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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无渡(民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书会先生
“肖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万锦程见状问。
“我提的要求是让江如海来送赎金。”
“江督军若是来了,你以为能善了吗?跟我这个区区四海帮相比,他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不要以为自己身手好,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江督军今天让我来,也是给你个面子。”
肖凉垂下眼皮,仿佛在思忖着什么,之后便向一旁的人说:“带过去”。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除了自己所乘的小船,万锦程还领着另一艘手下的木舟并排行至货轮之下。他打开一旁的手提箱子,向肖凉展示里面白晃晃的银元。
“请过来吧,肖当家。”
肖凉来到万锦程船上的同时,约翰逊也被送到了并排的小舟上。然而,就在肖凉马上要接过箱子时,却看到万锦程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对不住了,肖当家。”只见万锦程另一只手里白刃一晃,就向自己直奔而来。
“大当家猜的果然没错!这水匪什么时候也这么爱骗人了!”李晋带着一拨人早就埋伏好,前来交易的人一旦变卦,就放冷枪。
然而松了绑的约翰逊如游鱼归海,大显神通,“扑通”一下扎入水里,向四海帮在外围接应的船只游过去。
“不好!咱们得赶紧追上!”李晋和林隽带着一拨弟兄也上了小船沿着约翰逊逃逸的方向快速划过去。
这边肖凉堪堪躲过一记冷刀,暮色苍苍,肉眼依稀可见万锦程露出的胳膊上遒劲的肌肉线条。料峭春寒之中,他竟穿着一件赤膊的褂子。
肖凉近身搏斗从来就没输给别人,青龙帮这些日子在江面上也算是顺风顺水。况且他本就不是个谦虚的人,一顺遂起来就容易轻敌。
万锦程不同于那些只有蛮力的壮汉,他不仅力气比肖凉大,而且速度竟和他不相上下,这就导致他每一出手都十分迅猛。两人过了几招后,肖凉竟落了下风。
最后,万锦程一只手薅住肖凉的短发,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将他的头狠狠压在水面之下。
肖凉却没有一丝挣扎,憋着气忍耐。对方手脚上的劲力死死地压制着他,让他不得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十秒,也许一分钟,总之对肖凉来说,水下的时间是停滞不前的,眼前只有没在浑浊江水里的船缘,还有不可名状的微小漂浮物。
人一旦被剥夺了呼吸,就好像整个被禁锢在一处无法逃离的狭小空间,对死的恐惧和绝望会爬进每一个毛孔。
肖凉感觉自己的胸腔越来越灼热,仿佛要炸开一般。头也越来越涨,越来越晕,可就在这混沌的脑海里,竟浮出了好几年前遥远的画面。
同样是如此窒息的感觉,头上传来的却是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带着份吊儿郎当:“傻小子,不是我故意要作弄你。湖北这地界上到处是江河湖荡,会凫水,更要会憋气。憋气会让人战胜心底对死亡的恐惧。要知道,活着可比死还要可怕……”
昔日那个老头的声音在混沌的脑内越来越模糊,最后遥不可及,但他内心深处的惶恐也跟着烟消云散了。整个人宛如一尊浸在水里的雕像,但跟一般的雕像不同,他的心是活的。
船上的万锦程感觉到手底下的人仿佛失去了生气了,却又在心底浮现出一丝隐忧。具体过了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但他考虑到这早已突破了正常人的极限。是时候拉起这小子的尸体欣赏一下他的死相了。
于是他松开踩在肖凉背上的脚,手也松了一些劲力,正要提起他的头。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措手不及,怔愣得来不及反应。
只见肖凉犹如一条潜在水面下的游龙,横空出世一般跃起,双手撑着船缘,身体向上空翻,一脚踹向了万锦程的下颏,头发上的水珠随之被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一脚用尽了全力,万锦程向后直接倒去。
