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郎何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非影
五年后,疑似青龙的刀法高手重现江湖,这一次,他接连杀死枭阳国第二顺位继承人百里垚的家臣。而此时此刻,正是枭阳国内夺位之争最混乱的时候……
那场国中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前——
枭阳太子,麟王百里鑫在一个十分平常的夜晚突然遇刺,身受重伤几度濒危。国君殇阳王震怒,派了大队人马明察暗访,最后得到的种种证据,却都指向了二皇子,扶月侯百里垚。
殇阳王初听消息,又惊又怒,幸亏他还算是一个明君,当下要求百里垚进宫对质,谁知在入宫途中,百里垚及府中家臣突然遭到大批不明来历的刺客围攻,损失了好些人手才得以逃脱。刺客一路紧逼,百里垚退至两国边境,本想假借苏嬴那场万人瞩目的婚礼,趁机混入紫旭,却不料因为桂儿的无心闯入,导致苏嬴一时疏忽,侯府大将蓝中杰被杀,撤离的计划也几乎功败垂成。
所谓百里垚弑兄夺位的故事,桂儿根本不信,但黎民百姓却不了解这位二皇子,再加上他身份有些特殊,留言很快的就传遍了整个枭阳国。
“身份特殊”,其实就是血缘的亲疏——百里垚不是殇阳王的亲生儿子,严格说来,甚至不是枭阳国的子民。
百里垚真正的父亲是和殇阳王一母所生的弟弟岳阳侯。岳阳侯自十八岁起便被当做质子留在紫旭,因此百里垚从小在紫旭国中长大,得机缘巧合拜高人为师,在江湖上野了好些年,自由自在惯了,对枭阳国内政从来不感兴趣。
然而皇室之内,万事都身不由己。百里垚的母亲正是如今的枭阳皇后玉岚娘娘的亲妹妹,玉岚皇后无所出,又忌惮前皇后留下的一双子女,便央求殇阳王将百里垚过继给自己,此后以母子相称。殇阳王本就怜惜同胞兄弟流落异乡之苦,欣然应允了此事。
如此一来,百里垚不情不愿的成了枭阳国第二顺位继承人,在他之下还有一位公主,和太子是一母所生,名唤百里淼,封号星罗。
……
听到一连串名字的时候,本在状况之外的桂儿早已经晕头转向。苏嬴便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圈中分别写上“金”“土”“水”“王”“后”等字,圈下又横竖画了几笔代表手脚。简陋如棍子般的小人之间被他连上了线,写上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这些棍子小人终于让桂儿理顺了皇室的关系。只是图画实在好笑,她忍不住指着圈圈里的“土”字大大取笑了百里垚一番,说道原来二皇子是个野小子,怪不得名字里面那么多“土”,以此断定,太子想必很有钱,公主想必很爱哭……这一打岔,顿时将房中愈加沉重的肃杀之气冲淡了许多。
只是不管如何言笑晏晏,她的心里也很清楚——知道的事情越多,越不能置身事外。她无心入局,却一不留神木已成舟。往后再要说走,恐怕不是那样容易了。
第四章 寸心醉(二)
第九天傍晚的时候,鹿鸣城的四方城墙已然遥遥在望。
晚霞如火一般在天际铺陈开来,各种色彩倒映在江水中,由蓝而紫,转为深红,天水相接处却是灿烂的金,一艘艘过往船只行驶在瑰丽的光晕中,奇幻而美丽。
桂儿在船头站了很久,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一弯淡淡的钩月升起在天际,宁静而祥和。
到了鹿鸣城,就要说再见了吧?
不管他们放还是不放,也不管彼此之间是不是已经成了朋友……这两人的身边,已然不能再留!
