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年間事.一】王妃歸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玖玖子
「王妃……王妃为何待秀儿这般好……秀儿不值得王妃掛心。」她垂下泪来,我眉头一皱,见那张脸伤神,我有些心疼。
「本宫……见你,挺像一位故人。」顶着一张叁分肖似离墨的脸,我自然不愿看她遭人欺侮。
「秀儿……可将王妃,视作姊姊么?自打秀儿来了东北,无依无靠,唯有王妃待秀儿比家人更亲切……」
她哭得悽惨,说什么我都同意。「这些银票你留着。往后你生活上有任何困难,可来王府寻我。」
她大伏大拜。我算了算时间,出门也有些久了,便打道回府。此后,我时常往来欣珍饼舖,与秀儿间话家常,蓝嗣瑛亦知我在城东有个姊妹,我若去城东,便少再与他通报。
然而有一回外出,我听见流言蜚语,街上行人对我的轿輦指指点点。我派人稍加打听,原来过去曾待过盈香馆的事让人挖了出来,四处散播,说王妃不过是贱籍出身,长相狐媚还是个残花败柳,竟恬不知耻攀附上了右贤王。
我原先懒得理会这等间言碎语,毕竟我也无法否定自己的过去,但这对蓝嗣瑛形象有伤,只得託了人去查出流言的源头。
我的事,是从前在盈香馆竞得我初夜的汪源散播出去的,他前一阵子随父亲至东北当差,夜里醉酒,在茶馆胡言乱语,让说书先生编成了段子,我的破事便一传十,十传百。他甚至找人画了我的肖像,分发至大街小巷,託他的福,如今的东北,没有人不知我的长相。
「这汪源也是不知好歹。」我倒不在意外边怎么传我,老老实实过日子,我起码对得起我自己。只是同情起汪源,敢来蓝嗣瑛的地盘撒野,这汪家小紈裤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想来他也许是对我念念不忘,由爱生恨,才会介此机会毁我名声。
我遣了鹤顶红,对汪源多番警告。
「近日听说了不利姐姐的流言……似乎有人在传,姊姊过去曾是王都盈香馆的花魁。」秀儿端上一盘小点,为我倒了杯茶水。
「既然早已传开了,我便直说吧。我星璨,确实曾是盈香馆的红袖添香。」
我见她的手抖了一下,她神态古怪,但很快恢復过来。「姊姊让人恶意毁谤,难道一点也不在意?」
「眾人爱怎么传便怎么传吧,你也知道留言是堵不住的,我在意这种事又有什么用。」
「是啊,姊姊为人善良,大家都说王妃是仙女下凡,定不会相信这等胡言乱语。」秀儿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有些坐不住了。「时候不早了,秀儿还有工作得做,便不留姊姊了。」她甚至对我下了逐客令。
我思来想去,她今天的怪异之举,可能也是心里无法接受我的出身吧,毕竟右贤王何许人也,每一代王妃皆是出身高贵,蓝嗣瑛取了个花楼女子,想想都觉得可笑。
我有些伤神,我交一个朋友挺不容易,而她说断就断。
我在王府待了几日,懒洋洋的也没出门,蓝嗣瑛察觉我这几日兴致缺缺,便问我怎么没去城东找姊妹玩。
我叹了口气,「她知道了我出身不光彩后,态度变得有些怪异,她可能认为我噁心吧。」
「那汪家小子,不要命了。」蓝嗣瑛咬牙切齿道。
「算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只是你连带被羞辱,我有些难受罢了。」
没想到几日过去,我收到秀儿求见的消息,我惊喜万分,连忙将她迎至花厅。
她带着一盒糕点,一壶甜饮,说要给待產的王妃解解馋。
「姊姊好几日没来了,秀儿想念姊姊得紧,便不请自来,望姊姊莫要见怪。」她掀开竹篮,取出一碟南枣核桃糕,「秀儿如今手艺大涨,我做的核桃糕,顾客也觉得好吃,姊姊若不嫌弃,不如尝一点。」
唔,这味道真不错,甜而不腻,核桃又酥酥脆脆。「你看起来过得挺不错,真是太好了。」我朝她递以微笑。
「还有这个银耳藕粉汤,是秀儿亲自煮的,对女性身体不错,姊姊也多喝点。」她舀了一碗,推到我面前。
我试了一口,不得不说,她的手艺当真符合我的胃口,我得想方设法将她骗来王府。「你要不来当我的私厨吧,我发的例钱绝对不亏待你。」
她却为难一笑,「多谢姊姊抬爱,然秀儿……还是想靠自己养活自己。但姊姊若是爱吃,秀儿倒是愿亦时常叨扰。」
唉,对于我叁番两次的招募,她倒是如贞节烈女般不为所动。虽然可惜,但我尊重她的决定。
