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芳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四公子
“那自然是极好的,还请余管事替我多谢太爷爷费心了。”
“小姐,何必和那狗奴才客气,分明是狗眼看人低,才将你分到这个园子,要读什么书和先生太太说一声就好了,咱们从城里送下来,岂不比这乡下地方的书要好上许多?”余安一走,奶妈立刻不忿地说,跟在老爷太太身边久了,难免就对这些乡下人有些瞧不上了。
乔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望了奶妈一眼。
奶妈立刻住了嘴,小姐方才的眼神——
明明是笑着,可她怎么却觉得莫名心惊。
几个丫头仆妇忙里忙外,一边整理着,一边嘴里还嘀咕着。
“这乡下地方到底是不行,我方才点了电灯一看,唉哟,太暗了,到晚上怎么看得清哦?”
“暖气也不够足,晚上恐怕还得烧炭火盆呢。”
“这日子可难过了,那炭火味道又重还有灰……”
“小姐,喝杯热可可暖暖吧?”小丫头银月低声问道,浓郁的可可香味弥漫了整间屋子,愣是给这古香古色的香雪堂增了几分洋味儿。
再看布置好了的屋子,陈设的都是极具西洋风味的摆饰,甚至还有一尊耶稣的圣像。
她不觉得有些想笑,乔伊因为留洋的原因,一家都笃信基督教,包括他们这些晚辈都要跟着,每周都去礼拜堂虔诚地做礼拜,而乔伊的父亲乔行简这是个佛教徒,在涵碧山庄中还专门建了一座庵堂,参禅礼佛,也难怪他们合不来了。
她玩味地笑着,仓促回乡还不忘带着耶稣圣像,莫不是特别存了几分针锋相对的意思?
“这些个收起来吧。”她指了指耶稣圣像,又随手指点了几个西洋宗教风味极重的摆饰和一些保守的人难以接受的西洋画,“摆在这屋子里不合适。”
“是。”仆妇连声答应,心里却暗暗奇怪,这些原是小姐极喜欢的啊。
原以为刚搬到乡下来,依小姐的脾气定要狠闹一通,谁知道她不哭也不闹,反倒有些怡然自得,只见她也不好好坐着,在屋子里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到这个仆妇跟前走走,一会儿到那个丫头眼前逛逛,弄得一屋子的人都畏手畏脚的,生怕又惹她发小姐脾气。
“我的好小姐啊,你就安安稳稳坐着吧,把我的眼都给绕花了。”奶妈的年纪最长,资格最老,又是从小把她拉拔大的,一屋子的人也只有奶妈敢说她几句。
“奶妈,你看这个字好不好?”她笑着拉过奶妈,从一个小箱子里翻出一大叠字纸,指着一本小人书上的“乔霏”两个字问道。
“哎哟,小姐你的名字可是老爷在世的时候亲自给取的,当然是极好的。”奶妈笑道。
自己原然是叫“乔霏”啊,弄了这么半天才搞清楚自己叫什么。
“自然不是问你名字好不好,”她撅起嘴,“人家问你这个字写得好不好?”
“小姐又来为难我了,明知道老妈子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懂得看这字好不好。”
“你要是学问大我才不问你呢。”她一脸娇蛮。
“是是是,我们小姐写的字自然是极好的,连老妈子我这个粗人都能看得出来。”奶妈知道她是要求赞美,便顺着她的意笑道。
“这还差不多!”乔霏一脸得意,引来了丫头仆妇笑作一团。
屋子刚收拾停当,就听到院外一阵笑闹声传来。
立刻就有守在院里的丫头上来回话,说是山庄里的几位太太带着少爷小姐们过来了。
“正想给婶婶们请安呢,竟然劳动婶婶们亲自过来,真叫人过意不去。”她笑得一脸天真烂漫。
“哟,这孩子真招人疼!”领头的那个身穿银色缎面短袄,下着绛色长裙的中年女子带头笑道,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好奇。
乔霏带来的仆妇丫头们则微露轻视之意,真是乡下的土包子,这年代了谁还穿这种款式的衣服。
对方自然也在打量着她们。