那一天——
苏嬴和百里垚谈的都是大事,却会不时的问她:“莫姑娘觉得呢?”“莫姑娘认为此事可有玄机?”彼时她正听得入神,随口便将心中所想滔滔不绝的说出来,不知不觉便被连哄带骗的听完了枭阳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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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何处》 《萧郎何处》_分节阅读_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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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一点,她后来反省了很长时间——从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竟然装着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眼下,给她带来了麻烦。
苏嬴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没忘记离开湮州之前,苏三少爷曾说过有事要问她。可她提心吊胆的等了这么多天,他却什么都没有问过。
大部分时间里,苏嬴都喜欢一个人坐在船头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日光下的侧影美轮美奂,却缺少表情,只有在百里垚和桂儿母子笑闹的时候才会转过头来看上一会儿。他的眼神很清澈,却是清澈的什么也看不到的。有的时候,桂儿会有那样的错觉——仿佛迎风坐在船头的人还只是个孩子,疏离是因为不懂怎样靠近,而不是冷淡无情。
她也想过叫他一起来玩,只是彼此尚未熟稔至此,又有他无故脱她衣服的心结,这些话也就没有说出口来。
而苏三少爷没有看着江面发呆的时候,多半就是在看她。他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将她默默的望着,既不冰冷也不热切,这让桂儿觉得自己很像砧板上的鱼刀口下的鸡,诚惶诚恐。
昨日午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三公子,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他被他说得一愣,眨了眨眼,反问了一句:“莫姑娘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桂儿没想到他会问她的家事,想了想才半真半假的说道:“我家住在湮州城外的山村里,家中父母双亡,不过还有……夫君和元宝。”
想到韩烬,心中一阵柔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这还是她第一次承认他是自己的夫君,尽管是在外人面前,尽管他听不到,可是说出口的一刹那,却感觉意外的温暖和安心——世上还有一个他,会关心她,等候她,寻找她,得良人如此,就算忘记仇恨,又有什么关系?
她心里想着韩烬,便没有注意到苏嬴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茫然。他看着她浅淡柔和的笑容,然后默默的低下头,低声重复道:“……夫君……吗?”
桂儿一怔:“三公子说什么?”
苏嬴却没有再回答她,当桂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望着浩淼的江波,再次陷入了旁人无法打扰的静默中。
自那之后,苏三公子便没有再和她说过话,连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都不再有。桂儿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全力以赴思考起上岸之后如何脱身这件大事来。
眼看夜色已沉,她伸了伸手臂,想要去百里垚那儿把依依惜别了一晚上的元宝带回房睡觉,刚往回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两个人从船尾方向走来,一边走一边还在小声议论。
其中一人道:“就这样留下三公子一人,真的不要紧么?”
另一个声音年长一些的答道:“你没听方才月侯的吩咐吗?三公子若要独酌,旁人绝不可打扰!”
“我自然听到了,只是……”
“照做就是,不必多嘴。”年长之人喝止道,片刻后却又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听来一些传闻,据说三公子曾经在西南苗疆有过……后来……死了……”
此人明明叫别人不要多嘴,自己却偏偏要说传闻。桂儿不禁有些好笑,可她的好奇心也被这寥寥的几句话勾了起来。她还记得百里垚曾经说过,苏嬴不会喝酒,也不喜欢喝酒,怎会有“三公子独酌”这种事情发生?
还有,他究竟在西南“有过”什么?难道不只是毁掉了枭首魔头青龙的刀?
可惜那两人已经走进了厨房,声音愈发模糊,就算桂儿想听壁角也听不到了。
她想了想了,绕过船舱,沿着舷板轻手轻脚的朝船尾走去。
此船光从外表看是一艘普通商船,船尾和紫旭国内其他商船一样故作风雅的搭了一座小亭,三面通透,只以竹帘遮挡,平时给给客人下棋品茗观景所用。桂儿估摸着苏嬴应该在此处,正想从不起眼的角落迂回过去,耳边却听到了两声极低的箫音。
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却别有一种悲凉之意。
她听的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站了半晌,间或有三四箫声从半垂的竹帘中传出,也不知怎的,竟听的心有戚戚焉。她一抿唇,终于果断的回转身,可是才跨出一步,便听到帘后一声低叱:“谁在那里?”
