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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眉如黛
花记年淡淡打断道“你何时变得这样罗嗦再来比试一番吧”
绿衣少年看了他一会,突然说“今日恩怨,若我破釜沈舟,无外乎玉石俱毁。我受你三掌,倘若不死,还请公子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秋衣在他怀里挣扎著呜咽,却被少年推开,护在身旁。花记年正要冷笑著拒绝,却发现绿衣少年朝他比了个手势,於是犹豫著上前几步,只听见少年轻笑道“你若是这都不答应,我便跟你父亲说实话了。告诉他,那夜谁借了我的脸”
花记年闻言铁青,终於不再多想,冷笑道“你自己找死,我恭敬不如从命。”说著,强提内力,气劲急吐,往他胸前连续印下三掌。花记年每上前打一掌,少年便退了一步,等到最後那招风林火山使完,少年已退开一丈来远,胸前伤口崩裂,口中吐血不止,摇摇晃晃,却始终挣扎著站直。
他喘息著用力擦去嘴角的血迹,看著花记年笑道“你最好记住,我叫阮惜羽若是我侥幸不死,你我再”秋衣在旁边冲过来,扶起阮惜羽,朝华记年深深看了一眼,才踉跄走入树林深处。花记年盯著他们走远,突然用力捂紧胸口,用力的咳嗽起来,颈上的翡翠仿佛要烫伤人一般的灼热。
花千绝在旁边看著,淡淡的说“那人性子够狠,也够聪明,看准了你内力枯竭,便拼了自己半条命,逼你再动用内力”他看著花记年越咳越用力,终於伸手扶起他,问道“你才多大岁数,怎样的恩怨,值得你们招招用的都是同归於尽的打法”
花记年咳的身子都弓起来,苦笑著说“是有仇。但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看对方不顺眼。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跟自己长相,谈吐,性子,才智都相差仿佛的人吧。”
花千绝眼中似乎有些不屑,还是转过身去,拍了拍双手,喊道“翠儿,送他回去吧。”
随著他这声喊,一棵巨木後缓缓走出一位宫装女子,长裙曳地,满头珠翠,髻发高耸,衬著她黛青的长眉,平添了几分沾了风霜的丰韵。花记年撑著男子的手臂,缓缓站直身子,朝这女子温柔的笑笑,道“谢谢你找人来救我。”
花千绝摆了摆手“翠儿,他内力外泄,你带他回堡找吴秋屏看看,我还要善後”他说著,仰头向依旧阴沈的天空看去,漆黑的长发在黑压压的天幕下被风吹乱。
那女子微微躬下身子,媚笑道“是。”说完,扶过花记年,两人一路沈默的朝浮屠堡走去,走到山顶浮屠堡正门前,突然听到一声绵长而清越的啸声,低回处有如水落石出,悠扬处有如风过竹林,悲怆有如夕阳残照,高亢处有如一鹤冲天。花记年脸色惶然,他回头望去,散落的长发被狂风卷起,看到满天的鸟被这啸声一催,纷纷腾空飞起,一时间满山雀翥鸟翔,扑腾翅膀的声音响如雷鸣,而那啸声依然如同黄锺大吕,振聋发聩,穿过群鸟越过时投下的阴霾,令满山虎狮啸和。
花记年盯著那足足几炷香才飞过的鸟群,再次呢喃,脸上似喜还忧。他感觉到身边的女子挽他的手突然紧了一紧,这才回头看她,含著笑,如同混不在意一般,柔声问道“添香,他为什麽叫你翠儿。为什麽你求他他就肯来了”
女子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有什麽隐藏的秘密被发现了,可到最後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翠儿是以前我伺候红衣夫人时的名字,大概是堡主以前叫习惯了。其他的事情,正如小公子所想,堡主三十六位女侍,哪位不曾被堡主临幸过他的姬妾,他的女人,求他一件事情,又有什麽不当的”
