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青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耳东霁
曲瓷认出,这是婶娘说过晏承家的信号弹。
是了,晏承父亲戎马半生,手下军士分散在国土之上,只要曾承受过晏承父亲恩泽的人,总会在晏承危难时伸以援手。
曲瓷舒口气。
兜转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凤凰坡,曲瓷带着众人藏到了山腰上,又让孟昙带人回去支援陆沈白。
怕暴露行踪,众人一坐下,就把火把灭了。
连日赶路人困马乏的,难得休憩片刻,众人都沉默不语。
曲瓷靠在树干上,目光紧紧望着山下,在看到移动的火光时,瞬间站着身体。
“有人来了!”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道。
“是陆大人还是流民?!”
所有人屏息以待,齐齐握紧刀鞘,紧张盯着那些火光逐渐逼近。
到山脚下时,那些火光却骤然灭了,紧接着山脚下传来暗号声。
有人听出来,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曲瓷已经踉跄着朝下跑了。
陆沈白正在跟孟昙说话,突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
“沈白——”
酿青梅 第21节
有人喊他。
他猛地抬头,就见有个黑影跌跌撞撞朝下跑。
风几乎像是拔地而起,窜过竹林,簌簌响动,如同扯起碎银铃铛,催的她脚步更无章法,她半扑半跑地急奔过来,衣衫在烈烈风中被吹得鼓动起来,只余下墨黑的发丝如同游墨一般,零散地托出一张白生生的脸。
脸是慌张的,是不安的,是带着颤耸的,到了他面前,她一下扑在他怀里。
如同高山霜雪,一瞬瘫倒下山头。
光裸的剖白出自己的失措和惶恐。
“沈白——”
“我在。”陆沈白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
“没事,那些流民已经退了。”
“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他怔愣了一下,呆呆的,好半晌,才道:“我没事。”
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晚钟沉沉而动人心弦,那只温热而骨节分明的手,爱怜地轻抚她发髻。
“我没事,阿瓷。”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人过来了。
曲瓷便没有再说话了,但抱着他腰的手却并没松开,陆沈白也不觉难堪,用着这样的姿势,同那人简短说了几句话。
那人走了后,陆沈白低头,轻轻笑了一声,道:“流民不会再来了,今晚原地休整,明日再赶路。夫人,你今夜骁勇善战的名头已经传得七七八八了,如此儿女情长,似乎有损你的神威。”
“是我想要这神威么?!”
她抬头瞪着他,圆瞳滴溜溜中央亮着一点光,小巧的鼻子旁有两片泥灰。
陆沈白道:“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淡淡的,语气诚心实意。在眼睫动的空当,他抬手极小心地用拇指去揩她脸颊。
曲瓷脸一红,偏过视线,呼吸喷洒在他拇指上,陆沈白也是微微一僵。
气氛实在尴尬,曲瓷绞尽脑汁,终于扔出一个话头,道:“今晚那些流民,是真的流民么?”
“阿瓷为什么这么问?”
曲瓷此刻意识已经回拢,侃侃而谈:“你此去钦州,一为赈灾,二为查处赈灾粮银。那些人心里有鬼,自然会在路上给你使绊子,借机拖延时间,好补他们的窟窿。”
陆沈白叹了口气。
曲文正这人随性惯了,朝中诸事,也从不避讳在曲瓷面前谈及,再加上曲瓷聪慧,其中诸事,她竟能一下子看透其中缘由。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见陆沈白许久不说话,曲瓷又问。
陆沈白笑笑,答非所问:“阿瓷觉得,他们是真的流民吗?”
“应该是。”
“何以见得?”
“第一,那些人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其中还有老弱妇孺,应当是真的流民,而真的流民,会仇视官府,绝对不可能帮官府做事;第二,你临出京前,在马车里藏有自己备的赈灾粮,那些赈灾粮不见了,应该是你刚才分给他们了,并且应该还从他们嘴里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曲瓷拉住陆沈白的胳膊,激动道:“快说快说,你从他们嘴里问出了什么。”
激动时,曲瓷无意识露出了娇憨一面。
陆沈白淡淡笑开,神色却有几分凝重:“阿瓷,钦州的灾情,怕是比我们想象得到还要严重。”
曲瓷眨了眨眼睛,对此似乎早已料到,并无意外。
两人之间一阵宁静,就在此时,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晏承的尖叫:“叫她给我滚过来!陆夫人怎么了?很了不起吗?我还是王爷呢!”
