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指云笑天道1
刘裕走进了辎重营的大门,与别处警备森严,训练场上热火朝天的地方相比,这里显得空旷,安静了许多,这座山谷之中的营区里,两百多家铁匠铺一字排开,露天的广场之上,堆积着如山高的铁矿石与煤炭,穿着号衣的杂役,匆匆地在这些铁匠铺与煤山之间奔来跑去,单调而重复的打铁叮叮声,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刘裕勾了勾嘴角,心中暗叹,想不到自己从军,指望着建功立业,却是给发配到了这里,即使是在京口老家的时候,他也很少跟铁匠打交道,除非几年一次要换锄头了,或者是在犁头上加上一些铁套,他几乎跟村里的那个总是喝得醉熏熏的李铁匠,没有任何的往来。
两个看门的士兵横矛而立,沉声道:来者何人?
刘裕从怀中掏出了令牌,递给这两个军士,说道:我是前飞豹营的幢主刘裕,来此地报道。
两人相视一眼,左边那个年长一点,面色较黑的军士奇道:你就是刘裕?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在下,以后还请两位兄弟多多关照了。
右边那个小兵,脸色略黄,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一脸的兴奋,说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刘裕,居然来我们辎重营了。我叫冯迁,是
黑脸军士勾了勾嘴角,说道:好了,刘幢主来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事,人家早晚还是要回主力部队的,咱们就别耽误人家去报道吧。他说着,验了一下令牌后,递还给了刘裕,要报道的话,去右边第三间的铁匠铺,咱们这辎重营里只管打铁,营头姓孔,你叫他孔幢主就行了。
刘裕眉头一皱,他原以为会在这里遇到刘穆之,沉声道:那敢问贵营之中有没有一个姓刘的,很胖的参军?
黑脸军士微微一笑:你说的是胖参军啊,这回你来得不巧,就在昨天,他给调去中军帅府了。
刘裕叹了口气,向着二人行了个军礼:多谢二位兄弟,再会!
他说着,大踏步地向营中走去。黑脸军士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太可惜了,那场演武我还特地去看了,就差一点赢了,结果出了人命,就给发配到这里。
黄脸小兵奇道:他之前不是立了不少功吗?怎么这一次失手,就到这里了?
黑脸军士摇了摇头:毕竟出了人命,不是小事。不过这人早晚会回战斗部队的,你可别真以为咱们跟人家是一路人,毕竟,在这辎重营里,都是给各部队淘汰下来的弱者,刘裕是强者,终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啊。
黄脸小兵不服气地说道:可是孔幢主不是也挺强的吗?
黑脸军士先是一愣,转而笑道:那不一样,孔幢主追求的不是上阵杀敌,而是炼出最好的盔甲和武器,玄帅上次不是说了么,北府兵的兵是最棒的,所以也一定要有最好的武器铠甲来配他们!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光芒闪闪:也许,刘裕能把咱们这辎重营的兵器,弄得也是天下第一呢。
这二人的议论,刘裕却是听不到了,他径直走进了黑脸军士所说的那间铁匠铺里,还没有进去,就只闻到一股强烈的汗味扑面而来,百余个赤着膊的汉子,身上挥汗如雨,或是一锤一锤地敲打着,火星四溅,而烧红了的铁块浸入到水桶里时那种嘶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声怒吼声伴随着一声拖长了的惨叫,顿时响起:混蛋,你这打的是什么鸟水!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被狠狠地一脚踹倒在地,口鼻间都渗出了血,却不敢有半点反抗,连忙如捣蒜般地磕头:对不起,小的错了,孔爷饶命!
被他称为孔爷的,却是一个二十五六岁,满身横肉的八尺大汉,他的手里抄着一柄铁锤,胸前围着一件**的皮袄子,方面大耳,声如响雷:我饶你的命,谁来饶战场上的战士们的命?
地上的汉子痛哭流涕:小的再也不敢了,今天,今天小的起迟了,没有接上卯时三刻的山泉水,这才,这才动了歪心思,请孔爷饶小的一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
孔爷冷冷地说道:哼,要是每个人初犯都可以不用负责,那还要定规矩做什么?来人,按规矩办!
