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在某人看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一个英俊强壮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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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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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周弘德天佑七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有周一朝,疆土辽阔,国强民富,绵延治世四百余年,其间多为盛世。开国皇帝燕撰本为前朝太守,天下大乱之时,撰一日梦揽日入怀,醒来额间即生一道冲顶紫印,再不褪去。撰自悟天命,起兵,十年得天下。
前朝以礼教治国,三纲五常,教化甚严,然燕氏乃北方望族,前溯百年,与塞外王帐贵族也有通婚,素以豪放著名。是以燕撰以家天下,自然给硬梆梆的中原儒世刮来胡风。周建国不过二十年,上至豪门富贾,下到寻常市井,已有人效仿皇族,夫妻和离、寡妇再嫁的事体,渐渐多了起来。
到这天佑年间,正是大周第三世皇帝弘德帝燕赜登基第七载,经开国以来前两任皇帝四十余年的调养将息,弘德帝又年轻英武、素有雄心,大周盛世已然萌生。
正是好时节。却不讲那王侯将相,帝王皇家,且说这大江注长江古称大江边上,江南水乡,小小一座古镇,名唤桐里,镇东一座深宅,七进七出的构造儿,均是粉墙青瓦,流檐翘角。向里看,层楼叠院,不知深处,此乃镇上首富叶家的宅院。
叶家并不是这桐里镇上人氏,乃是三代之前,祖上为避战乱从临安府迁来。刚入乡时也不过尺大的院,寸大的碗,谁知到了第二代,也就是现任家主叶孝天的父亲,因是外乡人,一无肥田,二无良地,临安老家带来的家用,眼见一天天见了底。正愁嚼裹处,有人见世道渐渐安稳,动起了贩丝绸走西域的念头,叶父与娘子一合计,咬牙也干起了这营生,不料天该有他的,没出几年,即发了身家。
叶孝天接下老父亲家业,到这一年天佑七年,叶家,已然是桐里镇、乃至平江府的首富人家。
却也不说他家其他,只看叶家最小一名独生女儿,名唤灵眉的,今年一十五岁,正当妙龄,已许配了平江府丝染大户杜家为媳,如今正值初夏,那杜家的公子今年还要赶考省城乡试,杜、叶两家一合,莫若今夏就操办了婚事,给杜公子乡试会喜。
大事一定,叶小姐灵眉得了消息,免不了且喜且悲,娘亲怀里哭了几回,眼见纳采、纳吉、纳征、请期,媒人来一回,小姐便哭一回,到最后一次落下珠泪,已是临亲迎不到三日了。
这一日,桐里镇上甚是热闹。原是再过三天,就是叶家独生幺女儿出阁的好日子,叶孝天虽是娶过三回儿媳妇的,但对这独女素来疼爱,免不了大办,一早,家仆已在叶家老铺门口挂上红幅,响锣当当,“喏,即日起,为贺小姐出阁,叶老爷舍米三日来哦贺小姐出阁,叶老爷舍米三日来哦”
一时间镇子上欢声鼓动,无钱的去领米,有钱的去添个热闹,也有那眼气的背地里撇嘴,但叶老爷为的善事,也只得撇嘴了事。
