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九九
“陛下,臣以为,粮食虽有不足,尚可勉力支撑。如今急的不是筹粮,而是招兵。”罗由道:“近几日又有数百人欲投陛下,加入我羽林军,又带来米粮一千担。”
最近来投的就不止是驻在郑县的几个营了,如今关中一带是赤眉军和更始军杂处的态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日不战,互相攻伐。赤眉军攻打长安的主力最为集中,有十七八个营,郑县大本营集中驻扎了七个营,陈留营走后剩了六个,其余各营都分散在各地。皇帝招羽林军的消息散开后,郑县附近的各营头领也坐不住了,纷纷送子弟过来。刘盆子专门设了个预备营接收新兵,单独训练,等名额够了便再成一军。
翟兴道:“新兵所带粮食仅够其食用之,并无余粮赈灾者也。”
这几日的新兵以外地的居多,因路途较远,不便携带粮食,大多带的金银,因此数百人只收了一千石粮,比第一批招兵远远不如。虽然金银大大地增多了,但是这个年景,有钱未必买得到粮。
罗由道:“微臣以为,即便一粒米也不带来,仍旧要招兵,羽林军多多益善。一者经过训练,陛下可得精兵数千,此举可壮大声势,不必仰人鼻息;再者待各营头领的子侄都在陛下麾下,则各营皆受陛下所制,到了那时,陛下之旨,谁敢不遵?依臣看来,赤眉军必将攻破长安,长安城中官仓私仓众多,米粮极丰。陛下只要掌控了赤眉军,粮食便不必担忧。到那时,陛下据关中京师重地,大兴农桑,广积粮草,行仁义大道,天下可传檄而定。”
他的意思很清楚,说是招兵,其实是夺权,只要刘盆子成了赤眉军真正的老大,打破了长安城,那里有的是粮食,等度过了今年粮荒,明年好好种粮,可以进一步争夺天下。
刘盆子记得,赤眉军进了长安之后,确实过了阵好日子,可只持续了几个月,便又闹粮荒,只好退出长安,继续流浪,先受阻于隗嚣,后败于刘秀,在历史的舞台上正式谢幕。
能夺权做真正的老大,当然是好,可樊崇等人虽然是大老粗,也不愿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逼急了说不准遭其反噬,夺权这事儿只能是慎之又慎。
“郑先生有何高见?”刘盆子转向了一直没有发话的郑深。
翟兴是皇帝的发小,罗由是皇帝的死忠,郑深却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罗由的那番话当着郑深的面说出来并不合适。万一他向樊崇、徐宣告密,对刘盆子大大不利。
可是小皇帝并不担心,赤眉军一向不待见儒者,儒者也视其为盗贼,二者势同水火,若是郑深这种爱惜羽毛的大儒做出这种事,那真会清名丧尽。
郑深缓缓地道:“陛下,臣以为,为得民心定天下计,赈灾还应持续,但如今确有粮食短缺之虞,为解一时之困,臣请陛下动用内库,买粮!”
刘盆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裤,买粮就买粮,为什么总是盯着朕的内库?
确认自己的龙内裤安然无恙,刘盆子又道:“郑先生,你可知有什么商路,可以买到粮食?”
郑深道:“回陛下,由此向东,陆路经崤函道六百里而至洛阳,为平日之商路,中原之宝,由此进出,若是粮食,大半由大河漕运而来,可如今更始大司马朱鲔屯兵洛阳,据住了陆路通道,铜马帝刘秀盘踞河内,控制漕运,二者皆与我大汉为敌,故此向东之商路不能通行;由此地向南,为武关道,绵延千八百里,虽山路为多,行走不便,但因其直通荆楚之地,向来商旅众多,奈何楚地连年灾荒,盗贼蜂起,民生凋敝,恐怕难有余粮;此地向西,经长安、右扶风,通陇西、河西之地,其地地广人稀,近年来并无天灾人祸,可谓粮谷丰实,只是眼下大汉与更始激战正酣,道路不通。”
刘盆子连连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耐烦,这不通那不通的你说来干嘛?这些知识分子就爱拐弯抹角,出主意也总整个上中下三策,让他说商路,他就先来了个三不通,直接说哪儿能通不就完了吗?
