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月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海芋粥
几月下来,唐家果然被捧得飘飘然,行事大胆了许多,露出了破绽。
他假意让唐才人被掳走,借机搜查唐府,果然搜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
但唐府中翻出这封信,倒是有些令他意外。
这些时日来,暗卫时时刻刻盯着唐府,绝无旁人有意陷害的可能。
他知晓唐氏愿为了名利而涉险,却不想他竟会偷偷同晋国太子勾搭上。
穆淮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有些疲惫。又静坐了一会儿,起身往殿外走去。
待他行至永安宫时,姜宁灵正让几个小太监将房中的美人榻搬出来,放在院中树荫下纳凉。
穆淮抬步走过去,问道:“怎的想要搬出来?”
“臣妾在屋中睡着,觉得有些闷,便想出来透透气。”
听得穆淮的声音,姜宁灵有些意外。
她已经几日未见穆淮了,此时与他相见,难免有些欣喜。
眼前人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盛着满满的欢欣,方才还说着睡不好,可眼下见着了他,却全然想不起方才为何而恼了。
似乎满心满眼都只装着他一人。
穆淮心里那些疲惫,霎时间一扫而空,径直来到姜宁灵身边,抬手将人圈在了怀里。
姜宁灵却往后躲:“臣妾方才在屋中午睡,闷了一身薄汗,陛下还是离臣妾远些为好。”
穆淮只当没听见,扣着她的月要让她退不得,而后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了一吻。
恰巧落在她眉心的花钿上。
见穆淮如此,姜宁灵知晓挣是挣不开了,便任由穆淮抱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陛下,唐才人去了何处?”
她问出这话时,心中有些犹豫,拿不准是否越了界。
江上月 第27节
而后便听得穆淮不甚在意道:“朕让她去陪敏贵妃了。”
姜宁灵得了答复,乖巧应了声,并未再追问。
可心中仍是有些疑惑。唐府落了罪,唐才人应当一同被惩才对,可穆淮什么都未说,未收回她位份,也无半句责罚。
虽说如今敏贵妃身份尴尬,穆淮也的确不喜她,可有先帝的遗愿在,去敏贵妃处可比去冷宫不知好了多少。
姜宁灵是知晓穆淮从前对唐才人都是虚情假意,可眼下看来,又有些不确定了。
也许穆淮当真是怜惜唐才人,才特意送了她去敏贵妃身边?
有这般想法的人,不止姜宁灵一个。
当唐才人得知她将要去陪伴敏贵妃时,便已经在心中筹划要如何东山再起了。
敏贵妃如今被养在束玉阁,地方虽偏了点,却比冷宫要好的多。
陛下未收回她位份,也未将她送入冷宫,定然是念着旧情,准备有朝一日再将她接回毓秀宫。
唐才人这般想这,便收拾了几件最好的衣裳,带了几件最好的首饰,又藏了不少银钱,这才跟着宫人去了束玉阁。
束玉阁距毓秀宫有一段距离,唐才人娇身冠养了数月,体力自是不行,待腿脚都有得有些累了,才行至束玉阁。
带路的宫人深色冷淡:“束玉阁到了,才人请便。”
唐才人有些疑惑:“你不同我一道进去?”