与秀儿聊了一下午,她在晚膳前回了城东。自那日起,她时常带着欣珍饼舖的点心来探望我。
二月底,杏花花期到了尾声,桃花含苞待放,有几蕊粉红花苞已预先展开。
我在院子里勾勒杏花残枝,突然肚子一疼,鲜血染红一地的白杏。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罗儷见我蜷缩着身体,摀着肚子,惊慌失措,「快来人,王妃落红了」。
鹤顶红二话不说,将我横抱起,往寝居里迈步。「鹤顶红,王妃她!」
「罗儷,你通知护院去找王爷来,我去请医女进府。」
我只感觉肚子阵阵抽缩,不知是否即将临盆。然而我才怀胎近七个月,孩子若在这时出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罗儷……我好痛……」我的子宫,似乎让人紧紧揪着,血液如涌泉似的往外渗流。忽然嘴里卡了个东西,我想都没想便咬了下去。
【天禧年間事.一】王妃歸來 五十.王府舊事
「医女来了,小姐,再坚持一会儿。」罗儷挨在我耳边泣声道。
「申医女,王妃方才在院子里作画,忽然血流不止。」鹤顶红开了门,将医女请了进来。我勉强自己张开了眼,来的人似乎是李梟的妻子,朱月姑娘。
「王妃,朱月现需为您施针止血,也许会有一点疼,您且忍着。」她掀开针盒,提针上手,扎在大敦、断红二穴上,又在我脚边薰了株艾草,一两刻后我不再那么疼,落红似乎也止住了。
我终于松了口,浑身湿汗,感觉自己方从鬼门关走一遭。
「太好了,太好了……」身旁的罗儷见我停止出血,放下一颗高悬的心,喜极而泣。
「啟稟王妃,您这是误食宫缩之物引起的出血,要是再晚一些,胎儿便保不住了。」朱月严肃道。「您可不能再贪嘴,自此刻起,直至生產,您需万分注意饮食。」
自蓝嗣瑛回府后,我的餐食便让助產嬤嬤全权调理,嬤嬤们耳提面命交代万万不可碰的食物,我一点也没沾。我仔细回忆这几天,究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却越想越晕,最终累得昏睡过去。
梦中,有个可爱的娃娃衝着我喊娘亲抱抱,这娃娃一头白发,双眼澄亮,看起来就像白虎的缩小版。
我心疼且愧疚地蹲下身抱了她,她胖敦敦的手却指了指身旁一个病懨懨的孩子,说弟弟身体不好,娘亲也要抱抱他。我瞧了眼那孩子,长得还真像蓝嗣瑛。
那个肖似蓝嗣瑛的男娃娃,朝我爬了过来,很是吃力,怯生生的,不太爱说话。我张开手臂,亦将他抱进了怀里。心里却想蓝嗣瑛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变成个小娃娃来与他女儿争宠,还同我讨抱抱。
然而那俩孩子倏然从我怀中消失,接着我落入一片黑暗,心里一惊,登时吓醒了来。
「墨儿,你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么?」蓝嗣瑛一脸担忧的趴在床边,见我睁眼,便扶着我坐起身。「你当真吓坏我了,我以为你又要……」他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我伸出手,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真的很抱歉。」我朝他讨了碗水,他却端来一碗黑压压的药汁,满面青黑的瞪着我喝下。
「看来我得将你时时刻刻绑在身边,免得你到处乱吃。」我十分不服气,我自己也有注意不能吃什么东西,怎么又说我到处乱吃,我又不是动物。「墨儿,你这几日,除了在府里用膳,还有欣珍饼舖的糕点,便没有再吃什么了,是么?」
我点了点头,蓝嗣瑛陷入一阵沉思,我知他在怀疑欣珍饼舖,然而他从未听说欣珍饼舖出过让孕妇小產的消息,再者,欣珍饼舖是名店,不可能也没理由拿自身商誉开玩笑。
「总之我会让人去查,敢害我右贤王府的孩子,不论是否府里的人,我要他以命偿还。」
这几日,朱月让人延请进府,蓝嗣瑛下令彻查膳房及井水,茶水吃食要经朱月再叁确认,才会交至我手中。
因我大量失血,我的餐食添了不少肉品,每日必有一碟枸杞炒黑木耳,餐后还得喝上一碗桂圆红枣茶。
罗儷佈着菜,右手拇指却搀着纱布条,活动起来不甚利索。我猛地想起日前出血时,口中似乎卡了什么东西。
「罗儷,你的手……」我当时咬得可紧了,她定然让我伤得不轻。