啧啧,瞧她那双大脚,真是古怪,真不知道今后怎么嫁得出去,几个穿着袄裙的小姑娘眼睛直盯着她那双穿着鹿皮小靴子的脚。
其实她还是个小孩子,脚能大到哪里去?但和这些自幼缠足的小姑娘相比的的确确是少了那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乔霏不卑不亢,毫无异色,“回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给几位婶婶和弟兄姐妹们准备什么好东西。”她看了身边的奶妈一眼,奶妈立刻会意,让两个仆妇抬出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装了好些个匣子,都是在城里就准备好了的,这些礼数自然有下人准备得妥妥帖帖的。
奶妈知道她自幼长在城里,对乡下这帮亲戚是一个也不认识,便在一旁提点,告诉她哪位是三婶婶,六婶婶,七婶婶,……哪位是九堂兄,三堂妹,还有一大堆乔家的姻亲少爷小姐……
好在乔绍曾是大华首富,出手阔绰,乔霏也有了底气,礼物流水一般地送出去,毫不手软。
乔家是百年大族,这些人在乔家这么多年,也不算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可还是被乔霏的气派给镇住了。
一个个看向乔霏的眼神更加热切了,乔绍曾只说这个五小姐身体不好,让她回乡下养病,众人自然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和那余安一样,只想着巴结她得些好处。
乱世芳华 第八章 咖啡
“乔霏初来乍到,怠慢了诸位婶婶和弟兄姐妹们,还请多多恕罪。”乔霏落落大方地招呼大家落座。
“这些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无论是那些妇人还是小姐少爷们都直勾勾地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别不开眼去。
妇人们的匣子里一律是一瓶法国香水,一匹最时兴的花色布料,一双在乡下难得一见的高跟皮鞋和肉色丝袜;少爷们的匣子里是一个机械手表和一个精致的衬衫领结;小姐们的匣子里则是一个款式时尚的西洋名牌真皮小手袋和一管口红。
当然每个人的匣子里都还有一袋巧克力糖,有些孩子年纪还小,对糖的兴趣远远大于匣子里其他的贵重物品。
这里毕竟不是上海,乡下地方哪里见过这样的洋物事,之前只在茶余饭后听说城里人的打扮,听说那里的太太小姐们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逛戏园子看电影,而她们闲来无事只能打打麻将抽抽大烟,对十里洋场的风华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了。
“太太们是要茶还是咖啡?”一个仆妇恭谨地问道。
咖啡?听说那个是个稀罕东西,城里人都喝那个,一喝全身都是洋味儿……
几个妇人眼睛一亮,却还勉力镇定,故作淡然地答道,“我要咖啡。”
仆妇鞠了一躬,少顷端上一个大托盘,训练有素地将咖啡具一一摆好,又给几个妇人的杯子里注入了黑色的咖啡,一股咖啡特有的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
真的好香!妇人们都有些跃跃欲试。
“给少爷小姐们拿些可可来,多放些糖和奶。”乔霏抬头瞥见那些仆妇丫头们诡异的表情,就知道她们有意想看这些妇人们出丑。
可她如今也不好多说些什么,省得反被人误会她有意炫耀。
果然一个性急的妇人迫不及待地拿起咖啡就往嘴里倒。
“噗——”的一声她竟然不顾形象地吐了出来,就算反应快及时用帕子捂住了嘴,还是有几滴黑色的液体从唇畔流出,苦涩的味道在她嘴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龇牙咧嘴的好不狰狞。
这咖啡怎么比加了黄连的苦药还苦?!
