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综合其他

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至于暗的一面,我们不要忘记:前引龚定庵诗中的嘲诮,还有龚定庵其人的遭遇、性情与怀抱。龚氏由于书法不佳而不能厕身于一二甲进士之林,深为憾怅,于是勒令家中姬妾人人勤习书法,务使墨迹娟秀严整,待“士君子”之宾客来访时,常差遣这些侍妾奴婢以笔墨书字以窘之,如此调侃居心,与高阳让故事中的边配角色显扬腹笥,其实颇称异曲同工。我就亲闻一位历史系的名教授在一场酒宴上当着高阳的面开玩笑说:“我三十年寒窗所学,还不如你笔下一个丫鬟。”这也是高阳托言赞赏清高宗“看不起不读书的贵人”的自尊与自伤。
高阳自从《李娃》(1966年)、《风尘三侠》(1966年)、《荆轲》(1968年)之后,逐渐脱离了大量杂以纯就动作性情节或情感式描述为取向的“小说家本位”,从《大将曹彬》(1969年)起,他滂沛的“野翰林”自信自许促使(或加速说明)他解悟了历史小说写作者经由典故知识的累积力量取得正典(权势之另一层次)地位的能力。于是,他的小说人物(许多于“正史”亦班班可考)在大量广角方法的简赅综述之下各自分担了“次叙述者”的有力发言权,他们对话,并且在对话中制造更多的对话,“谈”之又“谈”,营造了另一种历史。这不正是小说“街谈巷议”的本质吗?无论“士君子”称许与否。
谈之又谈,众妙之门,这里面还有玄机。
基于对某一种巨大又神秘的力量之好奇,高阳总会不时地想要验证:有一种驱使人生、时局和世运的巨力,不断地催迫着世界前行,无人可以抗拒,也无人得以逃脱。但是就像着迷于星象之学的人,高阳往往也出于喜好惊奇、憬慕造化的心情,对于历史的发展,高阳还有一种探索并验证其神秘巧合的悬念。他执意要以抽丝剥茧的寻绎穷究去洞察历史推移的过程,之所以如此,简单地说,也还就是为了追踪自己那“一肚皮不合时宜”的牢骚有何来历以及如何确当。
另一方面,高阳又不甘于历史书写拘牵于正统史官“立足本朝”的诠释樊笼,并因之而放逐了大量“不合时宜”却可能“信而有征”的掌故材料,于是便借着小说而大事“重塑历史”。
当然,这两方面是动辄会出现矛盾的——一个浅而易见的质疑是:既然世事皆有其来历(掌故),而这来历又提供了世事发展、存在之正当性,则牢骚又何必有之?
我曾于一次“进城喝两杯”的场合里向高阳追问这一点,他微醺而愠,道:“那就不能谈了嘛!”我唯唯应之,心想:那也确实不能谈了。
高阳所关切的本非“诠释的循环”之类“狗咬尾巴团团转”的抽象高论,他毋宁先假设自己的牢骚既有来历,又因之而诚属确当,然后再钩稽文献、搜求坟典,为他所罗织的历史“拿捏”证据,所以高阳自成一派的“索隐”“考据”遂多见“发明”,而且难以置辩。
高阳的牢骚约而论之,其实就是“不遇”二字。这“不遇”固然是屈子以下中国传统文人、知识分子乃至于失意政客所共同具备的一种精神状态,美之者曰“情怀”,诋之者则曰“身段”。
然而情怀云者,身段云者,其“不遇”则一,也都和主观的意志与客观的遭际之间互无妥协的处境有关。高阳之“不遇”也可以从两个面向上加以了解。一方面如前所述,他很难在一个由他自己树布的历史知识网络上找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甚或在同一渊博基础上与之对话无碍的友朋;另一方面——也是极其残酷而现实的(这与龚定庵何其神似?),他从来没有一张正式的学者资格证书。
在历史的迷宫中纵横捭阖、挥洒出入的高阳一向讲究“证据”,但是终其一生,台湾这个素来好吹嘘“文化复兴”“文化建设”的地区却从来没有以任何“证据”认定过(哪怕是一项荣誉学位的授予)他在明清史、玉溪诗或红学等领域中浸淫钻研的功夫以及卓越成家的地位。
任何一个时代诚然少不了“怀才不遇”的人物,尽管“不遇”者众、“怀才”者寡,但是当浊世滔滔,皆以高阳为“酒徒”、为“墨客”、为“小说家者流”的时候,真正有大损失的难道不是这个社会吗?屈子投怨怼于汨罗,高阳溺幽愤于醇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揆诸一长远的历史,则今之侈言“文化活水”者流,岂非楚怀王之覆案而已哉?