她呀的一叫,连忙将手藏到背后。「这是我做菜时划出的伤,已经没事了。」我却不信,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拆开包扎,吓得倒吸一气。
一圈牙印深深嵌入,指上一片紫黑瘀青,甚至有几处让我咬破了皮,当下还渗着血。
「对不起,对不起。」我心疼的将渗血擦除,取回纱布,细细缠好。
罗儷温柔衝我一笑,「小姐,只要你没事,罗儷就没事。」
蓝嗣瑛追查数日,确认问题并非出自王府与饼舖,原先要以悬案做结,罗儷却在某日下午悄悄告诉我,犯人抓到了,是我救了的秀儿,蓝嗣瑛正在囚房亲审她。
他虽愤怒,总不至于任意栽赃,然而秀儿与我情同姊妹,怎可能会意图害我,这其中定有误会。
我让罗儷搀着身体前去囚房,门外重兵把守,不愿放我进门。我生气地表示自己也是当事人,哪有不让我知情的道里,便不由分说硬闯了进去。
「墨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蓝嗣瑛换下凶神恶煞的表情,温柔朝我道。
我扫视在场眾人,秀儿披头散发,五花大绑,让鹤顶红按跪在地,她见我来,猛地抬起头,双眼着火似的瞪着我。
「姊姊,你为何害我!」
鹤顶红将她制了下去,「你得有多大的胆子,竟敢与王妃姊妹相称!」但她脖颈僵直,狠戾的视线不曾离开我的脸。
我让她不善的眼神瞪得不太舒服,走到了蓝嗣瑛身旁,拉了他的衣袖:「蓝嗣瑛,你也许误会她了,让秀儿起来说话,好不好?」
「呵呵,不需要你假慈悲!你可知道,将我害得如此悽惨,便是这可恶的男人!」秀儿发了疯似的大吼,若非鹤顶红押着她,我总觉得她要衝上来将我撕成碎块。「星璨啊星璨,就算你贵为王妃,右贤王喊你墨儿,你心里不扎吗?你心安理得吗?他根本不爱你,只拿你当长寧公主的替代品!」
我皱了皱眉,对这样的秀儿有些陌生。我与蓝嗣瑛的关係,哪轮得到外人来告知我。
秀儿见我不为所动,转头朝蓝嗣瑛嘶喊:「蓝嗣瑛你瞎了眼么,论长相,当以我与长寧公主更为相似,我出身官家,与你更为般配,你何故要捨我去娶一个京城来的妓女!」
「鹤顶红,给本王摀住她的嘴!」蓝嗣瑛青筋迸出,手中茶盏让他捏了破。
这其中资讯量极大,我来不及细想,便喊出了声:「不,让她说。我倒要听听,她究竟还能说出什么。」
「蓝嗣瑛,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尚且与你拜过堂,你怎可如此对我!」
原先以为只是求爱不成而嫉妒我的女子,然而拜过堂又是什么意思?我脑中越发紊乱。
「娶你进门,是先王擅作主张,本王可从未承认。」蓝嗣瑛脸色阴沉,他走上前去,低头瞪着秀儿,「崔秀秀,本王从不觉得你与长寧公主,有何处相似。至于星璨,本王便是钟情于她,你又能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秀儿笑得诡异,双眼流着泪水,「王爷啊,你让个妓女迷得晕头转向,连身分皆不在意,我尊贵的王爷怎可娶个妓女为妻。既然如此,秀秀自然得代您除去她。」她目眦尽裂,转向我道:「没有错,是我要害她。这贱人贪吃,我便以煮过仙楂的水,熬製藕粉汤,哄她吃下。王爷既执意要娶她,她肚子里的野种怎能生下!她若能生下野种,我的孩子又为何要让人滑落!」
她侮辱我与蓝嗣瑛的孩子,我实在忍无可忍,走上前去狠狠搧了她一掌:「你住口!」
她不怒反笑,「你瞧,这不是心虚了?贱女人就是贱女人,让你好运钓上大律之侯!」
「我将你视为妹妹,在你受难时帮助你,也不为图你回报,然而你一口一个贱女人,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凉凉一笑,原来我的好心,在她眼中,是噁心。
「我崔秀秀乃名门之后,殿阁大学士之女,岂能与你这骯脏的女人为伍!称你一声姐姐,不过是为了解救右贤王于水火,所用的权宜之计罢了!你还真当你是我姊姊!」我举掌又要摑她,蓝嗣瑛反拉住我的手。
「墨儿,莫要脏了你的手。」我此时心情复杂,也不想让蓝嗣瑛触碰,狠狠挣脱了他的手。
「你最好解释清楚,你和这个女人有过什么关係!」我几欲呕血,招来罗儷,让她扶我回去。
回到寝房,我稍稍冷静了下来。「罗儷,你是什么时候回到王府的?」
