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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B女攻】胡桃匣子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分音
当然。她会欣然照做。
米诺斯迷宫被破解,特洛伊城被攻陷,最顶梢的金苹果被摘下。科尔特的喘息低哑克制,艾莉克西亚却受不住地呻吟了出来。军校的alpha群体中私下偷偷传阅着印刷糟糕的色情杂志,一群年轻人围在一起为诸如“床笫”“乳房”“生殖腔”的词汇兴趣迭起,她从不曾参与,修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不太能理解简简单单的性交怎么会被殚精竭虑翻出那么多花样。如今她隐隐约约参透一些,不同方式有如搭配顶级食材的不同酱料,勾勒出或绵密或芳醇口感不同美味程度却相当的体验。站立姿势让身体自然而然嵌入最深处,过快升腾的快感有如鞭炮从尾椎炸至脊髓,漆黑视域里礼花彩带飞掠而过。alpha的本能一瞬间把理智挤出大脑,让她在男人沙哑微颤的轻喘中本能去啃咬他的喉结与胡茬浅浅的下颔,牙尖轻磨乳首微陷的嫩芯,淘气猫咪一路留下爪印,扣着窄腰配合腿根轻微的痉挛往菏泽密处干。脚底的圆凳翘起一边,随动作咯吱咯吱响。
咬开外壳,吸食果肉,让omega成为归服于权杖的一部分。
小姑娘趴在科尔特怀里低喃、碎语、轻吟,因过分刺激而勾了点摇摇欲坠的哭腔。她的声音百合花瓣般柔润动听,交合至酣吐出些“很紧”“很热”“里面在缩”之类乌七八糟的词儿都如吟唱童谣,听内容像是床上增趣用的荤话,不过就科尔特对她的了解,她真的只是直白诚实一股脑把自己的感想砸出来而已。绵密快感犹在可忍受范围内,他稍微仰起颈后抵墙面,喉结在绷紧的脖线上破茧般颤滚,偶尔在少女啃上来时反手敏捷捉住她的脸,从绵润唇缝中凶狠勾出点喃喃泣音。
小alpha在流溢黄金蜂蜜的应许之地里跋涉溯源,最终找到尽头一扇闭合的门扉。试着顶上去时,男人漏出一点沙哑嘶声,抚在她后背的手指颤抖。
omega的生殖腔发情期之外紧闭如蚌,被顶压住的感觉与其说是刺激不如说是压迫钝痛。艾莉克西亚清楚揽着她的这具身体一瞬间绷紧大概不是因为舒爽,alpha天性却化作斑斓毒蛇在她耳畔煽动怂恿,操开那里,干进去,在里头成结,完全标记omega。嘴唇蹭着下颔,浅浅胡茬将激烈厮磨过的唇片刮得酥痒微刺,轻柔语句勾扯着他唇缝间呵吐的气流,“我想进去……唔,可以吗……教官?”
嘴唇胡乱啃到脖间,牙齿卡住喉结,一个命门、端倪、亚当吞咬禁果遗留的果核,伴随凉而轻促的抽气微颤,从中破茧而出的音节直接落在舌尖,“嗯……进来吧。”
他同意了,他总会同意。被打开的蚌纵容包裹进软质内脏深处没有带来一如既往的快慰,不合时宜的预感悄然震开裂痕,她浅浅顶着,趴在他耳边轻语,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化作成毒蛇轻吐的血红信子:“您不担心吗?我是说……完全标记,终身的、唯一的、无法消除……如果我离开您的话。”
“艾莉,”手掌摩挲着后脑,声音沙哑而无奈,“你还真听他说的那些话。”
“这是……很合理的,担心嘛,我完全能理解……”造物主偏心地划出叁种性别,人与人的不公以暗语编写入基因,占据生理优势的小alpha趴在omega怀里撒娇,声音黏糊糊拖长奶渍,“说真的,如果我真那么做……您打算怎么办?”