唯有一人,急匆匆揣着一面小口袋,往叶宅方向走去。看这人,五十来岁年纪,头戴方巾,身着巾服,却不是叶家的老家仆叶顺是谁只是这大好的日子,举城欢庆,他却面带愁色,步履匆匆
已有人看到了这出,拦下问道,“叶老伯,你家小姐出阁的好日子,叶老爷舍米三日,人人莫不赞羡,你却这样,苦瓜着脸一枚,却是为何呀”
叶顺定脚一瞧,是相熟的街坊,略舒展了愁容,叹气道,“嗨,你是不知,我家小姐出阁,命我去寻一个上好的锁麟囊,不仅做工精细,花样还要新巧,小老儿来来回回,已经寻了不下十个,小姐却是不满意,眼见还有三日,就到了那迎亲的正日,可教我,嗨”
说着说着,刚掰开舒展的面容又皱到一块,却是一枚大苦瓜。
那人是镇上的老街坊了,素知这叶灵眉最是娇生惯养,此时一听明了,遂安慰他道,“看你必是又寻了一个,快快与你家小姐看过吧。”
叶顺作了个揖,拔脚离去,那街坊身后又叮嘱,“把你那老脸摆好看些,毕竟是好日子,别遭了主人家的眼”
叶顺进了叶宅,拐过无数回廊庭院,穿过花园,下了小山,来到最深处小姐的绣楼。
院子门倒是开的,叶顺赶忙进院,迎面正碰上小姐的贴身丫鬟梅香,叶顺上前一躬,唤道,“姐姐,”
梅香是个爽快丫头,白净一张面皮,利眉利眼,薄薄嘴唇,精瘦的身板,走路手脚呼呼带风。她自小服侍灵眉,在家中也算半个主子,此时见到叶顺,略略一福,“小姐午歇未醒,您老先等一时吧。”
叶顺唯恐小姐再不满意,想着下午再去换过,此时一听还须要等,不免上了急色,但话未出口,梅香已指着院子里树荫下一溜三四人,“喏,周妈妈都在那里等着呢。小姐刚陪夫人说话,伤了心,老伯伯且等一回吧。”
叶顺一瞧,果然那里站着好几个,便只得压下焦急,也站到边上。
好容易小半个时辰梅香又出来,说小姐醒了,几个小丫头端盆打水,伺候了洗面,梅香再出来,排头第一个小厮连忙上前,满面堆笑,“梅香姐姐,这是小姐上轿时用的丝绢,小的已捡了全平江府最好的来,姐姐多多美言。”
梅香横了他一眼,“什么全平江府最好的,小姐说好,才是好,你莫给我放屁。”
说着端了进屋。
叶灵眉正卧坐在绣楼二楼,凭栏看着自家窗外的一花一草,远处的小湖泊隐隐露出一点,若是往年,现下正是与嫂子和小丫鬟们摘菱角、采荷花的时候儿,以后,或再不能这样称心玩耍了
这样一想,灵眉的眼眶儿不由又是泛红,衬着本就是午睡刚醒的粉晕,眸子里水光潋滟,能淌出多少女孩儿心事出来。
梅香进了屋,放缓脚步,眼见小姐又拄着窗子,握着那小丝帕儿抹眼,忙上前道,“小姐,您特意要的几样东西,周妈妈他们又寻来了。”
叶小姐依旧微颦着眉,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道,“拿来我看一看吧。”声音有些倦顿少力,却是娇糯清甜,悦耳动人。
梅香遂端了盘子上去,口中道,“这是上轿时的丝巾帕子,你”
话还未落呢,灵眉仍一手托腮望着楼外,一手只略略往帕子上一搭,手指尖只轻轻捏住那布料一挲,眼睛瞅都未瞅,那两道秀气的弯眉当即皱起,娇斥道,“这是什么样的料子,一点也不滑凉,倒要把我的手给磨破了”
梅香一看,上好的一块丝麻帕子,因是小姐身处桐里丝乡,非要寻些新奇的,叶老爷这才命家仆四处寻找,来来回回没有三趟,也有五趟,未曾想小姐还是不满意。
梅香估量着,小姐夏日里用的衣衫料子,莫不是讲究滑、凉、轻、软,这丝麻的名贵倒是名贵,只嫌粗了些,遂下楼吩咐那小厮道,“你再连夜到周边市镇找找,找些京里头时兴的样式儿,再来回过。”