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声暴喏,上前按住了这个汉子,也不顾他的哀求,抓住了他的左手,伸出右指,就放到了一边的铁砧之上,孔爷向手上吐了口唾沫,抡起大锤,带起一阵热风,猛地就向下一砸,只听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叫,这根小指,顿时就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截碎骨,连形状也看不完全了,而十指连心,这个汉子顿时就晕死了过去。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即使是在飞豹军中,那孙无终的军令也可称严明,动不动地对军士打板子,罚跑步,最轻也是在脑袋上弹一个包,但还不至于这样上来就残人肢体。看到这里,刘裕沉声道:请问此人犯了哪条军规,要下如此的重手?
孔爷的嘴角勾了勾,把手中的铁锤往边上一丢,先是下令道:带他去医士营!
交代完了这句后,孔爷看着刘裕,冷冷地说道:你是何人,在这里还轮不到你对我发号施令吧。
刘裕掏出了令牌,扔向了孔爷:我叫刘裕,刘邦的刘,富裕的裕,这是我的令牌,今天我是来这里报道的,想不到却是开了眼界。
孔爷一手抄过令牌,看了一眼:你就是飞豹军的刘裕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不过,这辎重营铁匠幢,是我孔靖管事的地方,你也一样,要归我管。如果你在这里犯了规矩,那这个人,就是你的下场!
刘裕冷冷地说道:军中有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你这又是什么规矩?
孔爷勾了勾嘴角,露出了森森白牙:辎重营不是战斗部队,你那套军令在这里不实用,这里的规矩是我定的,玄帅也认可了,你以后,也得照这里的规矩办,不然,我不管你是什么京口大哥还是飞豹幢主,犯了规矩,一样处罚!
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微一笑:欢迎你来铁匠幢,祝你能早点离开这里。
第二百零二章 千年箭头今何在
小半个时辰之后,刘裕和孔爷并肩站在铁匠营外的一处小坡之上,孔爷名叫孔靖,闽地山阴人,与来自两淮之地的北府军主要兵源不同,他是当地的一个小豪强,庄园主,带了四五百族中子弟,僮仆前来从军。
因为孔家祖上靠着打铁发家,有不少锻造秘法,因此他们这一族人,就成了辎重营中铁匠幢的主力,除了这五百多人外,谢玄还特地拨了各军给淘汰下来的军士中,身强力壮的两千余人,加入这铁匠营,为数万大军提供军备。
秋风吹着孔靖的脸,孔靖换了一身军官的装束,皮盔皮甲,看着营外流淌着的河水,叹了口气:刘裕,我本以为,这回你来这里,应该支持我的行为才是。难道,追求武器铠甲精益求精,不应该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那人只不过是取错了水,就算犯了军规,惩罚一下也就行了,为何要残人肢体呢?他这样断了一指,以后还能做什么?
孔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嘴角勾了勾:刘裕啊,你可知道,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武器铠甲,是最好的?
刘裕倒是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给问住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历代的武器应该都不差吧,不都是放在武库里么?就跟我们的装备一样,真要说的话,也许汉军的装备最好吧。
孔靖摇了摇头,笑道:刘裕啊刘裕,虽然你的兵法和武功出众,但对这军械之事,还真是不知道呢。武库里的装备,只够用个十几年,铁甲和刀剑是会生锈的,就算是皮甲,也不会超过百年,所以,只有时不时地修缮,维护,才能让你们身上的甲胄防刀剑箭矢,手中的武器能破敌盔甲。
说到这里,他取下了戴着的一顶皮盔,递给了刘裕:这回你犯事就是因为拿下了同伴的头盔,对吧。
刘裕想到水生的死,心中就是一痛,黯然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明知那兄弟耳背的情况下,还在战场上脱他的头盔。
孔靖正色道:如果要我说,你的责任只有一半,另一半,却是这制盔的工匠应该付的。
刘裕奇道:那头盔没啥问题啊,防护性很好,里面还有皮革内衬,寻常箭矢不能透入的,怎么是他的责任了?