“摘除生殖腔和腺体?……也不碍什么事。”
少女闻言突兀地笑弯了眼,“您真是喜欢我呢。”矜傲自得的话语被她说出来反而不让人生厌,大概这位小公主理所当然就该是倍受偏爱的一方。她稍微退出一点,再次就着滑腻水泽与肉体情色摩擦完全抵入,紧闭门扉被撞开一线,蚌口似的噙住顶端,因舒爽的轻吟和因痛楚的抽气合进一个调子里。快感与微醺将她的话语剪成零落纸屑,缺乏平常连贯的条理,想起一句就抛出一句,“……您一直喜欢我,我知道。”
他泄出叹气,“你对所有人的感情都这么敏锐吗?”
“我也一直在观察您嘛。”
“……艾莉,我不是太擅长计算自身得失盈亏的人。”他包裹着她的手向下握住厮磨肉体之间的omega性器,摩挲着她的后背,调整姿势以适中的幅度套弄深埋密地的东西,用滑如绸缎的软壁与节奏恰当的夹吮提供给她越发绵密过热的快慰,像优秀演奏者用两叁个音符将莽撞失控的曲子拨回正轨。隔着黑暗和朦胧水雾她看到男人如豹行走时交替起伏的肌理线条,汗水淌过削薄腰际钻到后面,红晕呈浪潮冲刷苍白,过分的潮湿溺水感让她产生漂浮在深蓝海心同一条雄性人鱼交媾的古怪错觉。他舔了舔裂着伤口的嘴唇,深灰双眼和煦而放松地暗语着溺海,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的确是这样,我爱上了一个alpha、我的学生。我没料到还能从……脱身。艾莉,你给我了一个做美梦的机会,作为代价,如果我身上有什么你需要的,可以把它拿走。”
话语以冰凉的自嘲与高潮将近的颤哑收尾,足够她听懂。潜台词不用过多说明——她当然可以离开、抛弃或者伤害他,他会接受并乐意,并始终如一。
泡在宠爱蜜罐里长大的小alpha不会是患得患失的一方,上过战场的年长omega同样与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无缘,话语利落直白地将整个人剖开,在十字架与圣母雕塑的俯视下坦然承认自己是投入更多更被动的那个。爱之一词在承担其甜蜜含义的同时也有负的一面,代表弱点与软肋、被拿捏与被摆布、被剖析与被伤害,而现在能够精准捅入柔软内脏的匕首被他主动递进对方手中。艾莉克西亚想要说些什么,汹涌席卷的果味潮水将一切淹没,低哑震动耳膜的声音让她无暇顾及。“快点……艾莉,干我。”
同时高潮的感觉像铀原子相撞,原子链脱裂,汹涌能量自尾椎沿脊背席卷而上,核裂变伴随超新星的降生每秒数以千计地进行,爆炸以最初的契合点为中心呈恒星风旋转,将相贴的胸口熨进热腾腾软绵绵的蘑菇云里。释放和承受大概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黑暗在喘息抽气声中慢慢归于沉寂,最后是艾莉克西亚像没了骨头的猫一样下滑,一不注意踩空凳子往后跌,科尔特及时抱住她,手臂一抬把人扛起来往浴室带。双腿有些发软,流体触感黏糊糊往下淌的感觉不太好受,但还不至于站不住。“先洗澡,之后去床上睡。”
少女把头埋在他肩弯,声音又轻又软:“伊斯林蒂教官,我想好了。”
“什么?”
“这周末您去我家见见我母亲吧。”
“……嗯?”
fri.
艾莉克西亚的母亲瓦隆夫人是标准的贵族omega,无论婚前婚后都保持足不出户,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偶尔登上新闻报刊不是因为慈善晚会捐款就是因为陪同丈夫出面,有时会传出几幅画作,无论画得多么潦草随意都不缺急于攀附的人群争相抢拍。艾莉克西亚的随身设备里存有一张和母亲的合照,照片里年近五旬的中年女性一身漆黑端坐在回廊,满头银丝一丝不苟盘成古堡回旋阶梯的形状,稠白面孔上针勾刀刻般的皱纹显露老态,放平的眉眼沉淀着旧日蓝血贵族特有的古板、矜冷与厌倦。她的小女儿姿态端秀娴静地侧
坐在一旁,双手交迭于膝上,金发自然垂落腰际。
“我是最小的孩子嘛,我最大那个哥哥跟您同岁的。”
再次谈起这事时已经是周五晚上,他们在酒吧厮混到隔天天亮,险些忘了学校于周五举办的学年末结课礼,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学生代表,一回校立马忙得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到了晚上才终于有空闲稍微谈一谈。艾莉克西亚说这话时正像仓鼠一样钻在他衣柜里挖找,还挂着典礼上的打扮,勾勒增色的妆容与刺绣礼服裙越发衬得她宛如一尊雪白烤瓷人偶,如果不是这一整天疲惫过头,科尔特大概会穿过她的两腋将她抱起来转几个圈圈。
“……我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合适?”他缓慢揉着眉骨,回想着一个正常omega跟alpha回去见家长时应有的礼节。
“先不说那个,您的衣柜里没有更……一点的正装了吗?还真是不打扮自己……”白色仓鼠将自己从翻乱的衣堆里拔出来,打定注意似的轻轻合手,双眼发亮地凑过来提议,“不如明天我带您去买点衣服?”