那小厮悻悻而去,梅香抬头一看,叶顺站在最后头,也是眼巴巴的,梅香怜他年老,走上前道,“老伯,您的东西,不若我先拿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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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顺一听正合心意,回眼望望周妈妈几个,他们亦齐齐让道,“您老先。”
叶顺遂小心从口袋里取出大红齐穗描金锦囊一件,双手捧了,递与梅香面前,梅香一瞧,确与前几件花样不大的一样,红红的颜色也正,笑道,“这个我看着新鲜,小姐必定满意的了。”
叶顺躬了老腰一揖,“请姐姐美言。”
却说小姐叶灵眉接了锦囊,坐在窗前细细打量,一时倒也挑不出甚么不好来,梅香见状上前帮声道,“小姐,这是叶顺从平江府寻来的,听说是最新的样式呢,全平江府,也只有两件,这是其一。”
灵眉抬起眼,偏头道,“你少来哄我,”指着手里的囊儿,“你瞧这锦囊上的图案,虽说新巧,可就是过了头。上头彩云飘飘的,下面的麒麟怎长了两只角儿出来这哪里是麒麟,分明是一头蠢牛”说话将锦囊抛还给梅香,仍对着窗外伤怀去了。
梅香瞧瞧手里的囊儿,又是新奇,又是精致,又是活泼,怎料这难缠的小姐还不满意,轻埋怨道,“来来回回十来个了,你总是不满意,临嫁娶也只三日了,可怎生办呢”
灵眉头也不回,很不耐梅香絮絮叨叨拿这点子小事体烦闷她,当下拿出两分小姐脾气,嗔怪道,“好蠢的丫头,什么人去寻的,再让什么人去换就是了,这倒也要来问我”
梅香无奈,只得下楼仍还与叶顺去了。
叶顺听罢,如五雷轰顶,本来满腹希望的,却不料还是不成,情急之下老泪也下了来,周妈妈等人连忙劝慰,叶顺无比委屈,环顾众人跌脚泣道,“这已是全平江府最好的锁麟囊,我前日连夜赶去,搜寻了无数遍次,人家怜我心诚才让与我的,这还不好,倒叫我再去哪里找好的去”
越说越屈,竟放起悲声来。
梅香急急命众人捂住,竖起眉刚要斥责,却听院门口一声咳嗽,几人回头一看,原是夫人来了,忙都退步躬身,夫人皱眉道,“叶顺做什么这样哭泣”
叶顺跪倒了身子,呜呜咽咽不敢言语,梅香低头上前把缘由说了,夫人叹一声,自知自己的这个娇女当真难缠,吩咐梅香仍端了那锦囊,上了绣楼。
灵眉见到母亲,忙起身行礼,同来还有寄居在她家的一位婶母,也命梅香整理绣榻,一道让坐了。
叶夫人命灵眉坐到自己身边绣墩上,细瞅自家女儿,圆圆一张桃心脸儿,妙目微含情,顾盼生娇,粉脂凝腮,如羞花照水,浆露临月,静谧娴雅,点点动人,自许一段风流。
灵眉被母亲瞅得发慌,晕生两靥,以袖掩面,不依娇唤,“哎呀母亲”
婶母刘氏笑道,“灵儿臊了,你母亲是嫁女之心,怎生也看不够的”
一句话又戳中母女俩心事,灵眉双目泛红,靠到叶母怀里,叶母亦不禁唏嘘,拭泪道,“是呵,娘的娇儿,便看一眼,少一眼”
刘氏恐自己失言,忙自打嘴圆道,“瞧我,荏的不会言话,你两个别要伤心,做女人的,哪个不出嫁况大哥哥给灵儿挑的那样好人家,离咱们家又不远,日后嫂子想姑奶奶,或姑奶奶想嫂子,一两个时辰便见得了”
灵眉大红了脸,扭糖一样滚到叶母怀里,“哎呀母亲,你听听婶娘”
叶夫人抚其背叹道,“还像个女孩儿似的,你这般娇养任性,到了婆家,怎生为媳,哎,哎”
刘氏劝道,“呵,一人自有一人福,灵儿乃天上龙女下凡,但出世便珍珠养、绫罗堆,夫家又是那样的家底,杜女婿今后还要为官做宰的,灵儿啊,这富贵一生,便再逃不掉的”