肖凉踩在他的胸脯上,一手死死按住他的一边肩膀,不等万锦程有任何挣扎的动作,就用刀划开了他的喉咙。
很快,万锦程便没了气息。
肖凉割下了他的脑袋,细致的处理让这颗头颅并没有留下脏污的血迹。只是那两颗大眼兀自睁着,空洞而惶然,怪吓人的。
肖凉提起万锦程的头,在天边还透着依稀亮光下的暮色里,昭昭然的,让四海帮的那些人都看了个清楚。
他的本意是“擒贼先擒王”,以为万锦程的手下看到首领的人头,会纷纷投降溃散。
可万锦程却是个极有凝聚力的总瓢把子,他的弟兄们先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瞪着肖凉手里的人头,紧接着双眼中倏然燃起愤怒的火焰。
他们走上了要同青龙帮鱼死网破的道路,将本来准备要用来夜战的火把一个个点燃,掷向了青龙帮的十几艘木船。
木头遇火,几乎是瞬间就烧了起来,从船头烧向栏杆、从栏杆烧到甲板,熊熊烈焰绵延而过。船上的男人们像蚂蚱一样蹦到水里。能做水匪的人里,大多都是水性不错的。
方子初一直在头船的船舱里呆着,这里离“战场”最远,可外面的声音她还是十分留意的。
她已然从喊杀声中察觉出了不对劲,且感到周围越来越热,鼻子里蹿进来烧焦的气味,凝神一听,船板在哔啵作响。
她忙跑出船舱,眼见身在的这艘船的前半部分已经烧着了,黑烟正向后面入侵。
方子初忍不住咳嗽两声,四下里用目光寻找可以上岸的出路,可平时都是在船头那里搭木板上岸,而她此时在船尾,离岸边尚有一段距离。
正在她心思运转之间,身后却传来了陌生男人戏谑的声音:“原来这里还有个小妮子。”
一回头,四海帮的那些残兵游俑划着木舟停在了船尾。
那些男人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着:“你们大当家割了我们当家的人头,这笔账正好在你身上讨回来!”
看着他们有要上船的架势,方子初掏出枪,指着他们:“别过来!”
“哟!果然是匪窝里的女人,烈得很!”其中一个男人将手里的火把往甲板上一扔,正好就落在了方子初的脚边。
她自小对火炮怕极,大叫一声,下意识跳起来,而火苗却顺着她的裙角一路飞快地攀上来。
她慌得不行,急得伸出另一只脚去踩。这动作当然显得很笨拙,更糟糕的是,在慌乱中,她被接连绊了两叁下,直往后退,撞到了船边的护栏,而木栏杆已被火焰的热气熏得发脆,在撞击之下裂开。
方子初也随之倒向江里。
眼里是那几个男人脸上的嘲笑,心中闪过的念头却是:完了。是的,比起怕火,方子初更怕水,所以一直没有学习如何泅水。
看到青龙帮的十几艘船已连成一片火海,焰舌迅速吞卷着自己熟悉的安身之所,肖凉没工夫去欣赏手里的人头艺术,随手把万锦程的头往小舟里一撇,便一头扎到江里,向那片火海以最快的速度游过去。
浸入江中的一瞬,方子初感到自己的耳朵里都进了水,霎时失去了平衡。她下意识用双手挣扎着要把头浮出水面,好获得呼吸。可越挣扎,她不仅口鼻里呛到了更多的水,也越来越往下沉。
意识到这个后,她赶紧闭气,双手不动弹了,却感到背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慢慢地把自己往上托。
她试图睁开眼,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21生同衾
方子初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连续拍打着,呛出了几口水;又感到嘴唇被湿润的东西覆盖,温热的气息被渡进来,全身的湿冷也被慢慢褪去,整个人感到更加轻松。
她睁开眼,所见的是熟悉的船舱内,以为自己躺在床上,但渐渐感到身下的硬度,才意识到她是躺在地板上的。
一团白色的东西被抛在身边,她偏过头去看,这不是自己用来换洗的里衣吗?
“换上吧。”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又把头转到另一边,肖凉席地而坐,他全身衣服湿透,头发服帖在额前鬓角,不住地往下滴着水珠。
“我又被你救了?”方子初唇畔溢出一声如轻叹般的笑声。
“改天我教你凫水,”肖凉说,“把干净衣服换上。”话音刚落,他就起身开门走了。
方子初换完衣服,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感到不对。她记得没落水之前就眼见这船的前半部分都起火了,那里不正是肖凉住的地方吗?