添香说著,大笑道“你可是觉得恶心了所以小公子只要一日在这堡里,便一日无须担心自己恶心,没有什麽东西,会比浮屠堡里的思慕和风月,更让人觉得恶心了。”
花记年看了她一会,伸手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让那刺耳的笑声突然安静了下来。花记年看著她,从怀中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擦了擦手,又随手扔在地上。“滚。”他对女子说。
他看到女子僵在那里,恍若未见,还是低低笑著“原来你不是添香姐,你是我母亲的丫环,你是我父亲的姬妾,你还说喜欢我”他猛然大吼“骗我真的有意思吗你滚”
──“添香这十四年的不离不弃,在我心里,比血缘之情还有更深些呢。”
夕阳残照,倦鸟归巢。
绿衣的少年被人搂在怀里,扯著那人淡黄的锦袍,在白马上飞驰,他努力张开自己被鲜血粘住的眼睫,却被一只温柔的手盖著,他笑著扯上那人的衣袖“频真哥哥”
那人应了一声,用力夹紧马腹,柔声道“秋衣给我留信了,幸好来得及。你的伤口有人帮你简单处理过了,那人是谁,我改日一定亲自去谢谢他啊,乖,别乱动,我们回毕州,我向我爹求还真丹。”
──是谁帮你处理的伤口听到这句,少年咯咯的笑,他在以前从未想过,只是帮那人私下里准备一份生辰贺礼,一份绝世武功,想偷偷搁在藏宝阁中,竟然会遭到这样毁天灭地的变数。少年右手尾指上多出了一只弯月状的银戒,就在刚才那片深深林木中,少年遇到了冷月教教主,他因一场厮杀而得到了青睐。只因为他需要那教主救他,需要继续活下去,他便只有选择戴上著象征著某种地位的戒指。只有活下去,才能继续倚靠在这个温暖的怀里。
花记年的这次伤,又在床上足足躺了半月余,每日里看到的,不是吴秋屏坐在床榻边,右手不停的转著两个鹅卵大的金刚珠,便是苏媚娘在床边轻摇羽扇。他也算是命运多舛了。
花记年此时,便是一手撑额,一手读著公羊春秋。吴秋屏在旁边熬著何首乌和陈皮,连连抱怨道“小公子,贫道这次可是足足半月没见到脂粉香了。”
少年抬头看他,淡淡的说“有劳吴叔叔了,你若是想要堡里的哪个丫头,自去寻便是了。可别在朝花阁里,我看了女子便觉得恶心。”
吴秋屏愣了一下,几乎大笑道“小公子莫非是不举了。红香绿瘦,万千妖娆,可都是在这脂粉之中。”
花记年冷笑著把书随手一摔,道“吴叔叔满口便是脂香粉香,儿女之情,身为一堂之主,怎能沈溺巫山云雨。”
吴秋屏怔了一下,只以为花记年是被人说中了痛处,此时是在迁怒自己点破了他的不举,反而好言道“都是贫道失言,贫道给公子陪不是了。不过贫道取药治病炼丹皆是一绝,小公子若是真有此顽疾,我也要取写虎骨虎鞭,和入药中,保证”
花记年俊脸微红,微微提高了声音喝道“吴堂主”他见吴秋屏一脸诧异,也知道他确无恶意,又是从小看著长大了,下一句又重新放软了口气,歪著头强笑道“叔叔多虑了,记年觉得女子心如海底针,天底下谁能明白她们瞒了什麽,一瞒便是十多年的真是要人命了。”
吴秋屏看著他微笑“又有哪位丫鬟舍得瞒小公子呢贫道也曾游走过山川之间,看天下正道里的翩翩之人,未必有小公子一般的。”
花记年摇头苦笑道“吴叔叔,记年是说认真的。”他说著,眼眸抬起,吴秋屏看到他的双眸轮廓温柔,眼角生来带著淡淡的红晕,眼睛里愁星繁烁,浩淼波澜千丈起,心里突然随著他一酸,好不容易才强笑出来“小公子,人生得意须尽欢对了,你这一岔,贫道都差点忘了今日来,要带给小公子的好消息呢。”
他说著,伸手一指窗外,看到朝花阁的大树上都缠满了层层红纱。花记年觉得那红纱印的眼睛火烧火挠,下意识的眨了一下。吴秋屏犹自欢颜道“你看看,堡外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小公子近日来缠绵病榻,一定不知堡主可要大婚了。”