“哎哎哎,王爷您别跑啊。”
“大晚上别折腾了吧。”
曲瓷回过头,已经见一行人下山而来。
猎猎夜风似乎停了,晏承怒气冲冲而来,曲瓷看见他,下意识想朝陆沈白身后躲,但脚尖才一动,她又稳住身形,直直看着晏承。
“我说你好大的胆子啊你!” 晏承怒呵。
“我——”曲瓷才开口,面前已经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今夜兵疲马累,王爷有话,不妨与下官说。”陆沈白道:“夫人沉静娴雅,恐惧怕王爷,夜深难眠。”
晏承一副你仿佛是在搞笑的神情,看着陆沈白,一字一顿森森道:“你夫人,在花楼,推了本王一把,摔掉了本王一颗牙!”
“噗——”曲瓷没忍住笑出声。
“你!”晏承气结。
陆沈白扭头去看曲瓷,眼神凉凉的,曲瓷立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规规矩矩站好了。
陆沈白转身,冲晏承行了一礼:“王爷,我夫人先前顽劣,此事,我代她向王爷赔罪。”
“她女扮男装逛花楼,还害本王摔掉了一颗牙,你怎么赔?”
“要不,我给王爷重新补一颗,材质您随便挑?”曲瓷探头,小声道。
晏承怒道:“补的能有原来的好吗?”
“那自然是不能的,但事已至此,”曲瓷觑着晏承的脸色,小心道:“王爷,您看您有什么条件可以提,我视情况,看能不能满足。”
晏承都要被气背过去了:“你——!”
他虽然是个混不吝的,但从来不为难女子,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扭头恶狠狠瞪着陆沈白:“你刚才说,你替她赔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陆沈白嗯了声,打断曲瓷的话:“我同王爷说,你先过去。”
“沈白,我——”
陆沈白抬手抚了抚曲瓷的发顶:“去吧。”
曲瓷只得走远了。
林中风声簌簌,陆沈白回身,看着晏承,轻声道:“王爷想如何?”
第17章 安置 那阿瓷想出来了么?
夜色浓稠,天上墨云层叠,将月亮囚于其中,林中静谧,只余夜风刮过树枝,发出噼啪脆响。
曲瓷抱着双臂,冷的直哈气,站了半盏茶的工夫,身后才传来窸窣脚步声。
“沈白——”
她惶然回头,乌云散开,林下疏疏漏月光,陆沈白从林中而来,宽袖长袍在夜风里盈飞,像是要随风而去的谪仙。
“沈白——”
曲瓷心下不安,踉跄跑过去,一把握住他的袖角。
俄尔,风停,曲瓷却不肯松手,她不敢去看陆沈白的脸色,只怯弱解释:“那次是意外,我,我不是……对不起。”
虽说这是先前的事情了,可如今她顶着陆沈白夫人的名头,这事有一半,就会算在陆沈白头上。
是她连累陆沈白了。
陆沈白看着脑袋都快垂到地上的人,沉默片刻,开口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是我连累你了。”
陆沈白眼脸下沉,抬起曲瓷的下巴,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语气淡淡的,带着几分不满。
曲瓷神色茫然,但很快,她又想到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我不该去逛花楼。”
她不去花楼,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但那时是情势所逼,她也是误打误撞进去的。
“沈白,我——”
“下不为例。”陆沈白曲指,敲了敲曲瓷的眉心,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你也是胆大,静宁王都敢招惹。”
晏承颇受圣上偏宠,皇子公主都得让他三分的。
“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他是静宁王,”曲瓷揉着眉心,小声嘟囔,察觉此事翻篇后,又好奇问:“你刚跟王爷说了什么?”
