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堵
李文李章本来没觉得十分严重,顿时慌了。最近一年瞅着少爷跟从前在西京时候差不多,紧绷着的弦渐渐比大病重伤前后松懈不少。心中自责不已。
“先煎服药送下去,半夜再看情形。”
然而,不必等半夜,子释被叫醒喝药,喝完刚准备躺下,全吐了出来。直说睡一觉就好,迷迷瞪瞪裹着被子发抖。文章二人轮番守了一夜,见没发烧,也不咳嗽,祈祷着果如少爷自己预言,睡一觉就好。早晨再喝药,又吐了,神智陷入半昏迷状态,赶紧差人奔太医院。蒋青池跟袁尚古一块儿过来。摸摸看看,两张脸都黑了。
袁太医迟疑道:“受寒归受寒,这个……目昏神暗,脉虚窍闭,不会是……晚上在宫里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蒋青池跺脚:“难不成太医不管用,神汉巫婆倒管用不成?!方子呢?给我!喝了就吐也得喝,下去一口是一口。汤药不行还有针灸,死活拖到陛下回来!”
去年长生从蒋太医手里拿到雪莲仙丹,就子释病症拐弯抹角向他咨询。等到正式进宫,蒋青池是太医院尚医监,理所当然主持宫廷医药,而袁尚古多年替子释看病,熟知前因后果,两人非合作不可。
“我当初就跟你讲,脉象早有败绝之迹,全凭外力勉强延续,什么补药啊,内功啊,拖一年是一年,谁知道拖到哪一年?起头就该跟陛下说清楚!你看,这下怎么办?”蒋青池一面瞧方子,一面发牢骚。
文章二人在旁边听得神情惨然。
“是……唉,那不是……唉……”袁尚古搓着手,走来走去。
子释进宫,蒋太医头一次把脉,回去就拉着袁太医问往昔病历。袁尚古把自己经手的说了,又把从谭自喻那里听来的说了,蒋青池半天没作声,最后冲他拱手:“佩服二位,厉害厉害,如此三番五次在鬼门关打转,竟然都救了回来。”
袁尚古摇头叹气:“更厉害的是皇上,还有这位李公子本人,没有点逆天改命的心气,早就……”
两人商量一番,蒋青池被袁尚古说服,反正皇帝把主要责任自己担过去了,那些个不吉利的预言权且放着,谁知会在这个没人做主的当口,突然发作。
倪俭得到通报,进来看一眼,当即决定派人给长生送信。
到六月二十三,子释彻底昏迷不醒,什么都灌不下去了,李文李章整夜整夜不合眼在床前守着,已经没有心思掉眼泪。蒋袁二人发动大医院全体翻古书,出主意,倪俭天天绕着隆福宫不停转圈,守护的侍卫加了一倍。这个皇帝出巡时刻,太医在中宫来来往往,猜测已久的事实浮出水面,两天工夫,两年多来形同隐身的人,一下把宫里都震动了。
六月二十五,长生回宫。
倪俭看见陛下就带着十几个人快马疾驰直入宫门,送信的不可能有这么迅速,只怕是从楚州出发便轻身上路,把大队人马丢在后头。一边想着也太托大太冒险了,一边在心里谢天谢地,迎上去不等发问就道:“陛下,子释病了。”
长生脚步一顿。
“五天了,就盼着陛下快回来……”倪俭抬头,眼前只剩下一干侍卫。
宫女内侍一个个下跪行礼,长生视若无睹,笔直冲到床前,猛然刹住。
那样强烈的不安,还以为是思念所致,原来竟然不是。
不记得多少次面临如此骤然打击,每一次恐慌与煎熬都累积下来,压得人心如铁石。
长生想:子释,怎么又病了呢?告诉你不许生病,老是不听话。不是跟你说了,白得像墙皮,一点也不好看。我答应你按时回来--我都提前回来了,你怎么不看看我,笑一笑?你看看我,笑一笑啊……
他想弯腰去抱他,意志却指挥不动身体。于是就这么跟石头似的杵着,一动不动。
与此相反的,是李文和李章,苦熬许久,主心骨终于回来,原本要下跪行礼,因为心情放松,一下跌坐在地上。
李文看李章比自己更不济,开口禀报:“陛下,少爷他……六月二十那天,自集贤阁出来,像是……有点不太开心。打御花园散步回宫,不堤防受了凉……头两天,一吃药就吐,到第三天……用尽了办法,都醒不过来……今儿……是第五天了……”
长生想:子释,你为什么不开心?因为我没回来么?我不肯去,你要我去。你答应我会乖乖等着,我才去的,你为什么骗我?我现在回来了,你怎么还不醒呢?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不要睡了,醒来看看我,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他想蹲下身抚摸他,双腿却已麻木。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陛下!”长生吃一惊,发现自己撑着床柱。
袁尚古跪在皇帝身后,抬头:“陛下保重!”