第十四章
14,
花记年无意识的看著吴秋屏,他水红色的唇瓣微微颤抖,眉梢间不明显的英气,因为这样茫然的眼神,而显得有几分脆弱。“结婚”少年迷茫的问道“和谁结婚”
吴秋屏笑道“别一脸妒嫉地看著我,放心这次可不是什麽名门的绝世美人,不过是把一个小姬妾扶正了,叫崔翠儿的。却不知道为何弄的这般隆重。”
花记年颤抖了一下,沈默了很久,才低低笑起来,骂道“所以说我看到女子就觉得恶心。”吴秋屏并没听懂这句话,他只在数年前知道这孩子多少有些恋父,当下取笑道“小公子,你到底是嫉妒那美人嫁给了别人,还是嗔怪堡主娶了别人”
花记年脸色大变,满脑子只有这句话轰鸣,天空被支离破碎的句子伤痕愣愣的划破──到底是父亲还是添香在嗔怪谁被发现了吗谁说的──
吴秋屏只感觉到一阵虹光掠过,随即药碗翻滚,药汁四溅,他拔出腰间拂尘一挡,震的虎口发麻才接下这招,他勃然变色,先是惊,而後大怒。他怒瞪著持剑在手的花记年,骂道“你要杀我就为一句玩笑话想杀我──”
他与花记年对视良久,突然仰天狂笑道“哈贫道何德何能,原来一手照顾出一个黄眼狗白眼狼”
他说著,狠狠拂袖,朝阁外大步走去。花记年看著吴秋屏走远,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痛之色,想踉踉跄跄的追上去,终究还是卧倒在榻上,拍榻大笑道“哈哈,都走都走吧,都走了干净”
他笑到极致,只觉得嗓子渐渐嘶哑起来,犹自大笑不止,最後笑得捂著腹部,身子蜷曲起来,漆黑如墨的长发散乱一榻,衬著他苍白如纸的面庞,和水红色的唇,更增几分凄厉。他嘴里咯咯笑著,额角满是冷汗,屋子里苦涩的药味弥漫,他低低哽咽著,喘息著,嘶哑的狂笑道“都走,都走,一个都别留下。谁都别把我当小孩,我不是拿哄人的把戏给别人送去吧我受的住,什麽都受的住。”
朝花阁外一群和他同龄的小女孩还在丢手绢,明明是一样的年龄,屋里屋外,却是两番滋味,少年听她们稚嫩的声音齐齐唱著歌儿,高低婉转“点点疏林欲雪天,竹林斜闭自清妍,为伊憔悴得人怜”
“欲与那人同偕手,酒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
花记年渐渐停下笑声,朝外面看去,带著薄薄剑茧的手指扒著紧靠床榻的轩窗,他看著那群同龄人,他微垂了眉眼,空灵低回的歌声穿过院子飞入窗内,几缕长发贴著水红色的唇瓣,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眸才缓缓睁开,温柔的,愁苦的,内敛的,尽似洌滟了万丈红尘。
──“小公子,你到底是嫉妒那美人嫁给了别人,还是嗔怪堡主娶了别人”
到底是哪一样是两样都没有,还是两样都有
红衣褪尽芳心苦,曾记花开不记年。
──“没有什麽东西,会比浮屠堡里的思慕和风月,更让人觉得恶心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嫁娶还在循规蹈矩的筹备,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却并不适用於拿金玉翡翠砌就的浮屠堡,描金的请帖被送到各大门派。那些在江湖中屹立百年不倒的门派,大门用的都是厚达五寸的实心楠木,刷了九层以上的黑漆,镶了数百铜钉,要十余个壮汉才能合力推开──此时却被一张薄薄的喜帖斜插其上,入木数寸之深,在大门上永久的刻下耻辱的刀疤。
这哪里像是在送喜帖,分明是在下战书。浮屠堡的喜宴上本就没留著那些江湖帮派的位置。不过是告知一声,让江湖晃一晃,让混著嫉妒恐惧的丑陋心思通通浮出水面,再用响彻天空的锣鼓声压下去。
这样的帖子,花记年手中也有一张,蘸满金漆的笔,在大红的蔡侯纸