再想走,却已经走不掉了,她只觉得手上一紧,下一刻便被人用力的往回拽去,肩膀撞到了竹帘,发出了一连串凌乱声响。
抓着她的人手劲很大,却无甚分寸。桂儿不得以使上了小擒拿的功夫,手腕一翻就要去切对方脉门。谁知那人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身子一侧,竟连带着她一起摔了下去。她慌忙中转过身,背上却碰到了一处柔软的地方,原来竹帘之后并非地面,竟是一张软榻。
她抬起眼,眼前是苏嬴精致的脸,近在咫尺。
也许方才正是被软榻绊到,此刻他正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撑在她耳畔,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微微皱着眉,眼神疑惑的看着她,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真神气,眼梢眉角扫着淡淡的红晕,尽是平素见不到的妩媚。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这般撩人的模样大约是因为喝了酒。所谓美人,果然无论怎样折腾都是风情万种的。
桂儿的心跳不由自主的一滞,那种恍惚的感觉又如同梦魇一般闪现,让她一时忘了言语。
“陌陌……真的是你……”
他低声的唤着初见时那个陌生的名字,嗓音动人,眼神迷离,手抚上她的脸,指尖的滚热温度让她顿时收敛了忡怔,急忙伸手推他:“三公子……三公子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认错人啦!”
“没有错!我怎会认错你……不许再骗我!”他打断她,虽然是反驳责怪,却奇异的带着撒娇一般的尾音,他的手一寸寸在她脸上游移,勾勒着她的五官,喃喃如自语:“三年了,我每天晚上都在等,可你总是不肯出现……陌陌,你还在恨我吗,你有没有原谅我?你去了那里?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桂儿只觉得背上的冷汗都渗了出来。怎么办,她打又打不过他,跟喝醉的人说道理也说不通,难道真的要大声叫喊把全船的人都引来围观不成?这个“陌陌”到底是他什么人?听起来好像和他有着十分纠结的过去,反正他现在也糊里糊涂的,不如……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开口道:“苏……那个,苏嬴,我原谅你了,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阿弥陀佛,陌陌姑娘对不起,容我暂时冒充你一下只要一脱身我就走……
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经,却不想三公子非但没有因此放开她,反倒因为她的回应而抓的更紧,低喃道:“陌陌,你说……原谅我了?”
喂公子,请注意后面那句重点好不好!
他朝她俯□,肩上的长发滑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拂开,却被他顺势握住了按在身侧。他很小心的靠近,似乎想拥抱她,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做,便一直用那种迷茫又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期望着什么。桂儿受不住这样的注视,只得把头转开。心跳得厉害,美人当前坐怀不乱真的是很难,她忍不住猜测那位陌陌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面对这样的男子还能义无反顾的离开也真是个很强大的姑娘……
微微沙哑却极有诱惑的声音,声声句句,摧残着她脆弱如风中小花的心房。
“……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要教会我的东西,现在还算数吗?”
她胡乱敷衍着:“算数算数……”
“你说总有一天我会明白什么叫做非卿莫属……我还是不明白,可是陌陌……我很想念你。”
这一句,她却敷衍不下去了,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微痛,一时茫然。
苏嬴把额头轻轻的抵在她的肩上,声音低哑:“我总是不能梦见你……今天是你的祭日,每年的今天我都在想,是不是喝醉了就可以见到你……陌陌,我想忘记你,我想忘记!你……放过我好不好?”
“三年前的今天,你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你恨我是不是……”
他呢喃着低过头,嘴唇拂过她的脸颊,却在骤然间闭上眼睛,重重的倒在她身上。
桂儿慢慢收回切在他后颈上的手掌,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以为那个让三公子念念不忘的“陌陌”只是离开了他,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死了。
三年前的今天,香消玉殒。
怪不得百里垚会提醒下人不要来打扰他,怪不得他从不喝酒却偏偏在今天惟求一醉……每个人都有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而闻名天下的三公子,他的秘密是一场再也不能挽回的死亡!
想忘,却忘不掉,如跗骨之蛆,如吸血之蛊。他每一天都在等着她的灵魂归来,谁能分得清,究竟是想见面多一些,还是想忘记多一些?
倒不如她这样,爱也不记得了,恨也不记得了,全都忘记,了无牵挂,重新开始,也好。
世上最折磨人的事,不是爱而不得,不是思而不见,也许只是——
夜来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第五章 雾重重(一)
桂儿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睁开眼睛,竹帘外已透入一线微白的天光。
竹帘?她房中怎么会有竹帘?
