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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风云(全二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林笛儿
有一位排名与许维哲差不多的钢琴家,有次在柏林爱乐音乐厅举行的音乐会上,由于记忆错乱,被迫停下来重弹。现场的观众不会发出嘘声,也不会向台上扔瓶子、砸鸡蛋,他们只是一起站起来,要求退票,并要求钢琴家道歉。钢琴家解释,自己是因为太过疲惫,导致演出发生失误,他请求观众的包容和理解。可观众依旧没有原谅他,对于观众来讲,钢琴家必须准备充分,在舞台上交出一百分的表现,这才对得起他们。现在,已经听不到那位钢琴家的消息了。
是的,古典音乐观众的要求之高,是其他音乐种类无法相比的。
琥珀见过很多乐团的演奏家,他们为了避免神经紧张或注意力突然不集中而引发的演奏失误,不得不借助酒精和镇静剂来熬过音乐会。可是酒精和镇静剂的效果能防止出现差错,也能夺去演出的活力。
琥珀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她很享受音乐,也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她竞争,而她还这般年轻。
她不记得是哪一次演出,也不记得演奏的是哪一首曲子了,只记得那一阵她的演出行程很密集,几乎是下了飞机就上台,演出一结束就又赶往机场。舟车劳顿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她有些厌烦这种生活。这种情绪被她带进了演奏中,那次的演出自然不是很理想。虽然现场的观众还是给予了热烈的掌声,可是她欺骗不了自己。她暗下决心,下次演出一定要好好表现,于是给自己多加了一个小时的练琴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之后的演出,她越想放开手脚好好表现,手脚就越发地不听指挥。一次又一次,情况越来越糟糕。
怀特先生也感觉到她的异常,连忙推掉所有的演出,让她回巴黎音乐学院,边执教边进修,看看能不能改变她的状态。口碑建起来需要花费多年的心血,毁掉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在巴黎音乐学院待了半年。那半年,大概是因为不用演出,她过得还不错。平时上上课,周末和爸妈一起吃个饭。偶尔去别墅住几天,带香槟和玫瑰散散步。
就是在那段时间,她认识了阿峦。
阿峦是钢琴系的学生,她是弦乐系的教授,按理说,她们不该有任何交集。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洗手间,她进去,阿峦出来。她洗好手出来,发现阿峦在外面等着她,兴奋地问她,可否去旁听她的课。阿峦是用中文问的,问完,连忙又用法文重复了一遍。
阿峦的中文和小哥哥一样,带有一点华城特有的儿化音,也许是因为这样,琥珀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从那之后,琥珀的课上多了个钢琴系的学生。阿峦在一家剧院兼职钢伴,有时白天要过去排练,自身的课业也不轻,所以来上课的次数并不多。但只要来了,下课后,她总要留下来和琥珀聊会儿天。阿峦大概是想家了,总是说起她在华音的生活,音乐厅呀、博物馆呀、钢琴系的201教室啊,还有教室外面的白玉兰、食堂里的蛋炒饭、超市里贵得没谱的哈根达斯冰淇淋。
阿峦和别人同租一套公寓,室友是个日本女生,学大提琴的。有天日本女生过生日,阿峦说自己准备做几个菜给她庆祝,邀请琥珀过去聚餐。琥珀想买束鲜花,阿峦说,还是买水果吧!鲜花放个几天就谢了,水果却能让我们吃一阵子。你知道吗,巴黎的水果很贵的。
琥珀给她们买了一大篮水果。阿峦手艺很不错,她做了红烧肉、番茄炒蛋,还做了一道蚂蚁上树。琥珀很是惊奇,问她哪儿是蚂蚁,哪儿是树。阿峦大笑着亲了琥珀一口,说她太可爱了。
琥珀没有过阿峦这样的朋友,她小心地珍惜着这份友情。半年一晃就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圣诞节和新年。半年没有上台,怀特先生为她接的第一个演出,就是和巴黎交响乐团合作的新年音乐会。琥珀还给阿峦送了贵宾座的票,阿峦兴奋地说自己从没有坐过贵宾座。可惜,阿峦再也坐不了贵宾座了……
琥珀常回想那晚的演出,她把自己的表现归功于一个演奏家的本能。当指挥手中的指挥棒指向她时,她举起了琴弓。虽然大脑一片空白,记不得一个音,但她还是拉完了整首曲子,没有一个错音,没有抢拍、漏拍,与乐团合作十分默契。只是走下台时,要不是米娅托住她,她几乎站立不住。当晚,她就开始被噩梦纠缠。在梦里,她孤独地站在十米跳台上,做完规定动作,水花压得也很好,可是在入水之后,她的身子就被束缚住了,一直往下沉,她呛水、窒息,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惊叫着从梦里醒来。