叶夫人听着真心欢喜,拉刘氏手道,“借妹子吉言。”
刘氏讲的,虽说是吉祥话,面上情,但此刻这屋内四人,谁不把这话当真然世间之事,变幻莫测,若事事都能按那既定的轨迹规律行事,又哪里来的许多世间百态呢
叶母这边厢慈抚爱女肩背,舐犊之心溢于言表,又哪里会想得到,叶灵眉一生际遇坎坷,堪比环、蝉。
且说梅香见这当口是个空儿,忙端着那锁麟囊上前,叶母哪里忍心真斥爱女,笑吟吟拿了那囊儿与灵眉道,“女儿,为娘看这锁麟囊甚好,做工精细、花样新奇、有趣大方,当真配你。那叶顺也是老人家了,为你的锦囊跑断了老腿,千挑万选已是最好,你便允了这个,莫要让他再去换了。”
灵眉接过囊儿,见上面那金银线绣的麒麟果然比寻常绿色的新颖好看,眼珠子活泼泼的似能转起来,当下轻轻点头。叶母搂过她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刘氏插话道,“侄女儿出嫁,婶婶给你做一双绣鞋可好”
叶母忙拦,“你寡妇失业的,让你出礼已是不对,前日里你哥哥还说我,命我把那些都还与你,怎还能再劳你做鞋”
刘氏笑道,“哪里有喜礼退还的道理,再说就是嫌弃我了。来来来,侄女儿,别理你娘,你喜欢什么花样的,快说与我听。当日里不能送你,也做一双绣鞋,添婶婶的一片心意。”
灵眉知刘婶母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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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手巧,看看母亲颜色便起身娇声道,“如此灵儿谢过婶婶。嗯想要那鸳鸯戏水的,鸳鸯一只要飞、一只未起,不能太大、也不能忒小,绣在鞋面离尖处,防止走路磨,再要一朵红莲花,莲心用金丝,莲瓣用朱砂,鞋头一颗夜明珠”
话还未完,叶母已捂住她嘴,刘氏点头笑道,“真真是大家子小姐,折磨死个人,好嘞,婶婶就与你去做。”
灵眉行礼谢过,看看身上的衣衫,撒娇儿向母亲道,“娘亲,这样的衣衫,若配婶母的鞋子,越发的不能看了”
叶母起身笑道,“这有何难,为娘再给你做两件便是了。”说着拿起锁麟囊,“莫说一两件衣衫,这囊儿里,娘也给你装的鼓鼓的,愿我儿进杜家夫妻和谐,早添麟儿。”
一席话又让灵眉臊红了脸,梅香过来搀住小姐,两个送叶夫人刘婶母下楼不提。
俗语道,一家欢喜一家愁。这边厢叶家嫁女欢天喜地大操大办,唯恐少了一丝一绫委屈了娇女,那边厢贺女出阁愁云惨雾凄凄切切,找不到一针一线充做嫁妆。
桐里镇,西巷里,一片龇临矮小房屋里,小小一扇柴木门,风不吹都吱吱嘎嘎,一会儿门从里打开,走出一名娉婷少女,十五六岁年纪,荆钗布裙,面带急色,在门口徘徊几步,轻轻走到街头,迎面遇上邻家一个徐婆子,问她道,“贞良,你父亲还未返回。”
小女子姓贺,名唤贞良,世代在这桐里镇居住的,祖上也曾富贵过,只不过到她父亲这一代,却是獾狼下个小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贺贞良亦是要三日后出阁,无奈家中穷急,半毛钱也拿不出来,老父亲是个酸腐儒,此刻也不得不背了口袋,四处走亲访友,希望寻到一点嫁妆出来,已经出去两天了,至今还未回来。
贞良给徐婆子问好,忧心道,“是,父亲说是今日回,却还未回来,好生让人焦急。”