“太医……有话请讲。”
袁太医看看身边蒋太医。病人昨日便已近垂危衰竭,分明油尽灯枯,也就是一口气吊着等皇帝回来再咽。但是皇帝走之前,人可是好好的啊,五天工夫成这样,养一大群太医都是白吃饭的么?
“陛下,”袁尚古定定神,“李公子的身体,这两年一直靠陛下神功维系,靠药物辅助扶持,也靠公子本人强韧意志延续支撑。这回陛下离开,虽则事先有所防备,然……当日黄昏,恰逢阳衰阴接之时,又处草木寒潮之所,更兼心绪低沉,神思游离,最易感邪引触,损脉伤腑,所谓强弩之末……”
“是……么……”
蒋青池实在听得气闷,冷不丁迸出一句:“陛下,有些人……天生就活不长的!”
此语入耳,长生心头霎时剧痛,一口鲜血直喷在纱帐上,贴着金箔镂着金龙的床柱帘钩溅了好几滴,醒目艳丽。
“陛下!”地下跪着的纷纷爬起来搀扶探看。
长生脑子里有些迷糊,觉得就这么迷糊下去仿佛挺好,挺安逸,又似乎有个声音不停告诉自己:醒过来!你醒过来,他才会醒过来!
闭上眼睛,告诉自己:醒过来!
“不要紧。”缓缓站直,摆手,“你们都去歇着吧,这些天也累了。”
“陛下……”
“没关系……都下去吧……朕在这里就好。”
一干人等陆续悄悄退尽。
长生觉得自己很清醒,其实还是迷糊的。既没在意文章二人指挥宫女换下纱帐,擦净血迹,也没在意蒋袁二人安排医官轮班值守,听候差遣。他只是站在床前,闭目、凝神、调息、运气。一遍又一遍,最后,慢慢开始脱衣服。
子释一边走,一边想:“我为什么在这里?”
四周灰秃秃雾蒙蒙的,依稀看见脚下道路向前延伸,下意识便顺着往前走。他并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心里又似乎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目的地。
雾越来越浓,像是到了河边,水汽弥漫中有个人影,声音温和很亲切,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来了?”
“嗯,来了。”
那人向对面挥手:“过渡。”
一条船杳无声息浮现,朦胧中有人问:“几位?”
“一位。”
岸上这个转过身,姿势看不清他动作,却明白他在示意自己上船。走了两步,总觉得有些疑惑,停下。
“不对……”
“哪里不对?”
“为什么是一位?”
“你不就是一个人么?”
子释四面看看,果然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我是一个人呢?他低下头,喃喃自语:“一个人……为什么?不对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望着面前的影子,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本来就只有一个人。”
子释想一想,摇头:“不对,我不是一个人。”一下想清楚了。“不止一个人,应该还有他……我要回去找他。”
对面那人隐约笑了笑:“你回不去了……你该知道,黄泉路,本是不归路。”
子释慌忙回头,来路果然已经消失,他呆了一会儿,忽然原地坐下。
“你做什么?”