这个梦,不是每晚都做,但只要有演出,在演出前一夜,必然再现。为了避免做梦,她试着整夜不睡,结果是第二天根本没有体力把演出坚持下来。
半年的调整没有起到一点效果,她的不对劲越发严重,又过了几个月,她连琴弓都举不起来了。怀特先生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建议她服用一点镇静剂。可是对别人有用的镇静剂,对她却不起一点作用,心理疏导也无济于事。怀特先生只得换了个名气更高的医生,可结果还是一样。怀特先生说,不行咱们再打听打听其他医生,一定可以治的。他说得信心十足,其实心里也没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琥珀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只能边走边应对。活动隔三岔五地推掉,音乐会时不时地取消,总得有个理由。当然不能实话实说,琥珀是乐迷心目中的女神,容不得半点瑕疵。怀特先生想来想去,只有利用琥珀的年轻做文章。年轻,意味着可以轻狂,可以骄横,可以任性,而琥珀恰好有这样的资本。人们对年轻人总是宽容的,只要他们知错就改。
要真是个错,再艰难,琥珀也能改正过来,可是这根本不是错,也可能不是心理出现了问题,会不会是精神出了问题?这个想法让琥珀惊恐无比。有一天,她一个人悄悄跑去精神病院。那天恰好有个精神病人趁看护不备跑了出来。他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边跑边叫,还扯着身上的衣服。当他跑到大门口时,身上的衣服被扯得只剩下一条破破烂烂的内裤了。大门阻挡了他的去路,他像猴子一样想爬出来,一群看护和保安从后面追了过来,上前将他按住。他力气很大,拼命地反抗。一个保安举起手上的电棍,对着他的腰一击,他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琥珀惊恐地在路边蹲下来,捂着嘴失声痛哭。如果有一天,她也被送进了这里,当她想要跑出来时,会不会也被这样击倒,她会不会也一丝不挂、人事不知地躺在那里,就像一条狗。琥珀疯狂地跑了起来,仿佛后面有一群看护和保安在追。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不,她不能再留在巴黎,她必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早就定下来的意大利音乐会近在眼前,怀特先生心里暗暗盼着奇迹发生,一直紧咬着牙关不肯取消,最终导致不得不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于是,古典音乐界又掀起了轩然大波。再后来,她宣布离开巴黎,来华音进修。
琥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情绪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我怎么能不离开呢,再留在那里,我怕是真的再也拉不了琴了。我真的很喜欢拉琴,喜欢演奏。十五年前,我在华城遇到小哥哥,他让我认识了音乐,让我走上了音乐之路。我想,如果再一次回到这里,说不定又会遇上他,说不定又会有什么奇遇,说不定他会给我指点迷津,让我重新走进音乐的世界。我知道这样的念头很不切实际,像白日做梦,可是不做梦,我还能怎么办呢?”堤溃了,无助的泪水决堤而下,“我很高兴你戳破了我的虚伪、谎言,我装得太累了。那一天,手机掉进开水里,当我把手伸进去的一瞬间,真的怕得直发抖,万一掌握不好尺度,把手烫残了,就真的拉不了琴了。可是又不能不烫,书记那么恳切地对我说,让我给华音的学生上节大师课。大师课上,我的手好好的,却不示范,我怎么能、怎么能……”
可能是太过伤心,也可能是一直以来背负的秘密太过沉重,忽然卸下来,她有些不适应,一时间有些恍惚。当盛骅朝她张开手臂,她就靠近了他的怀里,哭得酣畅淋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她早就不顾及什么形象了,任由眼泪鼻涕沾上他的衣衫。
“你可真脏啊!”盛骅满脸嫌弃,可是却没有推开她。
听了这话,琥珀哭得更凶了,到后来还打起嗝,听得盛骅好笑又心酸。罗曼·罗兰说:人生就像一条抛物线,幸运的顶点,往往也是厄运的开端。那天江老师看了她的大师课,叹息说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还有多少上升的空间呢?