郑深又道:“如今四处争战,烽火遍地,商路断绝。要说最富庶安定的所在,应是巴蜀之地,可惜蜀道艰难,转运不便。除此之外,若说还有可通商之处,恐怕唯有向北,上郡、北地、安定三郡,未罹兵祸,人烟稀少,但多谷米牲畜,或可通商购粮,虽赤眉军与更始军杂处,但多互相据守,不似长安一带日日争战,或可有商路可循。”
牛吏 第46章 46.郑县大商
刘盆子道:“先生想必有合适人选,可助我军与外界通商。”
“臣以为翟曲长可主持购粮事宜。”
“陛下,臣……军中事务繁杂,臣实实脱不开身。”翟兴是真心推辞,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翟兴等人其实都是半大孩子,自小生活在赤眉军营中,熟悉营中之事,对外界了解有限。羽林军就是赤眉军的娃娃兵,是他熟悉的环境,因此可以胜任管理工作。可是出去贸易,尤其是战乱时期,非得行惯了商,有固定的进货渠道,熟悉各地情况的人不可,否则很容易摸不到门路。
翟兴有自知之明,所以不肯接这个差事。刘盆子也觉得他不合适,看郑深的样子,他肯定有合适人选,但是为了免除以公谋私的嫌疑,不肯直说罢了。
刘盆子道:“赤眉军买粮,恐怕……难以取信于人。这事儿,郑先生多操点心,用多少钱帛,都向翟兴领用。事关数万饥民的生死,先生你就别再谦让了。”
郑深不好再推,只得说道:“本地大商孙氏,商路通于四海,常去上郡、北地购买皮毛等货物,其子弟孙八达与我有旧,或可倚仗其商路,购得粮食。”
“郑先生,虽然库里还有粮万石,但依朕看,这几天饥民会越来越多,不知多少临近郡县的民众会闻讯赶来,几天之内,有可能突破十万之数,粮食缺口还是很大啊,朕需要粮食,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救民如救火,饥民冲着这口吃的来,数万人口,嗷嗷待哺,朕心急啊!”
郑深道:“臣定催促孙八达,让他明日便出发,两个月左右,便可……”
“不行,两个月太慢了,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一月之内,运两万石粮过来,粮价么,比时价高三成。”
“高三成?陛下,内库之钱……够用,够用!”翟兴舍不得钱,可是他是挨过饿的人,知道那种滋味,关键时候粮食就是比钱好用。
“还有,”刘盆子又道:“朕要好麦种五千石,就是三晋的那种冬种秋收之麦,这个不急,可以缓些时日。孙八达要是能在一月之内筹到两万石粮,以后可以作为羽林军的长期供货商,如果办不到,那朕只好另找别人。”
“臣会带孙八达来,与陛下亲自商量。”
刘盆子一挥手,“这些事都交给郑先生办就行了,朕放心得很!”
“陛下,内库存钱与布帛在内,购两万石粮足矣,但麦种之价数倍于粮,五千石之麦种,钱……不够用啊!”翟兴都急得说大白话了。
“所以朕说不急,再等几天,那些傻……那些亲爱的各营将领会送更多的钱过来。”
“陛下要宿麦种作什么?陛下又不用种田。”
郑深和罗由也对此有疑问,三个人齐刷刷看向小皇帝。
刘盆子微微一笑,“朕就是要种田,不仅朕要种田,还要让百姓种田,饥民种田,朕,要屯田!”
屯田,是东汉末年曹操从众多割据势力中脱颖而出的不二法宝,也是明太祖朱元璋夺得天下的重要举措。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特殊时期,屯田积粮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西汉常在西北边郡屯田,解除了从内地运粮的麻烦,节省了大量军费,更偏远的西域更是常驻有屯田兵,没办法,太遥远了,运粮成本太大,只能让驻军就地解决,自力更生。
可是在内地,还从未有谁尝试过屯田,这个……真的可以吗?三个人心中都满是疑惑。
刘盆子道:“赈灾之道,救急不救穷,施粥只是一时的法子,如何能长久?难道明年百姓也不用劳作,等朕熬粥喂他们吗?朕可不养白吃闲饭的人,饥民应该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咱们军士也可种田,自给自足,减轻民众的负担。”
“好一个自给自足!”罗由击掌道:“民以食为天。高皇帝当年占据荥阳,据敖仓而争得天下。如今我军据住京师仓,已有争霸之资,陛下若发动饥民,军民一起屯田,则关中沃野之地将变为粮仓,军民再无冻馁之忧。此霸王之资也!”
刘盆子道:“军司马,军屯之事你来谋划,郑先生也辛苦些,规划一下民屯之事,这样,先四处踏勘一下,寻找合适的屯田地点,再组织儒生,统计饥民劳力,这些事儿都很繁杂,先生恐怕要好好地忙上一阵了,明天就让钱有伤愈,帮你张罗!”