“我在这里等他。”
对面的人叹气:“那可不知得等到啥时候。”
子释想起来了,他说过,要我等他。可是我怎么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呢?没关系,他会找到我,然后,接我回去。
点点头,一字一顿:“我就在这里等他……等他接我回去。”
“子释。”
“嗯……”
“子释。”长生害怕那声回应只是自己的想象,第二次在耳边叫完名字,马上转头盯住面孔。
“嗯……”
声音从鼻腔里轻轻传出,长生捕捉到明显的空气震动。那样微弱的声响,竟好似直接在脑子里炸开一个猛雷。
敛住心神 。把若有若无的热流一丝丝导入丹田,再缓缓带到所有奇经正脉。一遍、两遍、三遍……不必马上唤醒他,这样半昏半醒跟着走最好——这种时候,最乖最听话。
怀中这具躯体如此熟悉,不论灵魂还是肉身,某种程度上说,长生远比它的主人要熟悉很多。经过那般漫长而又艰辛的探索,他渐渐知道每一处敏感点的精确位置,了解每一个阶段的细微变化,读得懂所有潜意识反应里隐含的信息,看得见肌肤掩盖下血脉气息流转的方向——他越来越感觉到,这具躯体,正在真真切切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长生已经非常清楚的知道,带着他练内功,习双修,最难跨越的障碍在哪里。
他绝非定力不够——只要他想,甚至可以达到异乎寻常的强大。但是……
长生在长期共同亲密生活的过程中,终于摸索透彻,他的定力,都是以损害肉身为代价的。换言之,他有一种每逢紧要关头就把灵肉分离的本事,在无数次被迫运用之后,竟变成某种本能反应。倘若非要强迫他凭自己意志入定练功,炼成灵魂出窍回不来都有可能。而与此相对应的,偏是格外敏感脆弱难以控制的肉体……
以意行气,以念控欲
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166
,其基本前提,必须是灵肉合一,身意相守。偏偏子释于此方面先天不足,后天懈怠,这里头有非常独特的深层原因,长生当然不可能猜得到。他的结论,这人太聪明,又太懒,脑子和身体恰成反比,背道而驰。当子释清醒的时候,长生只能想方设法分散他的注意力,替他维持灵与肉的平衡,不让他因为身体的折腾过分难以忍受而抽离意志,或者索性屈从欲望,放纵肉身,放弃努力。事实上,这一点始终没能完全做到,顶多不过是竭力将那若即若离的过程延续的稍微长一些罢了。
这才是两人“双修”进展如此之慢,如此容易反复的根本原因。长生很早便有所察觉,直到这一次,整整三天对着彻底昏迷的他,想尽办法换回他的意识,激发他的本能,终于融会贯通,重拾信心,连带把至情至性亦死亦生的逆水回流参透到更上一层楼。
每隔一刻钟,便叫一声他的名字。将声音拧成细细柔柔一缕,直接送到心上。当感觉紧贴胸前的位置传来渐渐平稳的颤动,长生激动不已,差点把持不住。低头亲一亲,百感交集;换个蠢笨点的,早不知练到第几重。聪明反被聪明误,用在这里也正好。
第二天正午,行过一个周天,子释忽然睁眼。
“长生……”
“嗯。”
子释茫然的看着他。梦中种种景象随着眼前面容的显现迅速支离破碎。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慢慢变得清明:“你……回来了?”
“嗯。”
又过了一会儿 仿佛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回来了,我怎么睡着了呢,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
子释端详他半晌:“路上没睡好么?”
“还好。”长生开始给他穿衣裳。
子释一看,两个人光溜溜贴在一块儿,分明是练功的姿势。
“为什么……”
长生不答话,认真给他穿好里衣,又给自己穿戴妥当。拿起床上的细绒毛毯,裹住了,抱起来就往外走。
在这个过程中,子释一直任由他摆布。到底忍不住了,问:“去哪里?”
长生沉默片刻,低头微笑:“回家。”在他额上轻轻亲吻,“咱们回家,回枚里。”
“啊……”
子释刹那间感觉如真如幻,整个人似乎飘了起来,以为自己步入了另一个梦境。只是这个梦,比起先前那些,要美好得多了,不愿醒来。
“我带你回家——咱们去枚里看星星,去艾格湖捉天鹅,去灵恝山采雪莲……好不好?”
“好……”
第一〇三章 心之所愿
子释见到子归,如梦初醒。
——原来一路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他记得那些碧绿碧绿的草甸子与澄清澄清的水泡子错落相间,天空瓦蓝瓦蓝,整个儿映在水面。草甸连着倒影,好像一块块绿色的云。
他记得那些热烈的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花——他从来不知道江南四月菜园子里细瘦的黄花,到了西北,会化作这样耀眼夺目盛夏流金,镀满大片高原。
他记得那些身穿奇装异服的人们,仿佛自遥远的异域城堡乘坐飞毯而来,骑着骆驼而来,在城市中穿梭吆喝,神秘而悠扬的音乐一路尾随……
“大哥。”子归到达她的驻地不过两个多月,完全入乡随俗:一身胡服番装,上边穿件短短的彩色绣花束腰小衫,底下纯白洒金灯笼裤,蕾丝镶边坠流苏的大披肩打胸前拖到腰后,要多抢眼有多抢眼,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子释眼睛都看直了:“我的天!……子归,有没有老番向你求婚?”
