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利甜与咖啡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可达梨
她在花园里迷了路,好不容易转回了庄园,进了屋内,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刚刚她离开的那个门。
她在室外迷路完,又在室内迷了路。转来转去,她竟误入了庄园的藏书室。
奥莉薇亚家中已经有不少藏书,但是和这里的规模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可以看出这是许多代人悉心维护的成果。
黛西并没有正经上过学,小时候继父有教过她识字,可惜她顽皮不愿学,继父溺爱她,便不再强求。现在她陪着奥薇莉雅上课,那些内容对黛西来说太过高深,她只后悔小时候没有更加勤奋一些。她对书本知识总是有种莫名的向往,可惜她的水平只够把通俗的言情小说读个一知半解。
黛西带着一丝憧憬,查看起了书架,上面不乏市面上少见的装帧精美的图书。她被一本小巧的皮质外壳书吸引了注意力,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打开,里面是装订成册的羊皮纸,每一页上都有无比精美的图案,都是手绘上去的,还用金粉做了装饰。简直太美了,她只想多看几眼。
她拿着这本书坐到了一旁的躺椅上,一页页认真翻阅,上面的文字她都看不懂,但是从图画内容来看应该是和宗教有关的。酒气还未完全散去,她忽然觉得眼皮沉重异常,抱着书歪在躺椅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黛西被远处传来的欢快的舞曲吵醒。她慢慢睁开眼,只见对面坐了一个人影。她惊恐地意识到那是一个男人,而自己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地睡着,裙子下摆还掀了上来,露出了她一截小腿。
这可不是什么淑女行为。她一下子坐起来,但是书又掉到了地上。她方寸大乱,扑倒地上把书捡起来,检查看看有没有损坏。
黛西听到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她抱着书站直,然后这才看清,那个人是她在晚餐时候远远地望见的,托斯滕先生。现在,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她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悠闲地坐在沙发里,解开的领结搭在肩上,整个人显得很放松。他果然像她想的那般英俊,不,甚至还要再好看一些。她的想象力没能成功描绘出他那双眼睛,忧伤且动人,饱含爱意与温柔。黛西觉得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捏了一把,一股忧伤涌上心头,又冲上脑海变成了眼中湿润的泪水。
&
我吵醒你了吗?&
他说。
&
没有。是我太过失礼,在这里睡着了。&
&
你喜欢它吗?&
他垂下眼,盯着她的手。
黛西意识到他在问手里的书,&
很漂亮。可惜我看不懂。&
&
这是一本时祷书,用拉丁文写成的。&
黛西还没来得及问更多,藏书室闯进来一个人。&
我到处找你呢,黛西!我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认识。噢!托斯滕阁下,你也在呢……!&
奥薇莉雅和他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要把黛西拉走。
黛西跑回书架边把书塞回去,就跟着奥薇莉亚走了。全程她不敢再看一眼托斯滕。但是她已经记住了他,甚至忘不了他,忘不了他那迷人的蓝眼睛。
从那之后,黛西便常常梦见他。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冒犯。她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偷偷在梦中想一想那位尊贵的阁下了。
时隔两个月,在夏季的末尾,奥莉薇亚打算在家中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会。出于礼节,她也给托斯滕的庄园送去了一份邀请,即使大家都知道他从来不参加别人举办的活动。
黛西决心给好朋友一个巨大的惊喜。她从布鲁塞尔请来了最当红的剧团,来到府上表演她喜欢的剧作。黛西还换上了戏服,混在里面演了一个搞笑角色。
等到黛西登了台,才讲出第一句话,她就看到门那边走进来一个人。她立刻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所有台词。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去了。
那是托斯滕先生。
人人都在讨论他怎么会出现?他像无事人一般走到前排坐下。他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而只有他一人还在盯着台上的她看。
黛西觉得羞愤难堪,硬着头皮把剩下的戏走完。等到人们关注点回到台上,她已经下场了。
黛西换完衣服溜回奥莉薇亚身边。奥莉薇亚确实特别开心,但已经不是为了黛西安排的这出戏剧,而是因为托斯滕先生的来访。黛西有些失落,但最终觉得她开心了才是最重要的。
几天后,托斯滕先生突然造访奥莉薇亚的生日会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乡镇。酒馆里为了他们的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都打起架来了。
奥莉薇亚作为当事人却非常的苦恼。她搞不清为什么托斯滕先生会这样,他那天的到访也是礼节性的,和她友好地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就离开了。哪有乡亲们传的那么热烈啊?