“还有,”小皇帝向前弯了弯腰,“先生,你方才说的那些,把四周的商路都说过了,可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条。”
“还请陛下明示。”
“那些路都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朕还知道最近的商路……那便是咱们脚下这片土地,关中!”
旁边的翟兴有点听不下去了,“陛下,本地之粮,不是全被汉军征用了吗?”
“没有,汉军虽然征了不少钱粮,可更多的还藏在民间,依朕看,依旧大有可挖掘的余地。”
郑深微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关中豪强众多,存粮无数,若是都能拿出来补充军需、赈济百姓,自然不愁无粮。可是恕臣直言,此前汉军征粮之行与盗贼无异,百姓视之如寇仇。本地豪强纷纷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每坞少则数百人,多则可达万人,存粮可供其数月甚至数年之需,堡中居民择其精壮者,每日操演兵械,磨刀霍霍,贼来则阖族与战,因关系每人生死,皆拼力死守。臣听闻汉军入关中时,方出崤函道,便遇数座坞壁,汉军虽攻克了几座,但也有不小的伤亡。等到了弘农连山堡,几万人连攻数日竟不能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只好弃之不理,直向西行。豪强据守坞壁,本就易守难攻,汉军又一味用强,故其皆闭门自守。有些豪门也曾想投效,派人送来牛酒,可未等送到,便在半路被汉军抢劫一空。陛下,汉军行为失当,人心尽失,关中百姓不肯归附。陛下虽仁德,但豪强畏惧大汉军威,对我军避之唯恐不及,陛下若想从他们手中购粮,可谓难上加难。”
“谁说朕要买粮?”刘盆子抽冷子来了一句。
郑深愣了,“陛下的意思?还是要抢……征粮?”
刘盆子笑道:“先生,这不只是为汉军征粮,更重要的是为了赈济灾民,是救千万人的大事,咱们得相信,关中百姓都是有觉悟的,尤其是那些豪门大户,都是读书人,圣人门徒嘛,读书知礼,更应明辨是非。若实在不辨是非,觉悟上不去,咱们还有羽林军嘛,是不是?在先生的教导下,羽林将士现在都能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这样,军司马代朕写几份诏书,差人去附近各坞壁传旨,让他们多送钱粮至郑县行宫。从前有汉军抢劫之事,那是朕未正位之时,兵士多不知礼,有朕在,保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郑深听得云山雾罩,羽林军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怎么讲道理,还不是要打嘛?就凭这些娃娃兵,能打下哪怕一座坞壁吗?这不是闹吗?
会议又开了许久,依照小皇帝的意见,定了几种筹粮方法:购粮、征粮、屯田,购粮由翟兴准备钱帛,郑深联络孙八达,利用其经商渠道来完成;征粮之事,小皇帝要亲自来抓,罗由辅佐;罗由还负责军屯,饥民屯田则由郑深负责,钱有做他的副手。
至于赈灾,已渐渐步上正轨,由于王二楞子对赈灾行动极为热爱,并迸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城内赈灾秩序前所未有的好。但是定下屯田的基调之后,恐怕要慢慢转变赈灾方式,目前先由儒生们做些人员统计工作。
会后郑深立即去找孙八达,并带他来觐见皇帝陛下。孙八达是个面貌憨厚、内心精明的人。了解到皇帝的要求之后,孙八达表示,上郡的商路他们已做熟了,若在平时,一个月购到两万石粮食有很大的可行性,因为粮食这种大宗商品,沿洛水的一线的甘泉、雕阴、洛川等地平日都有屯货,不须再从上郡临时收粮,粮船可顺流而下,直抵华阴,但是由于最近兵乱,商业活动已陷入停滞状态,因为沿途有更始军和赤眉军相互争战,要是不幸遇到了,不仅会血本无归,而且有性命之忧,所以一月之期还是显得比较紧张。
刘盆子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前奏,若是生意没的做,他才不会巴巴地跑过来说这么一大堆。皇帝陛下当即表示提价,从原来的加价三成提到加价五成,加价幅度让旁边的翟兴直吸冷气。
孙八达苦笑道:“说起来,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是几倍的价钱,小民也不敢去做。可小民知道陛下购粮为的是赈灾,为的是救三辅百姓的性命,这都是小民的父老乡亲,小民虽然鄙俗,也想尽一份力,就是一个钱也不挣,小民愿意去做。可如今……不是粮价的问题,而是运输。”
上郡之粮可顺洛水南下,一路曲折、多峡谷,航路虽不是特别理想,却还算平稳,可以通行。麻烦的是郑县并不通水路,要想运到郑县,必得走一段陆路,而陆路上的风险就大得太多了。孙家既使手眼通天,遇到盗贼出身的更始军和赤眉军,甭管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大汉皇帝陛下充分理解了孙八达的困难,并且表示,就在渡口交货,陆路部分的运输由羽林军负责。双方经过反复磋商,决定以重泉渡为交货地点,价格比时价提价三成,交货时间为一月之内。
重泉位于郑县以北两百余里,到时少不得要动用牛马厩去接货了。
孙八达出来后不断地抹着汗,向郑深低声道:“郑先生,我可全是看你的面子,才冒死做这笔生意,这小皇帝真的能说话算话?不会像赤眉贼一样动手抢吧?粮到了他手里,还会依约付钱吗?”