那宫人一听便知晓唐才人误会了什么,解释道:“里边儿已安排好了伺候才人的宫人,才人请进吧,奴婢要回去复命了。”
唐才人听这宫人说里边儿都安排好了,心中安定了许多,便笑道:“多谢。”
而后便跨进了束玉阁正门。
那宫人见唐才人居然笑嘻嘻的,便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这位,看来还没明白这束玉阁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呢。
唐才人进了束玉阁,往里走了几步,并未瞧见人影。莫说有人等着迎她了,院中就连一个洒扫的宫女都没有。
唐才人本想高声唤一句,可一见周围静悄悄的,明明是盛夏,却透着冷寂,又有些不敢开口了,只得站在原地,目光四处搜寻,想寻个人来问一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嬷嬷出了来,上下打量了唐才人一番,这才慢悠悠道:“才人这边请。”
语气并算不得多客气。
唐才人跟着那嬷嬷往里走去,来到一间房前,停住了脚步。
唐才人环视屋中,见陈设极其简陋,却还算整洁,便笑了笑道:“多谢。”
那嬷嬷却好似并不吃这一套,只冷淡道:“唐才人若无事,奴婢便退下了。”
唐才人一愣,忙唤住那嬷嬷:“听闻敏贵妃也在此处,嬷嬷带我引见一下吧。”
唐才人想着,这束玉阁也算是敏贵妃的地盘,加之敏贵妃在宫中多年,虽已失势,但仍握有不少人脉,她二人自当好好相处,日后若有需要,敏贵妃手中也许有什么可以用的上的人。
那嬷嬷闻言,神色未变:“敏贵妃喜静,她若想见才人,才人自然能见到。”
说着,便退了下去。
唐才人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又觉这敏贵妃如今本就身份尴尬,倒也没必要上赶着巴结,便不多想了。
在束玉阁过了一夜,唐才人第二日起身时,只觉浑身难受。
睡惯了毓秀宫里绵软舒适的锦被,束玉阁硌人的木板床与带着一股潮湿霉味的被褥,实在是一种折磨。
唐才人只觉昨夜跟没睡似的,疲惫的很,缓了好一会儿才去梳妆。
虽说昨儿并未休息好,头昏沉沉的,可唐才人却还是细细描了个精致的妆,又寻了件织金长衫穿上,在首饰盒里挑了一阵,取出那枚猫眼石凤纹步摇戴在头上。
唐才人想着,今儿应当能见到敏贵妃,若敏贵妃瞧见她发间这支步摇,也能看出她从前有多受宠,也许会觉得她是个仰仗,日后定不会故意为难她。
待唐才人收拾完毕,想唤那嬷嬷上早膳,唤了两句无人应答,便提着裙摆自个儿出去寻。
刚一出房门,就见院中放着一张木凳,其上坐着一个着素色衣衫的女子,鬓发斑白,看上去有些年纪,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当是个美人。
那女子身后站着两个嬷嬷,其中一个,便是昨日里唐才人见过的那个。
唐才人猜这女子应当便是敏贵妃了,便清了清嗓子,脆生生道:“妾身请敏贵妃安。”
话一出口又觉有些不对,敏贵妃比她大了一辈,这么说似是有些不妥。
唐才人正尴尬着,却迟迟听不到敏贵妃的回应,便继续拎着裙摆走上前去,行至敏贵妃身前。
那两个嬷嬷立刻挪了位置,挡在了敏贵妃面前,似是怕唐才人意图不轨似的。
敏贵妃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无妨。”
那两个嬷嬷便退了开。
唐才人隐隐约约明白,昨日那嬷嬷原本应是伺候敏贵妃的,甚至应当是跟在敏贵妃身边许多年的老人了,只是自个儿来了束玉阁,便分过来一个伺候她罢了。
唐才人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敏贵妃坐在木凳上,明明是仰视她,却无端带着几分不屑,心中更是发闷,便略略抬起了下巴,鬓间的步摇随着她动作一阵摇晃。
敏贵妃的目光果然被那步摇吸引了过去,唐才人心中好受了不少,颇有些为自个儿撑场面道:“这步摇是陛下亲手送予我的,敏贵妃可喜欢?”
敏贵妃定定看了那步摇许久,久到唐才人心中都有些发怵,才听到她缓缓开了口,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这步摇,原是本宫的。”
第29章 往事
唐才人闻言一怔, 觉得这话莫名其妙的同时,也觉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早已偏离了她的预想。
敏贵妃却似乎不谷欠继续说这步摇, 上下看了看唐才人, 目光带着明显地打量意味。
“你还指望着穆淮会过来看你?”
敏贵妃语带嘲讽, 一下便戳破了唐才人的那点儿心思。
唐才人此时也看出来了,敏贵妃压根儿就没有同她交好的意思, 便不再装作一个好拿捏的晚辈, 而是强硬了态度,让敏贵妃知晓她并非软柿子。
“敏贵妃如今困在这束玉阁中, 想必也不好受吧?不如助我早日复宠,带我回毓秀宫后,也能暗里照拂你一二。”
唐才人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敏贵妃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忽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好一阵后,才抬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指着唐才人, 向两个嬷嬷道:“你们听听,她还想复宠, 还说复宠后要照拂我一二,我真是许多年没听到过这么好笑的事儿了。”
唐才人皱着眉看着敏贵妃, 觉得敏贵妃看自己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
而在她眼里,敏贵妃这样,像个疯子。
疯子笑傻子, 傻子看疯子。
敏贵妃笑够了,目光一沉, 透出几分狠厉:“穆淮最是恨我,连让我死去都不准,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他将你送过来陪我,你还觉得自个儿会有可能复宠?”