子归笑盈盈的:“怎么没有?还有王子呢!”
子释转眼看庄令辰:“那你怎么办?”
庄令辰淡淡道:“他们又不会作诗。”
子释乐了:“哈……回头别忘了穿这个去京城转转……”
西北督抚的官邸,设在永宁县。关外大片土地,已划入凉州辖区。庄令辰和子归对这片新天地极有热情,抵达之后,立刻全身心投入到新的事业中。御驾突然亲临,打着上圣山还愿的旗号,着实把夫妻俩吓一大跳,看见子释模样,什么都明白了,极有默契的配合着哄他开心。
晚上,两口子陪长生说话。子释每天也就中午清醒个把时辰,别的时候,都在睡觉。
“长生哥哥……”子归哽住,有些事,潜意识里早已等待多时,当最后时刻来临,心如同冰镇过一般,知道很痛,可是已经感觉不到。
长生慢慢道:“子释会好起来,我会让他好起来。”
庄令辰问:“宫里……”
“我准备在奥云宫多住些日子。这段时间,委托平正王监国,秘书令与尚书令共同执政,中书令监察。”
庄令辰听到“平正王监国”五个字,大惊,听完整句话,明白了,平正王就是个摆设,完全没有实权。论地位尊贵,这位唯一的亲王是仅次于皇帝的角色,摆在朝上,免得戎夏两方面大臣不稳。两年前,朝廷增设中书令,专掌监察拾遗劝谏事,原越州宣抚符亦德高望重,出任此职务。
当日长生把符留找进宫去平正王阴荫.道:“你就不怕我篡位?”
长生望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半岁的弟弟:“你也该长进长进了。趁此机会多学学,给儿子们做个榜样。不过是废了腿,别连同脑子一起废了。”
接着向庄令辰解释:“我不在,莫思予,皇甫崧和符亦,谁也没有兵马调动之权。如遇紧急,是否调动兵马,由殿前司指挥使、定国上将军、护国上将军共决。”这三个人,是倪俭,单祁和新近由涿州调回京畿的符仲。至于此行护卫御驾的,除了禁戍营精锐,还有成敬候符八的队伍,八叔年纪渐大,思念家乡,听说皇上要上灵恝还愿,申请回枚里驻守,被任命为宗正大夫,取代国舅贲荧。
长生最后道:“这几个月,我会不时下山,在枚里故宫待一待。你跟京里勤联络着看,真是大事,派人把折子送到枚里来。”
庄令辰放心了,最初真担心皇帝一时冲动,没想到,仓促成行,竟是滴水不露、
御驾在永宁停留一夜,第二天即启程继续向枚里进发,嘉宁公主、诚武侯夫妇送至乌干道口。
庄令辰望着远去的车队,安慰身边新婚燕尔美丽娇妻一番,最终感叹:“陛下从前说:“没有江山,何以有子释?没有子释,何必有江山?”我开始以为,是至情至性语;后来发现,是大智大慧语;如今才知道,是大彻大悟语。”
子释趴在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外头看。
又高又远的蓝天,因为颜色过于纯粹,反而令人产生近在眼前的错觉。黄褐色的道路完全与两边沙丘融为一体,安静得好像凝固了一般。然而每当马蹄踏过,扬起一片烟雾似的烟尘,再留下几串浅浅的沙坑,那种动感从容而美丽。
子释看见远处一队骆驼缓缓移动,大喜。看了半天,回头问长生:“咱们为什么不骑骆驼?”