“你既有此担心,为何又推辞了定金?”
“不敢不敢,现在拿了定金,说不准回家路上就被抢了,还是在重泉渡钱货两清的好,正好将钱帛随船运过去,上郡如今倒还算平安。”
郑深道:“你今日所为,乃是造福家乡的好事。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你们孙家更有机会做大,甚至有机会成为天下巨富。”
孙八达也知道,这就是一笔风险巨大、收益也巨大的投资,这一票要是押中了,孙家将有机会背靠大树,大做皇家生意,从中得到巨大的利益,那可是能富贵几代人的好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未借机抬价,充分表示了诚意,相信此举会给小皇帝留下很好的印象。
牛吏 第47章 47.狡兔三窟
郑深忙到很晚才回到家中,他走进书房,搬开架几上沉重的竹简,取出一个木盒,盒子里面是一副素布,用细绳松松地缠着。
他解开线绳,将素布展开,一副舆图便展现在面前,这是他当年踏遍三辅,用自己的双脚一寸一寸量出来的舆图。他的手指从舆图上抚过,在一个地点略微停留,这里是他的家乡郑县,南面是西岳华山,北方横亘着渭水,这里是肥沃的关中平原,供养着三辅数百万人口……经过饥荒和战乱,如今恐怕不足百万了。
几十万赤眉军来了,关中猛然多了几十万张嘴,关中百姓的日子更没法过了。要想活下去,确实要开荒种地,多多地种粮,即便不开荒,就是把那些因死亡逃散而撂荒的地重新种起来,也能大大缓解饥荒,屯田,屯田确实是好法子,是有远见的妙手。
郑县东北角的那一块荒地,郑深熟悉得很。那里有一个湖泊,附近渔民不少。湖的周围全是荒草,要是把那儿全开垦成良田,怕是有数千顷,数千顷良田,能产多少粮食!
可是,屯田是个慢功夫,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初见成效。小皇帝想得是长久,可是他有这个时间吗?有这个条件吗?周围虎视眈眈的那些人,容许他慢条斯理地种粮吗?
不会的,郑深摇了摇头,将舆图慢慢收起,努力驱赶着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一句话,“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
这是他今天说过的话,当时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现在细细一想,这并不全是鼓动孙八达运粮的说辞,好像这个设想已被他当作了一种可能。
这是一个不知不觉的改变,原本他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郑深一直坚信,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皇帝没有丝毫前途,他只是一个蹩脚的俳优手下的蹩脚的提线木偶,一个命中注定的历史过客。
刘盆子是个小小的放牛娃,年龄幼小,没有根基,更没什么权力。他的处境甚至远不及当年的更始帝刘玄,刘玄虽然也是被人硬推上皇位,可他有自己的家族势力,虽不能大权独揽,至少获得了部分权柄。
即便小皇帝获得了权力,掌控了全军,依旧是前途渺茫,赤眉军是纯粹的盗贼,几乎没有任何具有政治能力的人才,甚至及不上更始政权的前身――绿林军,绿林军也是盗贼,但是后来与南阳豪强融合,有了一些具有政治眼光和治国能力的官员。
郑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牢牢把握着尺度,只是帮着做事,绝不会倾身投效。没想到仅仅十来天过去,他的看似牢不可破的想法居然有了一丝缝隙,以至于偶尔会有一些想法钻进脑袋:也许这个小皇帝也有资格成为天下竞逐的参与者?或者更进一步,能成为最终胜出的那个?