见唐才人不解,敏贵妃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她身前,绕着她走了几圈,上上下下打量,言语间带着些许玩味:“你还不知这步摇的来历吧?你也不知我同穆淮有何过节吧?”
唐才人只觉这敏贵妃言行举止像个疯子,颇有些戒备地看着她,并未答话。
敏贵妃也不在意她接不接话,只自顾自道:“我呀,是不想让穆淮如愿的,他将你送来,我便乖乖按着他的预想来折磨你?他倒是想的美。”
唐才人听了这话,虽仍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未彻底松出去,就听得敏贵妃继续道:“可是我若好生与你相处,又可惜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消遣,你说,可对?”
见唐才人神色紧张地看着她,敏贵妃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伸手抚上唐才人的面颊,又继续往上,摸到了她鬓间那支步摇,语气陡然温柔起来:“乖孩子,我正无聊得紧,便同你说说这支步摇的来历吧。”
唐才人被敏贵妃的神色吓得心中有些发怵,谷欠抬步往后退去,却被那两个嬷嬷抵住后腰,架在敏贵妃面前,动弹不得。
敏贵妃回身走到那木凳旁坐下,以手遮目,看了看头顶那尚还温和的日光,缓缓开了口,似是在同小儿讲故事一般。
“你知道穆淮的生母吧,温柔至极的一个人。她貌美、知书达理,又有容人的气度,怎么看都觉得这皇后之位该是她的。可我却看得分明,她呀,压根儿不爱陛下。”
“我虽家世不及她,可我比她更爱陛下呀,为何就处处被压她一头?她不过是母家比我好上几分,可她的儿子却因此能做太子、日后能做皇帝,我儿子再受陛下喜爱,最多也只是封个王而已,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敏贵妃说着,一直颇有些游离的目光忽地落到了唐才人身上,笑容愈发柔和。
“于是,我弄死了她。”
“可是我盼啊盼,凤印到了我手里,六宫被我管着,我儿子也成了最得宠的皇子,可陛下还是不肯把后位给我。”
“太子之位,也还是她儿子的。”
敏贵妃说着,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别无他法,只能对那个老糊涂下手了。”
唐才人心中一惊,颇有些不可置信。
敏贵妃很是忧愁的样子,缓缓道:“那老糊涂身子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听我的话,但就是不肯改立太子,我别无他法,只能演了一出戏,诱穆淮入宫,将祸事全都推去他身上,再让那老糊涂死在他面前,这样一来,穆淮便是弑父弑君的罪人,帝位自然落在我儿身上了。”
“可没料想到头来,妄图弑父弑君的人,却变成了我儿。”
敏贵妃忧愁地掩了面,似是谷欠落下泪来:“我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被穆淮轻轻松松化解了去,我恨呐。”
“人人都说我儿比不上穆淮,背地里说我儿太蠢,我都晓得的,可是这哪里是我儿蠢,他们不过是被那个老糊涂呵护得太好,毫无防人之心,这才会中了穆淮这等卑鄙之人的圈套!”
敏贵妃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一股厉色。
唐才人觉得敏贵妃简直是不可理喻,想转身跑回自己怀里,却被两个嬷嬷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敏贵妃见唐才人挣扎着想跑,忽地回过神来,面上又带上了那抹温柔的笑意:“你瞧瞧我,说了这么久,都还没说到这支步摇呢,等急了吧?”
