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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九九
年初的时候他微服去东市闲逛,与人争执,失手打死了一个小贩。堂堂列侯打死个平民,按理说能轻松摆平。可是该着这个蒋震倒霉,不知怎么的竟被御史们盯上了,把这事儿捅到了皇帝那儿。
刘钰发怒,要拿蒋震开刀,将他下狱论罪,以樊崇为首的赤眉系大佬们苦苦哀求,皇帝虽然答应留他的性命,但是一定要褫夺他的爵位。
这时事件发生了神奇的反转。
蒋震花了大笔的钱,获得了被害人家属的“谅解”,家属竟出头为其“鸣冤”,说被害人不是被他打死的,而是两个人争执之时,自己摔倒,落地时脑袋撞在石头上而死。并且又有新的目击者出来为其作证。
一般来说,一个小民的死活,朝中的大人物都不太放在心上,如今证据链齐全,被害者家属都不想追究了,这事儿意思意思惩处一下,也交待得过去了。
可是皇帝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直不松口,皇帝的意思是,什么“谅解”?蒋震是拿钱摆平,以势欺压,一个平民之家还敢跟堂堂列侯争斗?肯定是随他怎么捏扁搓圆。皇帝就要扭转一下这种不公平的现象,不能让那些权贵们以为有权有钱就能逍遥法外。
这事儿闹得挺大,后来还是尚书令郑深亲自去劝说皇帝,把这事儿上升到了政治上,说是朝中有一种说法,就是皇帝这次就要小题大做,想要借这件事打击赤眉系,如果坚持重处,会引发朝局动荡。
皇帝这才稍微松了松口,却坚持夺了蒋震封地两千户,这下子差点把他这个侯爷给干秃了,如今下密侯变成了只有封地五百户的最小侯,损失可着实不小。
从此蒋震把那些御史恨到了骨子里,和那些老兄弟们一道聚会的时候,少不了要骂上几句,有时说吐噜嘴了,甚至连皇帝也捎带进去,吓得那些老兄弟们不敢和他来往,生怕什么时候吃了他的瓜落,惹祸上身。
所以今天魏兴上门,蒋震还挺高兴,虽然这个家伙比他还要失意,现在只是一介平民,但终究是从前一起玩过命的兄弟,见了面可以吹嘘曾经的光荣岁月。
魏兴倒霉在撞上了严打的风头,当年皇帝进入长安,与长安人约法三章,明令不准掳掠,得到了赤眉军几大头领的支持。
但是掳掠的事儿并没有完全禁止,还是有人在皇帝关注不到的角落干些抢劫的勾当,只是人家都知道背着点羽林军,小打小闹而已,只有这个良成校尉魏兴,好死不死的,竟然跑到高官云集的尚冠里,公然去抢劫那些豪门大户,被羽林军给抓了个正着。
皇帝正好拿他来立威,对他重重地惩处。本来以魏兴的地位,混个关内侯不成问题,这下子什么也没捞到,堂堂校尉就变成了一介平民,只能仗着一张厚脸皮,终日在曾经的兄弟处打秋风度日。
两个难兄难弟推杯换盏,在烈酒的刺激下,话说得越来越露骨。
蒋震用手指着空中,大着舌头说道:“那个小放牛的,要是没有咱们兄弟为他卖命,他能有今天?如今他坐稳了皇帝位子,就不拿老子当人看。。。什么东西?”
魏兴给蒋震倒上半碗酒,似是不经意地瞅了他一眼,说道:“贺长年也是不服啊,他苦哈哈地去种地,每年好好地上缴粮食,可放牛皇帝还要寻他的岔子,贺长年不想受这个气,所以要起兵搏一把。”
“他这是卸磨杀驴!”蒋震有点醉熏熏的,嗓门也大了起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臭放牛的就是要收拾咱们青州军!”
蒋震一拍酒案,力气大得把案上的碗都震翻了,酒洒得到处都是。
他树起大拇指道:“贺长年好样的!老子要是手里有兵,老子也反了!掀翻狗皇帝,杀了那些狗御史!”
魏兴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老蒋,谁说你没兵?你有兵啊!”
蒋震摇着头道:“老魏,你别拿我寻开心,老子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哪里还有兵?”
魏兴突然凑近了他,低声道:“这长安城里有许多当年的兄弟,你即墨营的老人很多在城中做生意,把他们重新拉出来,兄弟们再一起干一把!”