有时候,最好的捷径也是最坏的路。
原来这一切都有因果。怪不得她会那么激烈地反驳天才有什么值得自豪的,上天给了你一点,必会从你这儿拿走十点。也许她是上天亲生的,上天赠予时毫不吝啬,但索取时也毫不手软。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如果十五年前她没有遇到那位少年,没有接触到音乐,如今也就不用受这番痛苦的折磨了。
嗝声止住了,抽泣声也止住了。琥珀允许自己又多靠了一分钟,这才慢慢地离开了盛骅的胸膛。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鼻红眼肿,史上最丑,但她还是抬起沉重的眼皮,勇敢地看向盛骅。
盛骅拎了拎前襟,上面沾着的不明物让他的脸色很难看。他本就鲜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脸色难看反而让琥珀觉得自在。
“现在,你向后转,里面有个洗漱间,你好好地把你的猫脸洗洗干净,头发梳梳好,我去换件衣服。”说完,他一头冲进了自己的小卧室,“啪”地关上了门。
琥珀愣了愣,记起他的话,向右转。洗漱间好小,也很简洁,连个镜子都没有。她只得多洗了几遍脸,出来时对着窗玻璃整理了下头发。纱布还落在地板上,她捡起来。卧室的门开了,琥珀转过头去。盛骅的衣衫颜色和款式差别都不大,新换的这件只是胸前没有不明物,看着和刚才那件很相似。
“站在那儿别动。”盛骅像是怕她再扑上来,用命令的口吻道,“那块纱布你先裹上,在我没有考虑清楚前就保持现状。”
他要和她一起作假?琥珀没有劫后余生的窃喜,反而感到很失望,他也帮不了她吗?但盛骅的下一句话又让她为之一震。
“虽然我不是医生,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因为我不会让一个精神病患者离我这么近,还把脏兮兮的东西沾在我的衣服上。”
这个因果关系完全不成立,可是她就是坚信他是对的,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她不会被关进那个围着高高围墙的地方,不会被人追赶、电击,不会把衣服撕得不能裹体,她是正常的……她的嘴唇又开始颤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涌满了眼眶。
“你这泪腺也太发达了。”
这句话不耐烦至极,琥珀听着却悦耳无比。她弯起嘴角,想笑一笑,泪却“扑簌簌”地落得更快了。
盛骅无奈地一挥手:“算了,哭吧,哭够了,明天就可以笑着生活。”顿了顿,继续说道,“演出恐惧症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演奏家们多多少少都有点,甚至不少大师的症状还不轻,他们自有一套让自己克服的办法。但像你这样严重到琴都没办法拉的,在我见过的听过的演奏家里,是唯一的一例。你的手没问题,琴技没问题,对音乐的诠释也没问题,看来只能是心理问题。就像突然在通往音乐的大道上加了扇门,现在这扇门锁起来了。只要是锁,必然有钥匙。钥匙在哪儿,在你手里,但你忘了把它放在哪儿了,这个不要担心,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那、那要担心什么?”在她眼里像山一样沉重像天一样无边的事,到了他那儿,怎么就成了轻飘飘的一朵云呢?
盛骅的神情变得很严峻:“女神,我很郑重地告诉你,你的演奏生涯已经进入瓶颈期。在你正式出道以来的这十年,应该不是第一次经历密集的演出,为什么只有那一次感到疲惫?答案是你的上帝给你的才华快被你挥霍空了。你的演奏没有新意,你已无法超越昨天的自己。这十年,你是不是一直拼命地攻克各种派别的曲目,不是练琴,就是演奏,心无旁骛、目不斜视,专一得就像你一生只爱一个人?”
这个比喻怪怪的,可是也算异曲同工:“不对吗?”
“态度是正确的,但你疏忽了一件事。音乐虽然光芒万丈,但依然照不亮所有的黑暗。再浪漫美好的爱情也需要经营呵护,而不是一味地索取、享受。你显然也意识到了。现在的你,要紧的不是重新出发,而是停下脚步,用崭新的目光,从别的视角去打量音乐。”
“比如?”琥珀瞪大泪汪汪的双眼。
“你有真心把我当你的导师,崇拜我,信任我吗?”