且不说奥莉薇亚不想找丈夫,托斯滕的年龄对她来说太大了一些,她根本不会对他产生那样的想法。
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那一天,托斯滕也和黛西说了话。
奥莉薇亚还得应付其他宾客,就让黛西将托斯滕先生送出门上马车。黛西低着头,表现得像个女佣一样,悄无声息地领着他出了门。
托斯滕上了马车,但他却拦住了要关上的门,对她说起了话:“黛西,我知道你不是下人。你不用这样。”
黛西因为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惊恐不已,她愣在原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那些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欢迎你随时来看。”
黛西这才反应过来:“那怎么行?!”
“它们放在架子上已经好几百年了,当初的主人也早就归于尘土。只有你来翻阅的时候,它们才重新变得有意义。”
这似乎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另外,黛西也害怕她在这里和他说话被人瞧见了,就先胡乱答应下来,替他关上了车门。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黛西也没有把他这一次突然的来访和自己联系上,更不相信他等了几个小时,就是为了寻找时机和她说两句话,直到听了他的亲口承认。但那时候的黛西陷在了婚姻生活的痛苦泥潭之中,并没有品尝出这一举动有任何甜蜜,而是觉得枷锁又重了几分,令她无法喘息。
黛西去了托斯滕的庄园,为了不引起注意,她还是扮成了女佣。托斯滕先生嘱咐她下一次一定不要再这样了。
黛西在托斯滕家中度过了愉快的一天,他们一起坐在那张贵妇躺椅上,托斯滕把他最珍贵的藏书都取出展示给她,并且一一为她讲解。
期间他们交流了一些喜好。得知黛西也喜欢戏剧,他便立刻约了她明天一起去剧院。
第二天,黛西没有再逃避,而是挽着托斯滕先生的手,一路从剧院门口走到了包厢。人们来这里是为了看戏,而黛西和托斯滕的组合,在当天变成了比演出剧目更加激动人心的戏剧。
他们看的是《费加罗的婚礼》,久负盛名的作品,黛西还是第一次看。但她一句意大利语也不懂,而她似乎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流言蜚语的声音要高过了演员的演唱,将她击垮。
散场之后,在剧院门口,有人在她身后大声骂了一句mulatta(母骡子)。她不需要懂任何外语,但是她认得所有用来骂她的词。
这不是她遇到的最可怕的情况。成年人多少会控制住自己的恶意,而孩子们会用直接的行动表现出来。黛西小的时候,遭受过许多次无端的殴打。她担心父母会难过,只能等他们散去,眼泪流完了,然后一声不吭地溜回家清理痕迹。
此刻黛西站在托斯滕身边,他比她高出许多,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肩,护住了她,朝着恶意的来源高声喊了一句:“请放尊重一点!”