孔靖微微一笑:你先戴戴这个再说。
刘裕拿起孔靖的头盔,仔细看了看,这是一顶铁盔,里面也衬托了一些兽皮,看起来跟寻常的头盔没啥区别,他戴上了脑袋,正要说话,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孔靖的声音: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一把拿下了这个头盔,之前他戴过的所有头盔,只要戴上之后,外面人说话的声音,就很难听清楚了,即使是孙无终这个大嗓门在自己面前十步说话,也是细如蚊蚋,所以,军中在训话的时候,全都要免盔在手的,至于谢停风这样本身就比较耳背的人,戴上头盔之后,几乎就成了聋子了。
孔靖指了指头盔的侧面:看到没有,奥秘在这里!
刘裕仔细一看,只见头盔的侧面,双耳的位置,却是钻了百余个针眼大的气孔,这才是这个头盔戴上之后,还能听到别人说话的根本原因,这些气孔不至于降低整个头盔的防护能力,却能让人能听到别人说话,不得不说,小小改动,独具匠心!
刘裕叹了口气: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那些制盔匠没有想到呢?要是有这个,水生兄弟也许就不会死了。
孔靖冷笑道:因为大凡制盔和制甲,以及制军械的工匠,他们不用自己穿着这些甲胄,拿着这些武器上战场搏命,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完成任务而已。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呢?
刘裕有点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所以,你就要立这样的规矩,来逼着每个工匠都不能偷懒?
孔靖正色道:这只是第一步,我家祖上就是工匠出身,深知这一行很难象军士打仗那样靠着斩首和军功出头,所以,既然不能给出足够的好处来吸引人好好干,就只有先立威,让人不敢偷奸耍滑了。毕竟,自古以来,这种制甲制械的工匠,不是战俘就是奴隶,调动他们的积极性,首先要的,只有鞭子。
刘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可是我们北府兵,即使是工匠,也是从军应募来的百姓,良民,不是什么奴隶!
孔靖微微一笑:没什么区别,他们是各军淘汰下来的人,要让他们干活,先得立规矩,刚才问你的问题,我现在告诉你答案,自古以来,军械甲胄做得最好的,不是汉军,而是秦军!
刘裕奇道:秦军虎狼之师,不是经常赤膊上阵,逢人便杀吗?要论军械武器,他们未必很强吧。
孔靖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箭头,递向了刘裕: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裕拿过这个箭头,放手里看了两眼,这是一个典型的三棱青铜箭头,开有血槽,即使是经过了几百年的岁月沧桑,上面已经是锈迹斑斑,但仍然触手很锐利,刘裕点了点头:是个不错的箭头,放到今天也能杀人,孔幢主,你意思是说,秦军的武器质量极高,几百年后还能用吗?
孔靖摇了摇头:你再仔细看看箭头上面。
刘裕的脸色一变,用手撮了撮箭头,青铜锈斑应手而落,一个细如蚂蚁的小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刘裕吃惊地张大了嘴,没想到这个只有两寸长的箭头之上,居然还刻了字,他并不是太认识这种秦时小篆,但依稀可以看到,是个庆字。
这,这是个庆字?什么意思?
孔靖正色道:庆,是制作这个箭头的工匠的名字,也是我的先祖。秦军军制,所有工匠做的武器盔甲,每一个箭头,每一片甲叶,都要刻上工匠的名字,战后打扫战场时需要检验。
第二百零三章 生铁熟铁与炒钢
孔靖从刘裕的手中接过了这个箭头,一边放入怀中,一边继续说道:若有箭不破甲,甲不御矛的情况,工匠都要按秦律进行处罚,轻则课以重罚,剥夺民爵和田地,重则直接处死。是以秦军不仅战士剽悍,如狼似虎,更是甲兵犀利,就靠的是此法。
说到这里,孔靖微微一笑:刘裕,愿意跟我一起,打造天下最好的武器盔甲吗?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求之不得!