那几个仆妇丫头们早已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有些过分的已经背过身子偷笑了。
“还不拿热毛巾来?”她转身斥道,亲手接过热毛巾,一脸道歉地为这位丰满的三婶婶擦拭,“都是这些下人不知分寸,咖啡刚煮出来烫着了婶婶,不知道婶婶爱喝的是黑咖啡,我贪甜,一向是要加两块糖,一半奶才能下口的。”
她说话轻声细语,眼神真诚,娓娓道来,丝毫没有取笑之意。
“霏小姐见笑了。”这妇人还是有些尴尬,其他的几个都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有意观望,没第一个喝,这猴急的老三丢人现眼了吧,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杂货店老板家的女儿。
这三婶婶被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盯着,就算乔霏在一边柔声劝解,可她哪里还坐得住,寻了个借口就要离开,可她那捧着热可可喝的一双儿女哪里肯走,她又羞又怒,也顾不得什么,上去就给了两个孩子一耳光,顿时屋内哭声一片,乱成一团。
“三婶婶,我和振杰堂弟、曼芸堂妹投缘,婶婶就留他们下来多玩一会儿吧,过一会儿我再让下人送他们回去,保管妥妥帖帖的,婶婶尽管放心吧。”乔霏温婉地劝道。
“霏小姐到底是个善解人意的,”七表姨酸了三婶婶一句,“三嫂你就把他们留下吧,也省得一屋子打打闹闹的,扰人清净。”
“你这个被人休弃的妇人少在这里冷嘲热讽!”三婶婶气恨,也顾不得场合就骂开了。
“够了!”六婶婶怒斥了一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在晚辈面前说这些胡话。”
三婶婶还想回嘴,却瞥见乔霏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生生把怒火吞了回去。
“行了,我们打扰的够久的了,霏小姐刚回来,正是倦乏的时候,我们也都散了吧。”六婶婶姚氏显然是当家主母。
她这一发话,众人都站了起来,不敢有任何异议,就连小孩子们似乎也有些畏惧,不敢再多加吵闹,一个个乖乖地放下杯子跟着大人。
任乔霏再热情挽留,还是告辞离去,这几个长辈一反方才的丑态,揽着她的肩,好不亲热地叮咛嘱咐了一番,言语中很是关切。
“这一大家子人,真是的。”秦妈是乔霏母亲家里陪嫁来的,眼里净是小视之意。
“到底是乡下人,小家子气。”
“你没瞅见刚才那三太太吞也吞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的模样,真真笑死人了。”
“还有她们穿的那些衣服,都是什么年代了……”
“还裹着小脚呢,看她们走路那模样。”一个顽皮的小丫头学着她们一摇三摆的样子,惹得众人大笑。
“你们别笑了,人家没见过世面。”奶妈假意斥责,却也是满脸笑意,她越是这样,底下的人越是闹得厉害。
卧室里放了一张欧式贵妃榻,躺在上面格外舒适,因为老太爷的排斥,涵碧山庄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西洋东西,这是她父兄从城里特地为她运过来的,虽然失了宠,可她丝毫没感觉到被亏待。
乔霏静静地躺着,冷眼看她们笑闹,不动声色地瞥了奶妈一眼,若不是这个奶妈纵着,这些丫头仆妇也不会这样胆大,恐怕原来的“她”脾气也不会那样乖戾。
“今后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不准嚼这些舌头,你们要是改不掉,就别在我身边伺候了。”她慵懒地说着,话里的意思却是格外严厉。
一屋子仆妇丫头都不敢做声了,过去就知道五小姐脾气大,这两天跟着她觉得挺温和可亲的,还以为五小姐的脾气转好了,却没想到依旧是这样阴晴不定,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一点,还真有些惧了。
到底是大病初愈的身体,经过这一番颠簸吵闹,疲倦之意愈浓,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小丫头连忙给她盖了床毯子,放了个暖炉在她脚边。
因为太过舒适,她这一觉竟睡到了晚饭时分。
乱世芳华 第九章 好奇
“五小姐,我们是到主屋吃饭还是在我们院子里吃?”小丫头银月一边为她梳理头发整理衣裳一边问道,“方才主屋打发妈妈过来说已经备了我们的饭菜。”
“自然是在院子里吃,乡下地方能有什么精致的饭菜?”奶妈说道,虽然她也常来这涵碧山庄,可自乔霏的爷爷始他们一向都是单独做饭的,乔伊一家都过着西式生活,已经吃不惯中式的菜肴了。
“不,去主屋吃。”她淡淡瞥了奶妈一眼,这个奶妈姓宋,人称宋妈是个没有眼色,分不清轻重的。
若不是因为自己落水那天,宋妈正巧请假回家,父母早就在一怒之下将她打发走了,原先在她近前伺候的几个丫头仆妇全被打发回家了,就连小丫头银月之前也是在她母亲那里伺候的,除了宋妈之外,她的身边没有一个老人,因此她也格外拿大。
宋妈觉得自己的面子被驳了,心里十分不舒服,便找了个由头不伺候乔霏去主屋。
乔霏带着秦妈、银月还有两个刚进家门的小丫头去了主屋。
主屋虽然备了她的饭菜,却没想到她真会来,全家上下俱吃了一惊,连之后进屋的老太爷看到她坐在那儿都觉得有些奇怪地看了她几眼。