敏贵妃说着,走到唐才人身前,对唐才人又怒又怕的神色视而未见,抬手取下了那支步摇,轻轻晃了晃,看它在阳光下映出流转的光华,眼中不禁带上了些许迷离。
“这步摇,原是那老糊涂特地命人为皇后的生辰而制,那日生辰宴前,老糊涂将这东西拿去了皇后面前,正巧被我撞见,我只当不知它的来历,缠着那老糊涂说喜欢。那老糊涂被我哄得晕头转向,皇后见拿不到这步摇了,索性做个大度的样子,送给了我。”
敏贵妃举起这步摇,似是在回忆过去:“从此啊,我便日日带着着步摇,尤其是去面见皇后的时候,为的就是能时时刻刻提醒她,告诉她今日我能抢走这步摇,日后我也能抢走她的一切。”
唐才人咬着牙,忽地觉得穆淮是有意送她这支步摇的。
一时间,唐才人分不清究竟是敏贵妃更可怜,还是自个儿更可怜。
“这步摇不是你从先皇后那抢来的,是先皇后不屑得要,给你的。”
敏贵妃捏着步摇的手紧了紧,冷眼看向唐才人。
唐才人也不挣扎了,回望过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算是看明白了,敏贵妃就是要让她怕、让她痛苦,然后从她的痛苦中作乐。
步摇又如何,从前的宠爱并无几分真心又如何?她才不会让敏贵妃如愿。
江上月 第28节
敏贵妃盯了她一阵,又将目光落回到步摇上:“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说得对,她从来就不想与我争。”
“可即便她不争,她还是皇后,她生的儿子还是太子,你说我气不气?”
唐才人别过头去,不理会敏贵妃。
也许敏贵妃见她毫无反应,便会觉得无趣,就不会继续抓着她,同她说这些了。
果然,敏贵妃见唐才人毫无反应,便撇了撇嘴,止住了话头。
待过了一阵,又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道:“皇后薨逝那一年,老糊涂带人去了行宫游玩,你可去了?”
唐才人抿了抿唇,并不答话。
敏贵妃猜得不错,她去了。
先皇后薨逝不过两月,先帝就带着几个得宠的妃子,又带了许多大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行宫游玩去了。
敏贵妃紧紧盯着她的脸,不错过一丝一毫神色变化,笑道:“晋国来的那质子,自打入了燕国,便被养在行宫里,若我记得没错,那年去的人里,有不少人随着我儿一起,以戏弄那小质子为乐。”
说着,敏贵妃叹了一口气:“我儿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是嘴上过过瘾罢了,但我可是记得,有人对那小质子动了手呢。”
唐才人嘴唇一抖,幼年时原本有些模糊的记忆忽地清晰了起来。
那年她不过十余岁,随着父亲一道去了行宫。去之前父亲千叮万嘱,说四皇子与六皇子最得陛下喜爱,她定要好生哄着那两位皇子,若是年少时结下了情谊,日后若想飞上枝头,也容易许多。
她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同那些年岁相当的少爷小姐们一起,日日跟在四皇子与六皇子身后。
有一日,他们遇见了晋国来的质子。那质子原是被关在一处小院子里,那天不知怎的,偷跑了出来,却又倒霉地撞上这一伙人。
四皇子指着那质子骂了好一会儿,六皇子尚觉不过瘾,提议找个人出来,将那质子当马骑。
唐才人不知怎的,稀里糊涂被推了出去,见那质子趴跪在地上,又被人推搡着坐在了质子的背上。
旁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就记得那质子身子骨格外瘦弱,跪在地上,像是随时会倒的样子。
唐才人想起了这些,不由得一个激灵。
敏贵妃将这些反正都看在眼里,好心帮她捋道:“你将那锦嫣公主当马骑了吧?那可是穆淮捧在手心里的人,难怪,难怪。”
敏贵妃故意不将这句话说明白,唐才人却知晓她的意思。
步摇也好,假意恩宠也好,束玉阁也好,全是为了帮锦嫣报当年之仇呢!