“流民的事。”
曲瓷很怀疑:“他能听得懂吗?”
“……”陆沈白哑然失笑,过了片刻,才意味深长说了句:“阿瓷,虎父无犬子。”
“哈?!”曲瓷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逗怀中娼伶的晏承,呆住了。
人困马乏,众人在凤凰坡休憩了一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曲瓷就被人轻轻晃醒了,她困倦睁眼,陆沈白近在咫尺。
“阿瓷,醒醒,该走了,去马车上再睡。”
“这么早?”曲瓷打着哈欠,眼皮耷拉在一起。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扶着她起身,替她系狐裘的带子:“今日怕是有雨,早些出发。”
天色阴郁,山尖笼雾,确实是有雨之兆。
而押送粮银之物,最忌讳这种天气行路的。
曲瓷揉了揉脸,昏昏沉沉跟着陆沈白下山。
刚到山脚下,突然传来齐刷刷的抽刀声,曲瓷一个激灵,身体立刻站直了。
酿青梅 第22节
她抬眼望去,百十来人堵在官道上,他们衣衫褴褛,眼窝深陷,双目呆滞无神,个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其中有一半还是老弱妇孺,此时他们黑压压挤在一起,像一群被迫迁徙的卑贱蝼蚁。
是昨晚那帮流民。
“啊呀,”晏承怀中的娼伶尖叫一声,揪住他的衣襟,颤声道:“王爷,这群贱民怎么又来了?您快下令,杀了他们,妾身怕。”
“好姐姐不怕,我这就下令,都愣着干什么,还不——”
“我让他们来的。”有人打断了晏承的话。
晏承回头,看到陆沈白,怔了下,旋即怒骂:“陆沈白,你疯了吗?皇命是要我们去钦州赈灾,你想做什么?”
陆沈白淡淡道:“做陆某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说完,他绕过晏承,朝两方对峙的地方走去。
“是他!”
流民中里一阵骚乱,有人认出了陆沈白,高声道:“就是他让我们来的。”
众士兵回头,见到陆沈白,齐齐惊愕道:“陆大人——!”
“呜——”有小孩刚发出哭声,就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陆沈白抬手:“都把刀收了,是我让他们来的。”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这一路上,他们已经习惯听陆沈白发号施令了,闻言立刻将刀收了。
有人问:“陆大人让他们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带他们同行。”
此言一出,士兵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带着这些流民,万一他们半路上打赈灾粮的主意,怎么办?圣上是要他们去钦州赈灾,若半道上赈灾粮银出了事,他们都得掉脑袋。
“带上他们太危险了。”
“陆大人三思啊!”
劝说担忧声此起彼伏,晏承瞬间火冒三丈,握着扇子就要往下冲,有人突然挡在他面前。
“让开!”晏承撮着后槽牙:“本王不打女人。”
曲瓷站着不动:“王爷稍安勿躁,先听听沈白怎么说。”
身后是惶惶不安的灾民,身前是极力反对的士兵,陆沈白一身素袍,立在官民之间,平静开口,却是在质问士兵:“此行我们是去钦州赈灾,他们亦是钦州灾民,为何不救?”
“这不一样嘛,”有人小声道:“陛下要我们去钦州赈灾,又不是救钦州的灾民。”
“所以要他们回到钦州地界,我们才能相救?”
那人想接话,但见陆沈白面容肃冷,又脑袋一缩,把嘴闭上了。
“诸位的担忧,陆某明白,陆某亦与诸位一样,以圣意为先,但——”陆沈白侧开身子,抬手指向那群难民,凌冽质问:“烦请诸位抬眼看看,山雨将至,若我们不搭救,他们能否活着走出这里?”