1988年,我赴大陆探亲月余,返台后与高阳匆匆一饮晤。席间有几番言语,令我无时或忘。其一是我重提准备以太平天国史料为背景写一长篇小说的旧议,因为同年稍早时我赴报社任事,探亲归来,心绪浮野,正有辞去这“城里的差事”的打算,想重返龙潭索居,再也不到编辑案头,然而高阳却竭力反对。他说:“‘辞官’可以,写太平天国大可不必。”
接着他告诉我:历史小说之可贵,在于历史人物之可爱。而洪、杨之徒,“岂有可爱之处?”还说:“值得入小说的历史人物,大抵不外圣君、贤相、良将、高僧、名士、美人六者。真要是个一流作家,干吗又要伺候那些个三流人物呢?你不要中了那些‘广东派史学家’的毒!”
我非治史学者,至今犹其未明:“广东派史学家”何所指?倘若以洪、杨事按之,多年之后重温其言,我反而明白了他话里的另一层玄机:高阳对于有清一代,其实怀抱着相当“不从众”的看法。在台湾,吃国民教育奶水长大的一代(乃至于他们的父母)大致上对前朝的浮泛印象是糅合着汉族中心主义和民主主义两层色彩的。是以言及满清,必称腐败专制、丧权辱国,仿佛门户大开以降的中国在近世所遭受的种种欺凌、所经历的种种挫败,都可以简而约之地归咎于来自关外的女真族政权,甚至其中的一二名当权者。然而高阳却不肯这样想。
高阳在当世之“不遇”,很可以从其家世在前朝的煊赫之中找到对应的明证。高阳的叔曾祖许庚身是光绪十年到十九年间的军机大臣(卒谥恭慎)。高祖许乃钊亦曾任广东学政,官至江苏巡抚。先世尚有“七子登科”(四举人三翰林)、“五凤齐飞入翰林”的时誉。
然而到了高阳这一代,迭经战祸,时逢乱离,除了家学幼习,高阳的知识陶养全靠自修,偏偏到了20世纪中叶以后,“台湾的教育机器”又全然无视于、亦不关心一个“素人学者”为整个文化体制注入生机活力之可能。春秋时代孔夫子有“礼失而求诸野”的浩叹与慰藉;迄于民国,“翰林失而宁复不可求诸野乎?”
回首1988、1989年间,每与高阳论文议史,他总不免津津乐道着两度前往香港中文大学讲述《红楼梦》研究的情景,更不止数次提及曾应台大某系所教授之邀为学生讲授阴阳五行生克的玄理奥义。一旦问起他对台湾文化界的整体看法,高阳也笃定会摇头恨道:“一言以蔽之:学术界无人堪当大任!”
正缘于幽愤之深,乃成其兴寄之遥。
高阳“以小说治史”的“重塑”企图也就寓藏着益发“悍然其辞”“沛然莫之能御”的霸气。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或学者,高阳于“自封野翰林”的笑语谐趣之中,自然可以表示:“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然而作为一个文人,高阳又势必有“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的惋叹。他既深知天“不”将降学术之大任于仔肩,于独学寡友的孤子旅途之上又常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怆然之憾。而谓“过不了团体生活”云者,而谓“非脱队不可”云者,又岂是等闲自负“不过”者流所能体会的呢?
1989年,高阳应复旦大学之邀,参加了一项名为“第四届港台文学暨海外华文文学学术讨论会”的活动,并转赴浙江杭州祭祖。日后在一篇由他亲笔撰写的《横桥老屋旧址碑记》的文字中,他特别引述前清梁山舟学士书赠高阳十世祖许学范(字希六,号芋园)的联语,曰:
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一生读书、一生著书、一生谈书论书的高阳在1991年年初因肺疾送医急救,凡七进七出。我去探访,见他又消瘦了几分,当时他精神尚佳,犹能笔谈,我遂以其新作《水龙吟》之题名请教,询以:“与辛弃疾‘几人真是经纶手’一阕是否有关?”