唐才人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愣愣地看了敏贵妃一阵,忽地笑出声来。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为何穆淮从不留在毓秀宫过夜,为何穆淮从不提起晋位份的事情。
以她为饵,铲除了唐家,又能为锦嫣出一口恶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敏贵妃静静听她笑了一阵,也跟着笑了起来:“从此有人在这里陪我了,真好,真好。”
第30章 疏月(捉虫)
夜凉如水。
唐家连带出来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穆淮得了空,早早便去了永安宫。
这段时日来穆淮每每来永安宫,都是匆忙来又匆忙走, 姜宁灵已许久未同他好好说上话了, 见他好容易得了闲, 压抑许久的思念便再忍不住,翻涌了上来。
姜宁灵如此热情, 穆淮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由着她作乱了一回。
待将思念丝丝缕缕诉说完毕,穆淮抱着姜宁灵从汤池中回榻上时, 夜已深沉。
怀中的美人明明已经困极,却还强撑着眼皮看着他,似是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
穆淮见她一双眸子泛着湿意, 如小兔儿般无辜又无助,心中柔软几分, 将她放在榻上,自己也躺了下去, 侧身在她微颤的眼睫上落下一吻:“朕今晚歇在这儿, 睡吧。”
姜宁灵这才合上眼,依偎在他怀里安心睡去。
还不忘伸手揪住他寝衣的袖摆。
穆淮心下有些好笑, 又觉得她这黏人模样可爱得紧,索性抬手将她圈入怀里, 相拥而眠。
不知是否是这段时日太累的原故,穆淮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坠入了梦境。
梦中, 他又回到了被他深埋心底不愿想起的少年时。
那时他母后刚刚薨逝,嬷嬷告诉他母后是急病而去, 他觉得其中颇多蹊跷,请求父皇彻查,可父皇只随意盘问了几个宫人后,便没了下文。
不仅如此,还在他母后过世不过半年便带着浩浩荡荡大队人马,去行宫玩乐。
快活得很。
小穆淮身为太子,自然也被带着去了。
去了行宫之后,父皇见他成日闷闷不乐,便差了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官家子弟与他做玩伴。
小穆淮那段时日只惦念着母后去得蹊跷,整个人都阴沉得很,那些官家子弟得了皇帝的命令过来陪他游玩解闷,却在见了他之后一个个都不敢大声吭气,来过一两回后便不再来了。
他知晓这些人要么是被他给吓跑了,要么是觉得去给四皇子六皇子做玩伴更好,他也不甚在意。
左右不是真心对他,走了便走了。
只有一个小公子,每日下午都会过来看他,陪他说几句话。
那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的,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小穆淮一看就知晓这是个穿了男装的小姑娘。
他懒得戳穿,只冷眼看着她每日都在绞尽脑汁逗他开心。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那小姑娘在说,小穆淮在听。
二人熟稔些之后,那小姑娘更加絮絮叨叨了,除了同他聊天解闷,还告诉他,自己本不想来陪他说话,可是陛下发了话,总得挑一个人过来陪他,她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塞过来了。
那小姑娘说完,还撑着下巴对他笑,唇边的酒窝盛着夏日的暖阳:“起先我觉得这差事无趣得很,可相处久了,才知道大哥哥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小穆淮起初觉得这人聒噪得很,可一日又一日地相处下来,小穆淮忽地觉得自己心中压抑着的那些黑暗仿佛淡了不少。
执着于母后是如何得了“急病”又有何用呢?到时如何处置那些恶人,还不是他父皇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倘若他真想为母后报仇,便只能先牢牢守住这太子之位。
他从前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反倒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是这小姑娘一点一点揭开了那片黑暗,一把将他拉了出来。
有一日,小姑娘例行公事与他说完话,没指望小穆淮能有什么回应,起身便要走。
小穆淮却破天荒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愣了愣:“我,我叫疏月。”
疏月,小穆淮将这名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两遍,猜这应当是她的小字。
“疏月,再陪我坐一会儿。”
小姑娘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
在行宫住的这两月里,疏月日日下午都来陪他说话,雷打不动。
后来有一日,他坐在院中等了疏月一个下午,从烈日炎炎等到月上梢头,疏月都没有来。
第二日也是如此。
第三日也是如此。
小穆淮以为,他被抛弃了。
可到了第四日,他仍坐在院子里等时,疏月来了。
小人儿一张脸泛着病弱的苍白,一见面就急急同他解释道:“大哥哥,我前几日生了病,连着烧了两个晚上,一下榻就晕晕乎乎的,不敢跑过来见你。我今日终于能下榻了,喝了药便立刻过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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