年岁赋予的钝重,如同一个长辈,谆谆教诲:“规矩礼仪不可废,可行礼,不可弓心。”
“沈白谨记。”
“好你一个曲砚,知道你有个妹妹,也不必这样抓着逮着我们的探花郎了。”
“就是就是。”一堆人嬉笑打趣着从园子外走进来,曲砚眉宇皱起‘川’字,一脸的不认同,但他也不恼怒拂袖而去,只是不动如山的站着,但也不偏头分给来人几分好脸色。
“妹妹——”陆沈白轻轻念。
盛京总是爱刮风,大风起来的时候,所有赤红明黄的成串灯笼,自八角楼流泻而下,在风中摇摇摆摆,上面描绘的侍女妖怪美景河山,仿佛活起来一般,在风里自由洒脱地奔走嬉笑。
明亮的天空上,永远是蔚蓝中一点白,璨亮而光明的意味,如同佛像宝相庄严,叫人自觉明朗而没有一丝阴翳。
他虽不如此天真,却也是畅想过海清河宴的。
那些盛京的风,刮过高楼,刮过珍宝绸缎,自闺房掠过,吹来胭脂香和罗钗响。
叮。
当。
呼——
他上盛京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但是在那一天的那一刻里,他微微抬高头,在一堆年轻文官嬉笑中,自雪白梨花中,忽而窥视到一抹艳丽的红色。
继而,他失笑。
为何是红色?
是因他第一次见曲瓷的时候,秋千上她的那抹颜色,这一刻,在婚约、妹妹这样的词汇出现的时候,他忽而心中一动,看着呆板被人拉拉扯扯不断推搡的曲砚,突然就想推开那些人。
然后说:他 不愿意与你们同流合污。
还说:陆某钦佩曲大人。
最后说:我沈白,尚未婚配,于曲大人的小姐有意,不知能否,不知能否聘她为妻,我虽如今只是翰林,但是假以时日,我会给她诰命夫人,让她吃穿不愁,护她平安无忧,爱她敬她,如同珍重一个世间珍宝。
但是他才张口,有人推了他一把,笑:“别介意啊,小曲大人不喜玩闹,今日来此,已是给足了面子,来来来,沈白啊,我们喝,我是你同僚,明日你进翰林院,与我怕是同张桌子了,以后,有好事莫忘了我啊。”
他笑笑,而后抬脚就追了出去走到大门外,朱红大门上两只狰狞的铜把手,有风吹过,吹来院中梨花,也吹得曲砚远行的背影洒脱而自得,他绿色袍袖如同躲了两簇风,呼呼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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