「小姐……我……」她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让我更不高兴。
「连你也要瞒着我?」
「小姐!」她忽然跪了下去。「在您死后,我随蓝嗣瑛的军队回了东北,却和鹤顶红、李梟他们住在郊外的宅子,我虽有听说先王爷招上品官员的贵女选亲,却不知详细情形。但蓝嗣瑛待您一往情深,我相信他不会愧对于您的!」
「够了。」话梗在喉头,不知还能说什么。良久,只能道出:「你下去吧。」
我躺上床,想理清自己的思绪。对于秀儿的存在,我只觉得生气,却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气什么。
到了傍晚,蓝嗣瑛并未来找我。我等得菜都凉了,朱月才道,他已在书房用过晚膳。我自己一人吃得很不是滋味,我很需要他的解释,但并不想主动去找他讨。
夜里,我准备睡了,他才蹣跚而来。
「墨儿。」他由后方轻拥住我。我下意识要躲,他却揽得更紧。「崔秀秀,是我父亲在你死后,选的女人。」
【天禧年間事.一】王妃歸來 五十一.思念深深
「她是你的夫人?」我动了动乾哑的喉咙。
「不是。」蓝嗣瑛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我没有碰过她,你相信我。我不曾碰过除了你以外的女人。」
我无言以对,沉默不语。虽然我心里也知道不该怪罪他,却嚥不下这口气。
「墨儿,你别生气,我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你,是我认为这件事并不重要。我与她未有夫妻之实,先王垮台后,我便将她赶出府去。」
我拨下他的手臂:「蓝嗣瑛,你知道吗,就因你将她赶出去,她便遭人卖到了青楼,才会让魏家赎了身,又让元配夫人虐打,逃了出来遇上了我。险些流產这件事,其实是你当初处置不当而一手造成的,你知道吗?」
「……若我早知留着她性命会伤害到你,当初就不会让她活着。墨儿,我求你别再生气了,一切皆是我的错……」
听他又说要杀人,我心里一烦:「蓝嗣瑛,我不喜欢你开口闭口就是一条人命,你也是个要当父亲的人了,能不能别总是草菅人命?」我背对他卧上了床,这话题是聊不下去了。「对不起,蓝嗣瑛,我现在真的很累了,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那男人充满绝望的呼吸声伴随一点鼻音,在我吹灭蜡烛之后,逐渐淡出沉寂的环境。
我觉得自己好像太过矫情,但这个男人,再次以偏执的爱,伤害了我……我似乎拿不准,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他。
「娘亲,不哭。」小白虎抹去了我的泪水,吧嘰一口亲在我脸上。
见到白虎才晓得,原来自己成日纠结蓝嗣瑛的事情,早已烦燥得睡了过去。
「爹爹坏,不要爹爹,小白赶紧去见娘亲。」小白虎鑽进我的怀里,像个贴心小棉袄。
「宝宝乖,爹爹他……爹爹只是太爱娘亲。」
我……我其实不想生他的气,我也许只是不想他这般轻贱人命。
我虽然在意他曾经与另一个女人成过亲,但我深知他只愿爱我。
他屡次为我发狂,以爱为名将我栓在他身边,他要当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所有。但谁让我也爱之入骨,他有疯病,我又何尝不是。他要疯,我陪他疯,这是我选择的男人,我会救他上岸,我会让他知道,除了拖所有人下水,还会有更好的方法。
「唔唔,娘亲,小白不能呼吸了……」怀中小小的身体扭了扭,挣扎着要离开,我才发现自己颤抖的手将孩子抓得痛了,而双颊已是满脸栏杆。
理清了思绪之后,等我醒来得去为我的彆扭道歉。
「娘亲,小白累啦,小白得走了。」小胖手最后搂了搂我,她的身形渐渐散去。
我睁开眼,抹了抹泪。肚子里的孩子,给了我安慰,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穿上鞋,披上外衣,我唤来鹤顶红,匆匆忙忙要去找蓝嗣瑛。
「王妃,您等等!」鹤顶红让我急切的甩在身后,我的手腕却遭一把拉住。「王妃,您……走慢点。」
问了他殿前护卫,却只得知他昨夜未归。书房也是,不见他身影。我挨个儿宫殿找,却没能见着他。
王府正门口,却有他方离去的痕跡。