琥珀半张着嘴巴,怔住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当、当然。”
“听着不是很真心,不过,我就相信了吧!从今晚起,你就好好地按我的指导去做,不允许阳奉阴违、口是心非。”
“我还能演奏,是不是?”琥珀抑制住心中的激荡,小心翼翼地问道。
“演奏只是音乐的一部分,你喜欢音乐,就应该喜欢它的全部,而不只是一部分。难道你迷恋的只是舞台璀璨的灯光和台下观众的掌声?”盛骅的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琥珀不理会他的讥讽,低头用纱布把右手裹好,再用纱布把湿润的眼角拭净,低声道:“我是迷恋舞台,因为舞台够高,灯光够亮,可以让很多人都看到我。”这样,小哥哥也能看到吧。她找不着他,就让他来发现她。她不指望盛骅能够理解这些,所以选择不说出来。
盛骅却很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她心里的起伏,冷冷地勾起嘴角,哼了声:“别做这无用功了。即使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也是相逢不相识,你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你怎知我和小时候不一样?”琥珀追问道。
盛骅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女大十八变,不知道吗?”
琥珀刚对他涌现的好感瞬间消了一大半。她本来就信心不足,再被他一打击,立刻就摇摇欲坠了:“再怎么变,我也还是我,他只要视力还好,就一定能认出来。”她强词夺理道。
“你开心就好。”盛骅扶了扶眼镜,背过身,走到钢琴边,把琴盖上的那摞德文资料装进了一个纸袋里。
他放弃和她理论了?琥珀不太擅长处理这种状况,接下来,她是应该告辞还是继续留在这儿……啊,她来是想安慰他来着,怎么把话题歪成这样了?“这是?”她走过去,指了指纸袋。
“老师在德国那边的病案。”
琥珀突然觉得盛骅的情绪很低沉,她脱口问道:“情况不太好吗?”
盛骅重重地闭上眼睛,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应该说非常不好,免疫系统几乎呈罢工状态。这听着不像是什么恶症,可是却比恶症可怕一百倍。一次流感都有可能夺去老师的生命,因为他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几年前,他陪老师去医院,医生对他说老师的免疫功能下降,要多运动,心情要开朗。这才几年,情况竟然坏到这种地步。所以老师才会突然老成这样,才会毅然决定复出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再不做,就没机会做了。
“看医生怎么定论。”即使事实放在面前,盛骅还是不愿去相信,医学上也不是没有奇迹发生过,“我要出门去医院,你……”
琥珀一把抢过纸袋,语气很坚决:“我和你一起去。”大有“你不同意,我就不给你”的果敢。
盛骅短促地一笑,抬手摸了下她的头:“你呀……”那语气隐隐有种拿她没有办法的宽容,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暖心。
从华音去医院,和去大剧院是一个方向。琥珀看着一辆接一辆的车越过白色绝影,拐向大剧院。看时间,应该都是去听音乐会的。琥珀的左手握成拳,又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伸开,她突然伸过去,将自己的手覆上盛骅握着方向盘的右手。
盛骅讶异地侧过脸,她正襟危坐,直视着前方,好像那只手不是她的,只有那微微战栗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情绪。好像过了一秒,或者是五秒,盛骅移开目光,继续开车,任由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
到了医院,下了车,盛骅对琥珀说:“你不用担心许维哲的肖邦,他更改了曲目,今晚演奏的曲子是他应该很擅长的‘拉三’。”
“我没有担心。”正如许维哲从不干涉她的演出,许维哲的发展她也向来尊重,绝不指手画脚。音乐会前换演奏家或是更改曲目,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很多节目单上都会在最后加一句“以现场演出为准”,就是防止发生意外。但琥珀还是有点诧异,肖邦专题音乐会上来一曲“拉三”?梅耶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盛骅说得没错,这个决定对许维哲非常有益,不知道是不是凯尔说服了梅耶?
“那我们上去吧。”盛骅也无意多谈这件事。他抬起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楼,腿像有千斤重似的,怎么也迈不动。还是胆怯啊!