蒋震有点糊涂,“怎么干?”
“老蒋,实话跟你说,贺长年让我拉你入伙,我已经在城中联络了些当年的弟兄,有几百个人,你再去拉些人,咱们一起干大事!”
春秋时齐相管仲大力发展工商业,造成齐地工商业十分发达,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即墨是个极为富庶繁华的地方,可与大都会临淄城媲美。当年蒋震的即墨营中多是破产的工商业者,在大军解散之后,大部分留在了长安,除了做官的之外,基本都操持旧业,逢年过节的还常有当年的老兄弟登门造访。
魏兴的意思是让蒋震再去发动他的旧部,招集人马,大家一起扯大旗重新开张。
蒋震好像突然醒了酒,瞪着魏兴道:“你想拉老子一起造反?”
“不是造反,是拿回本该属于咱们兄弟的东西!”
魏兴从一个掌管万人大营的二把手变为平头百姓,这个落差实在太大,这些年他一直心中不平。贺长年和他关系不错,知道他的心思,造反前特地来长安联络他,让他作为内应,两人里应外合,拿下长安。
魏兴势单力薄,要找帮手,当然是要找那些在朝堂上不得志,对皇帝有怨言的人,因此他找上了蒋震。但是蒋震还是和他有点不同,魏兴是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蒋震虽然被皇帝收拾过,可多少还是个五百户侯,还能过自己的舒服日子。
蒋震扶着额,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你等会儿,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城里有十万大军,几百个人能干成什么事?”
一落实到具体的行动上,蒋震还是挺清醒的,当年他打仗就是一把好手,深得樊崇器重。
“咱不跟他十万大军斗,只要进了宫门,他外面有再多的兵都没有用,对付狗皇帝,只要一百个人就够了。”
魏兴伸手在酒碗里醮了醮,就在案上画了起来,“咱们就从南宫门进去。。。”
蒋震直接打断了他,“南宫门怎么进去?”
“沈中不就南宫门的守卫吗?我已经联络好了,我对他比亲儿子都亲,他还能不听我的?”
沈中是一个孤儿,从小被魏兴带在身边,真像是他的亲儿子一样,进入羽林军后,沈中一直在王猛军中,王猛如今是执掌宫廷禁卫的卫尉,沈中在他的手下做卫士令,南宫门正是在他的执掌之下。
蒋震一听沈中答应了,心里就活动了起来。只要能打开宫门,几百个人杀进去,猝不及防的,这事儿还真就有门儿。
魏兴见他心动,更是怂恿道:“老蒋,你打仗行,兄弟就信得过你,等这事儿成了,咱们把三老往龙椅上一摁,让他做个大皇帝,你做个大司马,兄弟我有个九卿就行了。”
一提到樊崇,蒋震才想起来,不光是要杀掉狗皇帝,杀了之后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樊崇如今被皇帝供了起来,当朝太师,大汉第一侯,人家还是外戚,女儿是皇后,人家能淌这浑水?
“老蒋,你想那么多干嘛,先杀了狗皇帝要紧,三老要是当皇帝,咱们就是拥立的功臣,三老要是不干,咱再找别人呗,阉人巷里姓刘的多了,随便抓一个,咱们兄弟就当个背后的太上皇,谁敢不遂咱们的意?”
蒋震闷着头嗯了一声,又默默地喝了一杯酒,忽然将杯一放,说道:“我去和左大司马说说!”