「蓝嗣瑛呢,他去了哪里?」
「……」鹤顶红心虚,不敢直视我。
「他……他不要我了吗?」我心里一痛,脑海闪过万千个坏结局,抓紧鹤顶红双臂,激动放声:「你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王爷……暂时不能见王妃。」
眼泪不知为何,扑簌簌落了下来。
「唉呀……王妃,昨夜北疆牧民进犯,王爷领兵去了。王爷临走前不愿王妃为其担心,才下的封口令。」她扶住我有些不稳的身子,继续解释。「王妃,鹤顶红不知您对王爷有何误解,王爷昨夜接到军令,暴怒万分,他本欲抗旨不去,却念及王妃怀着身孕,若贸然抗旨,必当连累于您。」
听她说蓝嗣瑛只是出兵去了,我双膝软跪在地,心里怨恨起军令来得不是时候。我想同他好好言明我的心意,他却不得不离开我身边。
「王妃,也许王爷只是心里愧疚,不知如何面对您。」鹤顶红摇了摇头,「王爷虽是喜怒无常,却比任何人都要重视您。我们这些下属跟着他久了,只盼王爷能幸福。」
鹤顶红满面担忧的将我扶起。
「王妃,回去罢。您身子还未恢復,吹不得风。」
蓝嗣瑛离开之后,我意兴阑珊,面对满桌佳餚亦提不起兴致。但想起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勉强扒了两口饭。
罗儷为了让我心情好些,特地请了戏班子,小院子里戏棚搭起,今儿上演的是《梅妃传》。
闽地女子江氏采苹,工于诗文,能歌善舞,生得清新脱俗,品行孤傲高洁,一如冬雪中绽放的梅花。高力士奉旨选秀,见其姝容,带其回长安,唐明皇惊羡不已。
因采苹喜爱梅花,玄宗赐号梅妃,造梅亭,圣宠持续十年。然而玄宗又得杨玉环,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深宫梅精孤傲,不愿争宠,久而久之,玄宗厌弃梅妃。
梅妃独居冷宫,作文赋诗,仅盼能得明皇垂青,《楼东赋》、白玉笛,只换得一斛珠。梅妃心灰意冷,回诗一首《谢赐珍珠》。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綃;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安史之乱潼关破,梅妃保节自縊身亡,玄宗于马嵬坡縊死杨贵妃。节度使郭子仪戡定安史二军,迎玄宗回宫做上皇。
一日上皇偶游梅亭,念起梅妃,伤感睡去,依稀见采苹翩翩而来,惊鸿一舞,提起前情,肝肠寸断。上皇一惊梦醒,唏嘘不已,梅妃一缕幽魂,已随落梅而去。
旦角演起江采苹辛酸苦楚,唱那《谢赐珍珠》凄凉哀怨。我许是怀着身孕,内心不免多愁善感,见梅妃歷经圣宠又遭间置冷宫,不禁惆悵落下两行泪。
「啊呀,小姐别哭!」罗儷手忙脚乱的递着绣帕,「只是齣戏而已,蓝嗣瑛会回来的!」
他已经离开一个月有馀,我每次去信,他亦不见得理睬,就算有回音,也仅是寥寥数字。我不晓得是不是他仍在逃避我,又或者,他是真的厌弃我了。
思及这处,戏也听不下去了,我摆了摆手,让戏班停下,扶着罗儷,回了房里。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内心涌上千言万语。然而他不在,这滔滔似江水的思念之情,又能与谁人道。
我起了身,行至案前,摊开信纸,磨墨修书。
「……今日听戏《梅妃传》,一如既往念起郎君,郎君归时未知,定是前线胶着,战况棘手,盼郎君自我保重。」我此刻百感交集,随手提笔写下想说的话。
我每隔叁日写一封长信,全当日记在抒发,纵然只能得他回「了解」、「保重」、「注意身体」,我还是日復一日的写着。
「怀胎八月有馀,孩子时不时踢上几脚,闹疼得很。肚子已鼓得圆润,行动不甚便利,每日长时卧床。」
往常我怕影响他作战,并不愿意明言我的负面情绪,然而今天不知怎的,心里边委屈得紧,便将吃不下睡不好也写了进去。
「对君思念成疾,夜不能寐,食不下嚥。偌大王府,郎君不在,生活百无聊赖。回想那日,是我语带尖锐,思来想去,如今懊悔不已。」
小情绪随着笔落,逐渐放大,信纸上甚至撒了几滴热泪,将墨跡晕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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