“如果你想要一个拥抱,或者借肩膀靠一靠,我……我都可以的。”琥珀想做出豪迈状,但涨红的脸出卖了她。
盛骅一哂:“不用那么夸张。”他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这样就好。”
“拉三”,全称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拉赫玛尼诺夫非常高大,特别是他的双手异于常人,左手能轻易按到跨十二度的琴键。因此,他创作的曲子由自己演奏轻而易举,对别的演奏家来说则像挑战极限。“拉三”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作。有演奏家形容,演奏一次“拉三”,在体力上的付出就像“铲十吨煤”,可见其庞大与沉重。不仅是体力,这部作品还几乎穷尽了钢琴的一切表现力,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表现手法、所有的音乐情绪和所有的钢琴技巧。特别是第三乐章,是全曲的顶峰,弹奏需有力而精准,以极快的切分节奏向前推进,速度越来越快,情绪还要饱满而激昂。很多钢琴家都撑不下来,最后不得不潦草收场。曾经有位钢琴家因为演奏拉三而精神崩溃。“拉三”是世界上最难演奏的钢琴协奏曲之一,但就像珠峰一样,明知它危险无比,却还是会有很多登山者一批接一批地去征服。
琥珀误会凯尔了,他并不赞成许维哲更改曲目,从一开始,他就不同意许维哲接下这个替补。他清楚中国古典音乐市场有多广阔,作为一位中国演奏家,日后肯定要将重心向国内倾斜,所以第一次的演奏更要慎重。它必须是一次经过盛大宣传的个人音乐会,或者是一次让世界瞩目的大型演奏会,这样才能显示出许维哲在古典音乐界的地位和价值,而不是一通电话就定下来的一个替补。可是许维哲愿意,他的母亲周晖更是强烈坚持。
周晖的电话是在梅耶的电话之前打来的,她说:“维哲是国家培养出来的钢琴家,在祖国需要他的时候若是退却,让国人怎么看待他?日后他要怎么在祖国立足?”凯尔啼笑皆非,这只是一场商业音乐会,没有那么高的高度。周晖却说微末之中见大义,现在小事不愿意做,以后大事也没人会想到你。
相比周晖咄咄逼人的理由,许维哲的说法就实在多了。他说梅耶大师的名单上肯定有一长串的备选,他绝不是唯一的一个。可大师的第一通电话就打给了他,说明他被认为是最佳人选。这就足够了,梅耶大师的眼光可是很挑的!
“梅耶大师、维乐,再加上中国大剧院,即使我们以后做足准备回国发展,也很难有这样的阵容,这哪里有一点委屈我,分明是给我镀金啊!”
凯尔心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琥珀在华城。他叹了口气,给梅耶大师回了通电话,告知了他他们回国的时间。
凯尔好不容易突破机场乐迷的重围,把行李送到酒店,没有歇息片刻就赶到了大剧院。他必须要称赞下自家的钢琴家,非常有时间观念。他以为许维哲去见琥珀,怎么也要多待一会儿,没想到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到达。
周晖撑着伞,站在台阶上等着他们。她个头小巧,真不知是怎么生出许维哲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儿子的,可能这基因是遗传自父辈。许维哲弯下腰,抱了抱周晖:“妈妈,老家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都妥当了。”对比许维哲的欢喜,周晖显得有些温和不足,严肃过度。
“那我们一起进去吧!”许维哲的手臂揽住周晖的腰。
“等会儿,我有个建议说给你们听下。”周晖把两人带到一边的售票处跟前。这里现在很安静,无人打扰,“我希望维哲把肖邦的协奏曲改成‘拉三’。”
凯尔是个非常注意分寸的人,很会管理自己的情绪,但此刻,他却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断然道:“女士,我们在美国的演出很密集,钢琴家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快透支了,在这个时候弹奏‘拉三’不太合适。”
许维哲也是直皱眉:“妈妈,这是肖邦专题音乐会,演奏别的曲目不合适。”
周晖看着许维哲,说道:“我知道维哲很累,需要放松,需要休息,但是这一次的演奏对维哲以后在国内的发展意义重大,我们得考虑周详。别看现在国内这个乐团、那个乐团,你方唱罢我登场,走马灯似的来个没完,但真正喜欢古典音乐、懂得古典音乐的有多少呢?国内不比欧洲,古典音乐的基础还是很弱。很多人不过是附庸风雅,买票来听音乐会,彰显一下自己的品位。他们来剧场就为拍个自拍、发个朋友圈,仅此而已。对于他们来讲,演出的曲目框架越大,技巧越难,就代表着自己的品位越高。这一阵,我看了不少国内的歌唱比赛类节目,大家都在拼命地飙高音,飙得越高观众越疯狂。他们选的曲目真的有那么好听吗?我看不见得。那些曲子一首也没上过排行榜,但观众认为能飙高音就是一种实力。这是个看实力的时代,我们维哲现在可是国际著名的钢琴家,如果不弹一首高难度高水准的曲子,很多人会觉得失望的。”
凯尔真想呵斥一声让周晖闭嘴,难道肖邦的曲子就难度不高水准很低吗?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他板着脸,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晖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们选择演奏曲目时,都会选自己擅长的、喜欢的。维哲虽然也弹肖邦,但他不喜欢肖邦,你不是不清楚。你也说维哲很累,他这样的情况能够细腻地处理肖邦吗?如果我们选了‘拉三’,难度上去了,细节方面就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会是一场很成功的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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