如今的当家主母是三叔婆方氏,虽然近些年山庄的事务大都由她的媳妇六婶婶姚氏主理,但毕竟她是城里来的娇客,老太爷不喜欢长子,不代表乔家老小不想和城里长房一脉拉上关系,方氏和姚氏此时微微一愣之后,立刻就换上了热情的笑脸,招呼乔霏坐下。
乔霏温婉地向诸位长辈一一问安告罪之后才敢入座,这番做派让诸人又是吃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要知道长房一家最是兴旺,平日里都是言语倨傲,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除了对老太爷还算恭敬外,对他们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哪里想到竟然会出了这么位谦和的小姐,听说她也是进过洋学堂的,可瞧她这做派完全不似那些洋派的女学生那样目无尊长的傲气,倒有些旧时人家大户千金的落落大方,让众人心中立刻好感大增。
老太爷虽然年纪大了,却依然耳聪目明,对家中多了个晚辈这种小事向来不过问的,可乔霏这样的人却像一个发光体,单单是坐在那儿,那周身的气场就让人很难不多看她几眼。
听说自己那长孙一家最是洋派,不仅信了洋教,家中的孩子吃饭一向是用刀叉,连筷子都不会用,如今看来传言倒不可尽信。
乔霏身边的丫头仆妇都觉得自家小姐回到祖宅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竟然也不爱脂粉热闹了,要知道这五小姐是出了名的爱美,从小就喜欢涂脂抹粉,喜欢漂亮新潮的衣物,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太太去看电影,最是讨厌读书认字。
如今可颠倒过来了,每日乖乖地随着园子里的少爷小姐们去私塾读书,闲暇时就去耕读斋读书,那些胭脂水粉是再也不上身,成天素着一张脸,就连大少爷从城里送来的新鲜时尚的小玩意儿也毫不在意,若有人讨要立刻大大方方地转手送给了别人。
“小姐,大少爷托人稍来的那个胭脂盒听说可是城里最时兴的,你怎么就这么把它送给十三小姐了?”小丫头银月终于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银月,你忘了我为什么会被爸爸送到这乡下?”乔霏放下手中的书本,幽幽地叹了口气,“爸爸说我爱慕虚荣,希望我能改掉这坏毛病,我怎么敢再犯?”
银月一愣,如果不是那条珍珠项链,四小姐也不会死,五小姐也不会被先生太太厌弃……
在一边听到这话的两个妈妈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了,这次小姐可是真心实意地悔改了。
不过小姑娘家家的哪个不爱美,本就不是什么大错,先生太太也太严苛了点儿,谁让四小姐当年比五小姐更受太太的宠爱呢。
“季达,我家那几个小子最近如何?还是成日在学堂里胡闹么?”
今天难得老太爷的老友赵文远来访,老太爷心里高兴叫了自己的爱徒陈松相陪,也不假手他人,亲自在小院里给友人斟酒。
陈松,字季达,是乔行简的门生,虽然在后世声名不显,却是一名硕学通儒,二十七岁中进士,曾任前朝刑部江苏司郎中,在刑部约十八年。其后以京察上考,外简江西知府,在任期间,政无巨细,皆以身先,然因其性情耿正疏放,名士气重,遂辞官职,后妻丧子夭,孑然悲苦,乔行简便劝他住进了涵碧山庄,一师一徒,平日读书饮酒,诗词酬和。
陈松闲来无事,又恰逢山庄的私塾中一直寻不到一位合适的先生,便自告奋勇担了这份差事,聊以自娱。
“振园、振甫投考了新式学堂,已经不大来读书了,其他的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的师徒情谊,两人之间比亲生父子还亲密,是以陈松在乔行简面前毫不拘谨。
乔行简长叹一声,意甚寂寥。
“只是有一位,”陈松犹豫了一下,“城里那家来的五小姐乔霏……”
“哦?她如何?”乔行简感兴趣地问道,想起每晚准时出现在主屋的那个恬静却依然存在感很强的小姑娘。
“言谈行止矜持持重,且有清越之气,倒不似那些新学堂里出来的不伦不类的女学生。”陈松思考片刻说道。
“听说她也在那洋教学校读过几年书的。”
“看着倒不像,虽算不得罕见的才女,底子却比山庄里的其他少爷小姐要厚上几分,倒是个认真向学,敏于思考的孩子。”
“我也听说她闲暇时候都在我那耕读斋里读书……”
“你们说的可是城里那家的小姐?”赵文远大感好奇,乔公和他们这些前朝遗老对城里的那户乔家一向不待见,乔公和他们虽是至亲,走动却甚少,甚至还比不上和他们这些门生故友亲密,难得城里乔家会将自家的小姐送回乡下。
乱世芳华 第十章 考校
“这孩子是有些与众不同,正巧也让文远见见。”老太爷突然扬声道,“范大,去把乔霏叫来。”
十岁的小女孩身着月白袄裙,分花拂柳款款而来。
气质高华,神态娴静,真是好风华,好气度!赵文远在心里暗赞一声。
乔霏给众人行礼之后便垂手站在一边,既不心生不耐,也不战战兢兢,呆若木鸡,更不矫揉造作,只是淡然微笑,专注倾听。
面对长者,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气定神闲,倒有几分名士风范。
“方才我们正说到张文正公,乔霏你这几日在耕读斋读书可曾读过张公的文集?”乔老太爷捋着胡须看着她,言语中分明是要考校她了。
“刚刚读过张公的《治学论道经》和《持家教子道》。”她含笑答道,面对传说中凶神恶煞的老太爷的直接考校丝毫不怯场。
“可有什么触动?”