但见高阳频频蹙眉,未几,即振笔疾书数行示我:“我于《联副》(指《联合报·副刊》——编者注)发表之说明汝竟未读耶?”我默然无以应。然而事后我再翻拣庋藏旧报,复向《联副》查证,其实并无彼文。日后闻知高阳出院,渡得一厄,才稍释忐忑。
然而我始终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高阳会记得他发表了一篇其实并未发表的文字?此事直至次年三月下旬方得旁证而解:那是一张某餐馆印制的请帖,下署“高阳”之名,一望而知是寿诞的邀宴,可是日期却早在我收信的前一日已经过了。这样一个对于史事精明审慎的人,珍贵的时间感和因果论在生命的晚期居然就这样随着病痛而崩塌了。
我随手发了一张传真回复,寥语数行,敬请戒烟节酒,然而我亦深知:这是废话,一如高阳那般“圣君、贤相、良将、高僧、名士、美人”的温言善语之于我是一样的,过耳寓目,不必存心而已。
在相交的最后六年中,高阳于我如师、如友,待我如子侄又如朋辈,我何其有幸能承其教、受其责、感悟其情?而这个时代又何其不幸地逐之于前朝、弃之于酒肆、任其自封野翰林?而今逝者已矣!思之不觉涕下。我为高阳悲,亦为高阳所悲者悲。遥想杜少陵“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之句,竟不堪其悲。





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 袋中人
袋中人
“您老找人吗?”
“我住店。”米文信说。
一大早来住店的也有,掌柜不以为意,只拉长了声音喊:“招呼客人哪!”
“来了,来了!”有个伙计奔了上来,对米文信略一打量,随即赔笑问道,“您老尊姓?打哪儿来?”
“我姓米。从三原来。”
“我叫刘二。米大爷的行李在哪儿?”
“我没有行李。”
“牲口呢?”刘二指着拴在店门外一棵歪脖树上的黑驴问,“那是您老骑来的吧?等我把它先牵到槽头上去,再来招呼您老——兵荒马乱的,畜生比人值钱,一转眼就叫人牵走了。‘马鹞子’的部下——”
“刘二!”有人大喝一声,倒把米文信吓一大跳,转脸看时,但见掌柜怒容满面,“你要作死啊!简直就是溺壶嘴,不管臭不臭,别别别倒个没完。”
米文信知道,就是为刘二提了“马鹞子”三个字。他也有些怕事,看一看四周,没有谁像“马鹞子的部下”,替刘二也替自己放下了心。
再看刘二时,他吐一吐舌头窘笑着。“米大爷,”他一面顺手摘下一把掸土的布掸子,一面招呼,“您老跟着我来!”
“小二哥!”米文信喊住他说,“慢一点儿,我有话。”
“是了!”刘二站住脚,“您老吩咐吧!”
“我要个单间。”
“单间有。”刘二把两手空空、旧袍布鞋的米文信又打量了一眼,然后用提醒的语气说,“房钱可不一样噢!”
“得多少钱一天?”
“价钱不等,得看大小。”
“小一点儿不要紧。”米文信略有些忸怩地说,“要独院儿的才好。”
这一说,刘二可又注意了,看他的二十岁不到年纪,肉白皮嫩,说话细声细气,还带着点儿娘娘腔,顿时“领悟”:乱世避难,常有幼妇少女,乔装改扮,避人耳目,所以要单间,还要独院。
“独院可没有了,我给你找个单间,有一道角门,开门出去就是厨房,”刘二略停一下说,“晚上要洗个脚什么的,用热水也方便。”
他的意思是不伺候“堂客”的洗脚水。米文信哪里会想得到他的七弯八转的心思,所关心的是房钱。“小二哥,”他怯怯地问,“那得多少钱一天啊?”
“五钱银子一天,带饭;不带饭,折半。”
“我不带饭。”
“主随客便,您老请!”
于是引入西跨院——是个狭长的院子,南北两对面,各有一明一暗、连在一起的两间房。米文信没有眷属,又没有行李,一个人住是太大了一点。
“您老住北屋吧。喏,”刘二推开一道角门,“这儿就是大厨房。”
大厨房正在炒菜烙饼,锅勺叮当,油烟弥漫,香味扑鼻。米文信咽了口唾沫,赶紧说道:“快把门关上吧!烟子大。”
“是啦!”刘二把布掸子递了过去,“您老自己掸一掸,我去沏茶。”
米文信掸净了一身黄土。刘二捧来一木盆洗脸水,水中坐着一壶茶,取出来斟上一杯,往米文信面前一摆,就待转身而去。
“小二哥,你请等一下,我跟你打听点事。”米文信又是未语先红脸的娘娘腔,“王辅臣的营盘在哪儿?”