还未回过神来,眼前白光一闪,一整幅帘子已被人挥开,日光虽未大盛,突然照进来却也十分晃眼,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已赫然站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翠绿衫子,眉目依稀熟悉的美貌女子,在她身后跟着一脸惊讶的百里垚和白洛青晖二人。
绿衣女子与她目光相接,满目惊讶怒气一瞬间冷却,目光如含冰霜,一旁的百里垚却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白洛青晖则一个往右看一个往左看,全然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
桂儿一时想不起绿衣女子是谁,她首先想到的是,白洛青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船已经到了鹿鸣城?想到鹿鸣城,她“呀”的一声坐起身来,右手却被什么东西牵住了,低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她坐起的地方正是昨晚跌倒的那张软榻,而此刻正半倚在她身边的,竟然是苏嬴!
不光如此,她……她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明明记得昨晚把他敲晕之后,三公子死死抓着她的手怎样也扳不开……她不敢惊动其他人,又叫不醒他,后来实在折腾累了,才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桂儿直直的瞪着他,而他似乎早就醒了,正用平素那种清湛冷淡的目光与她对视。她一瞬间想到,在那群人出现之前,他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此念一闪,她顿时连耳朵尖都红了,慌忙抽出手来,连滚带爬的下了榻。
苏嬴却自始至终无甚反应,他很从容的起身理了理微敞的衣襟,淡淡问道:“路上如何?”
正遥望远方的白洛立刻回过头来,答道:“共遇三批刺客,尽数剿灭,尚算平安,只是……”
“蓝中瑞的事情我已知晓。”苏嬴点了点头打断她,“进了城再详细说给我听。”
他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去,经过绿衣女子身边时,略略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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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问道:“锦容,你受伤了?”
桂儿一愣,怪不得觉得这女子面熟,原来是那次婚礼中的新娘月锦容,如今卸了浓妆换上便服,倒比那天好看许多。
月锦容原本煞气凝结的眉头因这一句话而顷刻间舒展,微微一笑道:“小伤而已,不妨事。”
苏嬴抓起她的手臂,拉开衣袖,只见小臂上缠着布条,隐隐有血迹透出。他只看了一眼便道:“和青龙交过手了?”
月锦容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寻常刺客伤不到你。”他轻轻的放下她的手,“等到了筥炉堂,让榕爷爷替你看一看。”说罢便转身揭开竹帘,意欲离去。
三公子要走,其他人自然也都要跟着走,桂儿磨磨蹭蹭的跟在最后,身边的百里垚一直窃笑不已,笑也就罢了,他还同她说悄悄话,哪壶不开提哪壶:“桂儿,你快看锦容那模样,恨不得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你怕不怕?”
她咬了咬牙:“百里垚,别以为你是侯爷我就不敢对你下手……”
“桂儿!”
“哎!”
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应完了才发现那个叫她的人是已经走出帘外的苏嬴。
百里垚用胳膊捅了捅她,贼兮兮的笑道:“小嬴叫你名字了喂,昨天晚上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垚小心我在你茶里下毒!”
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过去。苏嬴正单手打起竹帘,她自帘下走过,白色衣袖从她脸边扬起,那种恍惚的感觉又一次毫无预兆的擒住了她,脑中一瞬间空白,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三公子正凑在她耳边说:“……昨日可有听到些什么?”