自从陇西和汉中平定之后,陈仓不再是边境关卡,征西大将军逄安被调回了长安,他的队伍一部分由诸葛稚带着入蜀,一部分东进洛阳,但是仍旧有数千人驻扎在长安城外。
魏兴道:“左大司马从前和小放牛的不对付,要是他能参加当然好了,他的话还是有不少人听的,而且他和三老最近,说不定就能说得动三老。可是自从狗皇帝亲征陈仓,解了左大司马的围,好像他们的关系变好了。左大司马对皇帝客气多了,也不再提什么三老应该做皇帝的话了。”
蒋震道:“我就去试一试,左大司马不答应也没事儿,以他那个脾气,顶多是骂我一顿,绝不会告发咱们。”
逄安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对待兄弟朋友最实诚,能把心窝子掏出来,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虽然讲义气可以附众,让他受到大家的爱戴,但是也容易被人利用。
蒋震和魏兴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夜,第二天蒋震就去逄安府上拜见。
逄安从陈仓回来之后,一度向皇帝提出要出征关东,带着兄弟们打回老家去,皇帝好不容易把这尊神的兵权解除得差不多了,哪里还肯让他带兵?以他身上有伤,应该好好静养为由,把这位赤眉悍将留在了长安。
从此逄安在长安过起了悠闲日子,没事出去打打猎,和老兄弟们喝喝酒,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当然最快活的是听到关东的战报,一听说打到了陈留,逄安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到了陈留,离青州就不远了,看来在他的有生之年,还能再踏上家乡的土地,喝上家乡的井水。
逄安离乡十几年了,当初是被逼无奈,想出去找条活路,没想到这一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虽然在长安已经过上了好日子,但逄安还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家,每次和樊崇在一块,两人说的全是当初的青州往事,最期盼的就是哪一天能回到家乡。
这天他正要出门散心,却被下密侯蒋震堵了回来,蒋震是他的老部下,一向对他十分尊敬。这次来说是有最要紧的事,要请示左大司马。
逄安呵呵笑道:“什么大司马,我早就不干了,如今我就是个闲人。”
“大司马,”蒋震恭恭敬敬地道:“在我眼里,您永远是大司马,这事儿我想了很久,非得找您来拿个主意不可,您要是说不行,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干的。”
蒋震拐弯抹角的说了大半天,终于把要造反的意思说清楚了,他看着逄安,说道:“大司马,您看。。。”
话没说完,突然迎面挨了一拳,蒋震被打得一下子倒在地上,逄安不解气似的,又上来补了一脚,大骂道:“混帐东西!你还会造反了,跟谁学的?我让你造反,看老子不打死你!”
蒋震向前一扑,一下子抱住了逄安的腿,哭道:“大司马,您别打了,您消消气,我听您的,您说不行我绝对不干!”
逄安指着他道:“皇帝陛下哪点对不住咱们了?他让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你当初在海边撅着屁股晒盐的时候,能想到现在能当上侯爷?有那么多人家供养你,不够你吃不够你喝吗?怎么还嫌不知足!陛下马上要一统天下,让咱们能回到家乡,让全天下的人都过上好日子,你这狗东西,竟然想从中捣乱!你的良心被狗吃啦!”
蒋震抱住逄安的腿不放,只是哭泣哀告,赌咒发誓地说要忠于大汉皇帝,请逄安看在兄弟一场的面子上饶过他。
最后逄安说道:“这次就饶过你,要是再敢起这样的心思,老子一定亲手宰了你!滚!”
蒋震知道逄安嘴硬心软,这话的意思就是放他一马了,以逄安的性格,绝不会了卖兄弟。
他爬起身,狼狈逃出了逄府。





牛吏 第460章 459.你好糊涂
朱虚侯樊崇又一次去了宫里,要觐见皇帝,这两天他来了好几次,但是一直被挡驾,皇帝总是在忙,没空接见他。
樊崇下决心今天一定要见到皇帝,但是刚到宫门就被宦官马面拦住了,马面笑容满面地告诉他,皇后请他去一趟椒房殿。
随着皇帝的事业越做越大,后宫的管理也一点点加强,皇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由出入宫禁随时回娘家了,现在她要见父亲只能是将他召进宫来,在椒房殿接见。
樊崇见了女儿,立即问道:“桃花,陛下到底在忙什么?怎么总是不见我呢?”
“朱虚侯,按礼数你应该称我为皇后!”樊后面色不太好看,没有像往常那样称呼父亲,而是直呼樊崇的爵号,第一次对樊崇讲起了礼数。
樊崇张口结舌,不知道为什么桃花会突然给自己脸色看,当着仆役们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樊崇这个大老粗确实不太懂礼数,虽然这几年地位变了,比从前讲究了不少,但是在女儿面前一直都很随意,还是像往常在家里一样。
在朱虚侯府没有外人,都是熟悉的自家人,可在皇宫里却有宦官宫女在旁边伺候,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再直呼皇后的小名就非常不合适了。
樊桃花上来就给父亲来了个下马威,殿内的宦官和宫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是当作没听见,一个个低头垂手,木头桩子似的站着。
马面是多么会察言观色的人,否则他不会在樊后面前如此得宠。他挥了挥手,把下人都撵了出去,他自己则最后一个退出。马面弯着腰慢慢地向后,一路退出大殿,最后在外面掩上了门。
现在只剩父女两个在殿内,樊崇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舒服了许多。
“桃,皇后,是为父不好,以后我一定讲礼数,不让你难做。”樊崇作为百万级别赤眉军的老大,有些事经女儿一提醒,还是能想通其中道理的,而且他从来就是个女儿奴,对女儿一向言听计从,对樊后的冷言冷语也不在意,还抢先道起了歉。
樊后听他这么说,面色也缓和了下来,说道:“父亲,不是我非要在人面前给你难看,你总该注意些场合,有别人在,还是讲究些才好,省得让人笑话。”
樊崇连连点头称是,然后赶紧问道:“桃花,皇帝在忙什么?怎么就不见我?”