花开不记年 分节阅读_9
上,端端正正的写了两个姓名。花记年躺在床榻上,仰看著这两个名字,颠来倒去的看,也看纸上印的吉祥牡丹,他用手指描著牡丹的轮廓,嘴里笑嘻嘻的吟诗“牡丹好,还是牡丹好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华。”
他手指移开,指尖上已沾了薄薄一层金粉,嘴里仍自低笑道“牡丹好,哪似闲花野草呵,似这般花花草草随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朝花阁外有人喊道“小公子,时辰近了”
花记年应了一声,这才从床上翻身坐起,将揉的皱皱巴巴的外袍除下,拿起一旁整整齐齐折叠著的鲜红外袍,对著铜镜安静的穿上,袍上绣满了吉祥瑞兽,祥云朵朵,一层层金色的丝线妆点成白发齐眉的祝愿。少年已经不笑了,神色谦卑而恭谨,一层层吉服,系好腰侧丝带,然後是白玉腰带,带上石青色的香囊和双龙环佩。他最後才将自己散乱的发丝,束到蟠龙玉冠中,一根通体洁白的玉簪,缓缓插过金冠,固定好一切。
他看著镜子轻轻的说“好了,疯也疯过了。可不许再惹人轻视了。”
少年整整下摆,才从镜前坐起,双手推开门扉,门外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派盛装的侍女,为首的领著花记年走出朝花阁,嘴里惶急道“小公子,快些轿子已经入了山门了。”
花记年笑笑,慢慢向前走去,他走过回廊,走出庭院,周围还是那样缠满红绸的树,树上还是数不清的大红灯笼,湖上还是那样明明灭灭的莲灯,只是有一片更厚重的红地毯,穿过白虎间,铺过千石阶,直直通向最顶端的甘露间。红毯上绣了令人咂舌的金丝鸾凤,在这条笔直的道路上,顺著石阶的坡度,优雅的如同振翅待飞。
花记年渐渐停了下来,看著水中一根根被金质莲座托起的廊柱,心里突然记起三年前的事情,那也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添香那天梳著碧螺髻,画著浓妆,他站在这条路上不舍得走,翘首而待,等他的父亲。
三年如弹指,皓月常明,四时花开,可三年後的他不单没等到他的父亲,连添香都不见了──添香已经不再是添香,是翠儿,翠儿也不再是翠儿,是他名义上的母亲,造化弄人,世事如棋,每个人都在被诸天神佛颠来倒去的玩弄,偏偏面上还要这样强作欢颜。
远处二十人抬的轿子从路那头,顺著朱红的地毯走来,一步一晃。花记年淡淡笑著,上前三步,跪倒在地上。盖著大红喜帕的女子,一身五彩霞披,巨大的凤冠上缀满了麽指大小的明珠,花记年跪著朝她磕了三个响头,跪在这片在彩烛璀璨的夜色中连绵到天边去的红毯上,恭敬的长呼“花记年见过母亲大人。”
女子朝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在夜色中看来,依旧白皙如玉,指甲上涂满丹蔻。花记年低垂了长长的眼睫,将那只手托放在自己的手背上,小心的领著她,一步一步的顺著吉祥喜庆的地毯往上走,虔诚谨慎的迈上一级一级台阶,走过众人齐聚推杯换盏的堂厅,走向喜烛高燃,贴有大红喜字的正堂。
夜色醇醇,烛泪微香。花记年嘴角带著一缕温柔而节制的笑容,他的手在烛火下,甚至比女子的手更修长,更美。此刻,他微笑著站在正堂之上,腰杆挺的笔直,鲜红的衣摆被吹起,广袖兜风,在这奢华的金雕玉饰的甘露间中,俊美的如同神仙中人一般。
经吴秋屏一事後,几位堂主此刻打量他都带了几分冷漠。可花记年一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眸,依然含笑,然後他撩起下摆,双膝跪地,磕头长呼“愿二位福寿永丰,携手白头”满堂数百人,上至堂主,下至有功之士,此刻都是齐齐跪倒,高呼道“愿二位福寿永丰,携手白头愿浮屠堡百尺更进,傲临江湖”