他的声音是冷淡的,表情也是冷淡的,虽然离的很近,却丝毫不会让人有非分之想,与昨晚那个妩媚美人判若两人。桂儿原本想答“什么都没有”,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怨气来,斜睨了他一眼,轻声道:“陌陌姑娘的身世,很是叫人唏嘘啊。”
苏嬴的目光一瞬变冷。桂儿扬了扬眉,笑微微的从他身边走过。跨出好几步才听到他跟随而来的脚步声。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静静说道:“陌陌……是我的妻子。”
她不由的停下脚步,愣住了。
“她已经死了。”他顿了顿,才接了下去,“你跟她,长的很像。”
桂儿和苏嬴百里垚告别,是在到达鹿鸣城的第一天。
鹿鸣城毗邻紫泯江,水路陆路均十分方便,自古以来便是紫旭的商业城邦之首。鹿鸣城中著名的莒炉堂便是潜龙谷名下的产业,老板苏榕是苏嬴的表祖爷爷,虽远离江湖喧嚣,却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商贾。
桂儿没有跟随他们进入筥炉堂,而是带着元宝住在了客栈里。
已然牵扯日深,不能再继续纠缠。她看着筥炉堂那扇繁复华丽的红漆大门,更有一种“侯门一入深似海”的错觉,再不愿和这些显赫的大人物为伴。这一次,苏嬴没有再挽留,也许是明白桂儿终究不是陌陌,也许是知晓彼此之间并非同路……他甚至连一声保重都没有说,桂儿虽然不稀罕,却也颇有几分怨怼。
十年修得同船渡,他却转身便做陌路人,苏三公子果真是个狠角色!
至少也该送个盘缠,住店打尖行个方便吧?
桂儿掂了掂手里仅剩的五钱银子,拉着元宝,满腹牢骚的走进了城墙脚下一间窗户漏风的小客栈里。
第二天一早,桂儿原本想进城寻找三年前莫家镖局的所在,却在客栈门口被一俩马车拦住了,车中人探出头来朝她露齿一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边的元宝就欢叫一声扑了过去:
“妖怪叔叔!”
百里垚笑得一脸灿烂:“小元宝有没有想我?”
“有!”
“叔叔请你们吃饭,要不要去?”
“去!”
看着儿子毫不犹豫的吃里爬外,桂儿只能无语问天。然而转念又想到此后分别,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对于元宝来说未免过于残忍。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踏上了百里垚的马车。
她原本以为他特意前来是有要事相告,却没想到真的就只是吃饭而已。只因为昨日筥炉堂前闲人太多,彼此之间没有好好告别。百里少侠名满天下,从未怠慢过朋友,此番一定要重新补上。
桂儿虽笑他装模作样,心中却也有些舍不得,百里垚是她离开小山村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若不是身份有别,她也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谁知随他到了酒楼,还未推开雅座的门,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银铃般的笑声是那位月锦容姑娘的。百里垚来送她,月锦容又怎么会来?若是月锦容在,那么他……
百里垚拉了拉她:“愣着做什么?进来啊。”
桂儿定了定神,若无其事的推门而入。
帘半卷,人倚楼。他……真的在!
依旧是倾城姿容,却吝于笑颜,眼色无波,不悲不喜。桂儿想起他独坐船头遥望江水的模样——这样的表情不是冷淡,只是正神游物外。
月锦容正低头说着什么,原本可供六人落座的长桌,她却偏偏要挨着他挤在角落里,即使他听的并不专心,她的笑容却依旧满足而甜美。
听到脚步声,窗边的人回过头来,只看了她一眼便又转了过去,仿佛那空无一物的窗外有什么特别好看的东西,比眼前的佳肴美人都要好看的多。
大抵来说,这是一顿十分和谐愉快的告别宴。席间有百里垚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冷场,他兴致颇高的和桂儿聊起枭阳国的种种奇闻逸事,月锦容也一反常态的开口,无非是一些路上保重,早日和夫君团圆之类的客套话,桂儿猜想月锦容心里或许正因她的即将消失而高兴,以至于原先的冷漠也按捺不住由内而外的化作了喜形于色。
说起来,换做她突然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正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并榻而卧,恐怕也要气的发疯,这么一想,桂儿也就释然了。
席间唯有三公子极少说话,确切来说,是极少和他们说话,每次桂儿抬头,都能看到元宝正缠着苏嬴教他吹那支价值连城的白玉箫。他在对着元宝的时候,目光柔和而温顺,反倒比对着她这个做娘的要和蔼耐心的多。待到分别之际,聪明的元宝已经能吹出简单的音节,桂儿知道他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却又不愿当面违拗她的意思,心里默默数着铜钱,不知到年底够不够给元宝买支竹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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