“嗯。”他伸手将人松松地带过来,下巴正好碰上额头,声音里带着种生锈齿轮刮动的沙哑困倦,“说起来,怎么忽然想让我去见你母亲?”
“迟早要见的嘛,”艾莉克西亚环过他的后颈,熟练地靠过来,“不如早一点见。”
……这话听起来有种“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微妙感。
sat.
说实话,在艾莉克西亚的印象中几乎从没见过科尔特?伊斯林蒂教官分出多余的力气拾掇打扮自己,日常制服与黑白灰为主的简洁便装有如黑豹身上那层单调实用的天生皮毛,正常omega惯用的种种精细保养品自然也与他无关,在叁十出头算不上很大的年纪里,不遗余力糟蹋着自己那副难得条件优越的外形。周六一出门将他拉上中心商业街时,小姑娘心里便跃跃欲试着一种雕琢璞玉的亢奋,对方也干脆地同意由她全权处理。
初秋的中央大街遍布灿金,晴朗纯净的阳光有如泡至最恰当温度的醇香吉岭茶,漏过高大梧桐组成的滤网呈星星点点倾泻在格棱方砖上。年轻alpha穿了身米白衬衫裙,金发绕耳,小巧靴筒包裹踝骨,随着轻盈步调,葳蕤树影以腰背为幕布打落一整座花园剪影的四季变化,每次落脚都精准踩在花色方砖里。孩子气的稚嫩白鹿引导着身后的男人走进灌木回环的迷宫深处,偶尔停下来催他一句:“您快点啊,要买的东西还很多。”
“……”科尔特有点状况外,“只需要一身衣服不就行了?”
“一身衣服搭配讲究也很多,”艾莉克西亚露出一个难以沟通的微妙表情,轻盈旋至他身后推着腰背,“好了好了您不用管什么,跟着我就行。”
第一个到达的目的地是一家定制服装店,打光低调的玻璃橱窗里摆开的男装样品凭空组成一场无声的奢靡晚宴。艾莉克西亚把科尔特推进去,端起文雅大小姐的举止口吻同胡子花白的裁缝老板商量交谈,科尔特像个大人偶似的被推过去又是比划又是量身,最后花了半个小时敲定了包括鞋在内一整套服饰的用料款式,期间夹杂着无数拗口陌生的专业词汇,科尔特揉着眉闭目养神,将身体的处置权完全移交给这位大小姐。交过定金叁个小时之后即可取货,如今即便是高级手工制品也比过去效率更高。
接下来是配饰,艾莉克西亚把他拖进高级百货公司,从头转到尾挑了一只石英腕表、一条与他的深灰双眼相得益彰的雾蓝真丝领带、一对银镶海蓝宝石珠母贝袖扣和一粒湛紫钴尖晶男款耳夹。少女将耳饰举高在男人的颚侧比量,因苍白肤色及利落轮廓线与晶石的锋冽切面色泽搭配得当而深感满意时,科尔特望着价格标签半晌失语,最终确认了计量单位是标准金而不是铢或盾之类的其他什么,这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玩意儿值他半年工资。他提出拒绝,艾莉克西亚挽着手臂凑过来说得振振有词:“这是在为我的婚姻大事能否顺利进行投资嘛,而且我也没送过您什么礼物。”