她开门去到甲板上一看,果然前面肖凉船舱棚顶的木板已被烧得塌陷,里面的家具物品一律面目全非,船头处的甲板也被熏得焦黑。
肖凉正蜷缩在甲板上,身上裹着湿冷的衣服,头顶着深蓝的星幕。正月的天,寒气刺骨,方子初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去我那里睡吧。”
“不用。”
肖凉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他坚持的事好像从来没人能够改变。
可方子初却有招数对付,她在肖凉身边躺下:“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肖凉见她只穿着一层里衣里裤,眼睛看向天幕边的星子,目光灿灿,于是站起来,颇有些无奈地向方子初的船舱走去。
方子初跟在他身后,狡黠地偷笑。
舱内只有一床被褥,还被烟燎得添了一大片棕黑色的污迹,透着股糊味。床铺边两个船舱之间的夹板被烧断,冷风从缝隙中不断透进来。
她可不打算在这里躺着吹冷风,于是把被褥都搬到地板上。被子平时只她一个人盖,还能多出一点富余的地方。方子初侧着身躺在里面,对正在地上和衣躺着的肖凉说:“我们盖一个被子吧。”
她此话一出,肖凉眼睛盯着棚顶,隔了好几秒才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么大了不知道吗”
“我相信你啊,你又不会对我做什么。”方子初说的正是心里所想,要是他想对自己做什么,以他的体力,自己根本不能反抗。她接着说:“我们挤一挤,彼此还能热乎点。你没看到那里的船板裂开了吗?你穿着湿衣服,再被风一吹,会伤风的。”
“我身上都湿透了,和你盖一个被子,你会不舒服。”肖凉刚说完,竟不自禁打了一个喷嚏。
“都这样了,还逞强。我都不在意,你扭捏什么呢?”方子初有点生气了,用脚把被子蹬开,“那我也不盖了,要伤风我陪你!”
肖凉对她这招最是无奈,他把外面湿得最严重的黑衣裤褂脱下,仅着里面的白色汗衫和里裤,平时一举一动都迅速无比的他此时却慢吞吞地走过去掀开方子初的被子躺下。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占了被子的一半还多,就侧过身去,手脚都拘谨着,此时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毫不为过——“正襟危躺”。听到一旁方子初把汽灯熄灭,感觉到她也钻进了被窝,他忙把双眼一闭。
少年和少女的肌肤隔着两个人的衣服——湿冷的和干燥的,紧密地贴在一起。
方子初很快就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声飘到肖凉的耳朵里。他眼睛闭着,脑袋却清明得很。他现在真想深深地叹上一口气,可不敢惊动身边人,忍不住还是睁开了眼,借着船板断开的缝隙,外面的月光透进来,他能看到面对面的方子初的脸,她的睡颜是那么的安宁,他知道,那是因为对自己的信任。
肖凉很少失眠,他一度认为吃饭和睡觉是人生中最愉快、最忘我的事。可此时,他却一点也睡不着,只能不时地看看方子初的脸,渐渐地也起了些许困意。
但他很早就醒了,因为太热了。
方子初整个人都缠在了肖凉的身上。
肖凉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醒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火气大,方子初把他当火炉了吧。她的胳膊伸出被子,放到了肖凉的肩膀上,腿在被子里,竟攀上了肖凉的腰际,鼻间呼吸的热气摩挲着他的脸庞。
在蒙蒙的天光之下,他的眼睛不经意间瞟到了她微敞的胸襟,里面一片雪白微微起伏,不禁紧张得喉头一滚,咽下口唾沫。
他整个人又湿又热又冷又燥,一腔热血直往身下涌去,心头冒出一种冲动,和杀人前很像,但又不像。如果说杀人之前的冲动是要消灭一个人,那么此时他的这种冲动是要和一个人融合。
他从十叁岁流落汉口乞讨,就混迹于粗鄙的男人堆里,什么荤话没听过,也见过男女野合,听过男人在干那事上头时淋漓不堪的脏话和女人婉转难耐的呻|吟。
此时的肖凉真想一头扎进冰冷的江水里。
可方子初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脑中仅存的理智立即断了弦。她在睡梦中呓吟了一声,柔嫩光滑的脸颊蹭了蹭他的嘴边,无比地亲昵。
他能感觉到,腿间蛰伏着的物什正在一点点地抬头。
肖凉慢慢地抬起手,因为心头燃烧着的那一小撮火焰正在不断地蔓延,蔓延到他的指尖,放软了他的动作。他艰难地把方子初踢在自己身上的腿放下,然后悄悄地离开被窝,穿上外衣走出了船舱。
关紧舱门后,外面冷冽的风吹来,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船栏被烧断了,肖凉站在甲板的边缘,看着脚下的江水,一头跳了进去。
江水冰凉沁骨,浇灭了他的心头火。他一口气游到岸边,又就着江水洗了把脸,便坐在江滩上,看着日头徐徐从天边升上来。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22过江龙
一趟北洋军队的专列,沿着京汉铁路一路行驶,于一个清晨抵达了汉口火车站。
自第一节车厢走下来一个叁十多岁的男人,他一身卡其色军服、披着深绿色斗篷,在月台上行走得不紧不慢,透出股儒将之气。
这人便是“扶危将军”——北洋第九师师长顾向卿,一路跟在他左右的是他最信赖的副官和参谋长廖怀钧。
而他对面信步走来的是现今的湖北省督军江如海。
“好久不见啊,顾帅!”