不过说到这里,刘裕还是眉头一皱:但你刚才那样,因为打错了水就直接剁了手指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知道这水是用来淬火用的,但什么水不是水,有什么区别吗?
孔靖摇了摇头:刘裕啊,这就是你不知道了,铁器的打造,一大半就是要靠了这个淬火,是好钢还是烂铁,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一淬之间的事。
刘裕奇道:有这么重要吗?钢和铁有什么大的区别?
孔靖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怀里:就象这个箭头,在秦朝的时候,用的是青铜箭头,青铜很软,即使是加了很多东西,变得坚硬的熟青铜,也只能做到勉强射穿皮甲,所以秦军虽然甲兵犀利,但是以后碰到了铁制武器,还是吃了很大的亏,这也是秦末到汉初,渐渐地从这种青铜武器过渡到铁器的原因。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都说上古夏商周这些时代才用青铜,反正现在是看不到了,就连我家的农具,都是用铁打造的。不过,我一直不知道这铁是如何弄出来的,更不明白,铁和钢有啥不同。
孔靖正色道:铁,是用铁矿石和木炭在一起,封到那些高热燃炉之后所炼出来的,铁矿石碰到极热的火焰,会熔化成铁汁,然后凝固之后,这些铁汁中的一些杂质会给排除,就会成为铁块,这种块状炼铁之法,从战国的中晚期开始出现,到汉朝前期,已经渐渐地成形了。
刘裕点了点头:我听村里的铁匠说过,这种铁,是叫生铁,很硬,可以用来铸造东西,但也非常脆,碰到稍强点的外力,就会折断,而且,不能再重复地进行锻打,对吗?
孔靖微微一笑:正是如此,这种生铁,硬度还可以,但只能铸,不能锻,并不实用,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铁汁之中,还有了大量的杂物成份,只有不停地把这些生铁熔了铸,铸了再熔,反复多次之后,里面的杂质给排得差不多了,这才会成为熟铁。
刘裕笑道:这熟铁更不好用吧,极软,一碰就歪,连我家农具之上都不会用这些熟铁的。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说来也奇怪,这铁不应该是越炼越硬,越炼越强吗,怎么会生铁变熟铁,反而更软了呢?
孔靖笑道:这个原因嘛,我们的前辈摸索了几百年才意识到。那些给排掉的杂质里,有些是可以增加铁的硬度的,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就是木炭粉!
刘裕讶道:木炭粉?那不是木头烧成炭之后留下的灰吗?这东西能让铁变硬?
孔靖点了点头:不错,听起来是如此地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所以从铁变成钢,关键就在于这种木炭粉的加入。我们炼钢就是用熟铁熔化之后,加入铁精和木炭粉,再次凝固之后,可以进行煅打。
这个锻打,就是把整块火红的钢,趁热的时候使劲地用铁锤,在铁砧之上敲击,如此一来,这块钢就会给打成我们想要的各种形状,等到形状差不多完成之后,就把发红的整个钢块,迅速地浸入到水里,如果水的质量是我们所需要的,那就能极速地冷却,变成各种各样的钢材。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头戴的那顶铁盔,说道:象这个头盔,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打造成盔状,用来保护你的头部。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我看铁匠们打铁,都是把一块发热的烧红的铁块,淬进水中,这么说来,水的质地,决定这钢材的硬度了?
孔靖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水太冷,降温太快,有时候钢材内部会有裂缝,如果水太热,降不了温,那钢材不能迅速地冷却,就会变形,而且硬度也不够,所以,要打造什么样的盔甲,就得用什么样的水。不然的话,战士们穿了或脆或裂的甲胄上战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刘裕叹了口气:那就是甲不能御箭,矛不能透甲,确实是很严重的事。
孔靖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又不是我上战场打仗,死活干我屁事,但真正受损的,是刘裕你这样的战士,如果穿了劣质盔甲,导致送命,拿了一碰就断的武器,杀不了敌,你还会这样维护那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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