他的威严还是很有效果的,瞬间周围就安静了下来。黛西心情很复杂,从来没有人像这样站出来为她说话,就连奥莉薇亚也总是用更圆滑的方式来处理类似的问题。无论如何,人们总会看风向,托斯滕的这一声不仅是当即在保护她,也无异于是一种当众的表态,是坚决而且权威的。而且这个消息马上就会传至乡镇的每一个角落,黛西不知道在人们口中事情会演化到什么程度,而她和托斯滕先生连朋友都还难算得上。
黛西回家躲了几天,连奥莉薇亚的面都不敢见。她也听见了人是怎么说的,说她忘恩负义、心机深沉,明明是奥莉薇亚不嫌弃她,带她结交各种名流,而她却踩在她最好朋友的头上往上爬。她没听见的,恐怕还要更难听。黛西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忍不住喜欢上了一个人,结果她就变成了一座孤岛。
不过至少在家里,一切是安全而且温暖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唯一的港湾也会坍塌。
那一天,黛西发现父母的状态很不对。她逼问了很久,才知道继父被多年的生意伙伴欺骗了,赔得倾家荡产,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眼看着刘易斯先生在精神崩溃的边缘,黛西害怕极了,她没有办法想象缺少了任何一个人的家。特别是母亲,没有了刘易斯先生的庇护,她们母女俩的下场不知道会有多惨。
黛西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她几乎无法思考,身体自动做出了选择。她换上了最喜欢的裙子,乘着马车去了庄园。见到托斯滕先生,她跪下求他救救自己的继父。
托斯滕先生让她起身,让佣人给她端来了干净的毛巾和热茶。许久,他才说了他的决定,声音在她听来有些冷硬:“你嫁给我,我就帮你父亲还债。”
黛西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听见梦破碎的声音。她颤抖的手揪着裙摆,在心里骂自己,明明你就是抱着拿身体换取点什么的打算来的不是吗?现在又装什么清高呢?你难道想考验他会不会趁机占你便宜吗?
她是如此矛盾,怕他不要她,更怕他要她。这样的局面,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输定了啊。
黛西鼓起勇气上前去,就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腰上,环着他脖子就吻上了他。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幸好他马上就接过了主动权,将这个吻变得缠绵。最后二人倒在了那张宿命般的躺椅上,黛西有意无意地去触碰他的欲望来源,暗示他可以继续下去。这样的勾引很笨拙,但是很有效,托斯滕先生失去了理智,在那张躺椅上就占有了她。
黛西只觉得迷幻,她也不记得任何细节,明明他们都完完整整地穿着衣服,而她因心痛而身体麻木。然而该发生的还是都发生了。托斯滕先生帮她和自己整理好了衣物,就起身去写了一张支票给她。他说,这些你先拿去,不够再管我要。过几天我会去拜访你的父母。
黛西怀揣着那张纸,浑浑噩噩。那是她的卖身钱。许多异族女人到最后都会沦落风尘,她也被骂过无数次妓女,而没想到到今天变成了真的。她没有办法思考他为什么说要拜访她家。她没有愚蠢到把嫁给他这种话当真,在她心里,这桩交易本来应该在她走出庄园的时候就结束了,没想到这仅仅只是她痛苦的开始。
回到家,黛西把支票交给了父母。他们很是惊讶,连连问是哪来的这么多钱。她说,是找托斯滕先生借的。
至此,他们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感谢起了托斯滕阁下的好心相助。黛西此时才意识到,这个名字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高,人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正直高尚的人。
隔了几天,刘易斯先生和妻子刚刚处理完烂摊子,家里就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托斯滕先生带着鲜花与礼物上门,说要与他们谈一谈。黛西在楼梯上,听到是他的声音,又心痛得无以复加,只好跑到楼上躲了起来。过了许久,听见了他离开告别的声音,黛西才鼓起勇气下了楼。
没想到父母都非常兴奋的样子,特别是母亲,把她一把抱住,满是欣慰。
托斯滕先生是来求婚的。
母亲转述了他的话,“他说第一次见面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他向我们保证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的。”她一边说,一边克制不住地流泪,“我一直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小乖乖,现在知道有这样一个可靠的人爱着你,我们也能放心了。”
黛西听得手脚发麻。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觉得无比浪漫幸福。而她现在回想着他们初见的场景,满脑却都是何必如此羞辱我。
婚期确定了下来,细节还需商定。托斯滕摩拳擦掌,想搞出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但是黛西否决了一切,她已经承载不住更多的关注,她只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婚礼,只有亲近的人出席。