说的不错,不过接下来艾莉克西亚又拽着他去了各个风格的服装区扫荡一番,估计与投资婚姻没多大关系。最后科尔特想明白了小alpha大概有点打扮洋娃娃似的爱好,妥协接受了自己等身人偶的定位。
拿了货回学校已至傍晚,这还不算完,艾莉克西亚从高级纸袋的小山里钻出来,动作麻溜地跑回自己宿舍捧了一大堆看上去就金光闪闪的瓶瓶罐罐过来,伸手刮了把科尔特的下颔指挥他往浴室走,“您先去把胡子刮干净,嗯……我来想想什么妆容比较适合您。”
科尔特:“……”
不过多时他一出来就被艾莉克西亚又推又按地坐在桌边,正对着她摆上的化妆小立镜,顺着她“您先闭上眼”的柔软指令垂下眼睫。少女纤嫩的指尖抬起他的下颔,百合丝蕊般的呼吸轻柔扫至,伴随淡香的软凉质感均匀漫开,一层又一层气息馥郁绵密变化无穷的凝液交迭覆下,接下来略微干滞的粉状质感缓慢磨过,最后细细的软尖笔依上面庞勾勒描摹以及指尖梳过发丝,仿佛干燥荒芜许久的原野被一场场春雨温润浇醒,阳光与养分的回补中草尖嫩枝微微抽吐,细微酥痒不知来自草籽的萌动还是对方过近的体温。他稍微掀开眼,入目是举对自己的镜头,艾莉克西亚藏在后面掩唇轻笑。
他动了动眉,侧首在圆镜里看见自己的面容。
——被艾莉克西亚恶作剧地画满了涂鸦。小胡子,黑眼圈,四脚乌龟。
“艾、莉、克、西、亚。”他伸手将闪身跑开的小alpha捉回来,手指反拧住她的腮肉直到她断续含糊地说“对不起”。放低的声音一字一顿,仔细听却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像被小猫闹腾叨扰午睡的大猫,爬起来懒懒又佯装凶狠地叼住后颈皮。
第二次艾莉克西亚老老实实地化完了。
她催促他换上衣服,推着他的背将他带到落地镜前。
效果超出预料,或者说,称得上震撼。
年长男人从无休无止的单调制服与颓废慵懒中剥脱出来,向后梳的发丝与刮尽的胡茬显露出光洁额头与完整一张剪影清晰的面部,深陷眼窝中的淡青被遮挡得近乎于无,深灰双眼在耳根一粒绒紫钴尖晶的衬托下笼上一层奇异雾蓝,仿佛满月夜雾之下完全睁开双眼的灰狼。人造化妆色素并未在面上过多装点,苍白肤色与暗淡唇色以其原生质感去构砌妆容,连略微不适的僵硬都理所当然被衬作大理石浮雕应有的冷肃。古典意式剪裁的长款西装相当贴身,包裹衬托修长体格,深沉西装布料收入靴沿,腰身到双腿轮廓毕露,熠熠生辉的海蓝宝石贝母袖扣和同色胸针领带使这块黑曜不至于沦为单调。
艾莉克西亚盯着镜子里的人,用手肘戳他,声音混合自得与赞美:“好了,不愧是我,我都忍不住想亲亲您了。”
科尔特果断抬起她的下巴合上嘴唇。
“我有点佩服你了,艾莉。”
“这都是很简单的基础嘛,您想学我可以教。”
“不是这个……你居然每天早上这么折腾一遍还能按时来上课。”
sun.