这一问让刘二又吃一惊!王辅臣就是他刚才提到过的“马鹞子”,原任甘肃平凉提督,曾蒙当今康熙皇帝面赐设在御座前面的“蟠龙豹尾枪”,不想也跟着吴三桂反了,在宁羌杀掉经略大臣莫洛,一路往东打了过来。如今是两军对阵,定西大将军贝勒董额正驻西安。这像妞儿一样的“米大爷”,由清兵的地界过来,问王辅臣的营盘要干什么?
看到刘二青黄不定的脸色,米文信知道他误会了,这误会非同儿戏,只好红着脸又问:“听说有四两银子一个的——”他说不下去了。
“噢——”刘二对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完全弄拧了!这“米大爷”生得像妞儿,其实是地地道道的“爷们”。
“四两一个,四两一个!”营门口,王辅臣部下的一名小校扯开嗓子在招揽买卖,“交银取货,老少无欺。要买趁早啊!”
看的人多,买的人少。米文信有些拿不定主意,手里紧紧捏着五两银子,只踮起了脚往营盘里面张望——进营门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无数布口袋。口袋虽是一样大小,但看起来形状不一,有的直竖,有的横摆,有的蜷成一团。那里面是什么?米文信这样一自问,顿觉身子里面有股气力在向外顶,借着这股子劲,从人堆里冲了出去。
等冲到营门前才看清楚,十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的脸。米文信顿感气馁,但想到有更多同样的、仿佛在等着看把戏的眼,他才知道自己是处在骑虎难下的窘境之中,除却向前别无可以解消窘境的路,于是强自镇静,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向设在营门旁边的用门板搭成的一张条案。
条案后面或坐或立的有五六个兵,其中一个迎面笑道:“嗨,小白脸!你是找妈还是找媳妇?”
“他是找姥姥——”
“你们干什么!”为头的一个出面干涉,“做买卖就做买卖,别乱开玩笑!”
等交上了四两银子,有人带着他去“领货”。走得远了,米文信赶上两步,叫一声:“总爷!”接着把一两银子塞了过去。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会意地点点头:“我让你自己挑一个!可是准摸不准看,一看,我们这个买卖就做不成了!”
他们所卖的是从甘肃一路掳掠来的女人,有老有少,有俊有丑。每人一个布口袋,口子密密缝住,四两一个论袋卖,好坏各凭运气。如果可以看一看,年轻貌美的抢着买,既老且丑的没人要,那不是生意经。所以就这“准摸”,也还是一两银子的功效。
米文信自不免失望。“总爷,”他说,“你指点一下子,行不行?”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谁好谁坏。反正你自己去摸吧!”那人接着又说,“也罢!看你这样子,怕是从没有碰过女人。我教你一个诀窍,你摸两个地方……”
“啊,啊!”米文信被提醒了。上了年纪的女人,腰肢臃肿、脚如猪蹄;若能摸到细腰纤足,自然青春貌美——就算貌不美,只要年轻而又细腰纤足,也尽值四两银子了!
拜谢受教,米文信喜滋滋地隔着一层布去摸——纵然是隔着一层布,上手已令人心痒痒地浑身发麻。他心跳气喘,口中发干,不断咽着唾沫,以致喉中咽咽有声,好半天才能使心境略微平静。
到此地步,手中才有分寸——胸部是摸不到的,都用双手环抱在胸前挡着。有那泼辣的,竟从口袋中捣了一拳出来,打得他的鼻子又酸又疼。学个乖,只摸腰为妙。
连摸四个,都像老母猪。摸到第五个,人是跪着的。米文信先从后面去摸她的一双脚,估量三寸有余、四寸不到,心里在想:这下有点意思了!于是往上摸了去,丰臀而细腰。米文信的呼吸立刻就困难了,这是个像花朵开到盛时的少妇!
正想开口说:就是她!口袋中咯咯地笑了起来。
“别那样子乱摸,摸得人怪痒的。”
这算是什么路数?米文信正在发愣,只见口袋一扭有一小块地方微微发亮,定睛细看,方始了然,口袋上是个小洞,凑在洞口的是一只眼睛。
“嗨!傻瓜。”是打情骂俏的声音,“还发什么愣,快把我扛了出去嘛!”
陪在旁边的那个兵对米文信笑道:“是看上你这个小白脸了!怎么样,要能过得去,你就要了她吧!”