山风刺骨,一群蓬头垢面的难民,瑟瑟发抖挤在一起,他们面色脏污,目光希冀卑微看着他们。
“呜,阿娘,我不想死。”
稚嫩的哭声,像把钩子,瞬间勾出了他们心底的惶恐,以及求生的渴望。
“官爷,救救我们吧。”
有发须皆白的老者,双目通红,艰难跪下去,低低哀求着。
继而,所有灾民陆续全跪了下去,即便生如蝼蚁,他们依旧想活着。
一时山道上,悸哭哀求响彻云霄。
晏承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面色不善,却没再说话了。
曲瓷站在他身侧,怔怔望着迎风而立的陆沈白。
昔年清瘦羸弱的少年,在时光荏苒中,突然长成了一棵可以庇佑他人的松柏。
看着这样的陆沈白,曲瓷突然就很想与他站在一起。
可刚迈开一步,她又蓦的顿住了。
抛却陆夫人这个身份,她有什么资格,与这样的陆沈白并肩而立呢!
晏承偏头看了她一眼,张嘴说了句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雷声遮住了。
“轰隆——”
雷声轰鸣,像是迫不及待要食人的秃鹫,在他们头顶盘旋,久久不散。
众人神色变得游离不定起来,但却无人松口。
在长久的沉默里,陆沈白再度开口:“皇命是命,人命亦是命,两者皆不可抛,他们是陆某叫来的,陆某自会对他们负责,孟昙。”
“属下在。”孟昙上前。
“王爷打头阵,你压赈灾粮银走中间,我殿后,让他们跟在我后面。”吩咐过后,陆沈白扭头,去看晏承:“王爷可有异议?”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晏承身上,有哀求,有探究,还有意味不明的。
晏承眉毛挑的老高,没好气道:“你都安排好了,本王有意见有用吗?磨磨蹭蹭的,赶紧走。”
说完,搂着娼伶上了马车。
两位钦差发了话,底下人自然不敢违逆,一行人继续赶路了。
孟昙去前面押车了,陆沈白便自己驾马车,曲瓷坐在车辕上陪他。
雾锁山头,林中染翠,树枝擦着车篷飞过,抛出一串串晶莹的夜露,似美人垂泪。
陆沈白突然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陆沈白轻笑一声:“那阿瓷想出来了么?”
“不是长水就是阜宁。”
陆沈白偏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曲瓷拢着手炉,继续道:“这些人是从钦州逃出来的,他们必然不肯再回钦州,可一直带着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他们突生异心,那你可就真成东郭先生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就近安置,而离这里最近的,除了长水就是阜宁。”
说到这里,曲瓷歪头看向陆沈白:“可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笃定,长水或者阜宁的县令会收这些难民?”
陆沈白眼底滑过一抹赞许:“阿瓷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曲瓷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陆沈白也没再卖关子,坦诚相告:“阜宁,不过我不笃定,阜宁县令会收留他们。”
曲瓷瞬间睁大眼睛:“不笃定,你还敢——”
“夫人莫慌,”曲瓷安抚住曲瓷,望着前头的队伍,轻笑道:“阜宁县令同意与否,要看王爷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晏承?!他——”
曲瓷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他们一行人快马加鞭,到日暮时分才赶到阜宁。
陆沈白提前派人通知阜宁县令了。
是以一下马车,便见老县令颤巍巍候在城门口,见到晏承后,老县令感激涕零道:“老朽此生之年,能见到恩公之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你死不死的,本王不感兴趣,”晏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进府衙,便直接开门见山:“本王途中救了些灾民,你看你能不能把他们安置了?”
晏承的父王,对这县令有活命之恩,此番晏承开口了,这县令自然满口应了:“王爷放心,此等小事,包在下官身上。”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去安排,他们都在外面等着。”
晏承将老县令赶走,整个人虚脱了一般,瘫在椅子上长舒了口气,然后恶狠狠看向罪魁祸首。
曲瓷立刻闪身过去,挡在陆沈白面前,笑眯眯道:“王爷深明大义,那些灾民定然会感激您的。”
晏承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出来,极力克制着,才没把茶盅砸到曲瓷那张欠扁的脸上。
快到阜宁时,陆沈白才说,要劳烦他到阜宁县令这里来刷个脸。
晏承当然不干。
曲瓷就幽幽道:“他们现在是流民,可若王爷您不肯施于援手,他们说不定会变成暴民。”
“永和三年,川州地动,官员赈灾不利,暴民作乱,死伤无数;永和九年,琼州旱灾,赤地千里,官员贪污赈灾粮,灾民揭竿起义,连杀两州知府。”陆沈白说到这里,抬眸看着晏承:“据陆某所知,这两次□□,最终都是静宁王率军镇压下来的。”
陆沈白每说一段历史,曲瓷就悠悠说了句:“王爷,虎父无犬子啊!”