傍晚钟声敲响之前,艾莉克西亚和科尔特并肩走出庄园大门。
“我以为过程会更麻烦一点,”他轻轻揽住少女的肩,笑了一下,“你的母亲是开明且很有想法的人。”
他想到刚才瓦隆夫人的神态与简短话语,端庄矜冷的中年女性坐在桌边,手指轻搅茶匙,懒于抬高的眉眼看起来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厌烦。
“艾莉,你那位纳粹主义专制专权的父亲已经被审查委带走了,而我对包办婚姻没有兴趣。”
“瓦隆家族的爵位没有取缔,你将会是下一任侯爵,也已经成年了,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独立决定。以一个成年人、准侯爵的身份去抉择,并且独自承担抉择导致的全部后果。”
临走时才稍微分了点眼神给他,微微笑开,“年轻人,你的手艺不错。”
来之前科尔特花了半晚,照着艾莉克西亚的描述做了些便于保存的菜品与甜点作为见面礼,毕竟侯爵太太也不缺别的什么。
“是值得庆祝的好事……”艾莉克西亚这么说时正在摸索着自己胳膊内侧,相比父亲来说她更敬重母亲,在她面前一点撒娇卖乖的小伎俩都不敢使,很快她又从拿捏许久的稳重姿态里原形毕露,笑眯眯地蹭过去,“伊斯林蒂教官,我现在想叫几架播音飞机来一边从城头转到城尾一边宣布您是我的。
“……请千万不要。”
时针与分针准时相合,悠扬钟声中拇指相扣到小指,无限拖曳开的初秋晚霞里,将永远是两个人的故事。





【GB女攻】胡桃匣子 反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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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学生 amp;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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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昼入噩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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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在办公桌头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男人松开签字钢笔,越过半晃着咖啡的瓷白马克杯去摸手机,玻璃桌面映出的五指像飞掠沼面的鹭群,在暗下去的屏幕上停顿,拇指和中指像捏惯某种器物般轻轻一合,食指点下去,白色消息框倏地在指尖弹开。右上显示着来信人的id“nini”,头像中那只憨态可掬的手绘粉红兔子冲他睁着无辜的眼,内容则是一句“今天别的社团有事,我要晚一点哦”,最后面跟了一个活灵活现的颜文字“??? ???? ?”。
“好。”他指尖一滑发送出去。看了眼时间,最后一节自习课还在进行中,碍于自己教师的身份,又补上一句,“上课不要玩手机。”
对面很快有了回复,一个嘤嘤卖乖的颜文字“(*?????)”。
他放下手机,收手的同时顺道去捻了捻窗边那盘花叶络石舒展的叶片,这盆栽在他任教第一天被摆上窗台,如今两年过去,当初稚嫩的花苗拔枝散叶几乎遮住半面窗,顶端珊瑚般的淡粉过渡到中端单调的纯白又沉淀至最底层的翠绿,像杯勾兑了桃汁与薄荷水的调制酒品,把夏末傍晚斜漫而来的稠紫昏光逼退到窗外,又在桌上泼洒一片幽醺的清凉。
下课铃声响过,他收拾好文件以及布满勾划痕迹的五线乐谱,起身出去。一推门,几乎要被迎面扑来的闷腻空气挤回门内,这城市偏南又靠海,到了夏天实在是热,城市热岛和沿海湿气将夏季蒸成一团发酵生霉的海绵,哪怕到了八月末,又经历了一场台风登陆,这海绵的孔隙反而涨满了水,缠绊着林立高楼不肯利索退去。
路过音乐活动室,他刻意多朝里面望了几眼,确定空无一人才扣上锁。