“张公固非有超群绝伦之天才,在并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其所遭值事会,亦终生在指逆之中,然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历百千艰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铢积寸累,终成大事。”她答得很保守。
“哦?”赵文远似是感兴趣地坐直了身体,捋着胡须微笑,“当初朝廷孱弱,张公手握重兵,自门生到部属亲人屡次劝进,都被他严词拒绝,并亲手解散军队,辞官归隐,你可知这是为何?”
眼前这人无论是名号还是长相,她都没有太大的印象,但是他姓赵,又与乔行简交好,八成就是前朝的遗老了,说不定还是后世的五大世家之一赵家的先人。
对这些遗老遗少来说张公文正是他们最后一尊精神偶像了。
他借张文正公的由头怕是隐隐讽刺她的祖父、父亲和姨父们是叛臣贼子,颠覆大华帝国了,见端坐在椅上的乔行简非但没有动怒,反倒有几分愧疚的神色,也许因为自己长子那一大家子的缘故,他要时不时忍受这些旧日老友们的冷嘲热讽,名士爱惜名声就像鸟类爱惜自己的羽毛,也难怪乔行简不待见他们一家人了,对他来说,长子一家简直就是他的耻辱。
“张公不曾称帝是不为,亦是不能。张公爱民忠君自不必言,然即使他手握重兵,朝中政权却在皇室一族之手;而所谓的重兵内有多个派系,彼此面和心不合,张公起兵本就是以忠君保国相号召,一旦称帝,实属不忠不义,人心必失;加之张公和朱国舅都是前朝的肱股之臣,朱国舅在北方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为主的大军,部署在中原腹地,虎视东南;朝廷对张公亦早有忌惮,一旦其有异动,四面围剿即可展开;彼时列国豪强在大华的势力已决定扶持大华皇朝,朝廷有了洋枪洋炮的支持,张公岂敢轻举妄动?”乔霏张口就来,分析得条条是道,毕竟是从政的人,说话总是喜欢分上一二三四点。
这下不止是赵文远了,连乔行简和陈松都坐直了身体,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个年代对张文正公的解读一向都是从他忠君爱国,淡泊名利的儒家角度出发,只关注于他本人的主观想法,不曾从客观的历史角度解析过。即使是那些新派人物也不曾妄议张文正公,她一个黄口小儿竟然如此张狂?可细听之下却觉得也颇有道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来驳斥她,毕竟她所说的几条俱是事实,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此番见解已是非常难得,堪称早慧神童了。
三人脸色古怪,面面相觑,良久之后,乔行简才脸色微沉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乔家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赵文远感叹道,“这位霏小姐今后成就怕是还要在月小姐之上。”
乔行简脸色微沉,乔月诃有什么成就?唯一为人所知的就是嫁给了革命党魁,在他们这些遗老遗少的圈子里,简直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这赵文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戳着了乔行简的痛处。
见乔行简突然没了兴致,赵文远也很识趣地连忙告辞离去了。
“季达,你觉得她怎么样?”乔行简背着手拧眉问道。
跟随乔老太爷多年,陈松自然知道他所指为谁,“这位霏小姐在同辈之中也算是见识卓然,难得的是她不骄不躁,在学堂里与诸位少爷小姐都处得极好,就连振松、振维都对她满心敬服,为人处世颇有些独到之处,这一点松倒是不如她。”
这个孩子明明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若说早慧吧,他们也见过更加聪敏的孩子,可最难得的便是她那一身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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