说到最后,几乎是用老王爷,把晏承逼来的。
现在晏承一看到他们夫妇俩,满肚子都是邪火:“滚滚滚滚!本王看见你们俩就心烦!”
赈灾队伍在阜宁歇了一夜,确保县令安置好灾民后,他们一行人又直奔钦州而去。
越靠近钦州,曲瓷心里的疑惑越盛了,见陆沈白也神色肃冷时,她这才忍不住开口:“你也发现了?”
“这一路行来,乞丐越来越少了。”
钦州是灾区,因灾乞讨的人只会更多,但他们这一路行来,乞丐却越来越少。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公子——”孟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前面又发现了好几具尸体。”
陆沈白问:“跟前几天发现的一样?”
“是,有饿死的,也有他杀的。”
“他杀?”曲瓷呢喃着,这个范围就可大可小了。
饿到极致,人们抢食杀人,是他杀;官府为掩盖罪刑,清理灾民,也是他杀。
曲瓷问:“那沿途的树木呢?”
“树根树皮全被扒拉干净了。”
曲瓷突然就有些怕了。
她不知道,沿途遇到的这些尸体,是不是钦州官员给的下马威,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钦州的□□,深到已经超过他们预想的了。
酿青梅 第23节
“沈白——”她担心陆沈白。
他虽担着赈灾钦差之命,但手上并无实权,赈灾倒是好办,可他要如何在群狼环伺中,核对查处粮银库存?!
陆沈白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没事的,这些我能应付,倒是你。”
“我?我怎么了?”
“进城后,我要赈灾,还要查库存,怕是无暇顾及到你,阿瓷,你——”
话说到一半,前面突然传来吵嚷声。
很快,孟昙去而复返,压低声音道:“公子,钦州知府率官员来城门口相迎了。”
第18章 施粥 你是有话要同我说么?
一轮金乌西坠,扑砸进稠艳的云霞中,有黑漆漆的蝙蝠遮天蔽日飞过城池,风扑簌簌刮,城门上一张水红楹联破成细碎长条,耷拉着飘动,像极了一串招魂幡。
车轮在姜黄灰尘中落定。
曲瓷一撩车帘,钦州知府已然率一众官员候在城门中央。
钦州城门此时大开,咯吱着扑闪响动。
举目望去,昏黄的土地尽头是身着簇簇鲜红官袍的官员。
曲瓷抓着帘子,忽而一阵猎猎阴风从眼睫下窜过去,她浑身一僵,在她上抬睫毛的须臾,风已将她推近至了城门前灰头土脸的众人面前。
“哇——”
头顶枯枝上寒鸦尖锐一声长鸣。
曲瓷被吸引了目光,一只乌鸦堪堪躲开自半空盘俯冲下来的鹰隼,死里逃生兴奋地蹿走了。
鹰隼一击未中,落在树上,锐利的喙啄着羽毛,倏忽,视线仿佛有灵气一般,直直和她对视。
“恭迎钦差大人!”
有人高喊道。
一堆官员立刻正了正官帽,小碎步整齐地快步迎上前。
曲瓷跟着陆沈白下了马车。
“下官钦州知府薛定山,参见王爷,参见钦差大人。”
语气才落,这个身材微胖,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已经抬头笑了起来,他长得圆脸大耳,乍一看十分和善,但那双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却叫曲瓷心中十分不适。
“薛定山?” 晏承懒懒撩起车帘宝珠,任珠光在手心里流窜,他笑:“你老师是谁?本王怎么在京中没听过你的名字?”
能官拜到此等品级,虽然是在钦州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但薛定山没有点能耐,根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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