清安高中自组的管弦乐部向来是报名最多的学生社团,其中一个原因在于清安的管弦乐队并不如其他中学的那样只是个丰富课余生活的彩色符号,清安背靠的大学同许多国际知名音乐学院均有合作项目,这支多年前就开始培养的乐队曾在全国级大赛少年组中取得不菲成绩,够不上顶级专业但也足够出色。另一个原因恐怕要归功于他,陆景年,才从奥地利留学归国,清安管弦乐团的指导老师兼指挥,争着递来报名表的女生们对背景和专业能力一类的半懂不懂,纯粹是看中了他的外貌。他生得够好,身长腰窄肩阔,五官端丽,和他求学的国家那广阔欧罗巴海与西风带造就的温带海洋性气候一般,眉目间笼着阴郁半温的雨雾,艳得慵倦又悄无声息,不至于让担心女儿早恋的家长心生戒备,却足够惑人。
今天乐团没有安排训练,陆景年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脚下调转了一个方向,朝身后的旧教学楼走去。
走廊尽头挂着本校精彩瞬间照片展,陆景年第一眼看到乐团去年参加大赛的照片,演奏台上几十号人拥挤在八寸大小一张方格里,几乎每个人模糊的面容只占可怜的几个像素点,照片中的他身着礼服站在指挥台上,倒还辨得出身形。除了他,只还有一个人从密麻人群中凸了出来,细伶伶的一片影子映在首席演奏位置上,无数道镁光灯交织成一只剔透八角水晶音乐盒,金色小人在水晶王国里踮脚翩跹起舞。
“夏倪。”他心中默念这名字。
旧教学楼几年前就废弃了,积灰将老式水泥楼塑成一块敞着墓穴的碑,到晚上连夜巡的保安也不多踏足。陆景年知道学生中流传着诸多关于这里的怪谈鬼话,什么曾经跳楼的学生鬼魂,进去就出不来的二楼卫生间,夜里会多出一级的叁楼台阶,老楼灰旧的砖墙、幽邃的窗口与斑驳的墙皮和地摊上封面花哨的粗糙读物差不多,容纳了高中孩子们最奇诡的幻想,成为他们学习忙碌之余偶尔的调剂。
陆景年熟门熟路走进某间废弃教室,老旧的木质课桌课椅凌乱摆放,一部分在墙角垒成小山,黑板上粉笔模糊,头顶的电风扇欹斜着,黄昏余晖经过尘埃的散射形成一种昏沉半脏的橘红,仿佛排水管里泄露出来淹了半个地下室的污水,确实很有日式校园恐怖电影的氛围。他过去靠在窗边等候,闲着还有空朝窗外打量,浓荫像粘稠半融的暗绿燃料几乎淌进生锈防盗网,对面楼的空调滴了水“嗒嗒”敲着挡雨窗,一点腐朽腥咸不知是谁家藏在隔间的饭菜让高温诱变。
倦懒的蝉声有一搭没一搭,这时候,突然有脚步声和进蝉鸣调子里,由远及近,节奏是属于十几岁少女的轻快雀跃。
陆景年一抬头看见门被推开,刚刚才在照片上见过的小人扩大了数倍,生气蓬勃地呈在淡紫昏光里。
夏倪,清安管弦乐团的小提琴首席。
“陆老师。”亲昵又脆生生的一句,少女将还剩一半的奶油雪糕收回塑料包装袋,随手撂进一旁的垃圾箱,才抿过冰雪糕体的嘴唇殷红柔润得不自然,这会儿又朝两边弯起旋成一朵摇摇欲坠的木槿花,在昏聩余晖中晃出点点奇异的惑力。她一手拎着书包,穿着规矩的校服,纤细四肢从短袖和格子裙摆中伸出,不至于瘦骨嶙峋,是像他窗边那盆花叶络石茎枝一般恰到好处的健康匀称。这个年纪的高中女孩大多如此,在校规与试题组成的方格框中无声发育,像盆栽在狭窄土地与贫瘠水分中艰难生长。这女孩就完全是一副半长成的样子,一侧嘴角还有一个娇气的梨涡,只是生了两颗尖尖的犬牙,露出来时就像在这文静秀气的外壳上破开某种端倪,也因此在外人面前她从来笑不露齿。
在他面前倒是肆无忌惮,像幼狼未换的乳牙,迫不及待想咬上什么。
他问:“你不是说要晚一点吗?”
小姑娘笑眯眯回答:“我想老师啊,就请假过来了。”
陆景年有些无奈:“你才升高叁,有了空怎么不抓紧时间多做几道冲刺题。”
小姑娘语气轻松:“我父母打算让我出国留学,不参加国内高考。”
陆景年觉得这语气似曾相识,和两年前她申请加入乐团又坦然承认自己毫无学习乐器的经验差不多,他看中她对答时显露的一点聪慧锋芒将她留下,从零开始教她全音符与分音符的细微差别,手把手教她运弓揉弦,亲自为她调试音准,后来夏倪的表现也完全回报了他的期望,在其他人被繁杂技巧的快速衔接逼得手足无措时,她已经手腕翻转能谱出漂亮的弓法,正如现在同龄人被试卷题海淹得几近溺毙她却气定神闲地只等毕业——话虽如此陆景年知道她的成绩一直不差,在理科重点班名列前茅。她太好了,她不该这么好,常人难以攀爬的高峰只是她脚底的游乐园彩色跳跳桩,玩腻了就毫无眷恋地跳到另一个上头去。你看,上帝对于人类才智分配的不公在象牙塔中也早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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