黛西试着给奥莉薇亚发了请柬。婚礼那天,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她出现,果不其然,奥莉薇亚最后也没有来。托斯滕先生更是孤家寡人,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于是原本该盛大的世纪婚礼,变得像私奔男女的非法结合一样见不得人。
事到如今,冠上了托斯滕姓氏的黛西,依然会问自己,你是否还依旧崇爱着他。她有怨恨,有恐惧,更让她难过是,是啊,她依然爱他。至少这一刻是的。她的爱意,是在婚后才被慢慢磨灭殆尽的。
过了很多年,黛西才意识到,这庄园是一座牢笼,困着利亚姆对前任妻子的爱。他一定是深受孤独的折磨,才残忍地将她拖进这无尽的困境之中作伴。
百利甜与咖啡 chapter24thelong-gone
“我考虑过无数次了,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像是带着玫瑰花香的水汽进了他眼睛一样,他看上去真诚又脆弱。
“那不如告诉我,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事到如今,黛西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固执的念头:他的未婚妻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吗?她总在想象利亚姆与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样子,她们全都美丽动人,聪明能干,却不真实存在,是黛西渴望变成的无数版本的更好的自己。
利亚姆视线悬在半空中,就好像水雾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沉默了半响,他表情变得扭曲痛苦,他用手撑住了脑袋,不安地搓着眉骨与太阳穴。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对不起……我……”
哦,天呐。无须更多言语,黛西立刻明白了什么。恐怕这位未婚妻,就是他这些年离不开心理医生的原因之一。
“她是不是……”
“去世了,是的。”
不小心开启一个关于逝者的话题,是人类交流中最不安的时刻之一,就犹如误闯了陌生人的葬礼现场。这可比比浑身赤裸的感觉更加窘迫,“很抱歉,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不用再往下说了,我完全理解你。”
“不,黛西,你从来没有理解过我,甚至都没有尝试过。我想告诉你我的故事,希望总有一天我也能知道你的。”
“我哪有什么故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羞于站在你的面前。黛西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咽下了后半句话。
“我可不这么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是件非常奢侈的事,不然玛丽安早该失业了。唉,玛丽安……她知道你的故事,她都比我了解你。每每想到这点,我就嫉妒得睡不着觉。”
这个男人是在趁机撒娇吗?黛西微微皱眉,盯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孔,猜不到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态。
“好,如果你愿意说,那么我就在这,做你的最佳倾听者。”她在浴缸里蜷成一团,抱着膝,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夏洛特……只是我的故事中的一个重要节点。她不是开头,也不是结局。我想……这一切还得从我的父母辈说起。”
--- liam's pov---
我的童年是在斯德哥尔摩度过的,那是相对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那些年的天真要归功于我父母与哥哥的保护。如今我可以信誓旦旦地说,我确实有一个好父亲,但是他可没有,他的父亲也没有。
我父亲与他父亲关系极度糟糕,因为我爷爷也和他自己的父亲闹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我的家族经济上还算富裕,但是没有人感到快乐,每一个人都在盘算着逃离。
固执又不近人情的男性家长形象,糟糕的父子关系,就像诅咒一样在家族中代代流传。我的父亲自己没有感受过一个好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但他发誓一定要让他的孩子们幸福。
后来,他爱上了我的母亲,一个坚强善良的女人,教会了他如何去表达爱。
大约我十岁的时候,我父亲终于彻底失望,意识到他大概等不到与我爷爷和解的那一天了,于是他开始把眼光放向了国外,将事业重心挪到了北美。
我当时年纪还小,十分抗拒搬到另一个国家的想法。于是我哥哥斯特凡随父亲去了美国,而我和母亲以及狗狗mindy留在了瑞典。
mindy是一只特别大的金毛寻回犬,是我叁岁生日时家人送我的礼物,从那之后我人生几乎每一天都是和她一起度过的,mindy对我来说是朋友也是家人。我八年级那一年,mindy患了重病。我们带她去看了好几个兽医,做了无数检查,最后,医生无奈地建议,还是给她一个“人道的结局”。