“对了!你听这位总爷的劝,包你不吃亏,我白天替你洗衣服做饭,晚上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过了这个村,可没有那个店,别愣着了!”
原本有些心动的米文信,听她这话反倒诧异。“姑娘!”他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呀!我什么也不干。良家妇女还能干什么?”
“噢!”米文信连连倒退,“是,是良家妇女,我不敢无礼!”
口袋中极叫:“噢,噢,你回来,我有话说!你听我说嘛!”等米文信不理她,那声音可就变了:“你个瞎了眼的穷酸小短命!有福不会享,真是讨饭的命!去你娘的——当了你娘的裹脚布来买老婆,你还想怎么样?想娶个公主啊……”
终于摸中了一个,细腰一捻、纤足一握;摸她身上时,不言不语,只是退缩,可想而知是个举止稳重、谨守礼法的好女子!
“你带走好了!”那兵向米文信说,“口袋不能在这儿打开,不然哭哭闹闹麻烦。我劝你出了营门也别打开,要跑了你没有地方去找人。扛回家赶快‘成婚’,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死心踏地跟定你了。”
“是的。”米文信欣然受教,把口袋扛在肩上,出了营门。
营门外那么多人在看,米文信要过这一关真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红着脸低头疾走。好在客店不算太远,到了那里,进门是最后一关,过了这道令人难堪的难关,以后就是“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日子了。
“米大爷,恭喜,恭喜!”刘二迎门作揖。
“别取笑了!”米文信尽量装得洒脱地说,“还不知道人怎样呢?”
“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呢!”刘二说,“米大爷,我替你扛进去!噢!”他自己在额上打了一巴掌,“这得米大爷自己费劲!”
围着看的人都笑了。“请吃喜酒啊!”有人高声嚷着。
“当然,当然!”米文信只求脱身,不顾自己身上只剩下两把银子,满口答应着,“回头奉请各位喝一盅。”
说着,把口袋扛到西跨院,在北屋炕上放倒,深深喘了口气,心里在想,得先有两句话交代,同时,也不能让新娘子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于是一面拿冷手巾擦一擦,把身上的衣服扯一扯平整,一面在打“开场白”的腹稿。
“小姐!”他用很温柔的声音说,“这是天赐良缘!我姓米,名叫文信,文件的文,信义的信。家住三原东村。你嫁了我,眼前的日子苦一点,不过‘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将来一定挣一副一品夫人的诰封给你!客中不便,诸多简慢。患难之中,不讲繁文缛节,只要情真意诚心好就够了,你说是不是呢?”
袋中没有任何声音。这当然是害羞的缘故,米文信这样在想。
“小姐!你受苦了。现在,咱们先见见面吧!”
说完米文信扶起口袋,张口咬断了线头,用发抖的手抽着线,但见袋中人极力往下缩,仿佛怕见人似的。米文信沉不住气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一扯,应手是清脆的裂帛之声,袋口大张,探头往里一看,米文信大吃一惊,疑心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头白发;再看时,还是一头白发!褪下布袋细看,真的娶回一个姥姥来了。
“唉——”米文信长叹一声,双泪交流,心里那份窝囊的感觉,逼得他简直要寻死。
屋子里是无论如何坐不住了,一冲而出,摇摇欲倒,赶紧扶着柱子把头低了下去,心里只是自问:“怎么办,怎么办?”几两银子是说了多少好话告贷来的,闹这么一个笑话,成了终身的话柄,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喂!那位小兄弟,怎么啦?”
米文信抬眼一看,南屋正走出来一个老头子,昂着头,精神极好,这时已含笑走了过来,显得极其友好。这样子的态度,米文信即使懊丧欲死,也不能不强打精神来招呼。
“贵姓?”那老头子说了这一声,又关切地问,“你哪儿不舒服?气色很坏!”
“不要紧,不要紧!”米文信不肯说实话,拱拱手说,“您老不用管我,请吧!”
“走,走,这儿有名的‘西凤美酒’,我请你。”
“多谢,多谢!萍水相逢,不便叨扰。”
“喝喜酒嘛!”
“喜酒?”
“是啊!喜酒——”
那老头子得意扬扬地叙述他的艳遇。跟米文信一样,他也是花了四两银子买了个女人,但不像米文信那样东摸西摸,随便扛了一袋就走,不想倒是十七岁的大姑娘。
1...2021222324...118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