花千绝一身暗红色的喜服,从高台上走下来,嘴角抿著一缕邪笑,无论是花记年的俊美,还是女子凤冠上的明珠,都未曾使他失了半点桀骜的气概,他只是这样笑著,一步一晃,微带醉意的从座上走下来,伸手挑开女子的红盖,那一点唯我独尊的狂放便彰显淋漓,枭雄绝世。
花记年笑垂了眉眼,恍惚间觉得那男子朝他直直走过来,恍惚间还以为那锐利的深眸在盯著他看,可最後男子却停在了新妇身前,告诉他这错觉有多可笑。少年耳鬓的发,甚至近的能感觉到红帕掀起时所带起的微风咫尺之遥,是否便指这刻天涯之远,是否就说此时
他还是跪著,满堂的人都跪著,除了那一对新人,男子掀开後随意丢弃的喜帕,在空中,缓缓的,缓缓的飘落,最後居然罩在了少年的头上,慢慢的将他接近僵硬的笑意遮挡起来。少年在红盖下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直到周围稀疏的笑声依稀可辨,他才缓缓抬手,自己把头上罩著的红盖缓缓掀下。盖头下的笑容还是绽放著,似乎会永远定格在那里,温柔的,恭敬的,节制的。似喜还悲。
谁在你年少时入梦来,也是这样大红的轿子,吹锣打鼓,没有豔丽的红绸红缎,只有漫无边际的曼珠沙华。──“今生今世,愿求相爱。”
有一个秘密,天知地知,我知你未知。有一晚红浪被翻,天知地知,我知你未知。因此,这萌芽的情愫,便永远差了一步。这浮屠堡中最恶心的风月和思慕,我知你未知
堂外鞭炮开始轰响,少年似乎从梦中惊醒,朝四下张望,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或忧或虑,於是笑笑,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双手,各有千秋的佳人便捧著美酒,如流水般从正堂各个角落轻移莲步款款走入。珍藏数旬的美酒,豆蔻华年的佳人。
场子登时热了起来,不过数盏茶的功夫,便是躬筹交错,推杯换盏。苏媚娘酒到酣处,随手扯下外袍,穿著贴身的大红小袄,笑如花枝乱颤。两位宴主人已经离了这场鱼龙混杂的宴席,只剩下花记年带著温和的笑容,站在正堂最中间,招呼来来往往嬉笑打骂的醉客。场面即便不是五花马千金裘,也是红酥手黄藤酒,众人尽欢,举世皆醉。
第十五章
15,
享乐到最後,连满天星子都沈了,子夜风露深重,渐渐就有人告退了。走的时候,都拿上一樽美酒,站在花记年面前,说一句祝福的话,一饮而尽。少年依规矩要回酒,於是笑著也尽了一杯,道一句回礼的话。来一个人,便对干一杯,送走一个。来了无数人,便干了无数杯,送走无数个。
最後夜彻底的黑尽了,连煌煌的龙凤喜烛都满是烛泪,剩下点点萤火,他还站在喜堂正中,直直站著,最後一个客人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身酒气。花记年看著他笑,喊“吴叔叔。”吴秋屏看了他一眼,然後把怀中抱著的一个小酒坛递到他怀里,转身离开了空空荡荡的喜堂。在这时候,满堂高烛终於燃尽,火苗往上暴涨一点,霍然照亮了惨然的大红双喜,然後呲啦一声快速的泯灭。
花记年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呆在空空荡荡的喜堂上,微笑著,静静看著四处嫋嫋升起的清烟,抱著吴秋屏给的那坛酒,又站了一会,才缓缓走出去。他走下千石阶,酒意慢慢冲上来,他似醉非醉的爬上一棵最高最大的树,然後敲碎那坛酒的封泥,大喝起来。那酒有奇异的苦味,灌进喉里如同灌进一口火。他喝的衣襟尽湿,高举酒坛,眉眼渐渐生动起来,醉染双颊,他咯咯笑著,打破夜色中死一般的寂静,看到树下有人在看他,於是朝那人笑喊“楞著干什麽,喝啊,都来喝啊,今夜,不醉无归”