徐婆子亦知她家境地,想劝慰,又知贞良年纪虽小,但素来要强,遂只略略道,“难为你了好闺女,只是从前家里家外都是你省吃俭用操持,如今远嫁,以后贺老兄,哎”
贞良福了一福,勉强笑道,“如此还请徐妈妈等众街坊多接济老父亲,贞良谢过。”
徐婆子点点头,“天色不早,你大姑娘家家,快快回家中等待吧。”说着便拄着拐一歪一歪回自家去了。
贞良街口又候了一时,眼见日光偏斜,彤云西照,迟迟不见老父亲身影,贞良虽说自小持家,要强能干,毕竟还只是十五岁一名女儿家,当下街道口伶仃站着,又想到三日后出嫁半点嫁妆也无,老父亲安危不知,又焦又慌,不由落下泪来。
天色渐黑,贞良不敢在外久站,以袖拭去珠泪,一步一回头回家去了。
亭遇
是夜,月朗星稀。小镇白日里喧嚣,黑夜中寂寥,梆子声敲过两下,空荡荡、银白白石板路上,“吧嗒、吧嗒”沉滞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缓缓行来。
瞧这人,佝偻着腰,斜拐着腿,一步一瘸,步步欲倒。五十岁上下年纪,愁苦满面,鬓染风霜。身着儒生服、头戴乌角帽,肩上搭一条长褡裢,空瘪瘪,垂荡荡,论相貌平平常常,看打扮不伦不类。若说他是小贩卒,又怎会东坡巾往脑上抛,若说他是大学子,又怎会深夜里走空路,穷困潦倒。
来人贺守寒,贺贞良老父亲是也,头两日出门为女儿张罗嫁妆,无奈一众亲友访遍,无人接济,只得又空着两手去,空着两手回,劳顿数日,未有成果,是以愈近家门,举步愈难。
贺守寒走到自家门口,更是近乡情怯,见破柴门里渗出昏暗烛光,知女儿必是候他未睡,又是心疼,又是惭愧,思量半日,叹气打门,正是抬手千金重,落门败絮轻。
“嘭嘭嘭,”木板门上又一次传来声响,贞良细听无错,忙疾步过去,打缝隙里一看,慌忙下了门闩,打开大门。老父亲一身风霜,萎顿狼狈,贞良扶助父亲胳肘,垂泪唤道,“爹爹”
女儿一声娇唤,贺守寒也落下泪来,父女俩相扶进屋,贞良见父亲垂耷着脑袋,褡裢也空空的,心内明白了,一边给父亲打热水洗面烫脚,一边从盖笼里取出省下的红薯面窝窝,几根咸菜。
贺守寒见女儿如此懂事,抚案泣道,“女儿啊女儿,为父对不起你呀”
贞良反强笑道,“爹爹生我养我,怜我爱我,倒是女儿不孝,让您为我操劳忧心。不若女儿不要嫁了,与父亲相伴,一起度日也好。况那周家远在济洲府,千里之外,又与我家十多年未联系,不知境况你我这般贸然寻去,若他家都迁走了怎生好”
贺守寒闻言连连摇头,“女儿,这是你祖父定下的亲事,不管他周家子孙是好是歹,是富是贫,是正经为人,还是胡混度日,咳,哪怕是坐牢,你都得嫁过去。女儿,你看看你项中链子,那是两家的信物啊,讨饭爹也要把你送去的。”
贞良摸摸链上坠子,正面一只鸳鸯,反面一个“奉”字,即是自己那未来夫婿的名字了,他那里,却也有一条一摸一样的,只不过刻的是她的名。这链子为她自幼所戴,反反复复摩挲了十来年,那字的每一笔,倒像刻到自己心上。咽下一声轻叹,复强笑道,“既如此,一人有一人的命,富也是嫁,穷也是嫁,爹爹又何必为女儿张罗那些身外之物,家中还有一些盘缠,省一点,也够我父女俩到济洲的了。”
贺守寒为人迂腐,又最是得过且过,想一想也无他法,只得点头应允了。
六月初六,叶家小姐出阁。
叶灵眉一身大红云锦新娘礼服,珠翠环绕,含香踏锦,拜别过慈父慈母,哭哭啼啼上了花轿。正午,送亲的队伍出了桐里城,落下半城炮纸,几里香雾。叶老爷为女儿积福,使专人抛洒铜钱,引得许多人,大人小孩,紧跟在送亲队伍后欢天喜地直送出城门,个中光景,莫道在这小镇,便是大城里也难见得。