我不管这个说法有多中立平淡,我只知道他们打算杀了mindy。我哭闹了很久,就连生了病的mindy都想努力让我振作起来。我看着她的眼睛,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呼吸的每一秒都活在我无法想象的痛苦之中,死亡对她只是一种解脱。
那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那一个下午,那是斯德哥尔摩的典型天气,阴冷灰暗。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带着他的狗狗去接受安乐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觉得世界上有比这更加难过的事情了。
那天回家之后我就和家人商量,我说,我也要去美国。
父亲和哥哥很高兴我下了这个决定。
他们意外去世之后,我一直很愧疚,悔不该因为当年的任性,让我那非常相爱的父母两国分居许多年。他们本该有更多年幸福的日子。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前几天我还在一个人人似乎都有些社交尴尬的祖国,转眼之间我来到了纽约这个世界上最热闹的城市。
几所声名显赫的私立学校不对我开放名额,他们的学生还在读小学时家长就已经为孩子的入学资格争破了头。还好事实上公立的高中也没有我父母想的那么可怕,除了校园设施没有那么先进,没有任何东西会阻碍我上个好大学。
我刚来的那阵子,可以说经历了很多文化震撼。美国人和瑞典人很不一样,美国高中生更是令当时的我无法理解。我倒是没有遭到什么霸凌,那时候我个子就已经比大部分人要高了。大家都对我很热情很耐心,但是我不会假装不知道什么是白人特权。同样身为移民,学校里的墨西哥人和中国人显然就没那么好运了。
不过来到新学校的第一周,我就惹上了麻烦。我无意间撞见几个坏小子在男厕所为难一个瘦弱的同学,当时我几乎没有思考,就上去叫他们停下。我被警告不要多管闲事。
我固执了一下,没有马上离开。我记不太清是谁先冲动的,谩骂夹杂着拳脚,场面一片混乱。
那天是我人生第一次和人打架,又因为打赢了,也是人生第一次被叫了家长。
那个被欺负的男生,竟然趁着混乱逃跑了,我甚至没看清他的长相。
几天后,他在午餐时间拦住了我,郑重地和我道歉。
他的名字叫科林,是我在美国教的第一个朋友。
科林是个孤儿。他的寄养家庭没有虐待他,不过也仅此而已,家庭的爱和温暖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以至于他变成了这幅小心翼翼、总想讨好别人的性格。我以前在流浪动物救助中心做义工的时候接触过很多被抛弃的小宠物,科林让我想起了它们,甚至想起了mindy。
我带科林到家里玩,把我的家人介绍给他。
那时候父亲的公司已经小有规模,他日理万机,但依旧每天为我们做饭。我的母亲是名律师,忙着为妇女和儿童的权益奋斗,但在这之前一定会开车把我送到学校。我哥哥去上了大学,周末都会回家和我们一起度过。我的家人们似乎各有各的生活,但彼此之间又有强烈的羁绊。我们都很关心科林,然而这种关心给他带来的似乎只是不自在。
他总是很难打起精神来。那时候我单纯地以为人类会伤心难过总是有某种具体的原因,比如考试失败,或被喜欢的女孩拒绝。科林的悲伤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他说,他只是寻找不到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我不太理解。
高中毕业后,科林没有再继续上学,寄养家庭也不再负担他的生活,他只能打好几份零工来支付房租和生活所需。我则被大学录取,进了球队,交了新朋友。
丹尼是球队的队长,天生的领导者,或许也是这世界上最积极向上的人。一个完全和科林相反的人。作为大学新生的我,夹在新旧生活之间,一半已是成人,一半仍是孩子。我把丹尼介绍给了科林认识,以为有趣的丹尼会给科林带来一点快乐。结果科林却似下告诉我,不要再叫他强行融入不属于他的世界了,他一点也不喜欢丹尼。
到了大学二年级,高中生活对我来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不得不意识到科林与我就像两颗擦肩而过的流星,在各自的方向越行越远。相隔了几个月后,我们终于又约见面了。令我震惊的是,科林就像变了一个人,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见过他如此振奋过。
我问他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他反问我,你觉得人死后是什么样的?
我一时哑口无言。我父母都是无神论者,也就是在我的家庭里总是用科学方法解释一切。可是此刻面对着这样的科林,我不想说出什么腐烂分解回归自然之类的话,而是绞尽脑中每一滴的宗教知识,选择了佛教这看似更正面、富有希望的解释。我说,佛教徒认为会进入下一世轮回,不过可能就不是人类了,变成小猫小狗都有可能。
他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只是暂时待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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