樊后反问道:“父亲急着要见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平叛了!”樊崇气急败坏地道:“上林苑军情紧急啊!贺长年那个王八羔子自己要找死,还非要拉上我!老子要亲自带兵去把他灭了!”
“父亲,你好糊涂啊!”樊后有点恨铁不成钢,倒把樊崇说晕了,不知道自己糊涂在哪儿。
“父亲,姓贺的打出你的旗号,你就是没有这个心思,也是身处嫌疑之地,你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避嫌啊!怎么还能往上凑呢?”
“我这不是要亲自去平叛吗?我杀了贺长年,不就避嫌了吗?”
樊后差点气哭了,她这个父亲其实就是个黑老大出身,用义气笼住一帮兄弟,对于政治真的是一窍不通,稍微复杂点的局势就完全搞不清状况。
“父亲,您找皇帝是要请求带兵出征,剿灭贺长年。可是您想过没有?你带着大军去上林苑,别人会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我去平叛最好不过了,别人去还得打打杀杀,我要去了,那些兔崽子还敢跟老子动刀动枪?”
樊崇的话有他的道理,凭着他在赤眉军中的号召力,他到了那儿只需要振臂一呼,那些老部下一大半就得放下刀枪,贺长年的话那时就未必好使了。而且贺长年现在大概是以樊崇的名义在号召大家伙儿,赤眉军老兵不一定知道真相,或许还以为起兵造反是三老的命令。樊崇想要去表明态度,让贺长年的谎言不攻自破,那么他的叛乱立即就会破产。
樊崇觉得,自己去平叛是成本最低的一种方式,他甚至认为自己能够单枪匹马搞定叛乱,又免得伤亡,又省钱粮,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哪里糊涂了?
可是樊桃花却不这么想,她虽然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除了种地就是跟着大军到处奔波,却有一种天生的政治嗅觉,她的思考方式与樊崇完全不同。
“父亲,谁都能去平叛,唯独您不能去,您这是要往火坑里跳。您千万不要找陛下去说,陛下不见您,就是不想让您把这话说出口。可这话他没法跟您说,只能是我说了。”
樊崇完全是一头雾水,这么好的法子,为什么被桃花说得一无是处呢?
樊后知道和自己的父亲说话要清楚明白,太隐晦了他就听不懂,“父亲,您要是带兵去上林苑,知道的说您是去平叛,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去和老部下会合呢!您说陛下能让您去吗?”
樊崇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这个小兔崽子,我把这么一大摊子全交给他了,把我的女儿也给了他,后半辈子都押在他身上,怎么皇帝还是不信我?”
樊后听了这话,气得嘴唇直哆嗦,话还没说,眼泪先掉了下来,她一只手抚着隆起的肚子,一只手揉着眼睛,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樊崇一见女儿哭了,刚冒出来的脾气立即烟消云散,赶紧去哄,“桃花,你别哭啊,你这还有着身子,哭了对孩子不好。”
樊后抽噎半晌,方才说道:“我没想到,父亲您还存着这种心思,原来您一直觉得陛下欠了您的,您还当他是跟您要饭的上门女婿。。。我跟您说,陛下这么大的家业,是人家自己靠本事挣来的,您虽然给了他些东西,可陛下也好好地回报您了,要不是他,您现在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樊崇对这话有些不服,可是他怕气着了樊桃花,只好强忍着不吭声。樊后已经快要临盆了,父女俩都对这孩子寄予了厚望,可不想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
樊后道:“您这些怨望之词万不可和别人提起,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恐怕会惹大祸。”
在汉武帝时期,别说是口吐怨言,就是腹谤都能被定下罪名,樊崇这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直脾气,要是遇到刘彻那种六亲不认的皇帝,早就被杀八回了。
樊后说道:“父亲,您别不识好歹,陛下这是为了你好,他也是想护着您。贺长年这个奸贼打着您的旗号叛乱,您就得离这事儿远远的,越远越好。你要是真的去平叛,凭您这直性子,说不准就钻了姓贺的套,到时侯您就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樊崇忍不住嘀咕道:“我一去,那些兔崽子保准就。。。”
樊后突然喝道:“您要是一句话就能平定一场叛乱,让陛下如何对您放心!”