男子冷漠的看著他,有些不悦的说“你喝醉了。”
花记年歪著头看著他,沈默了很久,突然在树上闭上了双眼,小声说“很晚了,我要睡了。”
男子不悦的冷哼了一声,问道“照顾你的丫鬟呢,怎麽不看著你。”
花记年笑的迷迷糊糊,答道“她嫁给你了。”
花千绝冷眼看了他一会,在下一个瞬间,就轻松跃上他坐著的那根树枝,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酒坛,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下,突然邪笑起来“这里面料很足,谁给你的”
花记年愣了一下,才笑著说“好像是吴叔叔。酒里有什麽特别的”
花千绝把酒坛随手塞回他的怀里,在他旁边的树枝坐了下来。少年感到男子衣袖带起的风在脸上拂过,於是眼睛斜斜的看过去,笑容有几分怅惘和惬意。男子看著他,嘴角也有几分打趣的弧度,他低笑道“还能有什麽虎骨,虎鞭,甲鱼,虫草,何首乌都是大补的好东西。”
花记年怔在那里,好一会才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轻笑道“他以前提过要给我补补,我还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事。”
花千绝哈哈大笑,刀削般的五官此刻更具魅力,他伸手点点花记年的胸口,笑道“怎麽,这麽快便不行了”少年大笑著避开他的手指,低低答道“怎麽可能。”
花千绝看著他,随手摸向他丹田下三寸的地方,打趣道“那麽,喝了那麽多加料的好酒,有什麽感觉吗”少年微愣,笑容却越发的甜美,只见到一阵红袖翻飞,他已在瞬息之中从原来坐的地方站起,在枝头脚步一旋,腰身一转,避开了花千绝的那只手。
男子看著他的红袖在空中翩跹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站在几步外细柔的枝头,像是树上刚刚开出的一朵硕大的花盏,不由展颜笑道“你的轻功,总算练的有几分意思了。”他看著少年慢腾腾的走过来,含笑把玩在刚才那一个瞬间取下来的白玉发簪。
花记年也在笑,他右手上绑了一根红色的绳结,迎著男子的目光,他慢慢把缺少了发簪固定的金、玉冠从头上取下来,满头黑发散落在还显单薄的肩头。他在这黑暗的暧昧的夜色里,手指如彩蝶穿花,解下手腕上红色的绳结,束起长发。这一连串动作里他故意放慢了节奏,带了一种似是而非的轻柔和妩媚。少年用湿润而明亮的眼眸看著男子,微笑著问“还比吗”
花千绝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好啊。”少年只觉得有风飒然的吹拂著他的眼睛,水红色的嘴角於是弯起一个有几分淘气的弧度,左手还抱著那坛酒,脚步一错,再错开。从树下开去,只能看见黑色里依然闪烁著油绿的微光的参天古树上,两个身著大红衣袍的人在每一根树叉上追追逐逐,纷纷合合,树枝却巍然不动,只有树叶轻摇的沙沙轻响,令人黯然销魂。
红色的绳结不久之後就被男子再次扯下,花记年呆了一会,甚至试探的去摸摸,只摸到散落如流水的发丝。他低低笑了起来,重新坐回枝头,把那坛加料的酒一饮而尽。花千绝站在他不远处低笑道“你才多大,喝水便跟喝酒一样,我原本以为你醉了。”
花记年笑著,原本恭顺的眼神,此时湿润的带著明亮的水雾,眼角有几分妩媚的红,也不知道是美酒醉人,还是夜色醉人。他笑答道“以前我喝酒醉过,惹了大麻烦。後来这几个月,我便天天练,躲著人练,後来就千杯不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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