江如海伸出双手要同顾向卿相握,他脸上带着一贯皮笑肉不笑的热情:“顾帅此去湖南作战,出任前敌总指挥,这是要往上走的兆头啊!到时候可别忘了老弟。”
“请江督军放心,我可是一直惦念着您呢。”顾向卿嘴上温和有礼,手却纹丝不动,无声地拒绝了江如海的握手。
江如海仿佛没觉察一样,自然地把手回来:“真是抱歉,今日顾帅在汉口接风洗尘,江某是没法奉陪到底了。眼下有个稍稍棘手的事要去处理。”
“是什么事,竟然能烦恼到江督军,让您这么着急去处理?”顾向卿问道。
“嗐,也并非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江面上蹦出了个小蚂蚱。”
这话里顾向卿也不太能听懂,只道:“我倒是不碍事。顾某生在汉阳,长在汉口,对这里熟悉得很。”
和江如海在车站一阵虚与委蛇的寒暄之后,顾向卿就带着自己的参谋长和副官来到了升基巷去过早。
叁个人点了糊汤鱼粉,泡着油条吃。顾向卿少年时在汉口最爱的就是这一口,自去年八月巡视两湖后就没再尝过,如今总算是过了把瘾。
他吃得酣畅之时,倒也不忘谈起政治,从北京如今的局势再说到这次南征。参谋长廖怀钧又叮嘱他:“顾帅,湖南那边可不像咱们现在想的能容易攻下来啊。特别是湘西,那里的土匪可是出了名的彪悍。”
“你的意思是?”顾向卿意有所指地问。
廖怀钧压低声音道:“咱现在已经到了湖北了,这里不管怎么说也曾经是您的地盘,您只要吱一声,江如海肯定会派人手,到时候打湖南不就容易多了?他手下的人马可是不少。”
见上峰面色不动,他又接着劝道:“我知道您对江如海颇有微词,觉得他过于贪婪、野心太大了。可这次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如果战后以曹司令的名义,还能趁机编他的一部分军队,正好来削弱江如海的力量!”
“唉……”听闻此,顾向卿叹口气道:“这个江如海,若是长久地坐在湖北督军的宝座上,将来必成一大祸患啊。可我如今,依然没有想到什么人能替代他。手里那几个人,不是野心大、就是脑袋不够灵光,而聪明善战的又是吃喝嫖赌抽成性。我缺一颗……棋子啊,放在这楚河汉界之上。”
“荆楚之地,两江相汇之处,九省通衢。放在这里的那颗棋子,定是个不好选的。将来这片地界可是要成为您的大后方。”
“卖报卖报!荆江小报,一份十文!”年纪不过十来岁的小童胸前挎着一个大帆布包在小巷里穿梭来去,动作灵活轻快,边用稚嫩地声音嚷着:“英国商人被江匪劫持,过江龙大屠四海帮!”
顾向卿到了一个地方最爱看报纸,好来了解当地当时的一些情况,此时他习惯性地掏出十个铜板,买了一份《荆江小报》。
这个类型的报纸上大多都是江湖市井里刚发生的新奇事儿和一些道听途说。他看到占了头版半个篇幅的一条新闻,笑出声来,然后摇头道:“小小一个江匪,也能被这报纸安个如此响亮的名号,‘过江龙?’”
廖怀钧听他如此一说,很好奇地接过报纸一看,也是付之一笑:“这江面上果然变天够快,上面写的什么青龙帮、四海帮的,咱们在湖北那时候哪儿听过啊?”