她说得声色俱厉,让樊崇一下子愣住了,他终于有点明白女儿的意思了。
像他这么一个在赤眉军中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原首领,几乎任何一个当政者都无法容忍,不管他现在如何如何,万一哪一天他对皇帝有一点不满意,就能立即拉出一支队伍,对皇权造成巨大的威胁。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现政权的潜在不安定因素,要想消除这种隐患,最省心的法子当然是除掉。如今皇帝给他最高的礼遇,让他赋闲在家,其实已经是很厚道的了。
樊崇还在发怔,樊后已捉住他的胳膊,恳求道:“父亲,陛下对青州老人,对您已经很好了,您千万得知足。您的女儿是当今的皇后,将来您的外孙就是皇帝,这刘家的天下也有咱们樊家的一半。您的儿孙能世世代代富贵,还用不着您操一点心,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您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有的人贪心不足,都想着让您当出头鸟,替他们出气,您即便没那个心思,但是说的人多了,您不一定说出什么话来,让人捉住把柄。父亲,这天虽然是朗朗乾坤,可在那见不着光的阴影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呢!”
樊崇觉得女儿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贺长年往他身上泼脏水?
樊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奏书,放在他的手里,说道:“我找人替您写了封折子,您也不用看,就直接递上去。然后您就呆在家里,一步都别出家门。不管谁来都不见,尤其是那些青州老人,您一个也不要见!至于平叛,您就当没这回事,让陛下派人去,让他们杀得尸山血海也罢,血流成河也罢,反正用不着您出手。”
樊崇低声道:“可是那些都是我的兄弟,他们,唉,我怎么能看着他们去死?”
“他们该死!”樊后咬着牙,恶狠狠地道:“就凭他们心中只有您没有陛下,就凭他们打着您的旗号把您拖下水,他们就全该死!长安城里有大军十几万,三辅每个郡都能动员数万军队,他们那些乌合之众一点机会也没有,不出几天,必定会被平定。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大汉朝的外戚是非常牛的,就算是皇权集中度最强的武帝一朝,外戚的力量也是举足轻重,田蚡为相,卫霍统兵,武帝朝后期的主要将领李广利也是外戚。汉武帝死后,霍光当政,他的女儿也是皇后,等到元帝之后,更成了外戚的天下,王政君老太太的高寿使王氏外戚长期把控朝局,直接葬送了大汉江山。
但是樊后一点也不想靠娘家人,此时她只想着让樊崇离朝堂远一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樊崇实在不是搞政治的料,他不仅不能帮到皇后,搞不好还要拖累了她。
樊后此时最大的事还是生儿子,只要她有了嫡子,按照正常的统绪,那就是妥妥的太子,只要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不管将来皇帝挣下多大的江山,都得交到她的儿子手上。
这是一条光明正大稳稳当当的路,虽然时间上未免长了些,但是没什么弯路、直达终点,眼见是一条好路,前提是她的父亲能得到好的结果,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否则樊后的地位肯定会受到影响。
本来一场叛乱没什么大不了的,朝廷要平定也不会太难,不出意外的话这事儿很快就会有结果。但是因为樊崇被利用,这事便成了樊家面临的最大危机,一个处理不好,樊崇很可能就被坑了。
樊崇不仅不知道避嫌,还要顶着风上,樊后无奈,只好亲自出手阻止父亲,让他能够在这场危机中自保,争取置身事外,不要受到牵连。
樊崇出了宫,回到朱虚侯府,逄安已经在那儿等了很久。
樊后虽然让他闭门谢客,可是这客人已经在家里面了,又不能赶出去,何况这是他最铁的兄弟逄少子,以两个人的交情,怎么能下逐客令呢?
樊崇正有一肚子的话没人说,便下令款待逄安,两个人相对饮酒。
“少子,你今晚就别回去了,陪着我住,咱们兄弟俩好好地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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