无论如何,这仍旧是一个可能性非常非常小的结果。
郑深努力将自己的理智拉回来,冷静地分析,而不是任由自己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今天罗由的话让他心中一动,该来的终于来了,小皇帝起了野心,有了夺权的想法,这是早晚的事,即便他现在没有,也会被手下人的野心推着向前走。
虽然招兵、赈灾几件事小皇帝都做得相当漂亮,但那是在他极其弱小,樊崇和徐宣忽略他的前提下。一旦皇帝有了实力,引起了几大头领的注意,他们就会收紧手中的提线,将这个自己制造的木偶牢牢掌握在手里。凭着他那几千娃娃兵,能和手握几十万大军的樊崇争锋吗?
胜算太小了。
郑深从罗由的话中嗅到了危险,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如果站了队,就要承担可能的失败后果。罗由已经坚定地站在小皇帝一边,郑深还没有下注。但只要他在刘盆子的手下,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同党,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樊崇也许不会怎样小皇帝,对于他们这些人却绝不会心慈手软。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作为一个半生不得志,一直独善其身的儒者来说,明哲保身是已经习惯了的日常操作。
也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叫来了儿子郑白,这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后生,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郑白刚刚听说皇帝要屯田的决定,正想着如何统计饥民人数,分配田地,忽然听到父亲让他去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和孙八达一道出发去上郡。
“父亲,上郡的商路,孙八达常年在跑,熟悉得很,根本用不着我,我去能做什么呢?”
“你直接去上郡郁郅县,拜见义阳侯,之后便留在他那儿,不要再回来了,过些日子我会去与你会合。”
前义阳侯傅长是因斩楼兰王而立功封侯的傅介子的曾孙,被王莽除了封国,闲居家乡,是当地颇有影响力的望族。郑深年轻时在皇帝身边做郎官,与时在长安的傅长颇为相投,二人时常往来,即便分开之后也常通书信。此时郑深想要出走上郡,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郑白心中一惊,说道:“父亲当初不走,如今怎么反倒要出走?”
“当初是为了避盗贼,如今是为了远离他们君臣之争。盗贼虽凶只图财,朝堂争斗必流血,内斗更胜于兵祸。我们父子不必为了贼人互斗而搭上性命。”
“可当今陛下不是贼!古往今来,哪里有赈济灾民的盗贼呢?用自己的钱粮养天下百姓,这样的君主不正是父亲常说的仁主吗?”
郑深摇头道:“陛下虽贤德,奈何生不逢时。年龄幼小,不能服众,身处众贼之中,势单力孤,无人辅佐,纵有天纵之才,也难成事。”
“男子十五岁已算成人,况且陛下早慧,虽然年幼却明白事理。此时无人投效,不代表永远无人辅佐。陛下赈灾,仁德之名已传扬出去,天下贤才定会慕名而来。此时陛下之势尚微,父亲若倾心辅佐,必得陛下厚待,日后有望成就酂侯一样的功业。”
郑白今天格外胆大,竟隐隐有与父亲争辩的意思,他觑着郑深的脸色,说道:“辅佐贤主,平天下,布仁义,不正是父亲一直以来的理想吗?”
“你个黄口小儿懂些什么,在此胡乱说话,速去!”郑深莫名地有些烦躁,少见地斥责了儿子,虽然这个“黄口小儿”已经二十岁了。
他不会改变一直以来的谋划,大儿郑清已去河西避难,保住郑家的根脉,自己则留下来等待机会。当初他执意不走,也是功利心不死,不肯远离政治中心,表面上闭门授徒,实际上坐观天下局势。
他不看好更始,也不看好赤眉,但仍想亲眼看一看,赤眉军是否真像外间传言的那样,是一群纯粹的盗贼,结果不出所料。郑深马上断定,这个开玩笑一样建立的王朝必定是昙花一现。
要说有什么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那便是这个小皇帝了。他的施粥赈灾之举,绝对让郑深感到意外,而他从无到有建立羽林营的一系列操作也让人眼花缭乱。可见其是个有节操有本事有手段的人。从其行事看来,小皇帝仁智双全,足可令儒者纷纷投效。
可郑深依旧不肯下注,不仅因为他谨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的好友,邓禹军中的祭酒程虑曾差人传书,书中大大夸赞了一番刚刚在河北称帝的刘秀,催郑深速速东去,投入刘秀阵营,争取一个从龙之功。
刘秀身上有各种光环,他在昆阳率数千兵马破王莽四十万大军,一战而名扬天下;他单骑收河北、灭王郎,击破铜马军,无中生有地变出一支几十万的队伍。他以神奇的速度壮大,两年之内便成就一番帝业,因其收编几十万铜马军起家,关西都称其为“铜马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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