“不过这个姓肖的小子,也是胆子够大,敢跟江如海叫板。一般的江匪,哪个不是跟当地的军阀沆瀣一气?”顾向卿脸上竟然流露出几分佩服之色。
“这小子的气数也就快尽了。江如海手底下多少兵?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听着参谋长的话,顾向卿只是把眼前的那盘卤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嘴上说:“别人的生死有命,与咱们无关。快吃快吃,糊汤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
自从和方子初挤在同一个被窝那天起,肖凉久违地伤风了。
他自小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即使在当花子时,最艰难的年月里,除了打架会挂点。
肖凉不吭一声,照常作息。是方子初最先发觉端倪的,她看出肖凉的脸红得不正常,还咳嗽,在他整个身体的抗拒下,去摸他的额头。
知道他发热后,她就和林隽上岸请了一个江湖郎中。方子初本想请个洋大夫的,可林隽提醒她,那样的话肖凉更不能接受。
这个方子初眼里的“蒙古医生”给肖凉号了迈,又问他最近两日有没有着凉,便断定是体内寒火相攻所致,临走给开了两副中药。
方子初态度坚决地让肖凉躺在自己床铺上,给他盖好被子,并用多余的衣服勉强堵上一旁那个漏风的洞。
很久不生病的人,一次小病给他身体和感觉上带来的冲击要比平时偶尔得个伤风的人大。那时,风寒也并不是小病,救治不及时也会要人命的。
肖凉能感到自己全身上的肌肉正发酸,能感到其中不时的轻微但剧烈的疼痛。但他觉得大白天,作为一帮之主的他就这样躺在暖和软乎的被子里,很不像话。
可方子初就在床边盘腿而坐,一双清泠泠的眼睛就这么聚会神地盯着他看,好像生怕他会溜走一样。
对于这世间的人和事,他一直以来就没惧过什么。可此时此刻,一对上她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发慌。
于是索性紧闭双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就这样,方子初坐在他身边,从日中伴到日落。
“大当家!大……”李晋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看到这对男女时已经忘记了尴尬,他面带慌张,“不妙啊,大当家。有一艘大船正往咱们这边开!”
肖凉霎时睁开眼:“什么?”
“就是洋人经常停在码头旁边那种又大又长的船。”李晋昨夜和林隽刚把那个约翰逊追回来绑在货轮上,可前有狼后有虎,他此刻急得脑门上都出汗了,“我打眼那么一望,光是在甲板上面的,就有乌泱泱的一群人,都穿着二尺半?,端着长枪……”
方子初这么一听,瞪大了双眼,喃喃道:“是他!是江如海来了。”
肖凉掀起被子站起来,动作里看不出丝毫病弱带来的迟缓,他凌乱的刘海下,纯黑的眼仁里,透出一股决然,吩咐李晋:“让弟兄们抄家伙,就剩最后一哆嗦了!”
他走到甲板上,望向火红欲燃的天边,一艘中型军舰由远及近地驶来。
肖凉整个拿出配在腰间的刀,那个红色的盘长结随着他的动作一荡一荡的,他“唰”一下抽出刀刃,将刀鞘在手心里磕了磕,便从里面滚出来个东西。
那是一片极薄的刀片,尾端被牛皮纸包裹以充作刀柄。
他冰冷的目光从锋利的刀刃处流过,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如同这片小刀,薄,而短促。
接着,肖凉把刀片藏在了身上。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23青龙败
然而,江如海却不在军舰上,坐镇这次剿匪的是他心腹的副官,而他此时正在武圣庙悠闲地喝着茶水等着消息,仿佛这一切只是一碟下酒的小菜。
肖凉让方子初跟着林隽去到货轮上,临走时,他把林隽叫到一边特地嘱咐他,如若情势不妙,就乘坐货轮底下的小船带着方子初逃走。
然而这些话,方子初是听不到的。她很犹豫,甚至迟迟不肯上货轮,因为她心头总是浮现着一股不详的预感,比之前遇到所有棘手的情况时还能感到更强的危机感与惶恐。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肖凉,而肖凉的眼睛里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仿佛在让她放心。
“快走吧,妹妹。”李晋在她身后说道,语气里带着调侃,“你在大当家身边,他连刀都拿不稳了。”难关临头,这个厨子少了适才的慌张,还能轻而易举地说说笑笑。
方子初临走背过身前,深深地望了肖凉一眼,那双眼睛好像要把他吸进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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