“那应该是长途跋涉而已的商队,咱们要走的路比他们短得多。而且你看着好像在沙上走,其实底下不折不扣是条官道,不过被浮沙遮住了而已,马拉车速度快。”
长生和上窗帘:“这会儿太阳晒得厉害,别看久。睡吧,等到了枚里我就叫你,不会错过好风光的。”不待他出声,抱到中间褥子上,又把壁橱里放着的细颈胆瓶拿过来,拔掉塞子,“喝一点,沙漠里气候干燥,即使不渴,也要及时喝水。”
水的味道清香中微带苦涩,据说用西藏独有的花草煮泡,能解除在高原大漠中行走的种种不适。长生一边喂他,一边自己喝。
子释喝了几口,忽道:“我一直以为是做梦……”
“嗯。”
“真的,长生。看见你回来,然后咱们出宫,出城,一路上你指给我看那些风景……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没有醒。”
“嗯。”
“然后看见子归,跟她说话,说着说着,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不是梦。”他闭着眼睛,指尖摸索着,立刻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住。
“今天……什么日子了?”
“七月二十一。傍晚就能进入枚里绿洲。四五天工夫,便可以到灵恝山脚下。现在正好是最漂亮的季节,再过个把月,可就该下雪了。”
“七月二十一……我记得上一次问日子,是六月二十……你到底哪天回来的?”
“你上次睡醒,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那天,是六月二十九。”长生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一口气睡了九天,还把我给你种的小火炉弄熄了……”
“那个,不是,我没有……”子释有点着急的辩解,莫名羞涩起来,侧过脸,声音微不可察,“我真的没有……你说了不可以,当然就是……不可以……”
“我知道。”长生让他躺平,枕着自己的腿。
“那天……突然走神走的厉害,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一会儿觉得醒着,一会儿又觉得是做梦……”
长生把手掌轻轻覆在他眼睛上:“不管醒着还是做梦,我都在这儿。”
“嗯……”气息轻悄平和,这回是真睡着了。
长生低头看了一阵,从胆瓶里倒水洗手,自袖中抽出窄窄一柄银刀,退去刀鞘,刀尖在左手食指指尖上划个小口。右手垫在他头颈下,略微枕高些,然后,将划破的食指送进他嘴里。
泡水的几种花草,其中一样是石生花。其蕊遇血生香,能有效中和血腥气。
默运玄功,让血流细微而又缓慢的顺着咽喉注入,慢到近乎一滴一滴下去。
正是这办法,真正把子释的命救了回来。
当日在宫中,长生抱着昏迷的人苦思一夜,将最后那颗雪莲仙丹拿出来自己吃了。运功化开后,命令太医们想办法给鲜血去腥。一个负责草药的戎族医官在药库里翻出几包晒干的石生花,不料竟有奇效。
此后每一天,当他沉睡时,就像这样,一滴一滴,注入他的身体。配合着内力与真气,让自己的血液浸润他干涸的脏腑,枯竭的脉络,赋予他起死回生的力量泉源,终于重新启动心跳与呼吸,再次唤醒本能和意识——令逆水得以回流。
长生想:子释,你怎么就这么懒呢?
有什么办法?一切他懒得做,不愿做的事,只好我替他做。
用自己的元气精血,救活他,养着他,留下他,守护他。
长生很遗憾,不能贴在他耳边问:“你说我是不是天才?”
西戎枚里故宫位于艾格湖南岸。建筑物都是用湖边出产的大石头垒成,多为纯白、鹅黄、淡青三色,明显且别致。王宫正殿以白色为主,彩色石子在宫墙上镶嵌出戎族特有的花纹图案,圣洁高贵而又不失活泼。
前任宗正大夫贲荧得到快马传讯,不敢怠慢,早把宫中清扫布置一番。长生见了他,道是“舅舅年事已高,待此间事了,不如随朕回顺京颐养天年”。贲荧被发配回老家这些年,只觉荒凉又冷清,万年思念中土上京繁华风物,听到这话,感激涕零,老泪纵横。
大队人马就此止步,长生着急上山,带着禁戎营心腹亲兵即刻向北。
气候绝佳。
天似穹庐,湖平如镜,一样纯净透亮如水晶的蓝色。湖边各种灌木献花五彩缤纷,千变万化,叫人看花了眼。远方青翠浓郁的草原与白首伫立的雪山相互依偎,别具情调。
长生抱着子释,不坐车,骑马。见他探头眺望远处一座白色塔尖,道:“那里是我娘。这回先上山,等下次,再带你去看她。”
“好。”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子释醒着的时候,队伍走得很慢,等他睡着了速度才快起来。长生信马由缰,卫兵们也就非常悠闲的护在周围。夏兵头一遭见识此等塞外风光,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用。而西戎士兵俱是阔别多年重回故土,无不看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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