有人艳羡,直道是大家子风格,也有那见过些世面的,努嘴嘀咕不过暴发抖富而已,还有一等老成持重的,见此盛况,微微摇头,这般奢靡太过,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恐非绵长福祉。
说归说,道归道,送亲的出了镇东门,人群渐渐散去,二十四名喜官,叶顺与杜家的迎亲喜娘韩妈妈领头,其后是鼓手锣夫,八人抬喜轿居中,叶灵眉陪房老妈子与四名陪嫁丫鬟并一些个小厮走在最后,唯梅香特殊,随侍轿边。
按平江府习俗,灵眉长兄叶灵德随行,但中途须返,待送出十余里地,灵德驭马走到轿前,高声道,“妹妹,为兄回家去了,你到了杜家须得好生孝敬公婆、服侍相公,三日后我再去接你回门。”
灵眉一路滴泪,此时听兄长亦要回去,顿时觉天地间孤零零只余她一人,泪如泉涌,洒湿红帕,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规矩,韩喜娘闻到小姐悲声,过来含笑对灵德道,“亲家哥哥安心回去吧,奶奶到了杜府,老爷太太疼都来不及的。”灵德遂又好生嘱咐了叶顺、梅香等一番才调马回去。
又行了十几里,眼见快到了平江府,烈日当空,一丝儿风也无,喜娘唯恐误了吉时,只催轿夫们快走,个把时辰下来,一众人除了轿子里坐着的叶灵眉,各个挥汗如雨,衣贴夹背。
忽然一阵大风吹透衣衫,众人正道舒爽,却不料阴云蔽日,狂风阵阵,一忽儿太阳便没了影儿。有飞沙入眼,轿夫们一手扶杠,纷纷揉眼,把那喜轿晃得歪斜,里头灵眉不知天日,“哎哟”一声,娇唤自己的丫鬟,“梅香,”
梅香连忙上前应着,“小姐,”边命轿夫们好生抬轿,颠着小姐“仔细你们的赏钱。”
灵眉扶住轿子内缘,细声问道,“天怎么好像暗了”
梅香望望天色,回道,“不知怎的阴了,”忽拔高了声音,“哎呀,落雨了。”
果然,飞沙乱云中铜钱大的雨点直落下来,夏日急雨,既大且急,眼见路边刚巧一座凉亭,叶顺便呼韩喜娘道,“韩妈妈,时辰还早,平江府就在眼前,且避一避雨先吧。”见她同意,便指挥着众人抬轿入亭。
一众人,顶绢举袖忙慌入亭,好在亭子宽大,这八人抬的大轿居然也通过了,只是它进去了,剩余的地方未免有些窄,丫鬟小厮们挤做一堆,抖衣拭雨,喧喧闹闹,这荒郊外陈旧的亭子,立刻被红彤彤一派喜色所染。
梅香仔细问候了轿中小姐,灵眉问,“这是哪里”
梅香回道,“避雨,正好一个大亭子,装下我们许多人。”
灵眉特意吩咐道,“别委屈了韩妈妈。”梅香闻言,特意唤来韩喜娘,把小姐意思转达了,韩喜娘忙躬身谢过。梅香见她喜滋滋边去了,悄声对轿子里道,“小姐忒也知礼贤惠,老爷夫人若见了,定欢喜的不得了。”
灵眉嗔她一声,又问,“这亭可有名么”
梅香进来时便瞅见记得了,忙回道,“你别说,还真有,秋亭。”见小姐闻言不语,眼珠一转明白了,吃吃笑道,“赶明儿回门,可得叫姑爷再带你停在这里一遭。”
灵眉被她猜中心事,啐她,“死丫头快住了口,提防叫人听见”
主仆正低喁着说话,那边却听一阵喧闹,梅香过去一看,原是也有两个避雨人,不知怎的与自家小厮生了争执,吵了几句。小厮见她来了,忙让过来,嘴里嘟囔,“梅香姐姐,这老头好生气人,踩到了我的锣不说,还不赔罪”
梅香斥了自家小厮,转来看那两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皆是背着行囊,远途打扮,只是那少女却在鬓边别一朵红花,身上的衣衫也是红色,虽破旧些、颜色也不正,但那意思却是在那,脱口奇问道,“这也是嫁女儿么”